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淬毒(16)
鹤承渊一个人持有五条红带,已然占据上风。
宋安这个蠢货,阴谋诡计多得很,说是与万剑宗携手对抗其他宗门弟子,扭头就背叛了人家,追着人家两个弟子直敲棍,吓得人一个弹雾甩出来脱身。
万剑宗被他坑了个遍,这两弟子摆脱不了这泼猴,苏钰一人脱不开身一对三,烟雾升空,傻猴还差点把队友敲死。
一场斗局,人人提心吊胆,就他没头没脑耍了个痛快。
此时,宋安在人群里冒出一声,扯着他那嘶哑的猴嗓,呐喊助威。
鹤承渊五条红带,苏钰四条,另外两个万剑宗弟子各持一条自己的。
苏钰对他礼貌作揖,“鹤公子,一打三对你实属不公,不如你与我对打,赢了,万剑宗自动认输,奉上所有红带。”
听宋安所言,药谷新来的师弟功夫了得,宋安都不是对手,他或许能与自己相斗,但若三对一,药谷夺首怕是胜率不大,所以一对一才能令其顺理成章的赢。
苏钰将目光移到鹤承渊手里的红带上,张狂的少年甚至没将夺来的红带别于腰际,腰上只别了那条脏带,剩余握于手中,占了一只手。一手持刀一手握带,还能抽出手来打上几个汇合?
从行动上而言他就没将这斗局放在眼中。
苏钰望了眼万剑宗宗主的方向,他正和其他宗主交谈甚欢,于是他转头对两个弟子,“取了。”
弟子犹豫,“师兄……这……从前没这规矩啊……”
鹤承渊:“一起上你们也没胜算。”
苏钰凝起眉头,“鹤公子胜券在握?”
万剑宗弟子道:“师兄多说无益,上!”
两个万剑宗弟子如满弓之箭拔剑而出,攻势迅猛,鹤承渊一步未退起刀拦剑,手腕一番就将人掀了出去,随后一名弟子又冲上前来,他在剑劈头而下的瞬间侧身半步,展臂一挥,这名弟子的脸与鹤承渊满手红带插肩而过,极具羞辱。
这次是遛狗还是逗鸟……
鹤承渊在这名弟子倒下前,刀尖一挑,斩开弟子的腰带,别在腰上的红带登时像墙头草脑袋一歪换人投靠。
宋安惊呼道:“师弟!师弟!打死他们!!!”
他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躁上几句。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苏钰眉头锁紧,神情凝重,他看清了鹤承渊的刀法,而这也是他刻意展露出来的锋芒,方才若是刀刃未收,这一刀挑的可不是腰带,是脖子!
他与仅剩的师弟一并杀前,专注行剑,倒是想试试他的身手。
这时的鹤承渊才能算开始逗鸟。
仅剩的弟子如同一只呆头鸟似的,企图捕捉鹤承渊虚实难辨的刀影。
此刀下一次会落在何处?!
他溜起的不止对手的心,还有台下紧绷的氛围。
在一次交锋时,少年手里的红带竟失了一条!正是方才从万剑宗弟子夺来那条,这一举动,让顺利夺走的另一弟子压力倍增,未有半点喜悦与轻松,他用尽全力夺来之物,是别人施舍附送。
三人疾如闪电,刀剑莫测,灵气汇聚,剑光破空,金属激烈相撞。
苏钰在短暂的交锋中,已不知不觉落了下风,愈发吃力,于是想赌一把,鹤承渊的真实实力!
而鹤承渊应对的游刃有余,鸟逗得正起劲,他余光往轰然的台下一扫,人群里原先沈知梨所站之处早没了人影,不由蹙眉。
下一刻鹤承渊衣袍削风,反手一刺,万剑宗弟子红带失手,被风鼓动,潇扬于空,鹤承渊手心一展红带便乖乖飘落他手。
身后剑影夹杂强大的灵气而来!
“轰——!”
他回头顺手一刀拦下苏钰的剑。
气波波及甚远,坚硬的斗台破裂,十里内的树轰然倒塌,却只掀起鹤承渊的长摆与墨发。
红带舞动,他眼底散漫褪去,不耐道:“说了,没有胜算。”
苏钰一向沉稳的心竟生起浮躁,汗液滴下。
台下之人被掀得四脚朝天,冷静下来后,炸开了锅!
“游龙剑!他居然拦下了苏钰的游龙剑?!!!”
“还……还是这么轻松。”
“这、这剑别说拦下,就是站在十里外都能震上两震。”
远处的树,接二连三倾倒。
苏钰这招自悟而来,灵波似翻卷银龙呼啸威震,破山万河,金丹裂损,放眼百年千宗也无人能敌,否则那些宗主怎会甘愿听个小辈的安排。
他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他唯一会的致命杀招,也是最后的绝招。
至少用了八分出力,对鹤承渊而言,也不过掀起阵稍大点的风罢了。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百家之事就如翻涌浪潮,无人能在巅峰立的太久。
今日倒真是败了彻底。
鹤承渊一刀将人击飞,苏钰一口血雾喷洒而出,重重倒地,腰侧的红带一条未剩。
“我说过,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苏钰愈想起身,胸口一阵疼痛,血又涌了出来,由于动了内力又遭反打,仅三成力差点废了他的丹。
宋安激动地揪起旁人的领子就说:“看到了吗!那是我师弟!”
这人本就被气波晃匀了脑浆,又被宋安这一晃,两眼冒影,宋安摁着他的头转向台上,在他耳边一阵吼。
“我师弟!我师弟!!!他可厉害了!!!我教出来的!!!!哈哈哈哈哈,我是他师父!怎么样怎么样!我厉害吧!”
“……”
“这位兄台我与你是素不相识,能不能放开我,我要……呕……”
“真不文明。”宋安嫌弃捏着鼻子走了,去祸害另一个仙僚。
观台塌了半边。
江无期神情淡定在满地狼藉中稳稳坐于椅上,闷了口酒,欣慰望着斗台上的人。
少年耸立于耀眼的万芒之下,气势磅礴,背影不屑与洒脱,胜利紧攥在手,红带随风而扬。
这一刻,走向灰暗的路已不复存在,仅有璀璨与光明,是沈知梨为他选来的路。
江无期瞥见慌乱整理衣裳强装镇定的万剑宗主。
“胜负已分,宣布吧。”
万剑宗主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肿大得像个冒热气的茄子。
硬是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来,“拜见,仙首。”
江无期葫芦敲响木扶手,“诶诶,大声一点,你不带头拜首做个表率,其他小辈怎么弯腰啊,快快快,再来一遍。”
万剑宗十多年来都是受人敬拜,这一次和把面子摔地上碾有何区别!
但规矩是此,更何况苏钰杀招皆出,都未赢过!
他百不情愿把腰弯了下去。
“百家,拜见,仙首!”
台下弟子俯首拜礼。
“万剑宗拜见仙首。”
“玄天宗拜见仙首。”
“太长宗拜见仙首。”
“……拜见仙首。”
鹤承渊下意识地在人群里翻那道身影,忽然脑海白光一闪,猛然回头望向观台,几个宗主低头拜首,唯有太长宗主观位已空不见人影!
他弃下红带,在飞扬的赤色中翻下斗台,涌入人群。
宋安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师弟,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和我庆祝一番,来的好,来的好。”
“这是我师弟,我师弟!”
鹤承渊甩开他,宋安像个狗屁膏药,又黏糊上来,“师弟,我们今夜去偷师父酒喝。”
他一掌将其推开,“滚!”
药谷弟子扶住将倒的宋安,这人才站稳脚,又追了上去。
“师弟!师弟!你这是去哪?!”
他预感不对,抬腿追了上去,“等会要接受灵泉洗礼,你这是去哪,喂!别跑啊!”
宋安气喘吁吁一路朝居所之处追去,终于叫他看见了人影。
晴风轻拂,树影飞花,鹤承渊玄袍似墨,静静站于树下,婆娑幽光映照半身。
宋安困惑靠前,就见远处的沈知梨忙碌铺着药草,她着急忙慌冲进屋子找了件外衫往地上一铺,又将湿漉泡水的药草理在长衫上,对着太阳暴晒。
“师弟,你站着看什么呢?”
沈知梨闻声回眸,鹤承渊腰际红带被风轻抚与衣袍相舞,他正定定看着她,深眸令她品不明其中之意。
“打完了?”
鹤承渊没有说话,鹅黄衣裳的人身处明媚的光迹下对他莞尔一笑。
宋安接话道:“打完了。”
沈知梨见鹤承渊面色冰冷,于是她嘴角的笑意也不由凝固,过了一会儿,她道:“没事,输了就输了,不是什么大事……”
宋安:“什么输了!赢了!赢大了!!!”
他兴致冲冲跑上前来和沈知梨描述方才之事,手舞足蹈夸大其词!
沈知梨边忙碌边附和他,每附和一句目光都落向鹤承渊。
鹤承渊走上前,绿草上还有熬过的草药残渣与细微的砂锅碎片,石桌上的草药湿漉推挤在一起,他拿起一把开始学她模样晒起来。
宋安瞧他动了,自己围着沈知梨絮叨也不好,难得心情愉悦,他便也着手铺药,嘴里是一点没停。
鹤承渊沉默不语,终于在药铺完时,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沈知梨叹气说:“今日若是去看斗首,熬药时辰就不够,我便将药慢熬在锅中,怎知锅烧裂了,炉子里的火未熄,还点着了我铺晒在不远处的草药……等我赶来时,这就只剩一地狼藉了,还好救了一些回来……还没清点,不知还剩多少。”
她垂下脑袋,“我这没什么事了,清点一下再抓紧时间熬一副,赢了仙首应该还有事吧……晚点熬好药放你屋里,晚上回来就能喝了。”
鹤承渊漠然,他注视着清点药草的沈知梨,“好。”
宋安瞧出沈知梨眼里的自责,于是勾上鹤承渊的脖子,将人拖走,“走了走了!师弟!做完洗礼,我们去庆祝庆祝,偷师父酒喝!”
他回手对沈知梨道:“师妹赶紧来哦!”
沈知梨怔了一下。
师妹?
第52章 解药(1)
宋安偷酒一把好手,来去两下就偷来几壶,他倒是不敢明目张胆捞酒坛子,而是另带酒缸前去,把怪老头带来的酒换成了白水,轻车熟路这事没少干。
他找了个无人山坡,喝的烂醉,“说什么洗礼,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原来就是去他们灵泉泡个澡啊。”
边说手里不停拍打着鹤承渊的肩膀,“师弟,你别说,你真是厉害,不愧是杀奴,那地下赌场破地方是不是什么样的人你都见识过了,哈哈哈哈哈哈,万剑宗那么嚣张,还比不过一个杀奴,幸好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然那老脸往哪丢啊。”
夜风微凉,万籁俱寂,银月从天倾泻,暗绿的山坡上,两名少年并肩齐坐于苍天大树之下,此处位高,一方可览灯火辉煌的近水镇,一方可赏层山如画的万剑宗。少年生于自由的风中,盛着澄澈月辉。
几个酒坛倒在宋安脚边,他往草地上大字一躺,笑嘻嘻地毫不吝啬对鹤承渊的赞赏。
鹤承渊曲起条腿,手悠闲搭在膝上,一望无际下丝绒般的天宽广辽阔。
细柔的夜风隐约含着花香,不刺骨,不寒身,有那么一刹那,好似越过**,如一缕表面微浮沙粒的柔纱蹭心而过……
他垂眸,手心在草尖抚过,余光一片落叶旋落,警惕转头一瞧。
枯黄的叶砸在宋安脸上,他呆呆伸出两指拎起来,在眼前瞧了半晌,“师弟,你怎么给我丢一朵小粉花。”
鹤承渊看向他手里转动的叶,枯黄的边际已经破损泛褐。
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分辨出了万物之色,铁牢缝隙外的蓝天,一眼纳不尽。
宋安拍拍他,“喂!你怎么不喝啊,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偷来的,要是被大师兄知道了他肯定会对我一顿臭骂……师父……师父会砍死我……”
“师弟啊……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你……他们不是太古板就是太弱,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还是师弟好,虽然你打不过我……但是!师弟!没事!”他拍响自己的胸脯,躺在地上抬起绷直的胸口,“我就是你的师父!……为师教你的招式不错吧,嘿嘿,打死他们绰绰有余!”
“……”鹤承渊懒得理他,晃动手里的酒壶,沉思片刻,仰头喝尽手中酒,壶往旁边一丢。
宋安朝他身后的草地上打了两巴掌,“换一个角度看天,是不一样的……师父以前教我的。”
一地酒喝了干净,鹤承渊脸颊浮起细微醺红,起身要走。
宋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去哪?!就回去!天都还没亮呢!”
“……”鹤承渊:“今日的药还没喝。”
“药又不会长腿跑了,你着什么急。”宋安扯住他的胳膊,抄起一坛酒甩他怀里,“喝了!喝完就放你走!我好不容易偷来这么多!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
撒泼的猴缠上难以甩掉,硬是把所有的酒灌完,两个人脚步飘浮往回走。
鹤承渊在半山腰时骤然止步,两间屋子已熄了灯,安静关着门,屋前的石桌上还摆放着白日晒的药草。
宋安摇摇晃晃像个幽鬼越过他往前飘。
就在鹤承渊要抬步离开时,一颗晒干的小药草窸窣刮响她铺在地的长衫,微弱的声音打消了他离开的想法。
夜里回潮,晒药不正是为了能长期保存药草,怎么夜里不收?
突升不安,心脏似被捏住,太阳穴猛地一跳,鹤承渊没有丝毫犹豫调转方向,一掌推开沈知梨的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浓药与血腥味。
熬好的药连碗一同摔碎在地!地上一滩血迹!
宋安回头一瞧,就见鹤承渊僵于门前脚下不稳,身影一晃,退了半步,随后转头朝山下去,许是因喝了酒,心神恍惚,几次胳膊磕到粗糙树上……
清爽的风寂静的夜,凉了脊背。
“喂!师弟,你去哪?”
宋安连滚带爬晃到沈知梨门前,屋里的一切触目惊心,心一瞬滞了半秒。
“糟了!”
等他回头时,鹤承渊已不见踪迹,宋安一股脑冲向君辞住所。
今日夺首之争后,不少仙家下山回程,人恐怕……!
原来早在那时候事就不对了!他居然还拉着鹤承渊去喝酒!完了完了完了,大师兄追问起来,他的小命要不保了!
鹤承渊站在近水镇繁杂的街道上犯难,酒影响了他的判断,他找不出她的位置,于是孤身一人穿梭在夜色里,将所有怀疑之地踏足一遍。
河水湍急地流,他站在河边,又回到了原地,明知兜圈,仍无质疑……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她,一次又一次,不下十次,每个岔口,兜回原地……
偏远破旧的老院子里,一颗瘦弱的枯树顽强撑着这片鸦天。
“师兄啊,我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娘的,这婆娘下手真狠,我脑袋都被她打爆了!”
