第111章 旧印(17)
回城后,沈知梨顺路去买衣裳。街道上人来人往,旧言尚存,谢家与沈家的事传得越发响亮,甚至连仙首都被卷入其中。众人站队,有觉得郡主与仙首更配,又有甚者说郡主与谢家更配。可惜啊谢家不在了,如今郡主也只能与仙首站在一起。
倒是惋惜声一片,这架势,若是谢家没亡,谢故白还在,哪有仙首的事,投谢家的票都能把仙首给埋没了。
鹤承渊登时变了脸色,阴霾密布。
沈知梨握住他的手,红唇微微一弯,“仙首大人,生什么气呢。”
鹤承渊没有说话,任由她握着。
沈知梨戳戳他,“别生气啊,那是他们乱说的,我这不是和你在一块么。”
宋安又看起了热闹,“大小姐风流往事不少啊。”
沈知梨怒瞪他一眼,“闭嘴。”
“不要,我是能喝上谁的喜酒?要不你先给我买喜糖吧,省得到时候沈大小姐请来的旧人太多,我都没地方坐了。”
沈知梨一巴掌扫他脑瓜子上,“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宋安:“你敢打我!”
沈知梨:“我打的就是你,一张嘴胡言乱语,我哪有什么旧人。”
宋安一副都懂的样子,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玩新鲜着呢,到时候腻了师兄就要坐旧人那桌了,到时候可得给我占个位,不然没地吃席。”
“宋安!再乱说我抽死你!”沈知梨揪住他的耳朵,又拧又拽,疼得他嗷嗷大叫。
“松手松手!啊啊啊啊很痛啊!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九尺男儿能屈能伸。
沉默不语的鹤承渊突然来了一句,“你算的作数吗?”
沈知梨脑袋没转过弯,松开宋安,疑惑道:“算什么?”
他转过眼眸怔怔看着她,目光真挚认真,“卦。”
然而沈知梨大脑空白。她算什么卦了?
鹤承渊探究答案的目光太过炙热,沈知梨只得点点头应过去。
凝香安安静静跟在后面望着他们美好的一幕,止不住道:“小姐……如今谢公子就在这,仍要选……仙首大人吗?”
阿紫不悦回道:“小姐心悦谁自然就与谁在一起,谢公子已过去多年,又为何非他不可。”
凝香:“我……”
宋安:“你什么你,什么时候把事情交代了,这才有你说话的份。”
凝香:“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
宋安冷笑道:“呵,说没说,是真是假,你比我们清楚的多。”
凝香噤声不言。
她不愿意说,沈知梨也不知如何逼迫,她把话咬的很死,真假难辨。
沈知梨也不理会她是否跟随,但王府是不会再叫她进去了。
鹤承渊路过一家衣裳店,拽过沈知梨,“我给你买衣裳。”
宋安立马凑过脑袋,这好事怎么能少了他,“我呢我呢?我有吗?”
沈知梨横他一眼,“你有什么?”
宋安:“就你能有!就你能有!”
沈知梨对他吐舌头做鬼脸,“就我能有,就我能有。怎么了?”
宋安往她怀里塞了一件粉色兔子裙,“那就给你吧,哼,我看师兄给不给你买,你买啥他肯定也要买啥,你觉得他会穿娘们唧唧的小兔子吗?”
沈知梨非要和他争个输赢,“他为什么不会!他穿什么都好看!”
话音未落,她怀里的兔子裙被抽走,硬生生塞进一件幽蓝刺绣的蝴蝶睡裙。
“这是?睡袍?”
她回眸瞧去,鹤承渊臂弯挂了件一模一样绣纹的衣裳,已经把钱结了。
“……”
他转眸时,沈知梨急忙露出笑颜,“我喜欢,蝴蝶裙……”
“嗯。”
连睡衣都要穿一样的吗……
突然,店铺外传来一阵铁甲声,窸窸窣窣极为吵闹,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整齐的脚步声在衣铺前停了下来。
李相国声音洪亮,“郡主,出来吧。”
沈知梨不明所以走出去。
刑部吾卫将衣铺围的密不透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谈起李公子离奇死亡一事,听说这李公子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着,李相国似乎放弃寻找儿子尸首,反倒把苗头转向永宁王府,多日来一直上奏折子,昨日批了下来,带着刑部侍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连王府都闯了也没找着人。
看热闹的不光街上百姓,铺子里的,酒馆里的,接二连三冒出头来,而就在他们未注意到的酒楼二层角落,撩开了一道帘子。
谢故白与杨邶正往街下瞧着,并没有露面的想法,与旁人一样,观察这场热闹。
沈知梨一袭幽蓝叠纱凤尾裙,飘逸灵动,衬着她肤色雪白,柔顺的发半束,简单钗着一根金簪,位于明媚的阳光中灵气耀眼。
只是这身衣裳与她身旁的仙首云烟绣纹皆为相同。
她不避讳在众人面前与他穿着相同的衣服,甚至无形间炫耀着她喜欢的人,就像当年追在他身后活泼调皮跑来告诉他找绣娘做了与他一样的衣裳一般。
她站在众目之下,将人护于身后,独自挺身而出,颦起好看的眉来,掷地有声,丝毫不怯。
“李相国这是做什么?”
李相国:“臣受陛下之命捉拿嫌疑重犯。”
宋安剑握腰侧,拇指抵出一截剑锋,随时兵戎相见。
沈知梨就怕他与鹤承渊两人脾气爆燃,与刑部吾卫打起来,她一手控制一人,让他们莫要冲动。
她眯起眼,面不改色道:“李相国,这可没你要的人。”
李相国:“怀淑郡主,你就是我要的人。”
宋安的剑霎时出了半截,沈知梨摁住他的手,将剑压回去。
她对两侧的人小声提醒道:“别添乱……”
鹤承渊脸色阴沉,刃刀已然转在指间,“阿梨,松手。”
“鹤承渊他不敢把我如何,只是带回去问话,别担心。”
“放手。”他转过眸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坚毅又蕴含杀气。
沈知梨如今都敢警告他了,语气更冷一份,“我再说一遍,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会给王府引来祸事,我去去就回,等君辞回来,你再拿令牌来牢中接我……”
“沈知梨。”
“鹤承渊。”她不输一分,寸步不让,不许他轻举妄动。
李相国昂起头来,“郡主,我找的不光是你,那天你的丫鬟和我儿动了手,我如今怀疑她就是杀害我儿的真凶。”
沈知梨紧抿着唇。
那天大殿上,百官皆知,李公子死于胡刀,而胡人若是细查,君辞必将暴露。现在这口锅硬扣在她头上,还不能不背了。
“我一个人去。”
“!!!”宋安蹙眉,“沈大小姐,现在逞什么能?!那可是刑部,屈打成招,不是没可能,等大师兄回来再说。”
沈知梨:“你觉得他们为何一去多日?再者现在的情况,我不去,这帽子就要扣到他们头上。”
李相国视线扫过,冷笑道:“郡主,不知是哪个丫鬟啊?”
沈知梨:“李相国有话要审,我一人去便可,与他人无关,李公子坠楼是场意外,酒楼众人都可证明,仵作也已把……”
李相国打断道:“仵作死了,谁能证明他的话是真是假?也是怪事,我儿验尸怎得没有记录在册?郡主知道怎么回事吗?”
沈知梨攥紧宋安的手。
没有记录在册,是因当时藏起了尸体,还没来得及记录仵作就死了,尸体也被国师偷了。
李相国:“臣找郡主多时,还没歇眼,若是郡主找不出丫鬟来,那就全部带走。”
“是我!”凝香挤出人群,“李相国要带走的人是我,那日李公子坠楼,与我家小姐没有半点干系。”
“没半点关系?你既是她手下之人,那就有关系!”李相国手指微抬,对吾卫示意,“带走!”
吾卫一瞬围了上去,宋安与鹤承渊更是忍不住,甩开她的手,站在她的身前,连手无寸铁之力的阿紫都站了出来。
沈知梨很是苦恼。
李相国道:“郡主要反抗吗?要是刀剑碰上可就不是问话这么简单了。”
宋安眉角抽跳,“你!!!”
李相国压根不把他放眼里,“带走!”
沈知梨压住他们两个,走上前,“等我回来。”
吾卫霎时摁住她与凝香的肩膀,这力道她胳膊都快被卸掉了!
沈知梨:“别动我!我能走!”
鹤承渊手一伸抓住她旁边的两人,直接甩了出去,眸色森冷道:“她说别动她。”
李相国顿了片刻,对他倒是行了个礼,“仙首大人,这是也要掺和一脚?”
鹤承渊:“未尝不可。”
李相国脸色僵硬,仙首可是身处于大昭之外,相和可助大昭蒸蒸日上,相对亦能让邪宗那般搅个底朝天,陛下本就不稳的江山,怕是会易主,倒时李家没了靠山,彻底没落,他忍辱负重熬多年,可就全白费了。
李相国笑道:“不知大人与郡主是何关系?”
“吾妻。”鹤承渊直截了当。
围绕的百姓,登时唏嘘一片,不一会儿谢家的声音彻底消失无踪,成了仙首与郡主的佳谈。
李相国嘴角抽搐,“带郡主问话是陛下的旨意……”
鹤承渊:“大昭只是个大昭,李家也只是个李家,她若伤了半分,尔等的规矩我看就该改改了。”
李相国额间细汗布出,笑容僵硬,“大人……放心,等问完话,我自会亲自护送郡主回府。”
沈知梨凝李相国一眼,“走吧,速战速决,我倒是要看看李相国要问什么话。”
凝香跟在她身边,“小姐……对不起。”
沈知梨:“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些事情还不打算说吗?”
凝香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第112章 陈事(1)
李相国把人带入牢中,刑卫手握荆板立了一排,一副屈打成招的架势。
沈知梨拽过凝香,对李相国道:“相国这是要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不知相国目的是何?”
李相国:“目的?郡主可真是会问,自然是替我儿报仇!”
沈知梨凝视他,“李公子是意外身亡。”
“意外?”李相国没了方才在衣铺外的敬意,拍案站起,指着她勃然大怒道:“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沈知梨当仁不让,“所以李相国就要滥杀无辜!”
李家唯一的独苗死后,李相国一夜白头,如今更是不修边幅,白胡子霎时飞起,“何来无辜一谈!”
沈知梨据理力争,“李公子仗太子之势在京中强抢民女,滥杀百姓,横行霸道!难道那些姑娘,那些小厮就不无辜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李相国要查公子死因,去查便是。找不到就随意扣顶罪帽到我郡主府头上!让我们顶罪?!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借用私权!与刑部侍郎勾当!逼迫我们屈打成招!”
李相国这般的针对太过不正常,他要为儿报仇,以他们多年来横行霸道之势,绝不可能只盯着永宁王府,那些在场之人,都逃不过他的手掌。
若不是有人指使,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李相国嘴角抽搐,扬手将桌上之物全挥下地,对刑卫道:“把人带上来!!!”
刑卫将人压上前,是那天在破酒家堵住楼梯口新来的小二。
此人瘦弱,耸着肩身,唯唯诺诺,一见到这阵仗顿时吓得腿软跪倒在地,身子发麻,垂头颤抖着。
“李……李相国……”
李相国:“说说看,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小二小心翼翼瞥了沈知梨一眼又忙心虚挪开,“这、这事,和郡主没有干系。”
李相国拍桌道:“反供?!那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知道诓骗我的下场!”
小二登时趴在地上,“不不不,不是,这、这是她身后丫鬟的阴谋!”
凝香诧异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到底是谁指使你!”
李相国抬眸盯住凝香,“丫鬟?难道不是受郡主之命?”
沈知梨一头雾水蹙眉道:“李相国,随便找个人就能提供证词了吗!”
李相国:“郡主急什么?他不是证人。”
“不是证人……?”沈知梨:“那李相国这是何意?”
刑卫给李相国端来一杯茶,茶香四溢,热雾缭绕。
这味道怎么像掺了淡淡的药草,沈知梨在药谷待了些时日,对草药味很是敏感。
李相国似乎没察觉,他端坐捧茶,轻刮茶沫。
“不妨让他告诉你,他都做了什么。”
凝香攥住她的手,“小姐莫要听他胡言,李公子的死就是场意外,若真要有人赔命,我去便是。”
李相国:“主仆情深。”
小二哆嗦缩着脖子,指向凝香,“是……是她,让我给李公子酒里加了迷魂药,然后……然后,又让我别掩上她们雅座的帘子,还……还让我把年久失修的围栏锯出裂痕,她好制造意外。”
沈知梨:“!!!”
迷魂药?!不是致命毒吗?他在乱说?还是有人让他乱说,为了弄垮王府?
小二越说越激动,“是她要杀人!是她要杀李公子!”
凝香要冲上去理论,刑卫拦住了她。
“你说什么!我何时要杀李公子!又何时让你做了这些事!你把话说清楚!”
“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你说!是谁指使你!我又怎么知道小姐会去破酒家,又怎么知道李公子在那,又怎么知道破酒家年久失修!”
小二:“我……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
凝香:“你既说我要杀人,那我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小二:“我……我怎么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张口闭口我要杀人!”
“那……那我只是个办事的……”
沈知梨待在一边听得头大,到底是几方势力掺和在京城当中。
李相国挥手让人把小二丢出牢狱。
凝香:“你做什么?他都招了是他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抓他!”
李相国充耳不闻,反问道:“你认不认罪?”
凝香:“我无罪!”
“你无罪那就是你的主子有罪了。”李相国把目光投到沈知梨身上。
逼凝香认罪?!
沈知梨从齿间挤出几字,“李相国。”
凝香虽不认罪,但也只字不言
李相国:“来人!拉下去!”
他特地交代一句,“给郡主伺候好了。”
刑卫压着沈知梨往肮脏的牢中去,“李相国!放开我!借用他权屈打成招!是会掉脑袋的!”