“我看看,哎哟我的天,流这么多血!”
“别拦着我!我非要弄死她!”
“别、别别,那是师父要的人。”
“留口气得了!管那么多,我要弄死她!”
貌似丑鼠的弟子捂着自己流血的后脑勺,挤开其他弟子要往关着门的屋子里冲。
另几个弟子附和道:“搞死得了,悄无声息的,一个小宗门和我们斗,他们还能追究到那里去。”
“就是,夺了仙首在乎颜面的狠,这般不起眼的人,烂在这里也无大事,搞死就搞死,反正师父说要把她拖回宗门,给吴师兄和阿林解毒。”
“解毒,你知道怎么解?”
此人贼眉鼠眼说道:“哈哈哈哈哈,解不了毒,那就解痒呗……”
“我看她那血止不住的流,也快死了,要不……”几人不怀好意相视一笑。
貌如鼠脸的弟子最先做出行动,手向门伸出刹那,刀光闪亮一张阴沉的脸,黑影掠过,紧接着血飞溅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咕咚!”
“手!手!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一只断手落了地,血喷洒而出,哗啦啦往地上流。
“什么人!!!”
黑影似风无痕,在院子里手起刀落,惊醒的鸟翅膀还未扑腾,夜再次恢复静悄。
飞扬的红色发带渐渐平落,冷月下一双邪魅的眼低垂,寒光显露,满是厌恶蔑视血河,他转过身,手覆在紧闭的门上,突然顿住了……
“滋啦——”
门慢慢被推开,月色从门隙仓皇挤了进去,那束寒光随着门彻底推开,印着脏兮沉静的屋子。
鹤承渊背光而立,影子在地上拉长……杂草堆积的榻上,一身暖黄衣裳的人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垂闭秀眉微皱,面色惨白犹如死人面向着他,右手垂出床外,手腕处的伤口暴露拉扯,触目惊心的血源源不断流向掌心,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棍棒石块全是血丢弃在地,她殊死搏斗过……她只是没有赢过他们……
僵在门口的人,走进血味刺鼻的屋子,他手捏着门,反手在背后关上,屋子陷入黑暗,那双眼睛竟能在如此暗的环境里,看到她的轮廓。
他的神情始终一片死静,连轻微蹙眉都没有,站在她跟前,愣了会儿神,曲起手指向她鼻息探去,然而,半路,他又收回了手,呆滞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血滴答滴答……在他脚边……
魔气缠身,毒发蔓延,他的脊背发凉,可身体里的力量折磨着,蚀骨般的疼痛,眉眼禁不住轻蹙。
地上那滩血倒映他晦暗不明的面容,视线逐步上移,一滴又一滴血聚集在指尖、细长的血流、张开的血口,止不住的血。
背影修长之人,骤然跪在她的手边,机械抓起袖口擦去她伤口周围的泥渍,他托起她的手,低头将唇覆了上去……
微弱的脉搏在他唇瓣跳动,微醺酒香与血相缠,流满他的唇齿,魔气褪下,毒痛缓解……
夜太静了,静得苍凉,静得沉郁,静得人心慌。
两道凌乱的脚步在院里止步,短暂顿了一会儿,向门靠近,再靠近。
门被打开,光照亮屋子里的两人,鹤承渊平静睨过眼,月色映亮他半脸,猩红的眸戾气深重,他的视线没落在君辞与宋安身上,而是越过他们看向院子。
鲜红的血细长一条自他嘴角溢出……
……
鹤承渊坐在热气腾升的浴桶边,一只白皙的胳膊架出桶沿,手腕已经包扎,浴桶边搭着鹅黄外衫,浴桶内薄纱里衫漂浮在水面,她的面色逐渐恢复,暖意稍微扑红她的脸。
他就这般面无表情呆坐着,没有反应,热气充满浴室,模糊视线,赶走凉意。
许久之后,待到屋子的主人回到被窝里,门才再次打开,鹤承渊无视所有人,低头用沾灰的衣裳擦拭刀血,可那把锋利的刀,越擦越多血,甚至变成了一把血刀,血源自他浸透的衣裳。
宋安撑着脑袋坐在石桌边不敢吱声,小心翼翼瞥看立于门前的君辞。
没一人率先打破宁静。
宋安嘀咕道:“药草……帮她收好了……”
他开口后,君辞声音嘶哑说:“止血药已如数放在她的屋里……”
宋安目光在两人之间晃动,随后又道:“人……已经处理干净了,师弟……”
他欲言又止,最后话由君辞接上,“太长宗宗主还在万剑宗内,如今你的身份特殊,不可在外人面前对仙宗展露杀意,这是盟规。”
第53章 解药(2)
太长宗宗主一大早惬意与弟子下棋,此时因弟子下了一步堵棋,将他几颗棋子废了,顿时冷下脸,凌厉盯着坐对面的弟子。
此弟子极会看眼色,两指夹着白子唯唯诺诺将那步棋妄想退回来。
这时有人敲响房门,太长宗主顷刻间切换成副和蔼的面容,欣慰笑道:“下得不错,孺子可教,将来必将青出于蓝。”
弟子紧接拜礼道:“弟子学疏才浅,不及师父。”
叩门之人许久未进,太长宗主就知是自己人了,他眸色一暗,对面的弟子慌忙收走那步堵棋,几颗黑棋“侥幸”活了下来。
太长宗主神情淡定,反吃他一子,“进。”
弟子手攥可入万剑宗的请帖,关上门,匆匆忙忙走到跟前,“师父。”
“说。”
“没找到师兄他们。”
“院子里也没有?”
“都没有。”
“消息呢?”
弟子摇头,“还是没有。”
太长宗主倒是没怀疑什么,真要遇到危险,他们会发信号,这一直未发,因是连夜走了,他不由露出笑来。
“几个人围着个姑娘,怕是找了个地方玩玩。他们不是会误事的人,去召集弟子今日回程。我在这待了这么久,应该给他们打了掩护,也算是聪明,没留信怕被查到。”
“你们学着点,用点脑子。”
弟子:“师父教导的是。”
“那什么千杯不倒宗,可有异样?派人下山了吗?丢了个人不得大张旗鼓的找。”
弟子:“没有动静,估计有动静也只会让一两个弟子在山中查找,况且他们刚赢了仙首,此番该是与他们那师父一样闲散的很,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太长宗主满意点头,手一摆,“下山,回宗。”
然而,这门他们还没开,倒是又有人敲响了。
太长宗主眼神扫视两个弟子,目光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的消息?
弟子皆是不明所以摇头。
“进。”
万剑宗传话弟子带着手牌推门而入,他礼貌双手递上刻有仙首二字的金令牌,道:“太长宗主,仙首有请。”
太长宗主愣了一下,在几人身上依次扫过,他起身理了理压皱的衣裳,掩饰不安,挤出抹笑来,“仙首找我……所为何事啊?”
万剑宗弟子道:“金令牌不可问缘由。”
“……”太长宗主对两个弟子使眼色。
万剑宗弟子继而道:“宗主,此为盟规,不能不去。”
太长宗笑说:“既是仙首令诏,是该去。”
万剑宗弟子给他让出道来,他甩袍一挥,抬步前去,与他下棋的弟子紧跟上,被万剑宗弟子抬手拦下,“仙首只请太长宗主一人前往。”
……
万剑宗弟子为太长宗宗主推开门,“宗主,请。”
窗户大敞,鹤承渊蒙着双眼坐在窗边,风搅动他的发,他面前摆着棋盘,旁边放着一把双刃刀,阳光打在刀上,反射的光晃眼。
门在背后关上,屋子里仅剩两个人,炭炉上的壶盖“扑腾”跳着,太长宗主提起茶壶添了两杯茶放到棋盘边。
他找了个话题先开口,“仙首这双眼是怎么瞎的?”
鹤承渊没理他,太长宗主面上难堪,懒得行礼,傲着张脸坐到他对面,把茶杯推过去。
“瞎子日常生活都极为不便,要人照顾。”他暗讽着,“不过仙首倒是厉害,瞎着眼还能赢下此局,倒真是,叫人,甘拜下风。”
“不过吧,将来排兵布阵,难不成瞎子也要摸黑,让人指点?”
“仙首手里握着百家性命,这可不是儿戏,独有个空架子,赢了一局就坐上这个位置,不知仙首怎么看?”
鹤承渊端起茶来,勾唇轻笑,吹凉热茶喝了一口,还是没搭话。
太长宗宗主有些坐不住,把他叫过来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一大仙首之位传给个上不了道的小宗门,我看这万剑宗也是大限将至。”
各自的茶都喝完了,鹤承渊还没开口的打算,窗外暗潮涌动的寒风越来越重,压迫之感也随之而来。
太长宗主突升不安,翻起逃离之意,只是这语气还强硬着,“不知仙首找我来所谓何事?若是没什么事,太长宗今日该回宗了。”
鹤承渊的笑淡了下来,指尖敲点棋面,“听闻太长宗主尤爱下棋,既爱指点,不如指点一二。”
太长宗主一听来劲了,嘚瑟着冷笑说:“一个瞎子还会下棋?指点你等小辈也没什么不可。”
他下意识去拿黑子,鹤承渊制止道:“黑子归我。”
太长宗主懒得计较,拿取白子,“你还能分得清黑白?下罢,随便摆。”
鹤承渊倒也确实随意,起手便将黑子压在太长宗主面前。
太长宗主讥笑,看着空无一物的中心位,就此作罢,摆上白子,几个回合后顺利吃掉了一颗黑子,这令他信心倍增,他盯着凌乱毫无章法的黑子摆法,待他下轮再下一子,又能吃掉几颗黑子,心里暗自窃喜着。
“不知仙首除邪一事,计划让哪家仙宗打个头阵。”
鹤承渊指夹黑子,落下时峰回路转改了行法,朝旁半移,看似凌乱的棋竟然杀了几颗白子!
他语气微扬,平静又夹杂毋庸置疑的威胁,“不如,就太长宗如何?”
白子一颗颗被他收走,不多不少一共五颗……
五颗子,他那一步若往旁两步下便能多吃几颗,偏偏是五颗。
太长宗宗主心没来由慌了一下,低头一瞧,他吃的那颗黑子正被静放在棋盘边的刀尖指着。
脸上挂不住,强装镇定继续下棋。
“太长宗一向打后手,起头试阵都是由其他宗完成。”
深入敌营,探查路线,试阵踏封,那种危险的事,一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鹤承渊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太长宗重兵之队共有几人?”
太长宗主脸色刷白,咬死一句,“太长宗只打后手。”
与各大宗携手,能减少伤亡,独上只能博命!
棋盘压迫越来越强,鹤承渊轻描淡写吃了一颗又一颗,“几人。”
太长宗主,摩碎后槽牙,“就我一人。”
鹤承渊轻笑扬起头来,“是吗?那就麻烦太长宗主了。”
正常而言,重兵为宗内战里排名一百的弟子组成,他居然还在问几人!这就罢了!何来老宗打头阵,又哪来宗主做重兵!
太长宗主继续下子,子被他步步紧逼至面前,手气得发抖,“仙首刚上任,还挺不懂规矩,不如我来告知一二。”
他手往棋罐里摸索,发现只剩最后一颗了。
“规矩?”鹤承渊:“太长宗主说的不错,不懂规矩的人,是该教育一番。”
太长宗主,“我所言不过告知,何来教育二字。”
鹤承渊再下粒子,碰巧棋局开场下在太长宗主面前,被他嘲讽与忽视的那颗黑子成了围城至关重要的堵子,此一下,苟延残喘的白子死了彻底。
“我所言,为教育。”
“太长宗宗主分明还在山中,偏就有五名弟子贪玩下山,宗主,你说该不该教育一番?”
恐惧蔓延,太长宗主战战兢兢夹着白子继续摆上棋盘,终于回想起对面可是轻而易举拦下了苏钰游龙剑的人,虽未露杀招,可杀招处处蛰伏。
阳光笼罩的人,却不知为何令人心如擂鼓,汗如雨下,湿透后背。
“啪嗒……”
他的汗液滴到了黑子上。
五名弟子……失去消息……恐怕!
鹤承渊:“不必担心,这是我该做的。”
白子还未落下,双刃刀起手一扬,刀光闪烁!
“噗呲!!!”
刀直接贯穿太长宗主的手背,将他的手钉死在棋盘上,棋子轰然炸起,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太长宗主痛苦张嘴,所发无声!他的声音!!!
那杯茶!有毒!
血向四周扩散,剩余盘上的白子如数染红。
鹤承渊握着卡他手里的刀慢悠悠转,安静的房中只有碳火滋滋的响,与血肉搅动的“悦耳声”。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太长宗主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右手被搅出一个血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执不了剑,握不了笔,说不了话!
突然他浑身起疹子,红彤彤的冒了一身,痒得他直挠,各种疼痛齐发。
鹤承渊:“太长宗主不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手里搅动并未停止。
“忘了同宗主说,你口中说言上不了道的小宗门,是药谷。”
太长宗主两颗眼珠子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药谷!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巴结的药谷!
他颤抖着手,指向鹤承渊,气急攻心,一口乌血喷在盘上。
鹤承渊继续幽道:“盟有盟规,不可伤及盟友,雨天路滑,太长宗主下次走路可得当心些……”
他笑着转刀,“……别再把手摔坏了。”
碳滋滋滋烧个不停,火星子冒着。
“宗主见多识广喜欢指点人。”他猛然拔刀,明光下的脸溅上血迹,“可惜了,我不太喜欢别人的指点。”
“宗主不如日后都不要再说话了。”
他起身提起炉上烧得滚烫的茶壶,太长宗主见状不对,朝门前跑,还没两步,肩膀遭人抓住往回一甩,“咚”一屁股狼狈摔在地上。
鹤承渊一脚踩在他胸口,滚烫的茶水就这么往下慢悠悠的倒。
“我是个瞎子,找不到位置,宗主可得自己接着。”
脚下加力,踩断太长宗主的肋骨,疼得他一口血喷出,水顺势倒进他的嘴里,整张嘴滚烟直冒。
茶水倒完,鹤承渊又颠了两下,把最后几滴倒尽,他的腿被两只抖得不成样的血手死死抓住。
“宗主可喝饱了?”
烧黑的银壶脱手,烫底砸在太长宗主鼻梁上,脚下之人抽搐,双手在空中发抖。
“待我一会儿看看,太长宗有多少弟子。”
鹤承渊收腿转身走,没两步一只手扯住他的衣摆,太长宗主张着血盆大口几乎祈求的跪在地上。
“宗主有话要说?”
“宗主想说什么?”
太长宗宗主指着自己烫到合不拢的嘴,一声呜鸣都发不出来,鹤承渊拎起长袍一甩,将人掀一边去。
“宗主不说话算了?”
他转头走到碳炉边,一刀挑开面上的网,碳火翁升。
“雨天路滑,宗主可记住了?”
膝盖在地上爬行的声音,逐渐靠近,太长宗主眼里除了恐惧外,还有恨意,无声无力的恨意。
他扒在鹤承渊脚边再次扯住他的衣摆,头打鼓似得点个不停,可惜站着的人蒙着黑绸,是他口中所言的瞎子,看不见回应,此时此刻倒是不敢再骂瞎子了。
鹤承渊抬脚又将人摁趴在地,他蹲下身,烧烫的刀锋贴在太长宗主脖子上,脆弱的脖子皮肉薄,烫得人哆嗦,刀尖一点点往上压进他嘴里,抵住他的舌头。
“我的药引,在她失去作用之前,谁动她,都活不了。”
他笑得令人寒颤,“毕竟,我不想做瞎子。”
“你可知了?”
这回刀倒是感受到了他的点头。
鹤承渊走到旁边,提起另一壶烫水浇在弄脏的刀上,火滋啦啦的响烧着刀。
地上的人仓皇往外爬,才推开门缝,又撞见一件衣袍,宋安站在门口,看了眼屋里血腥场景,一把揪起太长宗主的后领,拖到另个暗角,几位弟子受宋安的令已等待多时。
太长宗主这副恐怖样子走出去,得引来不少目光,干脆打包送到近水镇的破院里去。
……
宋安夜里回到房中,窗边坐着一人,拆去眼绸与发带,在棋盘前坐了一整日,若无其事下棋。
黑子与血子的较量。
宋安越过狼藉,崩裂的血盘使得他眉角抽跳,金令牌丢在炉子里,烧融一半黏糊在黑碳上。
“太长宗让我告诉你,他们退出仙盟。”
鹤承渊专注着下棋。
宋安坐在他对面,看着置之不理的人,“师弟,你下手太重了。”
“太长宗主面目全非,毒疹起了一身,大师兄都告诉你了,不要引起大动静,你这是在做什么?更不应该伤其仙盟之人!”
鹤承渊闻言抬眸,森冷的眸把宋安盯得发毛,目光没维持太久,再次垂下继续下棋,修长染血的两指捻起黑子落于盘上。
宋安:“不是……不是不报,只是……”
鹤承渊:“你没蒙头把人打一顿?”
宋安支支吾吾道:“那、那你都把人打成那样了,我送两棒也没什么。”
他抱臂,挺起胸脯道:“瞧不起我们?他以前可巴结药谷了,我大声告诉他,我们就是药谷,瞧不起谁啊!傻缺瞎子!”
“我、我没说你啊,你现在可不是瞎子,我是说太长宗宗主,那个有眼像没眼的傻缺。”
鹤承渊:“退盟理由。”
“说你让他们打首阵,他们不乐意,就这一个理由。”
“右手废了,原来左手还会写字。”
“他以前都学过,左手歪歪扭扭能写。”宋安欲言又止,“师弟,真不是我说,下手真的太、太残暴了……”
他喉结滚动,对鹤承渊说话声音都虚了几分,“他说是、是雨天路滑把自己给摔残了……大太阳的天把手摔烂,身上摔出毒疹……嗓子都摔成哑巴……”
“我看……旁人只会相信,他把脑子摔傻了……”
“我那个……给他丢河里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大师兄,哦对,还有我敲他的事,就两棒,你可不能说,你不怕罚,我是怕的不行……咱们说好了啊。”
鹤承渊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宋安大松口气开始讨好似的给他打扫屋子。
他边擦地嘴也闲不住,“师弟啊,这事这样就算落一段落了……”
“我何时说过。”
“我在说。”宋安拿个抹布在仔细擦去血迹,“你作为仙首,除邪一事可有着落?”
鹤承渊停下手,别过头望向窗外,风吹动他鬓边的碎发,月色宁静,眼睛一凝,天边明月在他里成了血月,杀气汹涌,唇角浅笑。
“送个发战原由。”
宋安:“这样最好不过,名正言顺。他们从前烧了多少仙山,杀烧抢夺的活可没少干,药谷就曾遭遇他手,我记得那时我才两岁,山火遍野,死了不少师兄,师父连夜带我们弃山而逃,从那之后师父再没收过徒,避世不出,将一方灵气稀薄的荒山养成天气宜人灵气浓厚的灵山,从普通仙宗到靠药为生,幸好师父懂药,不然我们要吃泥巴了。”
“不过,师弟啊……”他扭过头看向鹤承渊,银月映白他的发,看不清神情,他专注着窗外,“这发战原由是什么?”
“帮他们做,他们做过的事。”
宋安没明白,困惑道:“什么?”
……
沈知梨这几日睡得很沉,君辞为她熬药补血,灌了几大碗,总算有所回色,鹤承渊就在一旁看着。
他搬到了她的屋旁,众人皆觉这是杀奴为了方便照顾沈大小姐,毕竟沈小姐对他不赖,甚至两人……
可实而不然,他们忘了他是魔,是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轻易产生感情。
他只是为了用她的血抑制自己体内的毒。
她几日没醒,几日没为他熬药,他就要饮她几日的血,鹤承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推开她的房门,跪在她的手边,拆开手腕的绷带,咬开她愈合的伤口,贪婪咽下她新鲜的血,压下折磨他的毒,又会为她上药止血,重新包扎伤口,再用君辞熬药的方式为她熬一副药止血,一副药补血,强行给她灌下去,以便次日能够继续利用她压毒。
她的血虽没药好用,但不得不说,比苦涩的药香甜,以至于他每夜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让自己从她的味道里脱离。
沈知梨醒来后身上痛觉消失,唯有手又痛又麻。
“……”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这还不算完,当她去翻找带来的药草时,发现空的连渣都不剩了。
“???”
打开门的瞬间,少年坐在石桌前披头散发自顾自下棋。
“醒了?”
“鹤承渊我的药呢?”沈知梨揉着手走到他对面,“药怎么全没了。”
鹤承渊摆弄棋子,“不知道。”
“我的药你没看到吗?”
“没有。”
沈知梨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看着他乱下棋,“你这是在乱下吗?”
“嗯。”
“所以,鹤承渊我的药呢?”
“不知道。”
“……”沈知梨注视着少年,阳光打在他干净的脸上,睫毛打下阴影,如今白日是连黑绸都不遮了。
她自然拾起摆在自己手边的黑子,下在盘上,“我睡了多久?”
鹤承渊正要下一步堵死她的棋,迟疑后,转了方向,“乱七八糟”下在沈知梨看不懂的地方,“七日。”
“七日?!”沈知梨黑子往上一摆,吃了他好几颗子,给她开心坏了,让他乱下,被她吃了吧!
不过鹤承渊这黑子摆位下法倒是厉害,她能看得明白,怎么样都能或多或少吃掉他的白子,就是这白子乱出花,瞎下。
沈知梨:“七日……我的药怎么会不见了呢?难不成他们给我毁了!带出来的药本就不多,这药没了,回程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天天喝我的血吗?”
鹤承渊淡定下子,“看来只能如此。”
“我会被你吸成干尸的!”
“那就任由毒发,魔气不受控制溢出来,你将我关住。”
“路上怎么关啊……再说了,你挺难摁的……,还是饮血吧,每次少喝些……压住魔气就行了,剩下的毒你自己熬一熬就过去了,别给我喝死了,日后没人喂你。”
“哦。”
“还有,别老逮着我一个地方薅啊。”沈知梨抬起胳膊,手软巴巴垂晃,“都没力气了。”
“好。”
“所以我的药到底去哪里了?”
鹤承渊还是那几个字回答,“不知道。”
沈知梨沉思回忆着,“我记得那天,分明收了一半的药回屋,但看时间太晚了,得将药给你先端去……对啊,想起来了,他们把我拽走,就踩坏了几株。”
她摸摸了下巴,“到底去哪了,剩下的应该还在啊。”
鹤承渊手一顿,睫毛轻颤,在阳光中睁开眼来,对面的人身着睡袍,柔发搭在肩前,褐色的发尾在她吃掉的白子上随风扫动。
“不知道。”
沈知梨抬眸,正巧风拂他发,挂在眼睫,“不知道就算了,鹤承渊……”
“嗯?”
“下棋不好玩。”
“嗯。”
“你的发是不是几日没束了……”
“所以?”
“我帮你束发吧。”
“……”
……
没过太久,沈知梨就已站在了他身后,她单手穿进他的发间,风吹乱了他的发一缕缕相互缠在一起,于是她一点点为他捋开。
鹤承渊继续关注面前的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
沈知梨终于把他的发理明白了,四处晃了一眼寻找发带,碰巧他手往前伸去够黑子,缠在腕部的红色发带露出一截。
带了发带不束发,真是懒。
“发带给我。”
鹤承渊下好黑子,再抬起手,沈知梨单手去扯,扯了几次没扯掉。
“帮个忙。”
他收回落棋思绪,暂且先放回准备出的白子,帮她一起解开发带。
红色发带拉在两人手中,他率先松开手,发带垂在胳膊短暂搭着,随后滑落,沈知梨单手拎着发带,盯着他的发犯愁。
勉强抬了抬受伤那只手,实在是无力。
她手指勾起垂在他脸侧挡住视线的发,“帮我拿一下。”
于是鹤承渊便抽出只手来,她说一步他做一步。
“鹤承渊,你的眼睛还痛吗?”
“不痛。”
“白日看东西刺眼吗?能看清吗?”
“勉强。”
沈知梨为他将发带固定好,“可能辨色?”
“可以。”
沈知梨嘀咕总结他的症状,叹气道:“未彻底解掉的毒会诱发魔气,眼也还没好全……”
鹤承渊下棋攻势凶猛,凌乱白子下了最后一颗,黑子被团团包围,吃了个彻底,仅剩最后一颗,他摆在了盘心。
“所以,今夜咬哪?”
沈知梨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搬到了你隔壁。”
“为了方便喝我血?”
“嗯。”
他毫不掩饰吐出一声。
“……”
她是自助夜食吗?
沈知梨:“手得给我留一只……”她捂住脖子,“脖子也不能咬……腿也不行我还要走路的……那就只剩……”
“哪?”
“屁股……”
“???”鹤承渊收的棋子被两指捏成了渣。
“肉……肉多……”沈知梨怪不好意思,脸颊红了,尴尬的笑容略显僵硬,她甚至还想解释,“我不会太痛……”
鹤承渊当即道:“不可能。”
沈知梨跳脚道:“那你说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
没记错的话,他只拒绝了这一次吧,何时说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死般的沉寂……
沈知梨清清嗓子,扯开话题说:“那个……太长宗他们……”
鹤承渊没立刻接话。
脑海闪过几个大字“约法三章”。
“他们不认可仙首,说我是个瞎子。”
沈知梨生气道:“什么!他们那帮有眼无珠的人才是瞎子!我当初就该打死他们!多长张烂嘴!扇烂他们的嘴!”
“你如今是仙首,位高权重,把他们撵出仙盟!看不起就让他们滚远点!”
鹤承渊淡定收起棋盘,“他们自己退出了。”
“不是不能平白无故主动退盟?他们什么理由?你同意了?”
“雨天路滑,摔断手了。”
沈知梨:“我睡去这几日,下雨了吗?”
“嗯,细雨。”
沈知梨思索片刻,“怪不得我没被吵醒。不过他们这是什么烂理由,肯定是怕了你!我猜你肯定给他们安排打首阵。”
“是。”鹤承渊收好棋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挡住暴烈的阳。
沈知梨笑道:“我果然猜的没错,他们那三脚猫功夫,摔断手还真是有可能。”
“沈知梨。”
“嗯?”
他叫她的名字?好像没怎么听过,清润的声音有些挠耳,酥麻却是想再听一次。
“荼蘼是什么花?”
这问题把她问懵了,日渐淡下的前世记忆,一下如浪潮翻滚狠狠拍打而来,心里一悸,她扬起头来,少年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身影干净纯粹,褪离魔头灰影,不再与他重合。
“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在梦里说过几次。”
“是吗……我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提过荼蘼。”
沈知梨犹豫后道:“是一种攀爬生长顽强的小白花,日后我带你……去看。”
第54章 解药(3)
沈知梨起了个大早兴致冲冲梳洗,她与鹤承渊昨夜做了交换,作为喝她血的报酬,今日带她去捉鱼,他说成仙首那日发现了一处灵池,里头的鱼肥润。
推开门,门外不是鹤承渊,而是几日未见的君辞,他已等候多时,衣袍微潮,沾染风霜,甚至看着像……站了一夜。
自她醒后就没再见过君辞,他有意避开,恐怕是因止血药这事……
难得今日再次见到他,只不过是来和她暂别。
“君辞……”
君辞注视她,眼神复杂,嗓子沙哑,“沈小姐。”
陷入沉静。
他不会真站了一夜吧……那可尴尬了,昨夜……
……夜深人静,沈知梨沐浴完,在她拉开浴房门瞬间屋子陷入黑暗,灯被吹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停在她面前。
“鹤承渊?”
眼前的人没有回话,冰凉的手推开她肩前的发,抚摸她的脖子,无法控制的贪婪,缠绵眷恋的气息逼近,热雾喷在脖颈,沈知梨心下漏了一拍,抬手推开他,护着脖子仓皇而逃。
“咱们说好了,脖子不能咬,你每次都没个轻重,我很疼。”
沈知梨走过去准备再次点起烛光,胳膊被人一拽毫不怜香惜玉甩在墙上,烛台咕咚掉到脚边,他很急迫,看样子已经发作难以控制。
“鹤承渊!”