李相国抬指,立即有人捂住她的嘴。
“郡主不如先顾好自己。”
“给郡主安排间干净的牢房,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沈知梨挣扎着,却是甩不脱刑卫的手劲。
她与凝香单独关进不同的牢房。
这单间牢房算是条件不错了,至少有座子椅子,还有一张简易的茅草床。
刑卫给她的牢房上锁后离开了,沈知梨在床上坐下,盯着桌上准备的白水,口干也没喝的欲望。
牢外拐角处的刑卫,似乎等李相国离开后,才松懈下来,几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屈打成招,自谢家那事后,先皇就算再谎缪也不许刑部滥用酷刑严刑拷打了……”
沈知梨起身走到牢门前,听他们相谈之事。
怎么又是谢家……自先皇驾崩后,谢家往事就如巨浪席卷京城,众口相谈,新皇都要失了威严,从百姓口中消失了。
他们谈得起劲。
左刑卫:“谢家?这又是何事?”
右刑卫:“说是逆臣贼子,聚兵叛国,被发现了,于是便将谢将军与谢夫人抓来。”
“要不是谢小公子还不过十来岁,他也免不了一场酷刑。”
“听说当时的刽子手用刑残酷,严刑逼供,什么刑罚都对谢将军用上了,奈何谢将军常年征战边关,耐力也非常人可比,他硬是不言,听说舌头都从中割开了,也拒不认罪。威风凛凛,风姿绰约的谢大将军,遭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左刑卫好奇,“然后呢然后呢?”
右刑卫:“然后什么然后,那段时候,正是升官发财的时候,谁不想审出个乱臣,替陛下分忧,好去邀功令赏,升个大官。”
“谢大将军审不出来,那刽子手只能把苗头指向谢夫人了,强行从府中将人掳走。”
“拖来这狱中就叫谢大将军看着自己的发妻被折磨,谢夫人也是个狠人,宁愿咬舌自尽也绝不说其夫有叛国之罪。”
“可惜啊,谢夫人魄力堪比男子,可谢将军心中难以忍受,他被严刑拷打一月有余没审出来的罪,谢夫人不过三日未到,未上利刑。他便妥协认罪了,据说陛下让他们二人回府吃了顿断头饭,怕贼子不死,夜长梦多,次日就拍重兵围守抄了满府。”
左刑卫:“太惨了……”
“可不吗。据言谢府满园白色荼靡一夜间沾染鲜血,谢夫人清空府邸,放走的下人,一个不少全抓回来杀了彻底,重兵把谢府翻了个底朝天都只找到半块虎符。”
右刑卫感慨道:“当初人人都想攀附的高枝,在一夜落没后,一个两个避之千里,竟没一个上奏折子保全谢家,为其说话。就连最要好的永宁王府都避而远之。人啊重权重利,一旦失去了,就贱如草芥,像瘟神一样躲着走。”
左刑卫:“那没办法,谁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保全他人。更何况,谢大将军还屈打成招,认罪了……”
右刑卫:“这永宁王府还与谢府有娃亲呢,呵,到最后也一个样。从那之后,永宁王府不再参与任何政事,府邸更是破败,要不是有个刁蛮无理的郡主在外发疯,我可大伙早把永宁王府给忘了。”
另一个刑卫低声道:“我猜啊,这当初想夺权的怕不是谢家,是永宁王府,谢家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毕竟这永宁王样样都比先皇强,输就输在他的母亲性子软弱,没贵妃手段高明。”
右刑卫:“我猜也是,所以后头才将自己摘的那般干净……”
左刑卫:“对了,对了,这谢家招了,那刽子手如何了?”
“能怎么,当然是升官发财娶老婆,哈哈哈哈哈,那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可惜啊,没过多久,不知他犯了什么事,竟被卖入地下赌场,惨得很啊,听说没回都是被打的剩半口气,一场场赌局厮杀,听说一年前死了,征战多年,死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杀奴手里。”
“那杀奴也是厉害,那场赌局可压了三百多万两呢!”
“杀奴赢了?”
“你猪脑袋吗?我刚不说了,杀奴赢了。”
“三百万两压的杀奴?!”
“不然?”
“十七岁的杀奴?!”
“不然?不过后来杀奴没消息了,好像是被个姑娘卖走了,你猜多少两买走的?”
左刑卫掰开手指,“杀奴价值三百多两,不得花一千万两才买的下来?!谁这么有钱啊?!”
另个刑卫亮出个八的手势。
“打折了?八百万两?”
“错。是只花了八百八十八两。”
“多少?!没个万字?”
右刑卫摇头,“没有,不多不少,八百八十八两。这种巨额赌局,本来就是杀奴的死局,不然也开不了这么高价。杀奴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混在血泥之中,虽出生卑贱,却也可怜至极,有人救走,自然算个好事。”
“你天天在这惋惜别人,做了几十年刑卫,也没见升官发财,这机会不就来了。”
右刑卫警告他道:“郡主可是仙首大人的人。”
左刑卫道:“那不动她不就完了,那不还有一个丫鬟么,攀不上陛下的高枝,靠个李相国也是能吃香喝辣,就是不知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住几招啊。”
第113章 陈事(2)
沈知梨在牢狱中待了没一个时辰,不爱守规矩的人就出现了。
鹤承渊站在牢门外,一刀劈了铁锁,长腿一跨走进来。
“鹤承渊……”
这近乎是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想必是把宋安甩脱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鹤承渊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
“用刑了?”
沈知梨被他抱起身,二人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她低笑道:“你检查半天,没查出来吗?”
鹤承渊不语,却是又将目光放在阴湿的地牢中。
“李相国就给你安排在这?”
沈知梨扯扯他的衣角,“行了行了,李相国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给我安排最好的一间了。”
她窝在他怀里,修长的手指推起他紧抿的嘴角,做了个笑脸,“如今的仙首大人很是厉害呢,众人瞧见了都要敬上三分。”
鹤承渊别过头去,“阿梨别闹……若是没有不适,和我走吧。”
“那可不行,我要是出去了,李相国话锋一转,我就变成畏罪潜逃了。”沈知梨正要从他身上起来,脚才沾地,身后的人环住她的腰一把捞了回来。
鹤承渊下巴枕在她的肩膀,视线扫过地上脏兮兮的泥巴,又瞧了眼她一身干净的衣裳,“我才买的……”
沈知梨噗嗤笑道:“没搞脏,我小心着呢。”
她安抚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把宋安怎么了?”
“……”
沈知梨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注视他,“杀了?!”
鹤承渊把她的头摁回来,继续枕她肩上,“敲晕了,老拦我,很烦。”
“……他是让你不要冲动。”
“我没冲动……”
“没冲动你怎么出现在这?”
“我来接你回家,有什么错。”
沈知梨叹息,“没错没错。”
大魔头现在喜欢耍无赖了……
“鹤承渊……”
“嗯?”
沈知梨掰开他一个劲往她颈窝钻的脑袋,发现这人来一趟,两手空空。
“你空着手来啊?”
这话说的,像登门拜访似得。
没等他说话,她回过神来,“忘记了,你是来劫狱的。”
“阿梨饿了还是渴了?我带你出去吃,吃完再送你回来。”
这自然的语气,和说送她回家一模一样,大魔头的行事作风,全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沈知梨:“不太对,你怎么进来的,没杀人吧。”
她觉得大魔头随时随地都会暴怒,杀人那也只是刀在指间瞬间转动的事。
“……”鹤承渊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
沈知梨一眼捕捉到他眼底的心虚,缩起眼眸道:“老实交代。”
“……没杀……”
沈知梨半信半疑,掐住他的下巴,掰过脸来,让他注视着她,“没杀你心虚什么?看着我。”
“……”
沈知梨瞧他不说话,分析道:“宋安绝对拦不住你,放倒他不过眨眼功夫,一个时辰没有你就出现在了这里。你说,是不是大闹了地牢一场?那些人呢?”
鹤承渊见隐瞒不下去,只能如实道:“……下巴卸了……怕吵着你。”
“然后呢?敲晕了?”
“……我以为……他们打你了。”
“所以?”
“手脚也卸了……”
“弄晕了吗?”
“没有……晕了就没痛觉了,所以我……”
让人清醒着,折磨人啊。
“……”
那他们岂不是像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他还真是来劫狱的,怪不得现在一点不心慌有人打搅他,一点也不怕人醒来,因为本来就是醒着的。
沈知梨再次从他身上起来,鹤承渊仍然扣住她的腰,不许她动。
他问道:“你生气了?”
她语气平静,并无责怪之意,“你这般……我规规矩矩进来岂不是没有意义?”
“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规矩进来,李相国也没打算把扣下来的锅收走。”鹤承渊推开她的发,在她脖颈留下痕迹,“既然如此,和我走吧,这地方肮脏湿。潮,不方便伺候沈大小姐。”
“……”沈知梨制止不了他作恶,“你来时见到凝香了吗?他们恐怕对她用了刑。”
“没有,我直接问了你的位置。”
狱廊上传来一道缓慢沉稳的脚步声,鹤承渊骤然一愣,把她扯松的领口理好,紧扣沈知梨的后脑埋与自己颈窝,握起刀警惕着牢门。
“沈大小姐的侍从?果然来的够快啊,是吧,仙首大人。”杨邶一手提食篮,一手握着新铁链,在牢门前站住了脚。
沈知梨侧过头来,“杨邶?你怎么在这?”
杨邶推开牢门,“听说,仙首大人身份不凡,外头是人人都要尊敬之人,可私底下是郡主的贴身侍从。”
“只是这所谓的贴身侍从,贴到何等程度还真是……不一般啊,郡主。”
他自然而然走进来,把食篮放置在桌子上,又回身把关牢门的铁链与钥匙丢到他们旁边。
“仙首大人甘愿自降身份,成沈大小姐的小郎君,以身服侍,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到。”
沈知梨听得不悦,她当即说道:“与你有何干系,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凭什么能说他的不是。”
“是我服侍他还是他服侍我,是我郡主府的事,是我与未来夫君婚内之事。若是谢故白让你来的,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他,这没你评头论足说话的份。”
杨邶找了个椅子坐下,凝了桌上白水一眼,挥手扫到地上。
“郡主出去一趟,这是把我也忘了。”
沈知梨明显感觉到鹤承渊身子僵硬,她忙勾住他的脖子,和杨邶撇清关系,道:“你还入不了我的眼。”
杨邶嗤笑,把饭菜一一摆出来,“郡主还真是忘恩负义的很,怎么说我那天还扶了你。”
他话音刚落,一把刃刀直愣愣飞去,扎在他面前。
“怎么?仙首大人莫不是没带吃的,难不成让沈大小姐在里面饿肚子吗?”
杨邶扫了眼寒光直冒的刃刀,可鹤承渊的刀不光认主,还锋利无比,双头为刃,刀柄都没有,杨邶才握上手心的血便往外溢出,泻上桌面。
他眉心微颤,再用些力,刃能剜入手骨。他强忍着不露神色,将刀拔出搁置在桌面。
“仙首大人,大闹牢狱,断人手脚,放心,我已经为您善后,敲晕了。”
沈知梨:“杨邶,你与谢故白是好友,来此是为他打抱不平,我与他已是陈年往事,别无可能。如今众人皆知我与仙首私定终身,若是有人不知,我也会昭告天下,你走吧。”
鹤承渊心跳如鼓,一双星目直勾勾锁在她身上。
虽知她往事风流,此话也不知真假,但至少她在帮他出头,不知是否长久,一刻足以失神心动。
这一世他的眼中纳入万般色彩,唯她最为耀眼夺目。
他默默低头,靠在她的肩头,指骨收紧她的腰肢,拥她更紧。
沈知梨:“……”
这副娇俏模样是怎么回事……
大魔头还是原来那个大魔头吗……
她倒是不知,此时的大魔头在心里暗暗发了何誓,若是知晓才叫令人震惊。
沈大小姐需要有人伺候,那就伺候到她脑海里仅他一人,让她再没精力去找别人……
他要与所有郎君抢个位置,要将所有郎君逐出门外。
杨邶简单扯下衣布包扎掌心,“我受谢公子之意,来给小姐送吃的,都是你爱吃的,过来吃了吧。李相国针对王府,若是出去指不定又扣上什么罪名。”
“公子在外人面前已逝,他不便露面,托我前来。”
“郡主若是要等永宁王与景宣王相助,怕是要等明日了,一日不出饭可不行。”
沈知梨颦眉,“明日?”
杨邶:“听说几日前,陛下举办登基大典,传命把各位大臣都召了去,结果怎么着。陛下前不久新纳了个美人,传言美人婀娜多姿,美艳动人,才选入宫没两日,就得了陛下喜爱,有了身孕。”
“登基大典,要赐她为皇后,结果!死在了房中!死的离奇啊,入宫大臣被扣下彻查,这么些日子也该查出个所以然了。”
沈知梨:“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杨邶给她倒了杯茶,讪笑道:“我怎么不知。郡主吃饭吧,公子已经离京,也给你留不下什么东西,难道你连一顿饭都不愿吃了?”
“多年情意,而今说变就变。”
“今早仙首大人当众说到‘吾妻’二字,现在外头的百姓早将谢家与郡主传言忘了干净,都在相传你们二人的婚事。”
杨邶起身对鹤承渊作揖道:“我先走了,饭不吃就凉了。”
他说罢起身离开,顺手捡起鹤承渊破坏掉的牢门链。
沈知梨肚子咕噜一叫,鹤承渊怔了下神,很是不悦盯着那桌子香味四溢的菜。
“我……饿了……”
鹤承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抱着她放置在了桌前,他拿起筷子把每道菜都尝了一口。
沈知梨乐坏了,弯起眉眼托腮望着他,笑道:“仙首大人身份高贵,是在帮我试毒吗?”
心思遭揭穿,鹤承渊塞满的腮帮子鼓起一团,咀嚼顿住,定定注视着她,耳尖爬起淡淡的粉。
沈知梨指尖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子,“大人吃这么着急,能试出来吗?”
他怕她饿着,于是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塞,将脸颊塞得满满当当。
“……”他别过头,把筷子碗递回给她。
“大人试完了?”
鹤承渊点点头,目光还是一动不动锁在她身上。
“我可以吃了?”
他再点点头。
沈知梨边吃边与他道那店小二的事,“方才店小二指认,凝香杀了人,说凝香叫他把围栏割裂,雅座也是故意不垂帘,包括酒中的迷魂药也是他的杰作……”
她掀起眼皮,对面的人单手摸刀,单手托腮,看着她望眼欲穿,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在和你说事呢,你听进去什么了?”
鹤承渊默然片刻,“……阿梨,我的眼睛能辨色了。”
沈知梨:“…………”
不是早就能辩色了吗……又是一句没听进去。
沈知长叹一声,埋头填饱肚子。
突然,她怔住,这些菜式与陈常山的怎么似曾相识……
半晌她又觉得是她想多了,京城最大的酒楼什么菜式没有。
她眼眸一垂,盯住那盘金灿灿的金酥饼,其中盘边有块咬了一半……里面的豆沙流淌而出……
留给她的?
正带着疑惑抬眸就正巧撞进了他泛着光芒渴望的眸子。
好了……知道了……留给她的……
她默默放下夹起的排骨,移动筷子夹起他留下的半块金酥饼,筷子在酥皮外挤压,金酥飘落,豆沙流在筷子上。
他忽然道:“喂我。”
“……”沈知梨刚触到唇的金酥饼默默递到对面,他满含笑意,咬下一口。
沈知梨洞察出他的心思,对着他吃过的地方下口,将整个饼吞入腹。
“鹤承渊……”
“嗯?”
“你还不走吗?”
鹤承渊脸色冷下去,“你在赶我走?”
沈知梨心中一悸,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没赶你走。”
她瞧着他目光盯着菜式,于是边给他喂吃的,边解析道:“破酒家生意火爆,又有说书人讲故事,这位置就得早定。”
“也就是说,有人提前知道了你所定的位置与李公子的位置,于是便想了这出栽赃陷害。”
“他们想害的根本不是王府而是你!仙首!”
鹤承渊神色淡定,并未对此感到半分惊讶。
沈知梨:“你猜到了?”
“不是针对你便是针对君辞……你有所预感……那君辞是不是也猜到了……”
鹤承渊邪挑起眼,“阿梨好聪明。”
沈知梨:“……”
这破酒家与阿紫的事,一连将国师与凝香都炸了出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这李公子的死,确实棘手,但因凝香的事,反倒把它从王府摘了出去。
“刑卫下手凶狠,凝香会被严刑逼供。”
鹤承渊:“哪怕把这事甩王府头上,李相国也不敢明面针对,来时我听闻永宁王比先皇更能坐稳江山,百姓皆知。李相国只是要个态度,再要一个为子尝命之人,心里才能舒坦。”
“但那些酷刑,岂不折磨人,凝香就算身份有假,可怎么说也是个女子……”
“阿梨,不该心慈手软,当时在村里她的出现就很可疑,如若不是她意外与阿紫两人同闯影场,又如何会出现当年的那一幕,害她身份暴露,很显然,她的任务是追杀赵小姐与消失的婆婆。”
他说的不无道理……当初在陈常山的红桃林中,除了有幻雾作祟,还有便是傀儡师的影场,这种不确定性,让她与鹤承渊同时坠入上一世的记忆之中。
鹤承渊将她递过来的排骨含进嘴中,“阿梨,你真的信得过她吗?她说的话,是真是假,阿梨全信吗?”
他现在很是了解她,心中摇摆不定所想之事,他几乎都知道。
沈知梨低眸没有说话。
鹤承渊轻笑道:“我是不会伤害阿梨的。”
沈知梨:“原来把刀架我脖子上,口口声声说要杀我的是谁?”
鹤承渊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他面色阴沉认真问道:“阿梨会离开我吗?”
沈知梨脊背发凉,听出言中蕴含的森冷与威胁之意,上一世那些灰暗又血猩的画面突然冲进脑海,她指间失力,筷子“啪嗒”一下,掉到桌上。
“你为何这么问……”
“阿梨不回答?还是犹豫了?”
大魔头始终是那个大魔头,他只是如今喜欢上了她,却不代表他内核的残暴一同消失了。
她不想激怒他,也不敢刺激他,毕竟上一世的回忆并不美好……甚至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哪怕选择重新与他开始,仍然无法全心爱上,下意识的有所保留,给自己留条后路。
鹤承渊半眯眸子,眼尾发红,“沈知梨。”
他直呼她的大名,冰冷吐气。
“你不打算回答我吗?”
沈知梨:“我……”
鹤承渊脸上笼罩一层幽云,拾起筷子用茶水冲洗,塞回她的手中,近乎忍耐着咬牙切齿道:“戏耍我,是会付出代价的。”
沈知梨:“我没说我要离开你。”
他语气“轻柔”因克制而颤抖说:“阿梨,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但你最好把那些过往的小郎君都忘个干净,我与他们不同,无论是你心里、眼里、身体里都不同!”
“如果你是消遣我,我会把你锁起来……所以……你在消遣我吗?”
沈知梨:“没有。”
鹤承渊:“最好如此。”
两人静静地吃了一顿饭,气氛微妙,阴霾密布,他的眼睛没有半刻离开过她。
沈知梨吃饱饭,放下碗筷,“你……还不走吗?”
“不想走。”
“我不会离开你的,但店小二的事许彻查……鹤承渊……我会等你回来接我的。”
鹤承渊依旧一动不动。
沈知梨:“鹤承渊……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也没有要放弃你,但是从除邪到回京都有人在针对你……”
鹤承渊:“阿梨不是查出来了?是国师所为?”
“这才更奇怪,如果陈常山放火的真是凝香……这一切又是国师的阴谋,那为何现在又把凝香推了出来?!”
鹤承渊:“要么,她身份暴露成了弃子。要么,她在演戏给你看。”
沈知梨握住他抚刀的手,“所以才更该查不是吗,你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
仙首之位,至高无上。
“我不在乎。”
沈知梨指腹抚摩,眼珠清亮,笑道:“别说气话,我会等你回来,既然选择了你,那你与别人都不同。我不是说了,我会把你的名字亲自写在人丁册上,还说要成婚不是吗?”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挑就勾起了他的下颚,俯身对他绷紧的唇温柔吻了下去,“仙首大人不要生气,娃娃亲早没人议论了,现在论的都是大人与我的婚事。”
鹤承渊冷哼一声,转过眸子,不去看她,但方才的乌云压城彻底消散无踪。
沈知梨指腹从他唇上碾过,弯起嘴角,“大人也很甜。”
此话一出,鹤承渊的耳朵霎时红彤彤的像抹了胭脂。
她指尖暧昧挑逗他的下颚,“大人别生气了,快去吧。”
鹤承渊傲着张脸,气鼓鼓的模样,抓住她的手,装模作样甩开前还用拇指抚摸两下。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大人,顺便把链子栓回去……”她指向床上的铁链子,轻笑道:“……把我锁起来,别叫人发现你来过。”
鹤承渊真像被灌药了似的,她说什么他做什么,只是将钥匙放置在了她的手中,“若是遇到危险,自己逃出去,我会尽快查完赶来。”
沈知梨:“知道了。”
他走出牢房,将链子系在门上,落锁前望着牢中的人。
“阿梨……”
沈知梨神态自若,悠闲坐回床上,“行了,我又跑不了,整得像生离死别做什么?没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
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铁锁在犹豫后才“咔嚓”合上。
鹤承渊:“要是遇到……”
“我知道,我会第一时间跑出去的。”
第114章 陈事(3)
鹤承渊离开后,沈知梨在牢中待了半日,刚喂饱饭就瞌睡上身,她在床上闭眼小歇,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盖了件毯子,她才迷迷糊糊转醒。
“你回来了?”
鹤承渊在床尾坐下,手里翻阅着一本春宫事。
沈知梨猛然惊醒,“你又在看什么东西?!”
她伸手去夺,鹤承渊攥住她自送上门的手腕,顺势扯入怀里。
“阿梨要一起看吗?”
“鹤承渊别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奇怪……上回儿,你不是还挺喜欢吗……”
沈知梨双颊通红,“我让你去查店小二,你跑去看春宫事?!”
“唔……别乱摸……!”
炽热的手指如蛇般灵活钻进层裙。
沈知梨抓住他的胳膊,怒视着他,“这是在牢中,你想做什么?”
鹤承渊低笑凑到她的耳畔,湿热的气息扑入她的耳窝,“地形我看过了,你这间房在最里头,没有人的,更何况那些刑卫现下还昏睡着,沈大小姐几日没宣泄,这里只有我能帮你,再不快些,他们要醒了。”
沈知梨气得胸口涨痛,他今天这是又看什么剧情了!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情夫翻窗,偷情戏码!
“别、别闹……嗯……”
“阿梨明明喜欢。”
“回家再说!鹤……承渊……”她一句话断断续续,要喘上几回才能吐完,做贼心虚似的扫着牢外。
她是来蹲大牢的!
鹤承渊手指停顿,沈知梨软绵绵趴在他的肩头喘息。
他说:“屋子修好了……”
“什么屋子修好了……”
“你踩了个大洞的屋子。”
沈知梨:“……”
这啥意思,是说只能各睡各房了呗。
“阿梨……”鹤承渊沉笑着,手指在尖端快速刮过,“怎么办?”
沈知梨气得牙痒痒,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摁到一边,“我知道了,回去就把两件房打通。”
“若是不给怎么办?”
“谁会拒绝你啊。大人……”
“唔……”沈知梨浑身一颤,“给……不给我带你住回郡主府,谁都不带……”
鹤承渊这才心满意足放过她,他欺压而上,把沈知梨圈在怀中,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无力反抗着,他却是在逗她,没亲没吻没干坏事,越过她拿回那本没看完的书,坐直身继续翻看。
沈知梨看着他水润的指尖,在泛黄的纸张上留下浅浅的印子,霎时浑身滚烫,脸红得滴血。
“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鹤承渊瞄她一眼闷笑道:“阿梨好红。”
“别贫,问你话。”
“死了。”
“死了?!谁?!店小二?!”
“是啊。”
他满不在乎拿书翻阅,倒是把沈知梨的胃口吊起来了,主动扑到他的身边询问。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鹤承渊感受她的气息贴近,故意一话不说,专注手中书。
沈知梨一掌挡在书前,整个人半身都靠进他的怀中,“我在和你说话呢。”
鹤承渊:“可是我在看书。”
沈知梨:“……”
她是不是又哪把大魔头惹毛了。
无奈道:“回去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鹤承渊把人拉过来,用带来的毯子盖住她,随后把书塞她手里,“那阿梨帮我翻吧。”
“……”沈知梨将书合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鹤承渊:“脖颈一处皮肉外翻伤,这伤手法在入刀前先划了到竖口防止他呼喊,再一刀刀由浅至深将人磨死。”
“此等手法,与黑衣人相同,只不过略显笨拙,像仿制李公子的手法,不知是故意迷惑,还是真在仿照。”
沈知梨:“挑衅?”
鹤承渊:“并无可能。”
沈知梨:“死得太突然了……几个时辰前才在众刑卫前指认凝香,现在又离奇死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如今给凝香翻案也再无可能。”
李公子尸体消失,店小二离奇死亡,破酒家砸毁翻新。
“鹤承渊,你有查到凝香在哪吗?”
“在另一座暗狱中,有重兵把守。”
“暗狱……算了,你不方便查。”沈知梨望向狭窄的窗外,明媚的阳光避开了牢狱的方向,一束光也没打进来。
她嘀咕道:“……新皇的美人……怎么又是姑娘与小孩?”
鹤承渊:“怎么了?”
沈知梨疲倦,“我就是觉得……好累……实在是太乱了,我想不明白。”
鹤承渊撩开她的碎发,在她额间亲吻,“顺其自然,阿梨想到什么做什么便是。”
沈知梨从他怀里起身,缩到床头,对扑好毯子的窄床拍了拍,“过来陪我睡觉。”
窄窄的床只够一人平躺,于是鹤承渊便侧躺着将她揽入怀中,抽出另一件毯子盖她身上,把人严严实实包裹好。
地牢潮湿,不盖毯子睡一夜容易着凉。
估计李相国为了报复她,就算不动刑罚,也会困她一夜让她受罪,直到明早。毕竟众人都知怀淑郡主娇生惯养,在这地方住一晚比杀了她还会令她崩溃。
要么难受死她,要么跑出去扣上罪帽,如今以无他法可以翻供,那恶行扣下来,整个王府都其罪难逃。
可惜了李相国失策,她窝在鹤承渊怀里,哪哪都能睡得安心舒服。
沈知梨闭着双眼,在他怀里钻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嘀咕道:“鹤承渊,明早你天一亮记得离开。”
“好。”
他倒是答应的干脆,结果第二日,沈知梨都醒了,他还窝她怀里没醒。
沈知梨:“……鹤承渊……太阳都晒屁股了!”
一串脚步声逐渐靠近,沈知梨手忙脚乱把鹤承渊薅起来。
他睡眼朦胧呆滞坐在床边。
沈知梨已经走到了牢门前,“李相国!凝香在哪?!”
李相国正要冷嘲热讽,忽然发现牢中还坐着一人,顿时哑声,语气好了些,“郡主,一夜睡的可好,可是想明白了,我儿的死究竟与你那丫鬟有没有干系。”
沈知梨:“没有干系!”