鹤承渊锁住她不安分乱挥的手,另只手推开发丝扶住她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刚沐浴完,脖颈的水滴未干,此时脖子的触觉无限放大,水滴挠痒痒似得往下滑,落在他的鼻尖,怪异的感觉令这人更加疯癫。
她抬起受伤的手,五指插进他的发里,抓上他的脑袋,血液往外吸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拇指抵在她的下巴,让她高昂起头。这姿势非常不舒服,他的拇指安抚似得摩挲她脆弱又细腻的肌肤,未干的雾水在接触间滑腻发烫,喉咙在他拇指下滚动。
他短暂离开她的脖子喘了口气,热气抚摸似的喷洒在伤口处,没过一会儿,他又再次覆上去,从慢咬到细吻,昏暗的环境里,他难以克制的低喘一下又一下冲击她的耳膜,从颈窝一路吻到耳后。
“鹤承渊……”
滚烫的血流下,顺着微敞的领口溜过锁骨,再慢慢往下至起伏的胸脯……
鹤承渊低下头来,吻落在锁骨,牙轻轻啃咬,锁骨磨得通红,截断血流,再用舌尖悄然卷去。
他无意识的一举一动勾得沈知梨脸红心跳,身体不受控制在他怀里战栗,声音碎了一地,“可以了……痒……”
鹤承渊慢慢退开,猩红的眸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沈知梨捂住脖子流出的血,“怎么了?毒抑制……”
“啊!别……很疼……”
她肩膀被摁住翻过身来,背对着他,后领被粗暴扯开,他从后掐住她的脖子,下嘴咬上她露出的肩膀,手指不忘安抚摸着她滚动的喉咙、碾过她的唇、眉眼、鼻息……
沈知梨被他抵在墙上,脖子流下的血液再次落下,带过停在胸铺的血,去到紧绷的腹部……
也不知为何,今夜的鹤承渊疯得控制不住,他咬过她许多地方,留下一串又一串牙印。
屋子里头暧昧难明的粗喘不断,沈知梨此时无比后悔提过让他别逮着一处地方薅……
以至于这人啃了她大半夜,身上没留一处好地方,到最后她已觉头晕目眩,手脚发软,要靠他支撑才能站稳。
沈知梨倒在床上,不断缓气,血迹染红一大片地方。鹤承渊的毒才终于得到缓解,他衣服被她抓得凌乱,站在飘动的床幔边,抹去唇角沾上的血,目光深邃赤。裸。裸盯着属于自己的药引。
她侧过头,汗湿的发贴在脸颊,“你下次能不能早一点,提前……抑制……”
“……等发作成这样再来……我受不住……”
“还有,我都说了,其他地方好疼,能不能换个地方……不喜欢屁股就换个肉多的咬嘛……”
鹤承渊微凝起眉,床榻之人双颊泛起红晕,血液流动,杂乱的发丝贴在她微张吐气的红唇上,细柔的呼吸像夜里的小猫低。吟。
他推开纱幔,在她床边俯身,吓得沈知梨一哆嗦,像条濒死的鱼,勉强动弹一下。
“还、还不够啊……”
他的血眸褪去,可是那股侵略之气尚有残留,手勾开她唇上的发,甚至诡异且“温柔”扫开挡住她脖子的湿发。
沈知梨欲哭无泪,“真的不行了,你不能老是这样啊,我要约法三章!约法三章!你一点报酬都不给!”
鹤承渊跪下身来,手指剐蹭她的脖子,贴在她耳畔低语,声音蛊惑荡人心弦,“你……不是喜欢捉鱼,我那日见到一汪灵潭,里面的鱼肥润……”
“我哪还有力气捉鱼。”
“我为你捉……”鹤承渊垂眸望着她,略带祈求,“最后一口……”
“嘶……”
沈知梨胳膊被他肩膀压着,只得勾上他的后脖抓住他的脑袋,在逐渐的吸吮中失力搭在他的身上,他很喜欢推起她的下颚,用唇轻轻含住她不安吞咽的喉咙……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说:“你要……说话算话。”
“嗯,算话。”
床幔在眼前被扯掉,软绵绵盖在两人身上。
沈知梨第二日醒来,发觉床幔撕成了碎片包扎在她身上,唯有脖子的痕迹没有遮挡,她翻箱倒柜找不到任何可挡之物,只好披头散发,简单梳洗推开门准备兑换自己的报酬,就遇到了君辞……
“君辞……你……”
旁屋的门咯吱拉开,鹤承渊双手抱臂懒洋洋依在门框边。
君辞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她满是红迹的脖子上道:“我本是昨夜来与你道别,但看来你在忙。”
昨夜……完了,误会大了……
沈知梨大脑宕机,“也……也不是很忙。”
君辞:“你没事就好。”
沈知梨感受到他的目光,瞥了眼漫不经心的鹤承渊,理了理发挡住伤痕,“我……没什么事,你来和我道别是要去哪?”
君辞:“陈常山,之前师弟查出黑衣人携有禁药,我派弟子在近水镇查找,没有着落。第一次禁药出现在陈常山,所以要去那边查看。”
“沈小姐……总是用血抑毒,并非长久之计,万剑宗距离陈常山不算太远,可在那取药……”
“这事,自然由沈小姐决定,是与师弟们回药谷,还是与我们暂去陈常山……”
沈知梨:“既然不远,便一同前去吧。”
大魔头要是天天发病,这么咬下去,她迟早死他手里。
鹤承渊眼眸一凛。
君辞道:“药谷有责任照顾沈小姐,用血非良计,对你身体也不好。是该去取药,师弟眼睛好多了,再用些药就能彻底痊愈。”
沈知梨:“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
她的鱼泡汤了。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江无期拿着根棍在后头追着宋安打。
“混小子!你是不是想死!偷为师的酒!”
宋安捂着屁股,一蹦一跳,往这边跑寻求庇护,“师父师父!!!冤枉啊!”
他一眼看到鹤承渊,马上将人卖了,“师弟!是师弟要喝的!是师弟偷的!不是我啊!!!”
“嗷!!!师父!下手轻点啊!屁股要开花了!!!”
君辞朝他们的方向转过眸,宋安一瞧君辞居然还在,当即回头双腿迅速滑跪在江无期面前,双手合十诚恳求饶。
“师父大恩大德,就几口小酒,别生气了,生气老得快。”
江无期一棍挥在他屁股上,疼得宋猴子一嗷,揉着屁股弹起来。
江无期:“几口!!!偷我十坛!还给我换成白水!我敲死你个混球!”
“师父!师父!”宋安开始卖惨,“你知道的,我就是想两口,怀念一下小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好啊!小时候就开始偷我的酒了!你给我换了多少白水!”
宋安见说不通,棍棒打得更用力了,连滚带爬狼狈不堪朝山坡上爬。
“搭把手啊!师弟!要被打死了……呜呜呜,臭老头!不就两口酒吗!这么小气!”
江无期:“说什么!混小子!”
“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买我给你买!我卖身卖艺也给你买回来。”
……
宋安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江无期把他丢给君辞教育,让他别回药谷,一起滚到陈常山去,不买几百坛酒,别想进药谷。
宋安趴在马车里哀嚎,“师父下手也太狠了。”
另一个“伤者”沈知梨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都疼,欲哭无泪……她的报酬啊,鹤承渊欠她好多债了,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怎么当债主也这么难啊。
十多日路程,鹤承渊一到夜里就潜入马车,对着她就是一顿胡啃,沈知梨提心吊胆盯着同趴在车厢睡死过去的宋安。
昏暗的马车颠簸摇晃,鹤承渊把人逼到角落,将她的手压过头顶,纱袖从白皙的胳膊上滑落,触目的咬痕露出,他愣了会神,转去脖子啃咬。
沈知梨眼泪直飙,没了力气埋在他颈窝,低声道:“宋、宋安还在……”
“所以?”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那我的毒怎么办。”
沈知梨:“……”
他可真是会丢好问题,他的毒怎么办,她如何知晓。
鹤承渊指腹压在她的唇上,威胁道:“小点声,他要是听到,我只能把他杀了。”
魔气像只无形的手默不作声缠上沈知梨的腰,仿佛搂着她的腰让她挺起身子贴近鹤承渊,让他更好下口。
“唔……”沈知梨眼泪一滴又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抬指为她抚去,可嘴中还是没弱一分,反倒加重吸吮。
“咚!”
宋安震耳的鼾声断了,一个翻身滚到地上。
沈知梨浑身一个激灵,脖子上的唇滑动错位,她屏气凝神瞪着双眼不敢出声,埋在脖颈的脑袋转过,一双犀利的眸锁在宋安身上,手里的寒刀映在厢璧。
“鹤……唔……”魔气捂住她的嘴。
没多久鼾声继续响起,沈知梨才松了口气,鹤承渊顶起她的下颚吻落在脉搏处。
躺地上的宋安额间的汗已经渗了出来……
整个车厢都是血味,鹤承渊终于心满意足放过了她,沈知梨浑身无力倒在角落,好似灵魂被抽走,像个棉娃娃任由他摆布,鹤承渊就像例行公事,吃饱喝足该包扎了。
沈知梨:“你欠我的报酬,都有一顿饭了。”
“嗯,三菜一汤。”
“你算错了,分明是五菜一汤,还有大米饭。”
“……”鹤承渊给她灌药,“知道了。”
沈知梨倒在一边睡去,鹤承渊支开窗由凉风灌入,吹散厢内的燥热。
不得不承认……她让他上瘾了……失去控制甚至依赖的感觉令他有丝恼怒,却又暂无他法。
这一夜,宋安悬着个心,在地上躺了一晚,第二日屁股更痛了。
……
到陈常山时,宋安拖着麻木的屁股走路,而沈知梨手脚无力成了鹤承渊身上的挂件。
取药一事刻不容缓,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于是到陈常山当日,这两“病患”直奔枯草堂。
宋安躺在屋里头治屁股敷药。
沈知梨在另个屋里褪了大半衣裳给伤口上药。
她捂着胸口垂下的衣裳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满身咬痕,恼得不行,上半身都快废了,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没有!
胸前还好,止在锁骨,而后背、胳膊、不忍直视,脖子更是重灾区……
属狗,真会啃!
她走向药架,松开扶着的衣裳,柔纱垂挂在腰际,抽出双手取药擦拭。
忽然,身后的门被推开,背对门的沈知梨没反应过来,站门口的人也没反应过来,她侧过身,唯一一盏摇曳的烛光映亮她的肌肤……
“咚!”
门关上了。
“鹤……鹤承渊……”
门带来一阵风,吹得胸口微凉,沈知梨一低头……脸顿时烧了起来。
他是……准备来帮她吗……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她上好药,离开枯草堂都还没回过神来,鹤承渊更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在枯草堂取好药,独自回到住所,还是没见着他影。
沈知梨没见着的人,倒是让宋安撞见了,在去往邪宗方向的弯巷里。
“师弟,你去哪?!”
因分心恍惚,忽视了身后的脚步,让宋安找到了他,于是他随意扯了个谎道:“去查邪宗。”
宋安瞥看鹤承渊绯红的脸,也不敢问,只能附和道:“那……我正好也要查……”
他倒是要看看这人想干嘛。
刚好点的屁股又要跟着猴主人受罪,跑跳潜伏了。
“沈小姐她……”
这不问还好,一问顿感身边温度飙升,像团燃烧的野火。
“她先回府里了。”
药谷在陈常山有处低调的府邸用于歇脚,这几日有师兄看守因是没有大事,况且大师兄今日也在,沈知梨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宋安翻入一处偏地,兜兜转转行过几道弯,来到浓雾古林,他递出药丸给鹤承渊。
“吃了,这雾至幻。”
邪宗护山雾至幻……上辈子他被丢进这雾里头受尽折磨,拖着铁链自以为能跑出去,却发现不过是他们逗乐的猎物,他们折磨他的精神,他在幻境里遇见许多素未谋面之人,可所有说要救他的人最后都毫不犹豫将刀刺进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一次次搭建,一次次被击毁……一次次以为真实,又一次次在眼前变成握不住的泡影……
他分明看见了陈常山辉煌的灯火燃在雾里,分明再往前一步就有人拉他出火海,可是身后的铁链躁动,可是头顶的嘲笑四起,一次又一次的海市蜃楼,千疮百孔的身体,血流成河的泥地,告诉他这辈子无法离开这座炼狱,告诉他这是他的命运,无法改变,最终为邪宗所控、为其赴死,杀在头阵,最强的赴死将军,助他们一统仙门百家。
待目的达到,他们为他立起的价值将被轻易抽走,丢回雾里,自生自灭,死在自己的刀下,那是他们为他安排的结局。
邪宗里有他要的东西,能提高他魔气的魔核,只不过这东西,暂且无人知晓,它受邪宗浊气自成,邪宗灵力浓厚正是因为有它调和。
当初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发现此物对自己有益,于是在邪宗蛰伏许久,终于将其逐步吸收,若不是如此,他如何能脱离火海。
恐怕也正是魔核与他身体相冲,浊气太深,又与内毒相斥,导致后来遭遇反噬,寿命减短,大限将至。
如今魔气大增,内毒已解,吸收起来不会再有阻碍,早已吸收的乌苍决也能压制魔核,不会再遭反噬,他要先发制人,将所有的一切攥于手中。
宋安在雾里招呼他,“喂,走这边。”
两人深入雾林,鹤承渊对林里的陷阵尽数知晓,起初以为宋安在试探,带他往阵里去,最后发现受命探邪宗的人压根没探明白,他只知开头的两里路,剩下的都在硬着头皮乱走。
鹤承渊不光需带他越过陷阵,还有掩饰自己知晓一事,顺便将功劳挂在宋安头上。
没过多久,林子里的雾越来越浓,伸手难辨五指,雾潮浸骨。
宋安心慌,胡扯话题掩盖自己的紧张与恐惧。
“那个、那个……师弟啊,你与沈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这没经过脑子思考的话一出,反倒更暴露他自己内心的恐惧。
鹤承渊:“……”
怎么认识的,他们不知晓吗?初到药谷不正是他带头,拿杀奴说事?
宋安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说自话给自己壮胆。
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在鹤承渊脑子里闪过。
系统:「目标人物连接中……」
鹤承渊眉头紧锁,骤然顿足。
幻境?!
机械的声音消失极快,他还没彻底捕捉,脑海里只剩一串电流。
宋安听见周围静声,慌得四处张望,以为自己出现幻境,打开药瓶就往嘴里灌。
“师弟?师弟?!”
“鹤承渊!鹤承渊!!!”
“死哪去了!杀奴!”
鹤承渊沉着脸踏出浓雾,“我在这。”
宋安吓得眼白一翻,嘴皮子都在打哆嗦,“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硬着头皮,憋出几字,“……你死了。”
“……”
鹤承渊越过他往前走,宋安麻溜跟在后面。
“师弟、师弟,你可不能离我太远,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宋安偷鸡摸狗似得,弓着个身子,抓住鹤承渊的胳膊。
“……”
此雾方向是邪宗的东山,东山近日荒废,大弟子当初被派去赌场买鹤承渊,结果反而死在他手里,派去的几大首要弟子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东山的弟子稀少,巡查不足,正好方便潜入。
外部只知邪宗有四山,却不知其还有一处精锐,位于南山以上……
“当心。”宋安察觉异样,小声提醒鹤承渊,扯下他的胳膊,两人藏在雾里。
鹤承渊向山里望,戴着邪兽面具的人在渡桥上指挥弟子加强防备,隐约能听清不就后将会另派弟子前来支援。
邪宗宗主亲自出马倒是难得一见,他语毕后转身走了。
他们入陈常山的行踪已被察觉,魔核距离此地不远,来去不会耽搁太久。
魔气初成现下的状态最适合吸收魔核,事半功倍。
“师弟来此调查何事?如何进山?”宋安撩出内衫衣袍,用泥在衣上绘了一副行路图,细制完整,不偏分毫,唯有陷阵抓得不准。
“我画好路线了,到时从这方杀入邪宗,今日尚晚,我们先下山,过几日再从另几方探路。”
话落,身边的影子一闪,鹤承渊留下一句翻了进去。
“在这等我。”
宋安:“等等。”
打算跟上去时,发现巡查已接近此地,只好伏于原地,望着身手矫捷的鹤承渊消失夜色。
第55章 解药(4)
宋安焦急在原地等待,探头探脑,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个人到底去哪了!