鹤承渊走到她的身边,“李相国开门。”
他直接将钥匙丢到门外,讽刺意味十足。能出却不出,也不劫狱,既然要关,那就两人一起关。
关了仙首,李相国又还有几个胆子继续刁难。
李相国嘴角抽搐,再不愿也得弯腰作揖,喊声仙首大人。
他怒视身边看守的刑卫,对其丢了个眼色,让人去开门。
鹤承渊撇了眼牢里的东西,一个都不想要了,回去再给阿梨买新的。
他带着沈知梨跨了出去,“李相国,带路吧。”
李相国:“郡主,还没说我儿如何死的。”
沈知梨耻笑道:“你昨日放走的店小二不是告诉你他如何杀的李公子吗?你不把他抓来,反将我的丫鬟抓来审问,严刑逼供,可真是好笑,你让我认罪,我认何罪?”
“如今我人也在这,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相国咬紧后槽牙,“那便带郡主去最后看一眼,她的丫鬟!”
沈知梨:“你把她怎么了!”
暗牢中重兵层层把守,血猩味弥漫,血滴答滴答作响。
沈知梨一眼便望见架在刑架上的凝香,她衣裳破旧,裸。露在外的肌肤血肉模糊,头发披散,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她下意识惊呼道:“凝香!”
不顾及地上污秽,冲了进去,“将人放了!快将人放了!”
鹤承渊拽紧刃刀,颤抖着难以控制,想动刀又怕在这个节骨点上给她惹来麻烦。
“放人。”
旁边的刑卫面露难色,手里的烙铁在鹤承渊紧盯的目光下,慌忙丢了。
“郡主的丫鬟什……什么都没招……”
沈知梨甚至无从下手,发怒道:“放人!快给我放人!将人放了!”
“李相国!”鹤承渊阴沉着脸,亦是忍耐到了极限。
刑卫颤抖着手,把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凝香一口血涌出,浑身都是血迹,她双眼空洞倒在沈知梨怀中,含糊着一口鲜血说道:“小姐……清清白白……我没招……不是我做的……”
“小姐……我还能回家吗……我没有家了……”
沈知梨干净的裙摆已然浸湿血污,“凝香……阿紫,会有家的……”
“真的吗……可是小姐很恨我……”
沈知梨抓住她的胳膊,上面全是酷刑留下的痕迹,皮开肉烂,筋脉尽断。
就算她的身份存疑,可见到这般模样,沈知梨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滚烫的泪水砸在她的脸庞,只嘀咕着一句。
“会有家的……我带你回家……”
沈知梨的内心纠结又挣扎,像被沼泽往黑暗处拉,她看不清,捋不明。凝香代替了别人的身份,这多年间她又瞒着杀过多少人……沈知梨不得而知,可从最先开始,凝香就被人抛弃,她别无他法,她想要活下去,可是用错了方式,从此一步错步步错……回不了头了……
“小姐让杨邶给我送来的最后一顿饭……很好吃……我吃完了……”
沈知梨愣了半刻,她从未想过这是凝香的最后一顿饭,她想着只要熬过昨夜,只要等她爹与君辞出面,这事就能平息。
可……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的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个不停。
凝香视线涣散,眼泪砸到眼皮上,都不舍得眨眼,她注视着沈知梨,似乎想在最后一刻,将她的面容永远刻在脑海里。
“小姐……我从未想过要害你……这话……为真……”
她虚弱的留下最后一句,便彻底断了气。
“凝香!凝香!”沈知梨疯了般去摇她,“阿紫!”
“李相国!”她双眼涨红,“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鹤承渊望着她的模样,心中颤动,二话不说扬手将刀挥出去,锋刃抵喉时,沈知梨阻止了他。
“鹤承渊!”
刀锋再近一分,李相国就将人头落地,鹤承渊出刀太快,周围的刑卫都没反应过来,然而等反应过来时,他都已经将刀收了起来。
众人相视几眼,都不敢动一寸,只能原地不动。
鹤承渊走上去,蹲在她面前,指腹摸去她的泪。
“阿梨……”
在京城要顾虑的太多太多,不是手起刀落就能轻易了事。
她无助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他的心脏。
“鹤承渊……”
“我在。”鹤承渊一遍又一遍,拭去她眼角流淌而下的泪。
她嘟囔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就仿佛这种绝望又灰暗的时候,除了他,她不知道再去求助何人。
“鹤承渊……”
“阿梨,我在。”
“带我回家……”
“好。”
鹤承渊转眸招呼刑卫把凝香送回王府,“来人。”
李相国面色铁青,闹出人命实在是场意外,他本意是想用郡主逼这丫鬟招供,拉王府一起下水。
谁知道这丫鬟死不开口,刑卫下手也无轻重,顶不住一夜酷刑死了……
鹤承渊抱起沈知梨安抚着,昨夜还笑脸盈盈的人,如今在他怀里哭声不止,她或许是自责没将这事算准确,因她的过错害死了凝香。
他拥紧沈知梨,把她埋在自己怀中,路过李相国时,扫了他一眼。
第115章 陈事(4)
他们回到府里,下人围了一圈,很是担心,永宁王与君辞还没回来。
鹤承渊沉着脸才入门。
钟叔就接了上来,“大人,大人,怎么满身血啊……”
鹤承渊吩咐道:“去打桶热水。”
钟叔忙招呼府里丫鬟去热水,他转头又看见刑卫送来的凝香。
“这是!这是!”
鹤承渊抱紧沈知梨止步道:“府里下人如何安葬,她就如何安葬。”
钟叔:“哎哟,这可怎么办啊,出了这挡子事,趁老爷不在,区区一个李府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当街压人,滥用酷刑。”
“小姐可有受伤?”
“没有……”鹤承渊抱着人往府里走。
钟叔急得团团转,“好好好,大人快去。”
鹤承渊行到后院。宋安猛然上前,震惊道:“用刑了?!李府是不是不想活了!知道沈大小姐背后有谁吗!”
他撸起袖子就要杀出去。阿紫拦住了他,“宋公子莫要冲动乱事。”
这时凝香的尸首也被抬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
“她……死了?”阿紫没曾想这一去是生离死别。
宋安彻底炸了,“真动手啊!一个破相国府,他是不是活腻了!”
“居然闹出人命来!”
丫鬟倒好水,从屋中走出来道:“仙首大人,水放好了。”
鹤承渊对宋安道:“你去库房磨些安神的药花来。”
阿紫:“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鹤承渊眉头微蹙,这事与她也有关,他自然没那么好脾性,冷声道:“没有。”
说完便与沈知梨回了房中。
阿紫望着紧闭的房门,与乱成一锅粥的王府,一时不该如何落脚。
“难怪你当时知道去库房的小路,过来搭把手。”
宋安许是看出她的窘迫,又或许他只是单纯要个人搭把手找药磨草。
鹤承渊褪去沈知梨染满血污的外衣,将人放入温暖的浴桶中。
他踏入水中,从后环住她,把她严实包裹在怀里。
“阿梨……”他脸颊在她脖颈蹭了蹭,顺势亲吻挑逗,安抚她的情绪。
“鹤承渊我没事……”沈知梨嘶哑道。
此时门被叩响。鹤承渊简单套了件衣袍去开门,房门打开,君辞与永宁王等人站在门口。
君辞递上宋安磨好的药草,“师妹如何了?”
鹤承渊接过草药正要关门。
沈屹州开口拦住他,说道:“李府的事,我今日会去‘登门拜访’。”
君辞也感受到他情绪不对,死气沉沉,克制着杀意,“师弟,京中行事多有受限,近日仙首之事在京相传,不减反增,想必师弟也有所察觉,背后怕有人故意为之。李相国之事,由永宁王处理最为妥当,师弟莫要掺和一脚,叫人阴谋得逞。”
鹤承渊攥紧药包,听见浴室里的动静,水声哗啦砸落,她从中起身了。
“师兄确保能处理干净吗?”
君辞犹豫了。现在李府借陛下恩师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一个丫鬟的命,死了不足为信,根本定不了罪。
“师弟……”
沈屹州也深知,用一个丫鬟的命是扳不倒李家的,就算事态发酵严重,李相国也大可拉刑卫滥用酷刑出来背锅。
“小鹤……”
他欲言又止,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京中规矩太多,已经让一向做事果断的鹤承渊没了耐性。
鹤承渊抬起眸来凝了他们一眼,把门关上了。
他回到房中,发现沈知梨已经躺在床上,小小一团缩在被窝里。
“阿梨不泡澡了吗?”
沈知梨揪紧被子,把头往里埋了些,“不想泡了。”
她在自我调整情绪。
鹤承渊把药包放在床头,在她旁边躺下,愣愣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后,沈知梨似乎发现他没盖被子,于是主动翻了个身,揭开被子把鹤承渊裹了进来。
他轻笑一声,侧过身去,沈知梨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的怀中。
她问:“我方才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君辞和我爹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
凝香要七日后才下葬。
沈知梨这一睡,足足三日没出过房门,鹤承渊便在屋里无声陪了她三日,她不先开口,他也不吵她安安静静翻他的春宫事。
总算是在第三日,让沉寂的沈知梨活跃起来。
“你研究三日了,这本书都要翻烂了。”
鹤承渊继续翻着,“那天新买的衣裳都脏了,阿梨什么时候陪我出去再买一件。”
沈知梨抓着衣袖从被子里露出来,“睡袍是那日买的。”
她扯住他的衣摆,“与你这个一样。”
鹤承渊:“凝香还有几日才下葬,阿梨陪我出去买衣裳吗?”
沈知梨坐起身靠在床头,捋着自己的头发,平淡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纸张摩挲声停止,他怔了一会儿,没说话。
沈知梨从他身上翻过,赤足下床从衣橱中取了件衣裳进浴室套上。
“走吧……”
等她出来时,鹤承渊早已穿戴整齐。
房门推开,院外的人立即闻声望来,宋安正在下棋,当即把棋子挥向沈知梨,她余光瞥见下意识往鹤承渊方向躲,鹤承渊抬手稳接下来。
宋安:“呦,沈大小姐知道躲了。”
沈知梨横他一眼,接过鹤承渊递来的棋子,越过宋安时把棋子往棋盘上丢去。
君辞:“师妹……”
沈知梨抬眸对上沈屹州的视线,“爹去过李相国府了?”
沈屹州摇头,“还未。”
沈知梨眸底晦暗,“我去买些礼,拜访李相国。”
沈屹州没拦她,“伪装前去。”
君辞:“我随你一同。”
沈屹州摁住君辞肩膀,“陛下自美人死后身子出了状况,暗中盯你的人估计不少,你现在不适合去李府。”
宋安:“我去我去,我去抽那老头的皮!什么破事扣我们头上!”
沈知梨晃了一圈,“阿紫呢?”
宋安:“她?估计是给你买吃的去了,这几日的饭都是她买的。”
沈知梨:“那回来再吃。”
宋安算是将京城大街小巷摸了透彻,三两下就带着沈知梨从旁小道拐进李府偏门。
府里下人稀少,几乎看不见走动的人。
“奇怪……怎么没人呢?按理说,李府动了永宁王府的人,再怎么样也该多安排些侍从看家才是,怎么空空如也。”
鹤承渊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骤然一愣,拽住沈知梨的胳膊,“慢着。”
沈知梨:“怎么了?有何发现?”
他命令宋安把他脚下这块土松开。
宋安用剑刨了两下,霎时汗毛立起,“……白……白骨……”
一只白骨手从土里露出。
“谁家把人埋院子里啊!”他用脚把土掩回去,昂首求助鹤承渊时,发现那人已经带着沈知梨远离了。
宋安:“……”
他跟上去,“我怎么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还要进去吗?”
沈知梨:“去见李相国最后一眼。”
宋安:“这白骨是谁啊?”
鹤承渊:“李公子。”
“!!!”宋安瞪大双眼,“李相国把京城翻出花都没找到的儿子,在自己院子里埋着?!还埋这么浅!”
鹤承渊:“土壤稀松,因是才埋,估计不是给李相国看的,而是给我们看的。”
宋安越听越发怵,他搓了搓胳膊,“师兄,你可别闹……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还是说……他居然能轻松潜入埋尸……这是在背后帮我们?那府中侍卫也是被支开的?”
“不对不对,这李公子的尸体不是被国师带走了吗?”
“有人在寿宴那天,趁乱把李公子带走了?!”
书房虚掩,沈知梨一掌推开门,房中砸杂乱,甚至还有一团燃烧未尽的火,把李府的人丁册与象征权势的所有信物烧干净。
架子后传来虚弱的击打声,他们几人绕过去,就见李相国脖挂白绫,双手捆在身后,悬在房梁,仅剩最后一口气,绷直脚尖,才能勉强够到一把椅子。
“!!!”
李相国瞧见来人,挣扎求助不像自寻短见的人。
沈知梨冷冷注视着他,忽然一笑,“李相国,你在玩什么呢?我来给你送礼。”
她从鹤承渊手里接过一罐蜜油,视线晃了圈,找到把椅子踩了上去。
“相国……李公子的尸体找到了,就在你家后院,你每日都踩上一脚的后院。”
李相国瞪着她,嘴张了又合,半声都发不出来。
宋安:“他……被下药了?”
这药不像刚下的,这时开始发作,哪怕不被吊死,也能被蚀骨的药磨死,再伪装成他畏罪上吊自杀?
先他们一步前来的人,计谋缜密,一盆烧了李府大部分密卷,再伪造他上吊,就可说成,李府有密事瞒着陛下,怕刑部来彻查,于是连夜烧毁,上吊死在书房。
倒也说的过去。
此人不光心思缜密,连力道也壮实,能将肥硕的李相国吊在房梁,却确认好位置,恰巧让他足够够到椅面,留一口气,活活折磨。
鹤承渊默默走到沈知梨身后。
沈知梨站在高椅,视线与李相国平齐,手里的蜜对着他的头淋下去。
“相国……这是胡人的蜜油,在西域可引毒虫毒蛇毒蝎来吃,再抓来做蛊虫。”
“这些怪虫都喜欢的东西,想来对人也有益,我这便给相国送来尝尝。”
沈知梨笑问:“相国喜欢吗?”
她把瓷罐往地下一砸!破碎之声,差点吓得李相国没站稳,吊死。
沈知梨从椅子上跃下去,拍了拍手,又用脚把高椅移了两步,李相国看着近却够不着。
“虽然不知道相国这是在玩什么,不过这把高椅看起来倒是可以让相国好受些。”
她笑眯眯道:“相国慢玩,我的礼也送到了,先告辞了。”
沈知梨冷下脸来,凝视垂死挣扎的李相国,满身油光的蜜往下低淌。
她转身走了。
这蜜齁甜,蚂蚁引来的很快,他们还未踏出房门就已经瞧见房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顺着白绫往下走。
宋安跟在她身后,“我怎么不知道,那家店还有卖胡人的蜜油,还能引蛇蝎?”
沈知梨横他一眼,“我编的,就普通蜜,最多引个蚂蚁咬咬他。”
“不过,满身蚂蚁也够折磨人了。”
没多久,他们走到前院,忽然,身后“咣当”一响,椅子倒了……
沈知梨身形微怔,停下步子。
宋安:“嗐,李相国被下了毒药,他也活不过几个时辰了,这么吊死……真是便宜他了。”
鹤承渊:“阿梨陪我去买衣服吧。”
沈知梨:“好。”
宋安:“我也要我也要。”
第116章 陈事(5)
沈知梨从李府往回走时,半路遇见从某个巷子里拐出来的阿紫。
“阿紫?你怎么在这?”
这地方离酒楼有段距离,前后不顺路。
阿紫回过头来,“小姐!你没事了?”
沈知梨:“我没事了……你为何在这?”
阿紫抬了下手里的食篮,指向暗巷,“我来给你和鹤公子买饭菜,结果出来时发现那个瘦子在街角盯着我,然后追到这来了。”
沈知梨:“瘦子?”
宋安:“村外遇见的那个瘦子?他盯着你做什么?”
阿紫摇头道:“不知。”她把饭菜递给鹤承渊,“这些都是小姐爱吃的。”
鹤承渊淡淡回了一句,给她丢去颗金豆子。
宋安伸了个懒腰,“买衣服买衣服。李相国这破事,倒是是谁在背后帮忙,出手够快的。”
阿紫:“小姐……我那日帮凝香……帮阿紫,清洗身子时,她身上全是皮开肉绽的伤痕,李相国对一个姑娘下死手……”
沈知梨垂眸,“是我估错了……”
阿紫心地善良不计前嫌帮凝香收拾妥当。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凝香身上有许多谜团还未调查清楚。
凝香的尸首放在祠堂,她在王府多年,也早已视她为亲人,下葬仪式也比普通下人要隆重。
那天下葬,殡队在城中游了一圈,满天纸花,唢鼓震天。
路过李府时,跟在殡队后头的宋安,对挂满白绸的李府施舍了一把纸花,“那天我遇见给李相国验尸的仵作,他说李相国死于吊死。我看在他吊死前,因是被折磨的不成样了,才自己踢了踩椅寻死。”
“不过奇怪的是,他的内脏完好无损,这毒已消散查不出来,但那天他的症状分明是蚀骨之痛。”
沈知梨:“药被改了?”
宋安:“或许是多加了些什么东西,折磨他的精神,放大啃食感?”
沈知梨:“还有你看不出来的东西?”
宋安:“我哪没看出来,我是第一个发现李相国中毒的!”
沈知梨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该是第一个看到李相国被下毒的。”
“!!!”宋安:“什么时候?”
鹤承渊:“狱中?”
沈知梨点点头,“不错,那天李相国审问我与凝香,有个刑卫给他端来一杯茶,茶中我嗅出了一抹药味,但这药与茶香融合的极好,若不是之前经常熬药,我还真嗅不出来。”
宋安:“那就说的清了,有人先一步定了他的狗命。”
沈知梨:“可是第二日,我却没看到那个刑卫出现。”
宋安:“算了,想他死的人多得是,估计是怕查到他头上,提前跑了。”
风声枯寂。
李府气势恢宏的大门大敞着,可惜不过短短数日,里面的一切便变的毁败,落叶满地,府中凌乱,也不知是哪处的贼,在听闻李相国死后,把李府劫了,里面除了那口摆在院子里的孤棺,已是个空府,连红木桌椅板凳都被洗劫一空。
沈知梨转开目光,垂下眼帘。
“在想什么?”鹤承渊忽然问道。
沈知梨摇头,“没什么……”
“你在想那天杨邶是如何给凝香送饭的。”
鹤承渊一眼查出她的心思,她不确定所以没说出来。
“凝香那方重兵把守,他怎么送的饭呢?”
说曹操曹操到。
他们放眼看去,杨邶站在卖红灯笼的摊边,露出半身,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他从红彤彤的灯笼后走了出来,转过身笑看着他们,像是等候多时。
宋安把身上的纸钱全抖到地上,握紧腰侧的剑,“沈大小姐,你嘴开光了啊。”
他不咋喜欢这个阴魂不散的杨邶,他有事没事就缠着沈知梨,总感觉那双眼睛没这么简单,里面藏着阴谋诡计,令他浑身不舒服。
尤其是听见这人是谢故白的道友,那天还劫了阿紫就为了给沈知梨塞一顿饭。
就算先皇已死,但和谢家沾边准倒霉。
他现在看见这杨邶,就警惕的很。
沈知梨摁住他的胳膊,“我去问问。”
宋安:“又你一个人去?不行,今日大师兄和你爹都没在。”
他们二人怕身份原因被盯上,便在府里,不知道关在书房密谋什么事。
沈知梨掰扯不过身边的两个人,于是三人一同前去。
杨邶见他们前来挑起单眉,转身走到空置处,“怀淑郡主。”
沈知梨眸色森冷道:“杨邶。”
“铮——!”
宋安直接拔剑架上杨邶的脖侧。
沈知梨:“你该告诉我,你如何给凝香送的饭菜。”
杨邶懒懒散散双臂交叠斜依倚在墙边,掀起眼皮嗤笑一声,“我不是受郡主之命给你的丫鬟送的饭菜吗?”
沈知梨:“我没让你做过这事。”
杨邶忽然噗嗤笑道:“不这么说怎么能给她送饭去。”
沈知梨颦眉:“什么意思?”
杨邶撇向架脖的剑,“郡主就这样问话吗?”
宋安剑逼近一步,“就这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知梨压住宋安的手,让他把剑收起来。
杨邶是个江湖侠客,桀骜不驯,武功尚且不知,但被这般抵喉多少会在心中记上一笔。
沈知梨:“你说吧,给我送饭是因为鹤承渊把刑卫打趴了,所以你能顺利进来,给凝香呢。”
杨邶:“没什么不同,给你送饭是谢公子之意,给凝香送饭亦是。我只是没想到,凝香身为郡主的贴身丫鬟却连一顿饭郡主也不叫人送去。”
沈知梨:“我在问你如何进去的。”
杨邶:“郡主都进不去的地方,我如何能进去,自然是花了些银子给刑卫,借郡主之名给让刑卫送进去。”
沈知梨抿唇,一言不发。
“凝香她……没捎话吗?”
“那暗牢能送顿饭不错了,还指望捎话吗”杨邶叹息,望着殡队走远,“谢公子若不是知道郡主最喜欢这丫鬟,又怎么会让我给你们送饭去。”
杨邶环视一圈旁边立着的两人,“凝香没捎话,谢公子倒是有东西托我给你。郡主确定要他们两个在此吗?”
“近日郡主与仙首大人风声大,四处都在传你们的婚事,这谢公子托我给你的东西,仙首大人听见了恐怕不妥。”
鹤承渊抬眸,“谢公子。”
“有何不妥。”
宋安附和道:“就是!有何不妥!有屁快放!”
杨邶从怀中掏出红绸卷,朱红真丝,金勾细绣。
“这是谢公子离京前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沈知梨已察觉这卷轴不太对,不像普通卷轴倒像是……
宋安:“什么东西!整那么神神秘秘做什么?!”
杨邶的面容半陷在黑暗里,他勾起唇笑道:“婚书。”
沈知梨嘴角僵硬问道:“新娘是谁……”
杨邶:“是你。”
“!!!”沈知梨脑袋一片空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想活了?!什么破东西都塞给沈大小姐!”宋安眉心抽跳,剑锋抵出半截。
鹤承渊脸色黑了下去,周遭的空气骤冷,气压极低。
“不要。”沈知梨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滑到他的手心。
杨邶:“我在京多年,听说郡主最近在查国师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二,郡主想知道吗。”
“我自己会查,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知道。”沈知梨语气决绝。
宋安力挺沈知梨,不屑地道:“就是就是,什么东西,还要靠你了。”
杨邶手攥婚书,“无论谢家亡否,众人皆知小姐与公子才是最般配的,婚书为何不签?”
“谢家都亡了,还配什么配。”宋安那张嘴像抹了毒,句句带刺,直戳重点。
沈知梨:“我与谢家已成旧事。众人也该知我与仙首才是一对。”
杨邶大笑道:“郡主真是摔昏了脑袋,许多事我看还真是忘了。”
“郡主莫不是忘了儿时与谢公子的誓言?你们二人本就有娃娃亲,这婚书早就签过了。”
他手中一抖,光泽绸亮的婚书骤然展开,她的名字明晃晃写在上面,甚至命秀娘用金丝勾勒了一遍,不光如此,在名旁还有小巧的指纹。
“谢公子与叶小姐的婚约本就不实,不过就是个名头。”
鹤承渊面无表情站着,薄唇紧抿,眼底蕴含着凌厉寒意盯着晃眼的金名。
沈知梨总觉这事没那么简单,若只是拿出个婚书来气人,定然不是杨邶的目的。她紧攥着鹤承渊的手,往日他都会回握,可今日,他的手虚垂着,一动不动。
杨邶慢慢卷起卷轴,“看来真是忘了。郡主儿时说要与谢公子长相守,于是便去求了蛊。”
他故作玄虚,短暂停顿,“自然是相情蛊,说白了,你们二人只会对彼此动心,旁人不过只是消遣。”
“哪怕……是行房事,亦会把消遣之人当作谢公子。”
“仙首大人受得了心悦之人唤他人之名吗?”
宋安嘴角抽搐,不可置信瞪圆眼睛。他都听见了什么事?!
房事?相情蛊?!
寒光在狭窄的巷子闪过,刹那间,婚书稀碎,锋刃破喉,刀尖击破刺眼的红绸压入杨邶的脖颈,鲜红的血液霎时溢出,顺着刀锋流下。
沈知梨没阻止他。
他甩开了她的手,去拔了刀。
“鹤承渊……”
杨邶退了半步,没入小半截的刀尖从脖子滑出。
他垂眸扫了眼地上的狼藉,丢下一句。
“郡主真是将公子忘了干净。”
他抹了把脖颈上的血迹,目光定格在鹤承渊身上,颇有挑衅意味,“我不过实话实说,仙首大人怎得如此失态。”
杨邶视线移向沈知梨,踩着婚书转身前抛下一句,“公子会来娶你的。”
第117章 陈事(6)
鹤承渊周围撒了一圈红灿灿的碎片,他目不转睛注视着正对他的那串名字。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谢故白,沈知梨——
宋安不禁冷颤,默默挪边半步。
果然,这不是他该听的事,他什么都没听见。
他扯了扯沈知梨的袖角,凑过去低声八卦求证,“这什么相情蛊……不会……是真的吧……”
沈知梨瞪他一眼,抓回自己的袖摆,从他手里抽出,怔愣会儿道:“假的。”
声音虚弱,犹犹豫豫。
宋安啧声道:“你看看你说的话,你但凡果断点……”
“你别说话。”沈知梨掐他一把,丢了个眼神警告他安静点。
宋安翻个白眼,没争论,自觉捂上嘴,点点头。
沈知梨小心翼翼靠近孤站着的鹤承渊,学着宋安的模样,两指扯他袖摆,讨好道:“我……这几日都没好好陪你……麻烦你照顾我了……你想去哪……我今日陪……”
话音未落,鹤承渊低沉道:“婚书?”
他的嗓音嘶哑,
短短两个字平淡砸下来,沈知梨浑身如遭电击,电流窜行,猛地哆嗦。
这动静更令人确定婚书的真实性。
就连宋安看她那样都两眼一抹黑。她好好的怕鹤承渊做什么啊,吓成这样。
沈知梨嘴打抖,“名字……名字是假的!”
鹤承渊深不可测的黑眸移来,“假的?”
“名……名字都是可以仿照的,那谁知道……杨……杨邶是不是作假,反正……我……我是不记得了……”
“你很怕我?”鹤承渊一双眸子用力咬住她。
沈知梨脊背发凉,勾住他的手指,扬唇笑道:“怎……怎么会……”
鹤承渊不为所动,“名字为假,指纹呢?”
沈知梨:“那……那肯定都是假的。”
鹤承渊耻笑一声,“相情蛊,这便是你不愿的原因,消遣我?”
“不,不是的!”沈知梨握住他的手,她近乎下意识道:“所以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鹤承渊……”
她认真道:“我也不一定是沈知梨。”
宋安:“???”
为了留住鹤承渊瞎话都编出来了?她不是郡主……谁信啊……
鹤承渊咬着后槽牙,刀刃挥动,抵在她下颚,冰凉的刀面尚存滚烫的血,他挑起她的下巴,刃尖触及她滚动的喉管,轻轻用力就能要她的命。
他眼尾猩红,极力拉拽即将崩断的理智,字一个个往外溢出来,真是气疯了。
“沈知梨,玩弄我的人会死的很惨,你也不例外。”
在刀刃刺破她肌肤的刹那,他收了刀,甩开她的手,黑靴踩在那串誓言与名字上,长袍挥动,大步离开。
沈知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她已经用尽全力去握住他了,就怕他生气转身就走,结果……他还是用力甩开她的手,不管不顾抛下她。
宋安吞了口唾沫,不安摸摸发凉的脖子,不禁对沈知梨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厉害,看把师兄气成什么样了。”
“你早签了婚书,还骗人感情。”
“全京上下,找不出有你这样胆子的人了。”
沈知梨怒瞪他,“你别说话!”