恨不得冲进去救人,但恨不得也只是恨不得,他除了多伸次脑袋,没别的动作了。
“走了。”
身后神戳戳飘来一句,吓得宋安屁股一紧,“嗷……”
鹤承渊身姿英挺直立于刀光划开的浓雾中。
宋安揉着屁股,痛个半死,一瘸一拐走过来,“你怎么从后面出来了?”
鹤承渊抬抬下颚,示意他往山里看,山中火把旺燃援兵已到,有弟子朝山雾来。
“该走了。”
宋安屁颠跟上,“你下次别这么吓人行不行,绕道也提前说一声啊。天快黑了,得赶紧回陈常山。”
“哦对了,你去里面做什么?”
鹤承渊随意扯慌,“查线路。”
“那你查明白了吗?”宋安追在他身边问。
鹤承渊:“东山地图找到了,回去画一幅送你。”
宋安满眼佩服,“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东西都能偷到手。”
鹤承渊瞄到宋安揪出来提着的里衫,雾路图模模糊糊,“雾图也找到了,你那副不完整。”
宋安好打发,但君辞警觉,一次不能将信息涌的太多,会失去信任。
前世受的所有屈辱、爬过的所有角落,终将成为击败邪宗的方法。
最想摆脱的雾林,如今来去自如,不再是海市蜃楼,他能从灯火辉煌处走进深雾,也能再次走出来。
鹤承渊突然又在雾里瞧见了那片从前渴望的灯火,愣住了神……
灯火之色,璀璨绚丽。
真真实实出现,也证实前世所见,是虚无,是一片黑暗。
宋安:“师弟,你怎么不走了?他们会查看雾林,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
他顺着他的目光眺望,“陈常山一向如此,灯火辉煌。”
身后的雾里已燃起火把,宋安攥过鹤承渊,“快走。”
回到陈常山宋安伸了个懒腰,瞄到一家酒馆,脸不红心不跳道:“师弟,去吃一顿吗?你请客。”
“???”鹤承渊无语睨他一眼,越过他往前走,富丽堂皇的牌匾出现在拐过的街头。
此铺生意兴隆,进进出出许多身着不凡的客人,宋安叉起腰站他旁边,“卿云铺,首饰、衣裳、胭脂都是一等一的好,多数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除了贵没哪里不好。”
“我饿了,师弟找地方吃饭去。”他那双眼里只有街边各式饭馆,选中一家,两眼一亮,兴奋搓着双手跨进店里,“小二!上菜!”
沈知梨在府里待了一会儿,闲得发慌,外出闲逛,竟迷了路,兜兜转转拐到寒窖陋区。
陈常山还有这种地方?
老婆婆佝偻着背,拄拐从一间破旧的屋子里走出来,正收拾着板车,板车上摆放着几张简单的桌椅,还有她熬好的绿豆汤水,一块模糊不清的木头价牌,她把拐杖放到板车上,背上麻绳艰难拖着板车前行,车轱辘碾在石子上,走两步停一步。
沈知梨上前搭把手,让轮子滚得顺畅些。
白发苍苍的婆婆转过头来,和蔼笑说:“谢谢姑娘啊。”
“没事,婆婆这是去哪?”
沈知梨目光在周围晃过,这个村子偏远,房屋倒塌未修缮,听宋安上次所言陈常山前些时候三座村子遭遇不测,难不成……这是其中一个村子。
婆婆:“去街口摆个摊。”
沈知梨看着逐渐暗下的天色,“这时候摆,会不会太晚了?”
婆婆一笑而过,“不晚,白日那些路客都去好馆子吃,晚上店铺关了,总有一两个会来吃上一碗。”
沈知梨忍不住问:“婆婆为何卖绿豆汤,不种些菜卖,菜……想必需要的人会多些。”
“我这腰腿不好,在外待久了不行,熬熬绿豆汤还能歇息会儿,况且我这个老婆子压根没有地,就一个小院子。”
沈知梨附和道:“那绿豆汤确实更好些。”
一碗绿豆汤能抵好几把菜了。
婆婆不敢进繁华之地,只敢在一街之隔的街口停脚,沈知梨帮她把板车上的椅子拿下来,搬桌子时,未料到有些沉了,手腕没受住力,桌子脱手砸地前,一只有力的手从旁稳稳拖住,接过她手里的桌子。
“鹤承渊?”
鹤承渊把桌子搬放在一边,又将板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了下来,沈知梨则负责摆放。
“鹤承渊你白日……”
摇曳烛光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鹤承渊别过头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知梨:“没看见……咳……好……”
没看见……没看见……
她走向另一边,才转过身,就听宋安远远喊他们,身后还跟了两个提菜小二。
宋安提着食篮急匆匆跑过来,哀怨道:“师弟,你跑哪去啊,都说了一起吃饭,害我打包来,都要冷了。”
他找了个位置屁股往上一坐,手指曲了两下,小二规矩把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在宋安指示下离开了。
宋安拿出碗筷准备开吃。
婆婆对来的几人倒是高兴,给他们盛了几碗绿豆汤。
宋安瞥了眼寡淡的绿豆汤,又望了眼满桌美味的菜肴,登时放下筷子,端起绿豆汤仰头就喝了。
“正好我渴了,再来两碗。”
婆婆笑嘻嘻接过碗,一连给他盛了好几回。
沈知梨坐在宋安旁边,手指扣桌道:“你给钱。”
宋安惊讶道:“什么我给钱啊。”
沈知梨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脑袋从绿豆汤里扯起来,“嘿,你吃人家东西你不给钱!”
“啊啊啊啊,松手松手!耳朵要掉了!”宋安捂着耳朵,“你不也没给!”
沈知梨望向鹤承渊,又盯着自己眼前的绿豆汤……想喝,但她兜里的钱都被怪老头收走了。
宋安翻个白眼,继续喝绿豆汤,还故意放大声音炫耀,边喝边掏出几文钱放在桌子上。
沈知梨:“……”
下一刻,鹤承渊丢出几颗碎银,端起绿豆汤默不作声的喝。
沈知梨手指在碗边剐蹭,“我的……”
鹤承渊:“一起给了。”
说罢他还掏出个钱袋给她,上面的荼靡花用金丝细绣,十分精致,光这钱袋瞧着都价值不菲。
他正要说还她在余江给他的钱,话到嘴边及时止住,想起如今他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余江的事他不记得。
于是便谎扯说:“多的。”
沈知梨拇指轻抚鼓囊囊的金色荼靡花,心里不由欢喜,“谢谢。”
宋安探过脑袋,“我说你跑哪去了,让你吃饭,你跑卿云铺买个女孩子家家的钱袋。”
他塞口肉进嘴里,“给她就对了,你戴着娘们唧唧的,不合适。”
鹤承渊:“……”
沈知梨望着满桌子十来道菜,吐槽宋安,“你吃的完吗?”
宋安两腮帮子塞得鼓涨,跟仓鼠似的,他含糊不清说:“你瞧不起谁呢。”
一筷子戳进沈知梨刚盯上准备出手的鸡腿里,气得沈知梨两眼冒火。
算了,菜他掏的钱。
不行,忍不了。
沈知梨取出几颗碎银给他。
宋安:“做什么?”
沈知梨扭头对婆婆道:“婆婆快来吃两口。”
婆婆还想婉拒,但肚子确实饿得咕咕叫,沈知梨哄了两句,说一会儿晚了来人忙起来没时间吃饭,几句倒是哄到了婆婆心里,怕到时候真没力气倒地上,还要给人添麻烦。
婆婆没用他们的碗筷,从板车里翻出自己破碎的碗,也不吃一口肉,哪怕沈知梨将肉摆在她面前了,她也还是固执的越过去夹绿叶菜。
绿豆汤的钱婆婆没收,宋安观察街口里面破旧的景象,随后夹起一块肉放婆婆碗里,不经意地问道:“婆婆为何夜里摆摊。”
“不摆不行……没钱难活啊……”
“婆婆,这村子前些时候……发生了何事?”
婆婆怔了一下,望着碗里的肉,心里明了对面的公子是来问事的,“一连三个村子都死了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死没死……也不一定,但他们都不见了。”
婆婆用筷子把肉拨开,继续扒白米饭,嘀咕道:“死了,可尸体不见了。在那之前就有两个村子遭遇不测,村里人人自危,夜里把门窗关死……”
宋安抬起眸来,“但那天婆婆不在村里。”
他若无其事吃着饭菜,续上后头的事,“婆婆一人居住,夏卖绿豆汤,冬卖烤红薯,那夜人人不敢出门,唯有婆婆循规蹈矩在街口摆了个烤红薯摊。”
“那几日死了些仙宗弟子,连繁街都早早闭了店,路上何来过客?”
沈知梨筷子一顿,桌上气氛不对,她这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什么关键人物。
宋安见婆婆不说话,继续说:“那夜等婆婆回村,发觉村子里静得出奇,从那之后,你再没看任何身影。”
“村子出事之后,大师兄查过三个村子,当时没在村子里见到任何一个人。”
这个婆婆……
宋安缩起眼,淡定喝了口微甜的绿豆汤,“婆婆,那天你把烤红薯,卖给了什么人。”
婆婆犹豫再三说道:“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
“唯一的过客?”
“是……”
宋安筷子敲了下碗沿,清脆一响,“十多年前,陈常山出了一位状元,状元入京,陛下欢喜,命他留在宫中掌修国史,可惜他不知好歹拒了圣旨,固执要回陈常山做个小小不起眼的记事书卿官,不过掌个阅书院。陛下不悦,于是一道令把他丢到余江,去做人人避之不及的知县,瞧起来官大,实际危机重重,武将都控不住的地方,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顶什么用。”
沈知梨眉目凝起。
余江!状元郎!红衣女子……影子傀儡师……!!!
宋安轻笑,故作玄虚道:“你猜怎么着。”
婆婆手一抖,筷子啪嗒掉到桌上。
宋安:“圣旨不可违,否则抄家!斩九族!”
“可惜了,他没享福那命,“扑腾!”失足落水……夜里无灯,他个山里出去的人,哪会水,就这么悄无声息沉底了。”
他感慨道:“分明快到余江了,却不知挂念何物非要乘船偷跑回陈常山。”
宋安惋惜摇头,“实在可惜,这一死,已有十多年,陈常山难得出位状元郎,山名旺起,状元死已。”
沈知梨诧异看向宋安。
失足落水!怪不得!余江红桃林里状元郎脸色发白,乌纱帽永远戴不稳,原是因还没上任就死了……
宋安居然已经查了这么深,还是说……他早已知晓,只是,从不知背后牵扯,一毁三座村子,没有活人没有尸体,却偏让她撞见了个消失已久的活人。
沉默不语的鹤承渊,忽然开口问道:“婆婆,夜里买绿豆汤的人……多吗?”
婆婆怔了怔,“不多。”
宋安:“那可有遇到想卖的人?”
婆婆静默许久,嘴唇泛皱,干皮翻起,终于说话了,“没有。”
沈知梨喝了两口甜豆汤,“红衣女子……婆婆是不是认识。”
婆婆重新拿起筷子,回忆着,“认识……好早之前见过的人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变过……还是那样,身子纤细,面色病白……是个药罐子……”
她在宋安诱导中吐出许多令沈知梨震惊之事。
原来外头所见光鲜亮丽的状元郎是个负心汉。
陈常山里原有一对家室较好的孪生姐妹,姐姐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一家便将这亏欠补在了妹妹身上,活泼开朗的妹妹逐渐被众人所知,久而久之,众人忘了这户人家还有一个姐姐……
妹妹喜欢听戏、听曲,自由不羁,可家里不许,认为戏子败坏风俗,身为大家闺秀绝不可上台唱戏,丢人现眼。
自由惯的鸟突然发现脚上的细线,望着天际折去翼,她不愿。某日,戏落,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点了一盏烛,一道身影头戴花冠、面化红妆、戏袖生风,红袍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等她一曲落半,台下忽然响起一道掌声,将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书生手握书卷为她鼓掌,他认可了她的戏曲、她的舞姿。
妹妹自觉找到了懂她内心的唯一所爱,贫困书生又如何,她要和他对抗世界,厮守终生,他们在夜里疯狂,在雨里奔走。
沾了雨水的翅膀,太沉重了,是永远飞不起来的。但她一心一眼只有他,她劝他考举、入朝做官,她在背后助他,让贫困的书生上学堂,改善住所吃食,在家中吹旁风扶持他。
却不知……考取状元,一举高升,正是他心早算计。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捅不破的纸,家里发现了妹妹夜里唱戏一事,将人关进屋里,将她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大她十来岁好吃懒做的肥丑公子。
万幸,那夜书生从学堂而出已晚,未去观戏,他们二人苟且之事,没被发现。
妹妹被禁足,可她刁蛮惯了,一个小屋子如何能关住她,那日夜里……她翻了出去。
而……书生多日没收到妹妹的消息和银子,穷困潦倒的家里已经熬不了两日了……并且,多日未赏着她的身姿,夜花不见开,躁了心,书也无心读。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翻进了府里,打开了一扇紧闭的门,钻进了一个暖香的被窝……他在黑夜里进入,在黑夜里离开。
一直以往,终于他发现了夜里他搂进怀里的人不对,可姐姐从没拒绝过,因为……她早早听过了书生与妹妹的事,她喜欢上了这个鲜活的人。
她讨厌妹妹,妹妹也不喜欢她,当年小时候,要不是为了救妹妹她又怎么会坐桶入井,结果妹妹上去后,怕因贪玩犯错而被责备,并没喊人救姐姐,姐姐就这样在水井里泡了一夜,仅剩一口气被早晨取水的佣人发现,从此落下病根。
书生发现的那晚,听了姐姐的告白,与姐姐表明心意。窗外大雨纷飞,电闪雷鸣,无人知晓妹妹躲过多少家里的追捕,抱着一箱金银首饰,要与书生私奔,她找不到……
可他就在屋里。
妹妹也永远不知道,书生不爱看戏,他觉得乏味、无聊,所以在后来,他经常已学堂课重为由,避开那些难听戏曲。
妹妹也不会知道,第一面见的书生,他手里握的不是书卷,是她的画像,是倾家荡产花完所有银子找人买来的妹妹喜好。
他投其所好。
他想做官,他要考取状元,而所有人,不过是他踮脚的烂石头,妹妹是,姐姐也是。
书生接受了姐姐的心意,无非是发现此家还有一个好似真正呵护着的大家小姐,或许姐姐更有利用价值。
可他也不知,众人心里都有一盘精打细算的算盘,书生想高升、姐姐想跨出高府、户家要妹妹死心,要借妹妹联姻一事壮大生意……
书生推开门,夫人老爷站在院子里,许了书生与姐姐的婚事,而妹妹失魂落魄回到府里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再后来,书生高中,成了状元,入官便可回来迎娶姐姐……这事捂的紧,直到高中才知状元郎与此家有瓜葛……只是婚事,无人知晓,众人便猜肯定是要八抬大轿迎娶大小姐,谁又知道姐姐呢。
这事大家猜的不错,状元郎便是这么想的,因为与其相比,分别过久,体弱多病,身姿消瘦,夜里咳不停的姐姐令他烦厌,他更喜欢妹妹丰盈的身姿与美貌。
他想调回陈常山做官……
可惜,状元郎要娶的人,大家猜到了,唯一不知道的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不允许的还是夫人与老爷,那官职令他们很失望,对他们带来不了一点帮助,想娶妹妹绝不可能。
但他们是不是忘了,他们起初想要弥补的人是姐姐……
婆婆说完此事,脸色发黑,嘴唇发白,宋安取出铜钱放在桌上,“婆婆睡了长觉,今日怕是没有来客了,收了钱,早些去吧。”
波动的绿豆汤映着阴沉的月色,沈知梨端起碗准备再喝时,左右手皆被宋安与鹤承渊摁住。
沈知梨不明所以望着他们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满头白发的婆婆身上,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道,扬起眼尾和蔼笑着。
“今日,多谢姑娘的帮忙了。”
“不客气……”
“甜豆汤的钱,就不用付了,我该收摊了。”
沈知梨呆头呆脑感觉不对劲,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鹤承渊和宋安一左一右把她架走。
身后脆响,钱币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在深夜里滚动震响……
沈知梨想回头,鹤承渊及时捂住了她的眼,将她的头掰正。
鹤承渊:“她不需要你收摊。”
“嗯?”