宋安阴阳怪气学道:“你别说话。”
“做了还不让人说,我看你怎么给师兄解释,他也算是把你这个多情郎给看透了。”
沈知梨:“……”
多情郎……
给凝香送完葬,黄昏之际沈知梨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王府,推开门才发现,鹤承渊把放她房里的东西全收拾走了,连同春宫小册子一起打包带走。
真生气了……
宋安倚在一旁看热闹,“呦,空了?枉费师兄安慰你七日,陪吃陪喝陪玩,结果发现你早成婚了。”
“是我,我也气得恨不得砍死你,他居然还能手下留情。”
他长叹口气,边啧声边摇头,“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师兄咯。”
“你完咯,他不会原谅你的。”
“除非……”宋安挤眉弄眼沉思着,“你和离。”
“不对,那你与师兄岂不成二婚了……”
“啧,也不对,他就算能接受二婚,相情蛊也够把他气疯。”
他甩甩脑袋,“……就二婚他都不会答应的……你完咯,他不要你咯。”
沈知梨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他脑瓜子上,“要你多嘴!”
“我都说我不知道。”
宋安捂住脑袋,“铁证如山你还说你不知道。”
“你和我说,你倒是和师兄说去,你看他信吗!”
沈知梨:“……所以你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
宋安:“我信什么外人。之前京城闲余饭后的闲谈你自己没听见啊?谁不知道你怀淑郡主从前有多喜欢公子白,签婚书,完全就是情理之中,一点都不意外。”
“……我不和你说了。”
“那你和师兄说去。”
沈知梨走到鹤承渊屋子前敲了敲,“鹤承渊……开门……我能解释的……”
屋中没有回应……
宋安用力推门,“磨磨唧唧的,直接推啊。”
房门没有上锁,屋内昏暗,沈知梨借着霞光往里探去,晃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宋安伸长脖子,“师兄不在啊?他不会收拾东西,从此弃你而去了吧……”
“相情蛊啊,相情蛊。要不然你再去求一份?下给师兄?”
“你看看,他今日都想杀你了。”
“我知道他去哪了。”沈知梨回身朝府外走。
“哪啊哪啊?”
沈知梨骤然一顿,“阿紫呢?”
宋安在院子里晃了一圈,“是哦,从今日出门开始就没见到她了。”
沈知梨:“今日出门?!”
宋安回忆了会儿,“是吗?是吧,……好像也不是,找你前我还看见她走在殡队前,估计是回她屋去了。”
“她屋……巷子里的窄屋……是该叫嬷嬷把占的地分出来了。”
宋安追上前,“喂喂喂,你去哪啊?”
沈知梨:“我去说书人哪,鹤承渊估计跑那去了。”
宋安猛然止步,“你去他那啊,那我不去了……不合适……”
沈知梨:“我也没让你去,你去找找阿紫吧,她那日说城外遇见的瘦子总是盯着她。我怕瘦子有鬼,天色也不早了,你去带她回府。”
宋安:“天色不早,你还出门?”
“我有鹤承渊,他除了能去说书人那,京城也没地方去了。”
宋安:“哪没地方去!什么青楼啊,花阁啊,大把地方,实在不行,仙首大人什么身份,配个世家小姐多得是人喜欢,谁非吊死在你这颗树上啊。”
“宋安!你是不是欠打!”
宋安瞧她抄棍,从她旁边灵猴般闪出府外,他两腿跑得飞快,“早去早回啊,等大师兄议完事,我要把郡主嫁人的事告诉他们!”
“闭上你的嘴!”
宋猴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沈知梨来到说书人屋中,发觉里头亮着烛光,她推门而入,下意识喊鹤承渊的名字。
然而,光亮出现,屋子里的人并非鹤承渊而是去而复返的说书人。
这说书人,不是早背着包裹跑了吗?!
他未曾想有人推门而入,神色慌张收起纸,柔作一团藏到身后。
沈知梨蹙眉,“你怎么回来了?”
说书人磕巴道:“我……我……想回来就回来了……”
沈知梨警觉道:“你藏了什么东西?”
说书人视线躲闪,“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突然又加大音量说:“我是写什么的,我就在做什么……郡主嫁人自会知晓。”
沈知梨缩眸,快步到他桌面,一掌摁在桌上,“你说什么?!”
说书人:“我……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我嫁人!”
“那姑娘家不就是要嫁人的吗?”
这说书人,分明做贼心虚!
她眼疾手快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抢过纸团。
说书人:“你做什么?!”
“咣当——!”
说书人伸手来抢,一枚金元宝从他袖口里掉到地板上。
“!!!”
金元宝!
沈知梨打开纸团便见上头赫然写着,如何大肆宣扬郡主与公子白的婚事与相情蛊。
“!!!”
“杨邶!”
说书人吓软在地,“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个江湖侠客托人找到我……让我……让我回京,像……像之前说仙首故事那样……说郡主与公子白的往事。”
“这公子白……公子白都死了啊……还……还说……我……”
沈知梨沉冷道:“你不是不知道吗?!”
说书人哆嗦跌坐在地,手去摸索掉到地上的金元宝。
沈知梨:“不许拿!”
说书人吓得收回手,“我那什么……我没说啊……我这不是还没说吗……”
“我看你不像不说的样子!”
沈知梨把纸团揉成一团塞进自己怀里,拾起金元宝。
她蹲在他面前,把金元宝放置在手心抛掷,“之前让你传言仙首的事,也是那个江湖侠客?”
“不……不知道。”
“嗯?”沈知梨质疑,五指收紧作势要将金元宝拿走。
说书人急了,“我真、真不知道啊,郡主,上回的事我都交代过了,事……是放窗台上的,留了个字样让我说书……”
“你不知道?字迹可相似?”
“这……没注意看。”
“你说什么?!”
“我真没注意看。”
“江湖侠客去哪了?”
说书人:“我……我听说他出城了。”
“出城了……”沈知梨若有所思。
估计是去告知谢故白她不愿签婚书这事了。
“你什么时候到屋的,在你来之前可有遇见其他人?”
说书人:“我早晨就到了,没见过其他人。”
沈知梨:“没见过……”
鹤承渊没来?!莫非真像宋安说的那样?!
“罢了罢了,你现在说书,必须说我与仙首的事!与公子白的只字不许提!你记住没有!”
说书人愣了一会儿,“仙首大人和郡主?”
沈知梨不耐道:“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说书人应得倒是快,但是没多久又滞住,“那个……说什么呢,郡主。”
沈知梨:“你不是写故事的人,还问我。纸上让你传什么,你把人改了,金元宝我还给你,你若不从,我随时会逮着你,抢回来。”
她把金元宝丢到说书人怀里,“记住了。”
金元宝失而复得,说书人笑呵呵的点头哈腰道:“知道了知道了。”
第118章 陈事(7)
沈知梨从说书人屋里出来,在零零散散几人的街道上晃了一眼,鹤承渊不知道去哪了。
她转身计划回府,天暗的很快,她行在街道,巷子里窜过一抹黑影,她定睛一看,正是那躲在巷边的瘦子。
环视一圈,确保他没在看别人,才发现他在等自己。
于是她走了过去,瘦子哆嗦着,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很是慌张。
“你有话要说?”
瘦子:“郡……郡主,上回在村子里,你们问我还有没有遇见人……”
沈知梨:“你还遇见了谁,阿紫那天说你总盯着她。”
瘦子不安搓了搓衣摆,“我……那天,我本不想惹事,所以……”
“我确实看见他们所说的那个疯婆子了……”
“她拿着画像疯疯癫癫的出了村,随后不久傀儡师就进村了……”
“我那天夜里……没进城,就……就看见她自言自语坐在河边,嘴里叨叨着什么孙什么的……不知道后来是不是回村了,还是、还是落水了。”
沈知梨凝眉,“这事你与谁说过?”
“那个……那个叫阿紫的姑娘。”
沈知梨:“!!!”
难怪阿紫今日消失不见了!
沈知梨事觉蹊跷,狐疑道:“除了她还和谁说过。”
瘦子:“没了没了……”
“不可能,你在这里守着我,不可能只是告诉我阿紫出城一事!”
瘦子:“真没了。”
他哆哆嗦嗦明显是受人旨意,绝不可能只是良心过不去将事告知于她。
瘦子爱财,沈知梨取出一颗金豆子,晃在眼前,“你告诉我你同何人说了,又是谁指使你这般做的。”
瘦子两眼睛看直了,“没人指使我,但……除了和阿紫姑娘说了外,还和仙首大人说了……”
沈知梨诧异道:“仙首?!他去救阿紫了?”
瘦子:“不、不是,我与仙首大人说的是……郡主出城去寻阿紫姑娘了。”
“!!!”沈知梨震惊道:“你胡编乱造了什么东西?”
鹤承渊轻易信了?!是因为担心她吗?所没有一丝犹豫出了城。
是谁要暗算他?!
遭了!
沈知梨着急道:“你何时与他说的?!”
瘦子打颤,“两个时辰前……”
“地理位置呢?”
“我说不知道……”
沈知梨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让他出城?目的是出城?!
“阿紫在哪?村子?”
瘦子:“护城河……下游……”
沈知梨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指使的你!”
瘦子:“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若不是良心过意不去,也……也不会和郡主说这事了。”
再过半刻钟城门就要关了!
沈知梨把金豆子丢给他,“去京烟十巷……”
她骤然顿住,不对……现在情况不明,若是让宋安也出了城,他恐怕也会遇到危险。
瘦子手忙脚乱借那颗小豆子,“郡主要说什么?我……我保证办到。”
“算了没事……”沈知梨马不停蹄往城门处跑,总算是在关城前最后一刻赶了出去。
她往村子方向狂奔,一刻不敢停歇,天际轰起惊雷。
闪亮整个森然的林子。
沈知梨不知鹤承渊去了何处,只能先去下游找阿紫。
然而,雨滴与震雷落下时,摆在眼前的只是一具浮尸。
沈知梨呆滞在岸边,雨滴砸在河面炸开了花,河中之人一袭紫衣,柔软如云轻盈的纱裙漂浮水面被雨滴捶打进水中。
雷声滚滚狂风怒吼,猝不及防拍进她脑海之中,一切都发生的太过意外……
她竟然不知作何反应,身裹送葬还未褪下的素衣,孤身立在倾盆大雨之中。
河中浮尸随浪花拍打,像世间万物中一片不起眼的枯叶,脆弱又无法引人注目,在孤寂的雨夜悄无声息死了……
沈知梨沿岸绕过,停在阿紫的身边,费力将人捞起来,翻过身确认她的身份。
阿紫的发丝糊在脸上,身子已被河水泡的冰冷,手心死死拽住泡散的画纸。
沈知梨剥开她的发,为她将面容理干净,露出苍白的脸。
她到死也没想起来逝去的记忆,她不断寻找……坚强不息的生存下去,可最后还是死于寻亲的路上……
沈知梨坐在大雨中,望着躁动的湖面掀起层浪。
今日,是凝香的头七……阿紫死了……
婆婆也许早就不在了……他们在骗阿紫……骗入京城……在她望见希望时,断了她的气。
沈知梨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空洞呆滞,任由大雨倾盆冲刷自己。
消失已久的系统突然冒出来。
「请宿主注意,任务靠近。」
“什么任务?!”
对了……上次寿宴开启的任务,一直没有播报。
「请注意:距离本次剧情任务完成,还剩最后一个详细任务。」
「完成本次任务可获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目标人物/宿主。」
「请注爱意值正数11点。」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兑换最终任务。」
「完成剧情任务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机会。」
「祝宿主好运。」
任务靠近?什么任务靠近?
忽然,一串急促的踩水声穿过骤雨响了起来。
沈知梨警觉,往声源处望去。
幽黑的暗林风雨席卷茂盛的树叶。
她迅速做出反应,将阿紫的尸体藏在心里桥洞下,转身向半山腰的破木屋去。
待她藏在柜子后时,踩进水洼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停在河边,那般不速之客在周围简单环视一圈,因大雨遮挡视线模糊不清而查看不仔细。
他们似乎没查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分散开排查。
急促的雨声里传来交谈声,她所在之地位于茂密的巨树后。
那两人的声音隐隐约约飘来。
“谁放出的消息说杀奴出了城?”
“你管他谁放出来的,总之肯定是出了。”
“你又知道?”
“他近日在京名声大噪,有消息说他来了京城,肯定是了。”
“不枉费我们追到这里,京城进不去,出来还不能杀了他?!”
沈知梨:“!!!”
到底是谁一直想要他的命,听他们对话,借刀杀人?!
那两人继续道。
“要为师父报仇!一个杀奴,他还坐上仙首之位了?!”
“复宗!”
沈知梨:“?!”
复宗?这是!邪宗余孽?遭了!他们定然做了埋伏!
“喂!师兄……那有个木屋……”
“过去看看。”
沈知梨屏气凝神,缩在柜子死角,尽量把自己藏在暗处,拔出头上的簪刺。
压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木屋,停在了屋前,刀剑出鞘。
“咯吱——”
雷电从门缝闪进破败的屋子,黑影在地上拉长。
身影跨了进来,腐朽的地步咔嚓出现刺耳的脆裂声。
风声呼啸,“咚!”摇摇欲坠的窗脱了框,白光闪电劈进房中,将整个木屋点亮。
沈知梨这处的暗角,因窗的丢失,再无可藏。
“谁!”邪宗弟子大唤了一声。
一人携剑飞速入内,沈知梨抄起一旁的椅子砸了过去。
“杀了她!是当初救走杀奴的人!”
“就是她引起的这些事!”
沈知梨大口喘息,心提到了嗓子眼,趁被砸的邪宗弟子不备,她迅速朝近窗跑起。
还没等她跃上窗台,邪宗弟子的剑对着她劈下。
寒光乍现——
电闪雷鸣。
刃刀在雷电中旋飞入内。
沈知梨踩上窗台,还没跃出去。身后的邪宗弟子接连倒下,刃刀重重嵌入她身边的木墙上,鲜血沿着锋刃缓缓滴下。
她骤然愣住,回头望去,一只风尘仆仆染满泥浆的黑靴踏入屋中,紧接着他身着幽蓝花的玄袍入内。
“鹤承渊……你没事……”
鹤承渊也在见到她的瞬间明显松了口气,却忍耐着不露一丝神情。
他定定看着她,似在查看她的伤势。
沈知梨从窗台上下来,朝他跑来,一头栽进他湿漉漉的怀里,将人抱住。
鹤承渊垂眸望着她,眼底掀起难以克制的波澜。
沈知梨:“你可有受伤?”
鹤承渊静默,抬手将刀收了回来。
“你跑出来做什么?”
“阿紫死了……”
鹤承渊瞳仁一震,握刀的手猛然攥紧。
他最终起手在她后背轻拍安抚。
沈知梨:“这些是邪宗余孽。”
“嗯。”
沈知梨把她经历的事一字不差全与鹤承渊说了。
“……有人暗算你,利用邪宗借刀杀人。”
“是听到我出城了,你才不顾一切出来的吗?”
鹤承渊默了会儿,“不是。”
沈知梨仰头看他,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谎言,也不信我的解释吗?”
“下次再听到瘦子那样的谎言,不要轻易冒险。”
鹤承渊掰开她环住的手,低沉道:“瘦子的谎言……”
婚书呢……
沈知梨反手握住他,拉着他往外走,“我先带你走,阿紫的尸首等明日安全后再来,邪宗恐怕有针对你的陷阱。”
“下次生气不要掉头就走,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很难找你。”
“最重要的是,别轻易为我冒险。”
鹤承渊一言不发,跟着她的步伐闯进雨夜。
沈知梨:“你去找了很多地方吗?我听瘦子说你比我早两个时辰出城。”
他做事稳重从容不迫,可如今下摆与鞋靴沾了满满的泥浆,该是匆忙赶来。
鹤承渊突然止步,沈知梨回头问:“怎么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晚点回去我和你解释。”
他阴鸷的目光盯着树丛,拉她拽了过来,“站我身后。”
沈知梨顺着望去,怪异的树阴森森的,树枝摆动不一,非风雨拍打,像是有人站在树上。
人……还不少。
第119章 陈事(8)
沈知梨缩他身后往林子里看去。邪宗余孽,是哪山尚存的分支,一直游荡在外,只为复活邪宗。
杀了仙首,他们更能壮大威严,倾巢出动,只为夺他首级。
“鹤承渊,我们往回走,先回城。”
然而,身后同样传来踏溅水洼声,他们被包围了。
沈知梨拽着他的衣摆,她在这里会拖累他,人太多了。
“鹤承渊,你一个人跑的比较快,你先走……”
鹤承渊指间转动刃刀,刀锋斩雨,目光犀利盯住前方。
“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沈知梨怔愣片刻。
他是为了出来找她,担心她的安危才会中人奸计,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丢下她走,邪宗目的是杀他,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扯了扯他的衣袍,“所以,你说一句,为了出来找我那么难么。还在生气吗?”
鹤承渊将魔气运于刀刃,警惕四周,随时出动。
他不说话,沈知梨倒成了话痨。
“鹤承渊,你有把握突破重围吗?”
仍然不回答。
“要是遇到关键时候,你难以应付,可以弃我而去,遇事先保全自己。”
鹤承渊低沉的声音夹杂在骤雨中,他忽然认真地问道:“你遇到事,会抛弃我吗?”
沈知梨怔了一秒,他怎么这么问……
“我肯定会的,遇到危险我肯定第一个跑。”
“是吗?”
“是啊……”沈知梨叮嘱道:“所以你记得先跑,不必管我。”
“那你既然知道这是阴谋,为何还出城?”
她明明知道城外有针对他的诡计,又作何涉险出城告知于他。
沈知梨实属没想到他反问一句,“这不是你跑出来了……因为听到我的消息。”
鹤承渊注视林子,“斩草要除根。”
邪宗已经知道了沈知梨的身份,不灭干净,危机暗藏。
沈知梨像说遗言似的,非要纠结个结果出来。
“鹤承渊我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了……婚书的事我真不知情,我也不是原来的沈知梨,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假郡主,你猜对了。”
“怀淑郡主之前意外落水,磕了脑袋,怕是没活过来,我是借尸还魂……”
鹤承渊沉默良久,似在思索,雨滴砸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再顺着脸庞滑到下颚,他别过脸来,“那你是谁?”
沈知梨昂首微笑道:“我也是沈知梨,同名同姓,不同身份。这秘密我只告诉了你,我信任你所以告诉你,你要保密。”
“鹤承渊,既然我选择了你,那以后都不会再选择别人,我今日若是死在这,我喜欢的也绝不是谢故白,而是你,鹤承渊。”
她一字一句,句句真心,这辈子上辈子都不是玩笑,也都不是和谢故白有过瓜葛的沈知梨。
鹤承渊藏在雨帘中的黑仁猛地震动,他凝视她,心跳已如巨雷轰鸣,可仍克制着不露情绪。
他转首,不接她的话。
若是她骗他怎么办……若她是怀淑郡主,只是失去与谢故白的记忆让他见缝插针插足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见缝插针……有机可乘。
不论真假。
这个问题……他花了一日时间早已想明白。
那就……锁起来……既已认定,她只能是他的。
沈知梨不屈不挠,假模假样抽泣道:“回答我,万一死这好歹有个答案吧,你会回来帮我收尸吗。我会尽量跳湖里,保全全尸的,不麻烦你给我拼凑。”
“……”
还没开始打,她就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沈知梨见他脸色阴恻恻的,夹住他衣摆的手指默默松开。
哄不好了……一纸婚书将他气疯了。
拉拽衣裳的力松开后,鹤承渊反手握刀,语气坚定道:“跟紧我,能赢。”
“你……”
算了,他肯定是生气的,也肯定是不信任她的,毕竟,借尸还魂太过谎缪。
鹤承渊:“我会把你锁起来。”
“嗯?”沈知梨扬起头来,他褪色的红发带在风雨中与墨发纠缠凛冽飘舞。
这话是他消气了的意思吗?
沈知梨拔出发簪戒备防身,凝色道:“鹤承渊,当心。”
前方树枝摇曳,叶随雨落,一支箭穿过冷雨飞射袭来。
鹤承渊单手背后摁住沈知梨,修长的手指灵活变动。
两道刺耳之声炸开。
前后两支箭落了地。
沈知梨甚至没看清事物,鹤承渊已然做出判断。
前箭吸睛,后箭主伤,带着剧毒。
他还是了解邪宗招式的,上一世这些招都在他身上使用过,所以更能知道第二支箭目标是沈知梨。
仙首与郡主互为心仪之人,他们皆知,她是他的软肋。
鹤承渊眸中升起杀意,他一手抓住沈知梨,一手握着唯一对敌的利刃。
轰然一声,邪气卷风,雨如尖刺,刺在身上生疼。
鹤承渊反击迅速,回击时顺势侧移半步将身后之人挡住。
他拉着沈知梨转了个方向,往人少的地方跑。
湿漉的裙摆贴在腿上,令她行动受阻,偶尔还会因跑太快而磕绊。
沈知梨咬着牙尽量跟上他的步伐,她也知晓,鹤承渊为了照顾她,已经放慢了许多,可因雨水,他们逃向安全之地的路愈发艰难。
鹤承渊不光要时刻留意后方攻击的刀剑,还要杀除前方拦路之人。
沈知梨这时后悔了……她或许不该来,不来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
这个想法与念头才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却不曾想,在这紧迫的关头,他还能留意她的情绪。
雨声在耳畔哗啦而下,他低醇的嗓音响起,“别多想。”
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平平淡淡贯耳,心也漏了一拍。
她若不来……他会一头扎进去,遍体鳞伤也要将她翻出来。
他正是为了她才冒险踏足,所以,既已找到了她,就不会轻言放弃。
这些敌人,没有沈知梨出手的份,她只需跟好他的步伐,她将手中发簪放回发端,拽起裙摆与他狂奔在雨夜。
大雨滂沱,雷声嗡鸣。
银光炸闪,雨如密线垂泻。
沈知梨与他奔了一段距离,体力实在不支,大口喘气,却也没打算停下来,硬撑着往前去。
她极力克制着喘气声,怕扰了杂乱雨幕中他的听觉。
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前方人少,她因速度慢半步,而处于他的后方。
他们与邪宗弟子的距离逐渐缩短,身后剑光闪过,踏水之声近耳,邪宗弟子纵跃如飞,刀风凌厉劈来。
鹤承渊眉心一跳,拉住沈知梨的手腕用力一甩,与她调换站位,沈知梨脚下不稳,叫他甩到身后,跌倒在泥地里。
他来不及关心她,携刀踏雨袭上,与邪宗弟子刀剑相向,刀剑破血融在雨间。
沈知梨本就心跳难平,这一甩她完全没有准备,一口气顶出了血,血雾喷洒入水。
索性雨水的腥味冲淡了她的血,没叫他发觉,令他分心。
她很快调整气息,抹去嘴角的血,捂住胸口的剧痛,拔出簪刺,面向另一方的敌人。
忽然,她余光一闪,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人!
不是上一世,掺毒毁了鹤承渊脸的人吗!
鹤承渊人生有三大转折,一次是赌场被邪宗买走,入了邪宗,被折磨到心智破损,精神受创,满身伤痕,受尽屈辱。
第二大转折便是逃离邪宗后,被追杀,他看见了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苏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打着为民除害的名义,说要他的命。
他负伤突破重围,奄奄一息时,邪宗的人抓住了他,无力对敌,那一次……他的右脸毁了。
最后一次转折就是彻底堕魔。
这人名为阿双,是邪宗南山长期派外的弟子,对外地形城镇颇为了解,常年带一队弟子游历在外,许是这般上次除邪才让他逃过一命。
这人对地形了解,雨夜更好使他隐藏。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鹤承渊,没有比毁掉仙首容貌更令人痛快的事。
就算这次没杀死仙首,也能让仙首威严从此跌落谷底。
一个杀奴,凭什么能做仙首。
沈知梨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忽视了向她袭来的剑,等她余光发觉,作出反应时,剑已在眼前。
她迅速低头躲了半步,与鹤承渊相处久了,关键时候,她能已最快的速度作出判断,这种危机时刻,只能选择废一只胳膊挡剑,再快速出簪,刺入来人的脖子。
而鹤承渊总能比她多快一步,他的余光从没在她身上移开过,所以这时,他躲过敌人的刀剑,改了招式,身处危险中也不带片刻犹豫舍弃自己的武器,掷刀向她。
他边防守,边关注着那把刀,在即将碰到她时,断了邪宗弟子的剑。
邪宗弟子脖颈割裂,倒了下去,溅起淤泥。
可邪宗弟子手中高举的剑在这时脱了手,剑锋落下,鹤承渊的刃刀已没回旋的时间。
幸亏她身子灵活躲闪及时,也只擦袖而过,划过胳膊,伤了些皮肉罢了。
沈知梨忙抓起剑,对他道:“我没事!你当心!”
她跑向他,把手里夺来的剑向他飞去。
“接着!”
这时,刃刀已经回旋,剑与刀双双落于他的手中。
他快速调整招式,冲入敌群,浮光掠影,刀刀见血杀向邪宗弟子。
哪怕在雨中,他的身姿依旧轻盈如飞,衣袂飘然,甩出的雨水如断线的珠子化作利器,美艳又凌厉。
手中的刀剑破风呼呼作响,雨水敲打在刀面,清脆急促。
沈知梨被他护的极好,任何有动静时,他都能比她先察觉,做出反应,飞出旋刀。
沈知梨则目不转睛盯住那个叫阿双的弟子,他融在杂乱中,一身不起眼的黑袍盯紧他的招式,一点点翻过人群,向他靠近,沈知梨也同样靠着鹤承渊的位置,握紧手中的剑移动。
突然,就在鹤承渊传身之际,阿双看准了时机,双足点地,手里运起邪气,伸手敏捷挤过人群飞速向他右侧。
第120章 陈事(9)
此时,地上躺了一堆尸体,浸泡在泥水中,树叶震断,横七竖八倒地,沈知梨举步艰难,她发丝凌乱,抄剑趟入泥水。
浑浊的泥溅脏她的衣摆。
百来人,靠他孤身一人,杀了一片,身上难免受伤,雨水冲刷他冒出的血迹,万幸这些伤没染上毒。
时过太久,鹤承渊杀得乏了,体力逐渐下降,为了控制魔气所要消耗的精力也极大,对面至少还有一半的人。
鹤承渊揪起一人的发,迫使他高扬脆弱的脖颈,用作挡箭牌立在身前,他退后数步,朝沈知梨移去。
而这时,他发现沈知梨在向他奔来。
沈知梨:“鹤承渊!当心右侧!”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鹤承渊猛然向右侧望去,横刀果断斩去手中之人的脖颈后,快速飞刀,把右侧袭来的三人杀了。
同时,他迅速接住沈知梨的剑,拉过她往前方的林子跑去。
邪宗弟子没料到这出,抱成一团的队形,前前后后被冲散。
那个阿双!不见了!鹤承渊方才杀的并不是他!