红桃林……状元郎、戏子……红衣姑娘……
红桃林里那场未成的嫁娶戏,梳妆……刺杀……
“!!!”
沈知梨一瞬间恍然大悟,她与鹤承渊在梳妆戏里扮演的角色,根本不是状元郎与戏子,因为状元郎架在台上,他们扮演的是妹妹与姐姐,妹妹以为姐姐要出嫁,于是主动给姐姐梳妆,姐姐以为两人冰释前嫌,同意了此事!
结果……那天,妹妹把姐姐给杀了!替她出嫁……却得来状元郎死在余江的消息,于是妹妹一身红妆策马而去……
那么……两庄婚事皆毁,夫人与老爷的家业得到壮大了吗?
金银珠宝……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沈知梨回到屋里还在神游,宕机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这与戏子……
红衣女子是另一个影子傀儡师,她毁了三座村子,可十多年过去,她对他们的恨这时才彻底爆发?
沈知梨呆呆坐在床上,这背后的故事,恐怕,还不只止于此……
门被推开,屋内的灯尽数吹熄,沈知梨抬头来,“鹤承渊不可。”
她抵在他肩膀的手腕被握住,衣袖推起,炽热而又急切的鼻息喷洒在裸。露的腕部。
“不行!”
手被攥住,想抽却抽不出来。
他一缠上她就控制不了,她会被他活生生弄死的!
沈知梨下意识扬手一挥。
“啪!”
清脆一甩……猝不及防,打在了他侧脸……
黑暗的环境里,魔气突升,鹤承渊缓缓转回打过的脸,一双血眸锁住了她,疯子指腹在唇角碾过,低声一笑,昏暗里大魔头不怒反笑,沈知梨收回手,往旁边缩了下。
“今……今夜有药。”
“师弟。”
窗外响起君辞肃然的声音,魔气惊动了他们。
鹤承渊眼底闪过不悦,沈知梨急忙点起烛光,走到窗前,窗上印着她的倒影。
“我没事,他该喝药了。”
她转头回桌子,将烛台放在桌上,认真望着站那不动的鹤承渊,皱起秀眉生气道:“收起魔气,陈常山里仙家众多。”
鹤承渊冷哼一声,还是默默收了起来,盯着桌上那碗黑黢黢的药,浑身都是抗拒。
沈知梨手指在碗边轻点,“我熬了许久,不喝浪费药材。”
鹤承渊在她对面坐下,“下次可以不浪费药材。”
“……不行。”沈知梨一本正经和他商量,“约法三章重新改,第三条,不许半夜潜入我的房里咬我。”
鹤承渊邪勾起唇,“怎么?第三,不是不许我杀你?你不怕我杀你了?”
“我是你的药引。”
“药引就不能杀了吗?”
“……”
失策……
沈知梨:“那、还是不改了。”
“嗯。”
第56章 解药(5)
一大早屋门就被“哐哐哐”敲响。
“起床啦,起床啦!”宋安在院子里拍打某间屋门,坚持不懈敲了半个多时辰,沈知梨也是佩服他的耐力,没人理他,还能不死心扒门上。
沈知梨打开房门,盯着他看,“你敲了半个时辰,怀疑鹤承渊不想理你,都没怀疑过他不在屋里吗?”
宋安:“什么!他为什么不在屋子里!”
“……”沈知梨骂他的话噎住,道:“你为什么最近老粘着他,把他整烦,我都找不到他了,你能不能死一边去。”
“我爱粘着就粘着了,你管得着吗,沈大小姐管这么宽。”
“……”沈知梨:“没记错的话,那是我的杀奴,不是你的,你靠边站。”
宋安前来理论,“那是我师弟!我教他功夫,让他一举夺魁,得了仙首,我可是他功不可没的师父!”
沈知梨对他翻了个白眼,“他比你大,别老师弟师弟的喊。还有你那功夫不及他一根指头,怎么你就成他师父了?”
宋安双手环胸,耸立在她面前,高高的马尾被风吹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知梨嫌弃看着他鬓角两条碎发,“把你那两条鲢鱼须利索束上去成吗?”
她越过他,朝府外走。
气得宋安两眼冒火,追在她后面喋喋不休,“怎么师弟披头散发你不说!我这两根须怎么了?我开心我乐意!”
沈知梨:“他就算光头也比你好看!”
宋安不服输,争执道:“我就算光头也比他头圆!”
非要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要赢过鹤承渊。
沈知梨懒得与他吵,“你没事干吗?老缠着他做什么。”
“我乐意缠着他。”
“找你的大师兄去。”
“我就要缠他,就要缠他!我要缠死他!”
“有病。”
沈知梨回到那个街口,找了家路边小摊坐下来,对摊主道:“要一份馄饨。”
街口前有几个小孩嬉笑着蹲在地上捡遗落的铜钱碎银。
“一份宽面。”宋安在她对面入座,“你请我。”
沈知梨无奈极了,怪不得鹤承渊不见人影,宋安跟个甩不掉的狗屁膏药似的,哪里热闹哪里冒头,又缠人又烦,嘴还喜欢絮絮叨叨,像念经一样,听得人头都炸了。
他能在鹤承渊身边活这么久也算是奇迹。
摊主端来他们的餐食,宋安毫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开吃。
沈知梨:“我请你,你能安静吗?”
宋安吸溜一下面条,“可以考虑一下。”
“……”
沈知梨埋头默默吃碗里的馄饨,吃了一半,忽然想起昨日的事,“对了,昨天那个婆婆……”
宋安顿了一下,在热雾中抬起眸来,认真地看向她。
沈知梨不解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让我安静?”
“……”沈知梨:“行吧,你继续叨叨吧,那个婆婆该不会是……”
“你去了她家?”
“……嗯。”
“可看到她的屋子了?”
“看到了……塌了半边,年久失修……”
“桌椅重吗?”宋安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还没明白?”
沈知梨沉默不语。
明白了……
“你这身体怎么回事?有些怪异,出生就这样?”宋安难得正经道:“常人而言,要么修诡道,要么就是……灵魂残破,才会无意识招出这些,并且招来那人也不知道自己已死,循规蹈矩做着旧事。”
沈知梨若有所思摇摇头,“我不知道。”
前世没发生过这种事。灵魂残破,难道是因为她死过一次的原因?
“那绿豆汤……”
“是她熬的,不喝无法与她搭桥。”
搭桥,莫不是需要接触死者递来的信物,便可与其沟通。
宋安:“沈大小姐难得有些用,居然能助我们找到背后的傀儡师。这傀儡师若是找到,禁药因是也能查出来。”
沈知梨如实道:“婆婆口中的状元郎和妹妹……我和鹤承渊在余江遇见过。”
“余江!”
“是,不久前妹妹被鹤承渊杀了。”
“余江不是那个镇远侯府……谢家。”宋安认真思考有些费脑子,抬手又让摊主上了三碗面。
沈知梨:“……”
他可真是不客气啊。
“怪不得师父去余江送了趟药,就带回了你们俩。我听说,这谢家从前和你们王府可有娃亲。”
“你听说的还真不少。”
“可不,听说当初谢家被抄,你们置之不理,谢故白娶妻生子,逃往幽水投奔叶家。”
“生子?!”沈知梨不可置信放下勺子。
宋安继续嗦面,“早产夭折,死了,生出来当天就没了,他怕叶婉伤心,尸体连夜刨了个坑埋了,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妻子叶婉就是那时候身体坏的,畏寒,神志也开始不正常,再后来他就去了余江,温文儒雅的公子白,弯下脊背给人当牛做马,师父次次都亲自给他送药,无论他要什么,再难再远都给他送去……当年……”
他欲言又止,似乎没有再想往下说的想法,沈知梨也不好追问。
“叶婉死了……死于妹妹之手。”
宋安滞了下,“全……死了。”
“全?”
“他身边的……所有人……”
家族……妻儿……
一生颠沛流离,惨绝人寰,苟延残喘活下去。
沈知梨望着街道人来人往,系统至今为止没有给她传输过沈知梨之前的记忆。
突然,街角出现一道紫色身影,宋安眸光一闪,立即停下筷子,“阿紫?”
沈知梨朝他目光看去,紫色纱衣的姑娘正从街口走进陋区,宋安立刻站了起来,一句话没留尾随上去。
沈知梨赶忙放下钱,跟上去。
“宋安!”
宋安在街口停下步子,向里张望,发现那道身影不见了!
沈知梨:“你看到什么了?”
“万剑山下近水镇里,青楼花魁,杀了邪宗西山二弟子的人就是她!”
“阿紫……”
前世在幽水城不正是她?一身黑衣翻进她所在的院子,带她去见谢故白,谢故白死前唤了那人一声……阿紫……
沈知梨百思不得其解,跟着宋安进了陋区,左翻右找,就是没见着人影。
宋安凝重道:“她是你招出来的?”
沈知梨更疑惑了,“我招出来的?”
“不然为什么往陋区走?”
“不太像,若是我招出来的,应该是我先看到,怎么你先看到。”
她这么一说,宋安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着实怪异,这阿紫不在近水镇待着跑这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杀了人,跑这逃命?
不太对,阿紫与那黑衣很有可能是一伙的!她出现在这里,说明黑衣人也在!禁药不就出自黑衣之手?
这黑衣与影子傀儡师又是什么干系。
“轰!!!”
“小心!”宋安一把攥过沈知梨,胳膊将她的头摁下,崩飞的墙瓦埋住两人。
宋安神情严峻,飞剑而出,向院子里打去。
“铮——!”
一把利器与宋安剑撞到一起,转了方向,两把利器同朝沈知梨的方向袭来。
“躲开!”宋安惊呼,剑势太猛,他根本无法拦截。
沈知梨眼疾手快,拾起一块碎石丢去,击在剑头,同时扑到地上,宋安的剑惊险扎在她的脚边,而另一柄利器“咚”一下,打碎对巷的另堵院墙,利器没停,它回旋划了一个巨大的半圆调转回来,仿佛有条肉眼无法见的细线超控。
宋安行动极快,前翻过废墟,右手持剑,利器相撞,金属声刺耳,他被击退几步,但很快稳住身子扬手打开。
黑衣身影从旁闪走。
沈知梨蹙起眉头,查看宋安,“你有事吗?”
宋安收剑目睹黑衣逃远,“无事。”
“你不追?”
“追???”宋安:“没看我快被打死了吗?我打不过他。”
“这个人我见过。”
“在哪?”
“余江,刺客,红桃林。”沈知梨觉得诧异。
这身手,这刺客不是死了吗?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问宋安,“你可知道一个断了眉的审官?”
宋安愣了会神,“你为何问这个?”
“当初我的侍女将杀了余府老爷的刺客送往刑部,他们却一直不给她见刺客,每日只给袋钱打发她走。可有一天,邪宗到此,狱里受劫,她一路追到红桃林,却发现刺客死了,可惜她害怕尸体并没有查看死的究竟是谁,只看到一身黑衣,以为是刺客,而我当时也觉得,直到鹤承渊强迫我做他的眼睛,查看尸体,那人额上有道刀疤,断了眉。”
“师弟?那日在近水镇师弟与黑衣交过一次手,当时他还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粗大条的宋安压根没发现,他与沈知梨这事一对,鹤承渊没有记忆的事已经暴露了,他压根没细想只沉思回忆那个断眉。
而沈知梨却察觉了这事,鹤承渊有记忆!他毫不避讳在宋安面前提及,是因为早知道宋安会忽视这事?还是说等他们察觉时,已经不重要了?
宋安两手一拍,想起来了,他打断了沈知梨的思绪,“我好像听过这么个人,以前夜捕遭人砍了一刀,差点瞎了眼,之前他养病遮了半张脸,大家伙都叫他半瞎眼,当时受伤停了官职,四处求医,来过一次枯草堂取药,再后来听说眼保住了,调官入余江审刑部。”
“那恐怕……死的就是他了。”
这时,屋子发出细微的声音,宋安提剑一脚踹开门,那位紫衣姑娘躲在柜子后面,翻窗离开时被宋安逮个正着,手心握着的卷轴被夺走。
宋安横剑拦在她面前,时刻警惕着她。
沈知梨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她印象里上辈子那个名为阿紫的姑娘身手高强。
她问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宋安打开卷轴查看,是一副地图,陈常山的地图!!!就连地下之路都绘了出来,只不过绘的潦草。
他把剑鞘架在阿紫脖子上,“从哪来的!”
阿紫吓得花容失色,嘴皮哆嗦。
“说!”宋安语气加重,“你又为什么要杀邪宗之人!”
阿紫手指不安扣抓柜子,“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记得……我送完客,回去歇息,半路上遇到两个喝醉的住客,我……我承认我是贪钱了,我刻意带走了一位稍有权势的住客,送他回房,我准备拿了钱就走,可忽然闻到一股香头晕目眩,好似被控制,我……”
她惶恐颤抖着双手,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吓傻了。
宋安对她没什么耐心,他沉着脸道:“快说。”
“我……我从他枕头底下抽出来一把刀,看着在床上睡得不安稳,对我动手动脚的人,我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把他杀了……我把他杀了……”
“可那时,我没发现有不对的地方,软绵绵的……就好像割了棉花,我拿了钱就走了,可是走远,总感觉棉花不对,又调转回了头,等我回去时,我就发现床幔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发现我,马上跳窗跑了,我看到了我杀死的尸体,没忍住,叫了出来……再然后……我太害怕了,我想回家,我就趁着混乱跑、跑了。”
沈知梨皱起眉头,“床幔前的人?黑衣?”