他根本无暇顾及细微之处,沈知梨还没来得及开口与他说这事。
鹤承渊再次把她拉到身后,在看似安全的地方,将她留下,一股脑杀向敌方。
他的衣裳多处破损,血液外流,却仍不影响他一招一式,只是打到这时,他有些疲累,力道减弱。
林子不及外头,她虽很好隐藏下来,可同时,那个阿双也消失无踪。
沈知梨不敢耽搁,在夜幕里频频翻寻阿双的身影,因是邪宗弟子死的太多,他按耐不住了,不一会儿就叫沈知梨发现了他。
鹤承渊正与几名弟子打的不可开交,他背对的树后正是阿双,他如毒蛇蛰伏,伺机而动,暗沉的黑袍藏在雨帘中。
他发现了沈知梨的目光,对她势在必得一笑,露出惊悚刀疤的半边面孔。
沈知梨:“!!!”
她扯起裙摆,不顾一切向鹤承渊跑去,手脚冰凉,握着簪刺发抖。
一定要赶上!
鹤承渊惊险躲过邪宗弟子的毒剑,一脚将人踹翻,反手杀了一人,可这躲的半步令他往密树的方向靠了一寸。
沈知梨绷紧神经,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魄力,冲过去。
她好不容易让他走到这般地步,谁都不能将其毁之一旦!
鹤承渊没有迟滞,继续携刀而上,突然,他感到一股邪气在身后出现,不等他作出反应,一股熟悉的气息拦在邪气之前推了他一把。
“当啷——!”
许久未出现过的铃声响起。
他的心骤然停跳,脑海一片死寂。
他向来都比沈知梨快上一步,可这回,她比他先。
鹤承渊踉跄两步,迅速稳住身子,杀了眼前弟子,转过身去,沈知梨站在他面前,嘴角扬起轻松的笑意。
她抓住他的手腕往前跑了两步,脱离混乱之地。
余光晃见,一名黑衣的胳膊上扎着她刺入的金簪,只可惜,没要他的命。黑袍把簪拔出,丢进泥水中,耀眼夺目的金簪失去光明,沾满污秽。
仅剩为数不多的邪宗弟子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黑袍招呼其他弟子尽快离开。
沈知梨跑了两步发现他们没有追来也跑不动了。
她嘴唇发白,浑身麻木。
鹤承渊转过头来,“你……”
不等他说完,沈知梨忍着一口气仰头笑道:“这地方安全了,我在这里等你,斩草要除根,他们现在乱了阵脚,你赶紧去。”
“刚刚那人要偷袭你,还好我反应快,把簪子扎入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鹤承渊蹙紧眉头,目光打量着她,却并没有从她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异样,“沈知梨?”
她掩饰的极好。
沈知梨催促道:“快去啊,他们都要跑没影了。”
鹤承渊没再多言,刀光抖动,跃上树梢追上去。
他期间回过一次头,再次确认她的情况。
沈知梨也料到他会转头,顶在胸口的一口气硬生生憋了下去。
待他走远,消失在雨雾,她才再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她捂着胸口望着不远处的金簪,颤颤巍巍走过去将它捞了起来,抹干净金色蝴蝶上的泥浆,颤抖着手钗回发端。
沈知梨咬牙忍耐着,身子已在雨中摇摇欲坠,她呆滞站着任由冰凉的雨拍打在她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杀敌的速度,似乎超出她的预料。
系统终于在这时播报了,「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杀除所有邪宗余孽。」
「获得100好感度。」
「统计总指数4000好感度,自动兑换爱意值40点。」
「目前爱意值:正51点。」
「任务完成,附送赠品:相情蛊。请宿主再接再厉。」
他已最快的速度灭除所有弟子,往回赶来,甚至慌张到忘了要查看邪宗弟子的身份,若是查看必能知晓,那是他曾经最痛恨的一个人。
沈知梨的视线模糊不清,鹤承渊匆忙的身影闯进她涣散的目光中。
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浑身发冷,就这么木纳踩在泥巴里注视着他。
鹤承渊全身沾满污秽与血迹,远远看见她无事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脚边是一颗银玲,与系统赠送的相情蛊。
一个一生只爱一人的相情蛊。
她为何不捡……距离系统播报,他赶回来已有了段时间,她就这般任由它泡在泥中,也不愿弯腰拾起?
鹤承渊颦眉,远远望着她,脚抬了半步又收了回来,死死盯住她脚边的东西,忍着不上前去,似乎在赌一口气。
他们相视许久,她还是没捡。
沈知梨脑袋浑浊,压根没注意到脚边之物,她以为他会在杀完人复完仇后,冲上来抱住她,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动不动。
她忍着疼痛主动上前半步,却不曾想,这动作在他眼中,宛如在掩盖地上之物,她跨了过去,泥水的小浪将它们埋没。
鹤承渊一言不发,却已然发现她一丝不对劲,正在他开口时。
沈知梨着急的声音响起,“你可有事?”
鹤承渊怔了半秒,“走了。”
她不愿拾起,他转过头走了两步,却发现背后没有跟来的脚步声。
心莫名慌的厉害,他再难掩盖心中的情绪,骤然回首,沈知梨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嘴唇发颤,又问了一遍,“你可有事?”
“沈知梨?”鹤承渊蹙紧眉头,无形的手伸进他的胸口,狠狠将他的心脏捏住,她方才表现的太轻松了,他是不是急于杀人,由于见血的戾气缠身而忽视了什么事?
他在脑海里疯狂过了一遍记忆,手脚发凉越来越慌乱。
他大步向她走去,衣摆在雨中显得那样仓皇。
沈知梨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了,雨滴拍打在身,宛如在眼前遮了一块绸布,可她仍然固执的问着一个问题。
“你……有事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是足足确认了三遍。
鹤承渊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小心翼翼靠近,在距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没有。”
“你怎么了?阿梨?”
沈知梨得到答案,勾起唇解脱般的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双腿骤然失力,身子不稳朝前栽倒。
“沈知梨!!!”鹤承渊明显一怔,心脏处止不住的抽痛,疯了般冲上去接住她。
她倒下的太快,鹤承渊下意识去捞她,将自己垫在她的身下,两人双双跪地,他把失去温度的人抱在怀里。
声音发颤,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可怀中之人,已经没有反应。
“阿梨?沈知梨?伤……伤哪了?”
他手忙脚乱在她身上摸索,忽然,在她后背停下,手心传来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大脑霎时如被雷轰。
靠在他颈窝的人呼吸浅薄,吐出的气都是冰碴子。
他颤抖着展开手心,惊雷闪过,映亮他满手掺杂邪气与毒液的鲜血。
“沈知梨!”
这是……当初毁了他脸的毒!
他应该早些发现的……早一点过来……早一点……
鹤承渊把人埋进怀里,恳求道:“别睡……别睡……”
这时候,顾不上其他了,他将人抱起失了魂般运起凶猛的灵气往回赶。
“沈知梨!”
他不该在巷子里弃她而去,或许就不会遭遇挑拨离间,不会中人奸计,更不会让她替他挡了一劫。
这般的腐蚀之痛,她是费了多大劲,才忍耐着一声不吭,不让他分心担忧,可他却因为一瓶相情蛊没在第一时间发觉,抱住她。
她该如何失望,才会选择服软,顶着最后一丝意志上了半步,问他是否安好。
回程的路不长不短,却好像望不到头,那般令人绝望。
城门已关,他已做好硬闯的准备,却在半路遇见带人赶来的宋安。
宋安:“!!!”
“真有埋伏?!”
他去到阿紫窄屋没见到人,又回王府去找了一圈,不光阿紫不见了,连沈知梨和鹤承渊都消失无踪,他在城中翻寻,抓到说书人和瘦子,撬开他们的嘴才得知鹤承渊出了事,于是急匆匆赶来。
沈知梨奄奄一息时被带入王府,府里前前后后的人忙得不可开交,鹤承渊给她简单冲去身上的污秽,将人放置在床。
他落魄的跪坐在床边,拨开她脸旁的碎发。
趴在枕头上的人面色苍白,身上冰凉难以捂热。
他紧紧包裹住她露出在被褥外的手,薄唇紧抿。
不一会儿,君辞与宋安带着一筐磨碎的药草入内。
门外着急围了一圈人,钟叔急得跺脚,“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出去前还好好的。”
鹤承渊的视线半分不移,定定望着她。
这一世,沈知梨待他很好,她带他认识了许多的人,他们从未责备过他,永宁王府早已不把权势看在眼底,更不会因为他是仙首而给几分薄面,他们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人。
所以从跨入王府开始,没有一个人责备他照看失职,反倒都在关心他的伤势。
鹤承渊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眸,她在一步步带他走向光明。
或许很早之前,他就认栽了,甘愿沉沦,甘愿溺毙,真郡主假郡主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只要别不要他……
她的眉头紧锁,额间细汗密布,苍白的嘴角溢出血迹。
鹤承渊骤然一惊,手忙脚乱抹去她源源不断往外溢的血。
“伤口……”宋安带着磨好的药草过来,见到她的伤势,尽管做了准备,仍止不住心中一颤。
她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渗出一大片乌血,染红干净的衣裳。
“师兄……”他转眸看去,鹤承渊一身脏兮兮的跪在床边,原先矜贵之人,此时无比狼狈,他洗干净的手发着抖,为她抹去血。
君辞带着烧红的刀上前,他望了眼屋外齐刷刷站着的一圈人,最后将目光对上永宁王,他淋着雨站在屋外,神色紧绷,最后看了奄奄一息的沈知梨一眼,摆手让人把屋门关上。
屋中烛火摇曳,鹤承渊神情不明半脸陷入黑暗之中,他不敢去看她背后触目的伤痕,胸口仿佛被重石压迫,沉重到呼吸都在发痛。
他垂下眸子,突然一张干净的帕子递到他眼前。
他大脑几乎无法思考,竟忘了取水给她用帕子擦拭,呆呆的用手抹个不停,染了一手鲜血。
宋安担忧道:“用帕子吧……师兄……”
君辞在她旁边坐下,将被子褪到她的腰际,犹豫看着染红的鲜血,“师妹尚未出嫁……我们……”
她的伤要尽快剜肉,否则毒会侵蚀入骨,倒时就难办了。
沈知梨是何情况,没有人比鹤承渊更清楚,上辈子的右脸,就是他活生生剜下来的……
鹤承渊别过头去,他下不了手……他的手法一向残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在这种濒临崩溃的情况下,他无法控制下手力道,他们学医多年……比他更适合。
君辞:“师弟若不言,就当默许,事后再给师妹道歉。”
宋安对她染红的背惴惴不安,耽误太久时间了,恐怕……要刮骨了……
君辞用刀尖划开她的衣服,血肉模糊的伤痕暴露在外,短短时间内,屋里便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鹤承渊紧紧拽着她的手,指尖发凉,颤抖不止,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伤口,比他当年右脸的面积还要大……她近乎是用身子迎上去的。
她明明看到过他的那段过往,可还是不顾一切冲上去,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他都无法忍受住的痛感,撕心裂肺贯彻林子的声音一如往昔徘徊在脑海里。
他甚至不敢去想,她是如何忍着一言不发,对他微笑相对,与他交谈,在意识涣散前坚持问他有没有受伤。
烧红的刀刺入她的身子,失去意识的人再无法忍耐,无意识的抽搐,呻。吟,伤口的乌血猛地外冒,染红她鹅黄的衣裳与被褥。
鹤承渊握住她的手,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发挂满冷雨,乱发挡住他的面容,藏在发中的眼尾通红,忽然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两人紧握的手中。
沈知梨呜鸣,死咬着唇,鹤承渊用力掰开她的嘴掰开,把自己的手塞入她的齿间。她有多疼,他就有多疼。
宋安看着血淋淋的后背,在一旁给君辞打下手添药,擦血,换水,一盆盆血水摆在屋中。
“师兄……”他再次递上烧红的刀,沈知梨伤口处已经见了白骨。
活生生的剜肉剔骨,就算昏死过去,痛依旧一次次把她从黑暗中拉醒,叫她混沌着感受后背的撕裂与麻木。
鹤承渊手中的血触目惊心,他与她的血混杂在一起顺着青筋暴起的胳膊流淌进衣袖。
宋安不忍道:“师兄,你的手,这么下去,被咬断筋脉可就废了。”
鹤承渊仍然不说话,他抬手温柔为她剥去脸颊上的碎发。
君辞沉声道:“宋安……再烧一次刀……”
宋安杵在一侧,“再烧一次……?”
已经烧红十多次了,邪气太毒,热刀能短暂抑制毒对伤口的侵蚀,她的后背就算皮肉愈合,也会留下一片丑陋又狰狞的疤痕,哪怕用最好的草药调理,也仅可淡化,摸上去依旧凹凸不平。
君辞:“快些……我需刮骨。”
宋安没再犹豫,去烧刀给君辞递去。
屋内除了火烛声,只剩刀磨骨的声音,三个人屏息凝神,不敢喘息,屋里“静”的渗凉。
床上之人,没了动静,也不再咬鹤承渊,彻彻底底昏死过去。
毒彻底剜去,只留下一片恐怖的痕迹,宋安给她把磨好的药敷上,又给她简单包扎。
淋了大雨,她的身子已经不堪重负,这一夜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屋中气压沉重,几人都知她现下的情况十分危机,可又无能为力。
君辞收起刀,去收拾血水。
宋安带着药草走到鹤承渊身边,“师兄……你的伤不处理吗?”
鹤承渊接过他干净的湿帕,沾去沈知梨额上的细汗,双手发软,她还含着他的手,他轻轻掰开她的下颚,试了几次,都因不敢用力而放弃。
宋安看着鹤承渊满手鲜血,替他出手,掰开她的嘴,深重的血印留在鹤承渊的手背上,鲜血淋漓,已然无法看清他的伤口深浅。
“师兄,我给你处理一下。”
鹤承渊从始至终犹如失魂,他麻木起身,注视着她,最后孤身去往浴室。
“我去洗洗,我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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