阿紫摇头,“没、没看清,我就看到血迹了……”
宋安扯了扯沈知梨袖子,沈知梨迷茫看过去,宋安咳了两下,瞧他那躲避的模样……莫非,床幔前的人是他啊……,怪不得,那天他和鹤承渊从对面的房冲进她的房里,原来是夜探了青楼。
宋安清清嗓子,“所以,你偷来的钱袋里面没有钱,而是一个卷轴?”
“有、有钱,但也有卷轴……”
“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寻着卷轴来的。”
宋安继续审问,“你到几日了?”
阿紫说:“昨、昨日才到,我先去了其他地方落脚,但实在是好奇这卷轴,我就来了。”
她吞咽一口唾沫,“我是被人盯上了吗?刚刚,院子里……”
宋安:“是。”
沈知梨:“你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阿紫连忙道:“真!真!全是真的!”
沈知梨:“你听到了院子里躁动的声音,为何信任我们?不觉得我们是来杀你灭口的?”
宋安附和点头道:“没错没错,说的有道理。”
阿紫盯着沈知梨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像有恶意,倒像在回忆,可惜想不起来,还有困惑不解。
“因为……我好像见过你。”
“见过我?”沈知梨指着自己鼻尖,不确定又问了一次,“在哪里见过我?”
“京城……”
京城!她见过原书沈知梨?
阿紫捂住脑袋,似很痛苦在回忆。
沈知梨神情郑重道:“你方才说,你想回家,你家在何处?”
“我记得……我记得是在京城……”
“那你是怎么去的近水镇,又是怎么入的青楼?”
阿紫好像受到刺激,猛地抱头跌坐在地,缩成一团,“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被卖过很多地方,很多很多地方,但是我不知道来处,不知道姓甚名谁,他们都唤我阿紫……我……我就叫阿紫了……可这不是我的名字,我记得我……我……我家也不在这里,我好像是京城人,京城人……我不是他们口中伤风败俗的青楼女子,我不喜欢跳什么舞,我不想做什么花魁……我要回家……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要回家,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地狱,我不想再被转卖……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去了京城肯定会有人认识我的,会知道我是谁的……我不叫阿紫,我要回家……”
活下去的希望,不能断在这里,唯一的执念,坚持活下去唯一的执念,她是谁!她不叫阿紫!这是谁的名字!不是她的,不是她的!
她泪流满面,嘴中嘀咕不停,语气恳求,甚至疯了一样突然跪在沈知梨面前磕头,“小姐、小姐,放我走吧,我想回家……会有人认识我的,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跪爬过来,一把抓住沈知梨的裙摆,扬起头痛苦哭道:“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不要再打我了……”
宋安看向沈知梨,她满眼流入心疼之意。
看样子,这个阿紫……和黑衣不是同伙。
沈知梨蹲下身扶住她的双手,想将她搀扶起来,但阿紫还沉浸在恐惧里,她泪流不止,沈知梨只好俯身抱住她安抚了会儿,待她平静才将人扶起来。
鹤承渊眼睛好的差不多了,她也是该回京城一趟了,留他在药谷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沈知梨轻拍阿紫的背部说道:“正好过段时候我也要回京,信得过我……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阿紫靠在她肩头点了点头。
……
当夜里,沈知梨将熬好的药放置在鹤承渊的屋中,这人消失一天了,到底哪去了?
她朝大院角落的偏房里望去,那里亮着烛光,阿紫带回来安排在了那里。
这事还是宋安提及。
沈知梨回到房里就见宋安架起她的窗,紧盯着阿紫的房间。
宋安道:“白日我已将此事告知了大师兄,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出谷,回来说的红木棺?”
“知道。”沈知梨坐在桌边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红木棺,今日我与大师兄回头查的时候,不见了……”
沈知梨手一顿,“不见了?”
“我怀疑,她是能诱出黑衣人和傀儡师的重要人物,他们不会放过她。”
沈知梨与他一起站在窗台望向对面,“所以你要我将她带回来,还让我冒险潜入。”
“你能招邪祟,不到最后一步,傀儡师不会杀你,但是会让你为她们所用,你只需要假意附和,剩下的交给我们。除了你,我们会打草惊蛇,无法潜入进去。”宋安取出当初君辞赠她的银簪,“大师兄加了灵力,你戴在身上,他会找到你,确保你无事。”
“一模一样的簪。”
“大师兄见你没带出谷,又叫卿云铺的簪娘重新做了一根。”
“……”沈知梨握住发卷了两下固定在头顶,“红桃林里,她会让我梳妆打扮,银簪恐怕会被拆下来。”
宋安:“啊?!那怎么办!!!”
“你不是说了?只要放身上,就能找到我,你们靠不靠谱啊,别等下找到我尸体,给我收尸啊。”沈知梨老觉得他靠不住,但阿紫可能真是被缠上了,她还是想带她回京,不然也不会同意宋安去冒这个险,唯一没想到的是君辞居然也同意了这事。
或许他真有把握。
沈知梨叹息,还是鹤承渊让她有安全感,“他去哪了,要是在就好了……”
“大师兄主动去追黑衣线索,我们负责守株待兔。”宋安抽掉窗户支棍,吹熄烛光,一时间每间房的灯全部熄灭,院子里的弟子都露出窗隙观察着阿紫的房间。
“……”沈知梨背抵在墙给心跳不止的自己做心理建设,这计划还未和阿紫说,他们怕阿紫惊了傀儡师,她得好生跟紧保护阿紫的安全。
沈知梨把红桃林里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和他们交代了,但是否有变还不知。
宋安说这姐姐一直没出现,恐怕是被妹妹为了复活状元郎做成了影子。妹妹在红桃林死后困在影子里的姐姐才得到自由,所以村子被灭那天婆婆说她见到了红衣姑娘,可婆婆也早被妹妹做成了影子……是姐姐想来找婆婆报仇,于是招出了婆婆,结果发现婆婆与自己死在了同一天……
沈知梨找了一天的人,正在陈常山十里开外的密林里,鹤承渊此时魔气缠身,魔核在他眼前转动,力量不断灌入他的体内。
他的身上扎着封脉银针,起脉封脉,这个方法吸起魔核虽慢了些,但能减少痛苦,避开体内少许余毒,防止遭遇反噬,还能悄无声息阻止魔气扩散。
……药谷不传外的密术。
第57章 解药(6)
朦胧月色下,狂风卷起满地石渣,陋区的破道里乌发如瀑,明黄的裙摆飘舞,沈知梨寸步不离尾随前端若隐若现的诡风,满脑子紧密回忆红桃林出现过的所有事,以便及时应对。
不久前,他们在院子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反应,以为不会来,昏昏欲睡时沈知梨刚喝了口茶提神,茶都没喝完就被宋安拽起来推入大院……然后一路跟到这来了。
若是要去红桃林内场,因是要从那口红木棺进入,但红木棺的位置被改变了,想必是黑衣人发现红桃林的秘密被邪宗发现,在近水镇杀人灭口夺物,顺势挑起邪宗与其他仙宗的仇恨,这黑衣人也想灭邪宗,想借他人之手灭了邪宗。
背后操控棋盘之人,究竟是谁……
卷轴地图上的所有路线沈知梨已经刻在脑子里,现在已经越过了上回阿紫所在的房子,再往前几条街正是红棺所在,可惜,宋安说他与君辞调查时红棺已经不见了。
前风轰然撞墙,重墙倒塌,顷刻间恢复平静,阿紫的身影与风一同消失!
沈知梨骤然顿足,愣在原地,四处张望。周围静的可怕……她一下失了方向,走到左右分道岔口,左是原图册中红棺所在之处,右……是婆婆居所……
她转头往右去,卷轴所画红棺在第六间屋子,而婆婆的屋与其正好相对!
若是分析没错,孪生姐姐在见到婆婆前,红棺就所放之地是影子,后被发现从而改在了原身地,便是婆婆那间屋……
沈知梨来到婆婆院门前,门上拴了一把古锁,锁已破旧却牢牢套着,幸亏院墙塌了,她从旁跨了进去,生满青苔的板车停靠在屋门旁,盛绿豆汤的木桶已经破损倒地。
脚底踩的细石咯吱作响。
她站在虚掩的屋门前久不敢动,心慌的厉害,打鼓似的震在耳边,后背一阵凉嗖,阴风从门隙扑面抚来。
这时候无比想要拽住鹤承渊,要是有他在就好了,好歹有个挡箭牌。
垂在身侧的手不安攥紧衣裳,怕耽搁太久,只得鼓起勇气推开门。
“滋啦——”
清冷的月色照在正对门的红木棺上,棺木上神秘的血咒骇人,沈知梨清楚感受到自己心顷刻凝住,深吸口气,提裙上前,拉开木棺,里面空无一物,她走进去,抬眸最后望了眼沉静的院外,随后关上木棺。
黑暗的环境里,她借头顶发出微光的银簪摸索机关,宋安说簪亮时说明君辞离她不过十米远。
看样子他应该是追黑衣到了附近某个屋宅。
沈知梨借着弱光找到棺里符咒的一处血点,摁了下去。
猛地!脚下空了!她从高处坠落,捂着唇不敢出声,闷响一道,重重砸进落花堆里。
她恢复晕乎的脑袋,马上爬出落花观察四周状况,铺满地的落红桃,巨大的两片红纱微拂垂地,与余江红桃林的大白纱相似,都是为了挡住内场的戏台。
从红纱走入,是一片偌大的红桃林,走到一颗树前,头顶的落红花砸在她的头顶,碰触到她后花朵翻滚,落地刹那变成了白纸钱……
“刷!!!!!”
沈知梨闻声抬头,百只不会动翅膀的蓝雀鸟从树端飞出,无厘头的四处乱窜,逐一撞向顶部半垂的幔纱硬是飞不出去。
随后百只鸟,在空中短暂定住,突然,全部歪下脑袋看向沈知梨!
她预感不妙,退后半步,果不其然,全数的鸟向她飞来!一双尖嘴凶狠无比!
沈知梨拔出头顶银簪用做武器,看准红桃林里的路,根据地图在鸟俯冲之时,往前冲过去。
篮鸟双目咕咚脱框,调转方向,追上她,沈知梨记起鹤承渊杀鸟之法,鸟近在咫尺,她抓起一把桃花朝鸟扬去,同时翻滚入花,指间转簪抬手一挥,对准鸟命门处杀进去!
鸟挣扎两下,没了动静,她用力朝反方向一把卸去鸟翅膀与脑袋,防止细线操控。
然而这方法步骤太多,她毁不了几只,手背被鸟啄了几道,血滴下来……
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她转头往前跑,奔在红桃林里,群鸟在后步步紧追,飞舞的鹅黄纱衣遭扯成条条碎布,她栽进花堆,尽最大能力不断用簪杀木鸟,可鸟太多,密密麻麻向她飞来,这超乎了她的预料,她料到白骨,却没料到群鸟。
“咳咳——薛郎——”
空中传来一道虚弱之声。
群鸟失力,逐一掉到地上,沈知梨躲在树后发现此处不再是戏台,而是豪府,府前有几个提喜灯的仆人,还有不少歪过脑袋吊着双手的来客,门窗贴满了喜字,所有人都面色苍白。
她摸了摸树干,树干纹路刺手,是结结实实种的红桃树……并非纸糊树,那也就是说……除了群鸟,姐姐拥有的远不及妹妹,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白骨……
这些仆人与来客身着邪宗服饰,想来确是有邪宗之人先一步来了此,送了小命,画了那副潦草图送出去,因图事,才遭黑衣追杀。
“薛郎……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何时归来……咳咳……”
沈知梨披头散发,学着他们的姿势入府……
……
君辞跟着银簪指示来到红棺前,却发觉紧闭的红棺打不开!
宋安焦急在院子里踱步,“完了完了完了!现在怎么办!”
“奇怪了,上次我们查红棺,棺门明明可以打开!为什么这次打不开了!”
君辞拽了两次棺环,拔剑而出横劈在棺,可棺纹丝不动。
“换地。”
宋安拿出卷图往原红棺所放之地去,“大师兄,沈家小姐身体特殊你可察觉了,上回我看她无意识招出那……”
他抬头小心看着君辞眼色,瞧没什么警告,于是又道:“师兄……这沈小姐,小时候就这般?”
君辞道:“没有,当年见她,没有如此。”
“那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便到了与婆婆相对的第六间屋,君辞说:“傀儡师分身和影,若你说的婆婆没错,她应该是身位,这间房是影位。”
宋安:“但是……师兄,原红棺没了……如何从影入?”
君辞:“查。”
宋安在房里翻找,对沈知梨出现的诡事,还是好奇的心痒痒,“师兄啊……”
他欲言又止,本以为君辞不会谈及此时,却没想到,君辞答了。
“沈家小姐跌过一次湖,生了重病,她……”
宋安恍然道:“原来那时你急匆匆冒险回京,是因这事。”
“嗯。”
“我听传言……他们说是王府招来的报应,她被水鬼缠上拽底,所以才游不上来,从那之后郡主就有些缓迟懵呆。”宋安凑过脑袋,“师兄,你没去王府吗?”
“去了。”
“那不是有过一面之缘,为何,这沈小姐不认识你了?”
君辞面色冷暗,命道:“快找,影子之地,不止一处咒口。”
宋安还想询问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
沈知梨随客入府,府门在身后关上,两个邪宗制成的木偶“仆人”提着红灯站在门两侧,关门刹那身上的邪宗校服成了一身刷白。
府里门窗红喜贴消失了,正院里摆了几座宴席,夫人与老爷一人抱个女婴笑得僵硬,从旁走出。
“快、快入座,今日是我女满月宴。”
宾客道:“恭喜、恭喜……”
沈知梨随他们入座,桌上饭菜全是白花花的鸡骨头,其中有一碗绿豆汤,她转头一瞧一位身着华服的妇女,长得与先前那位婆婆有几分相似。
夫人笑嘻嘻抱着姐姐走来,“薛夫人,你看这是我家大女,长得多秀气,日后与你们家薛小子定个娃娃亲……”
薛夫人寒着脸不屑道:“你们李家小小个首饰铺,赚点小钱,还配不上我们薛家。”
夫人脸立即苦下去,抱回递出给她瞧的女儿,在怀里哄了哄,“是、是薛家家大业大……听说薛老爷近日还受命运输军饷,这日后在陈常山,还要仰仗薛夫人照顾了。”
“您看,这大夏天的,我听说薛夫人喜欢喝甜豆汤,一早便命人掌握火候慢熬冰镇,你快尝尝……”
沈知梨见周围宾客动了筷,而她面前也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碗绿豆汤,于是她学着之前红桃林的茶,倒到了地上,果然,脚底下的红花出现了白影。
周围的一切发生变动,如油墨搅浑……昏天暗地,白红交加。
沈知梨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尖叫声从后院传来,周围的宾客角色变换,衣服重制,成了仆人,连她身上的都变了,她着急忙慌跑过去,蒙着双眼的阿紫被捆在水井边。
阿紫!找到她了!
这又是在做什么!
等等,她好像记得,婆婆讲的故事里,妹妹在儿时掉进了水井,是姐姐下井救人,才导致姐姐染了病。
所有“仆人”在奔向后院前,扑在了门上,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扑人还没到登场的时候?
姐姐的傀儡戏里,阿紫扮演的是谁的角色?妹妹?
完了!姐姐是不是想让儿时的妹妹死在水井里,从根源杜绝……姐姐也就不会再一病不起!
阿紫挣扎着,水桶放置在一侧,放水桶的滚轮麻绳捆着她的双手。
咯吱……滚轮开始转动。
第58章 解药(7)
阿紫慢慢被滚轮吊起,她挣扎着踩在井沿,双手背在身在后硬扯麻绳,嘴里塞着布团呜鸣。
沈知梨躲在门后观察四周,没发现疑处,握紧银簪冲了上去。
她一手扯住麻绳,与滚轮相抗争,另手用簪尖试图割断麻绳。出门太快忘让宋安给她配把匕首了,银簪虽是轻便但关键时候确实难用的很。
粗糙的麻绳在她手心滑走割出血痕。
阿紫扭动想挣脱手腕,“呜呜呜……”
“阿紫,我是沈知梨别怕,很快就好。”
沈知梨强压惶急,颤抖的嘴张了又合,缓了会后看似镇定的安慰她,她观察四周暂无潜伏的危险,得在滚轮吊起阿紫前割断麻绳。
她本是想先解阿紫手腕麻绳,可发觉这绳结越挣越紧。
沈知梨不太能猜出此虚景的用意,难不成滚轮将阿紫吊起,再对着井丢下去?傀儡师的虚景一下天一下地,变化莫测,唯一可做便是按自己所想,斩绳破景。
银簪不够锋利,太难用,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断了绳,她的手心早已鲜血淋漓,疼得她五指难曲。
她抽出阿紫口中塞着的布块,取了她蒙在头顶的麻套。
“沈小姐……”阿紫泪水决堤,拽着沈知梨的胳膊像块救命浮木。
沈知梨叹了口气,拍拍阿紫的手安抚,欲哭无泪,她这个胆小鬼都能成别人的浮木了,她可不靠谱啊……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花园静悄,辘轳转动,旁边的水桶大小正好够坐一名女童,眼见着麻绳收走,沈知梨急忙提起木桶,站上井沿借高,踮起脚去够麻绳将木桶捆上去,她的脚尖悬在边角,绷直身子很是费劲,忽视了脚下的危险。
腰际攀上一只手,沈知梨系好木桶低头在阿紫的搀扶下跃下井沿,双脚安稳稳踩上地,她道:“多谢。”
“是我该谢沈小姐的救命之恩。”阿紫局促收回手,搓了搓衣裳,定睛瞧见沈知梨血肉模糊的手,“沈小姐你的手……”
“小伤,不碍事。”沈知梨疼得脸都白了,还是强撑,嘴里还要抱怨一句,“这辘轳架这么高做什么。”
她手心的血往下滴,阿紫取出帕子给她简单包扎。
实在太奇怪,之前只要破景所伤应该消失,所以拽绳也没收力,但这次虚景没破。
早知道不用那么大力了,手都疼麻了。
木桶吊到最高之处停住,“刷”一下从她们背后砸进井里,水花飞溅。虚景里的天色逐渐亮起,莫非到了第二日清晨?!
消失在门口的“仆人”身影清晰浮现,沈知梨抓起阿紫开始往另个方向跑,“先随我走。”
沈知梨送她爬上府墙,阿紫趴在屋顶向她伸手,想将她拽上来。
“咚!”
花园大门撞开,天亮了,“仆人”一股脑冲进花园里。
“不好啦不好啦!小姐出事啦!!!”
沈知梨猛然转头,姐姐想改变的事情没发生,于是所有的故事继续上演,没有改变。
那么,阿紫入戏扮演的妹妹未死,导致虚景未破,她的手伤这才未好。
“沈小姐,快上来!”
手帕裹不住她的血,幸好她现在随身携带君辞的止血药,否则血怕是会流的更凶。
就在握住阿紫手的瞬间,场景再度发生变化,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从墙端再度跌回,此时花园变成了学堂。
阿紫从未见过这般诡异场景,所有事物都在眼前发生转变,她甚至无法分出虚实。
若不是还紧握着沈知梨的手,虚景变化时,恐怕两人早分开了。
沈知梨知道阿紫的疑惑,提前打消道:“你看到的一切非真,但我绝对是真的,可以信我。”
学堂里小女娃不过五岁,懵懵懂懂转过头张望,临桌座位上空荡荡。
窗外几位先生相谈,近日薛家受命再送军饷,可惜军饷出了问题尽数被毁,导致边军丢池,薛家因这事被抄了家,早晨才将薛老爷头斩了,家里生意全部上缴充公,风光无限一夜间跌入尘埃,薛夫人精神受创疯疯癫癫与她儿子一同丢进了陋区自生自灭。
这个场景过得很快,沈知梨借着这个间隙将红桃林会出现的事与阿紫简单交代,随后两人从学堂后门而出。
“沈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糟了。”
“怎么了?”
姐姐的场景与原先妹妹的实在差别过大,许多地方沈知梨也不知破除之法,而现在场景再度变换,他们身处内屋,床前摆着一碗苦药,窗外电闪雷鸣。
雷光闪过,门前站了一人,歪着的乌纱帽!
这是哪场戏?!
沈知梨脑袋飞快转动,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提心吊胆,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脑瓜子都要冒烟了。
她快步走到床前把药倒在地上,深木地板白了一块地方,然而虚景还是没有变化。
门外之人僵硬敲了敲门。
“现在……现在怎么办?”阿紫哆嗦攥着床幔缩在一边。
沈知梨握紧簪子,翻身上床,“把床帘垂下,你躲到柜子后去。”
“沈、沈小姐,你要做什么?”
沈知梨咽了口唾沫,声音再压不住,害怕颤抖道:“杀了他。”
“杀了他虚景就、就能破了吗?”
“我也不清楚……若是失败,就把他敲晕……”
阿紫随手捞起桌上茶壶,缩在柜子后,“我、我知道了。”
屋门缓慢推开。
“他要进来了,快藏好。”沈知梨垂好床幔蒙在被子里,银簪攥在胸口,听着屋门关上,脚步声踏响地板,最后停在床边。
这恐怕是婆婆所言,书生勾搭上姐姐的那日,她要在书生掀开被褥的瞬间用簪刺穿他的脖子。
“轰隆——!”雷电闪白屋子。
……
“这什么破路啊,一口枯井。”宋安抱怨着从井里爬上花园,理去身上浮尘。
破旧的水桶倒地出现明显裂痕,君辞目光锁定在麻绳上,他用手拾起,指腹摩挲,有细渣,断口为簪费劲所扯。
宋安心虚,靠过去,“师、师兄,出门太急……我忘给她匕首护身了。”
雷鸣电闪!
“师兄,快下雨了。”
“影子傀儡师的虚景。”
君辞眼沉如潭,踩碎木桶。
木桶碎裂后,下一刻,天生异响,周遭一切变换成茂密的红桃林,红花之中躺着数百只篮雀鸟,少数死于簪,雀嘴带有血迹。
剩下的……
“大师兄!当心!”
多数雀鸟扑翅齐飞,宋安拔剑而出,挺身站于君辞面前。
君辞命道:“断颈与翅。”
地上的鸟便是这么死的,学她因是没错。
而红桃林的另一端,沈知梨满身血迹拉着阿紫狂奔,一刻不敢停留,阿紫很是担心她的状况,从方才尸体瞪着双眼滚出床幔开始,沈知梨就像失了神一般,浑身抖得不成样,却还是第一时间抓着她逃离。
“沈小姐……刚刚那门窗……”
她们翻窗时,发现外头的风雨停了,四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挂满红绸贴红喜,好生热闹。
忽然,林起鬼风,飙风卷起红花。
傀儡师空声而来,“你们……咳咳……去哪……”
“今日……我要与薛郎拜堂!拜堂!!!”
“薛郎!是你杀了我的薛郎!!!!!!”
百花破风,一道红影闪出,直朝沈知梨来。
“沈小姐!”阿紫下意识朝她扑去,想替她挡这一劫,沈知梨反应迅速,顺势拉过阿紫,二人滚地。
红影掠过顷刻消失。
“沈小姐,你有没有事?”阿紫神色紧张检查沈知梨。
沈知梨皱紧眉头,骨头摔得有些疼,她的止血药滚到花堆里,不远的风迅猛袭来,卷起红花,若掀起来,她的药瓶可就找不到了!
她把银簪塞进阿紫手心,交代道:“这是唯一可能出去的方法,你切记不可丢,怪风有意把我们吹散,接下来是成亲戏,你不可妄动,有样学样,在没认清傀儡师前不要动手,若有人认簪可信。”
说罢,沈知梨向那堆花扑去,翻找自己的药瓶。
“沈小姐!!!”
花风将沈知梨裹了进去,随后又一场风将阿紫埋没。
“当啷!”
铃铛晃响。
……
魔核还剩一半,鹤承渊骤然睁眼,浑身的针飞射脱身,一口血没顶住涌出。
他蹙紧眉头,心在刹那间被拽住,喘口气都抽着疼,不知是脱针缘故,还是……莫名听到的铃铛……
现在若动停在吸收一半,魔气回脉猛入汹潮,疼痛反噬便是百倍,仿佛断其百骨直刺皮肉。
鹤承渊望了眼魔核,最终将它收了起来,起身朝声赶去,为藏魔气不露,又将此压抑在内,胸口痛感无限蔓延。
他赶到红棺,此咒已开,心脏骤然一缩,疼得他面色发白,勾在棺环上的手指一时颤抖失力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棺门打开。
红桃林中喜灯悬挂,白缎低垂,他亮出双刃刀缓低下身,在一朵红桃花瓣上发现了再熟悉不过的血迹,眉角抽动。
唢呐震天,红花齐落。
他身上的衣服发生变化,成了套金丝精绣的喜服。
霎时,又想起一道乐曲,此曲悲丧。
傀儡师鸣空,“薛郎!选个新娘吧!哈哈哈哈哈!”
“嗡!”
前林风过,发生转变,百人尽着喜服头盖盖头侧对他齐刷刷站成几排。
傀儡师:“可莫要选错了,这其中啊,有两个活人,和三个村子的……死人!”
“你若是选错!我便替你杀了她!!!”
第59章 解药(8)
宋安解决完难缠的篮雀鸟,内心对没给沈知梨匕首一事,更愧疚了。
他愤恨地碾了木鸟两脚,贴过来,“大师兄……”
君辞扫他一眼,没有责备之意,研究起某颗稍怪的树,手才触上去,树软绵绵瞬间泄气坍塌。
他神情一变,拉开距离,拔剑而出,眼前软纸罩下有个人形,吊起双臂,脑袋侧歪。
“大师兄。”宋安闪到他背后,警惕四周,“树有问题。”
君辞:“嗯。”
宋安:“真假难辨。”
一半树真一半树假,若是不细看很难分辨。
宋安启剑前抛,剑在树林穿梭,所到之处红花连落,假树接连垂下,一道道人影立在树林间。
“村子里的死人?!”
君辞上前两步,细剑横竖斩开软纸挡住的人脸,此人五官完好,不过却是溺水肿大样,头发湿漉满脸发白。
“男人。”
“全是村子里的男人?!”宋安视线晃过,软纸下蒙住的人形,肩宽体壮,“那……那女人和小孩呢?”
“撕拉——”
君辞破开的软纸爆裂,那人腾空而出,瞪开血流不止的双眼手为白骨朝他们杀来,随后无数软纸破裂,里头的傀儡像细线操纵般吊起。
君辞神色微凝,“当心。”
宋安横剑在前,精神抖擞,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活动头肩,“知道。”
“师兄先去找沈小姐,这里我能对付。”
说罢,他飞身向前,剑花如电划出残影,单腿横扫,踩肩腾飞,再踢其下颚,使其人形皮化为乌有,空留一具白骨,一招一式为省力,借傀儡的力打傀儡,再反手杀死利用过的傀儡,招式卑劣,奈何好使还用着称手。
君辞掷剑开路,只击退未相缠至死,忽然银剑在空中一弹,一根傀儡丝崩断,弹击在地,他骤然停步收剑回头。
宋安的剑亦像是被何物勾缠,运起十分吃力,但他一声未吭。
“铮——!”
银剑回头,飞旋在宋安身旁,断开周围如蛛网铺下的细丝。
“师兄!”宋安扭转过头,“我这里没事。”
君辞持剑与他背对而站,“三个村子,近千人。”
宋安不放心,“沈知梨……”
“先处理眼前事。”君辞足不沾尘,长剑疾芒,“莫遭傀儡丝缠上。”
“知道了。”
就在此时,半空出现傀儡师虚声,“今日是吉日,拜堂,成亲。”
宋安浑身如蛇游,寒的立毛,他踏树而归,“大师兄!!!沈小姐她……!”
君辞眼底的锐利波动,似有片刻犹豫,额间的细汗滴花,他眼帘低垂,仍是没离半步,声音低了几分,“顾好眼前。”
宋安欲言又止,只能加快除杀进度。
这恐怕是他们唯一的撤退之路。
……
鹤承渊随意选了一位新娘,站其面前,手拽住盖头末梢。
傀儡师提醒道:“新郎官……咳咳……可得想好了,选错百尸而动,那两姑娘可就死了……”
鹤承渊抹去嘴角的血,嗤笑道:“你抓的什么人,与我何干。”
“噢……没有干系,按理说你帮我杀了妹妹,是该留一命玩玩,若是不想要那就算了……死了便死了……我还要同薛郎拜堂!拜堂!!!咳咳咳……”
“我如何知晓你带来的是何人。”鹤承渊垂下眼眸,短暂的交谈间已查出这一排皆为死人。
傀儡师道:“一个紫衣姑娘,一个黄衣姑娘。”
鹤承渊下意识攥紧刀,横过眸子望向剩下的十几排新娘。
傀儡师:“你选好了吗?不如……薛郎,我把新娘都杀了,我们拜堂吧。”
“你既要杀她们,不如我帮你。”鹤承渊收回拽住盖头的手,轻抚刀锋,随后猛然挥刀,刀刺破盖头一连串杀入这排新娘脖颈,新娘接二连三倒下,盖头完好挡于头部,刃刀旋飞回他手中。
他道:“你不是要与我拜堂?自己走过来,我该揭盖头了。”
“薛郎!”
红影卷花,野风扑面,鬼爪向鹤承渊抓去。
鹤承渊面无表情,抬眸血色展露,魔气云卷与鬼风对决,他冷声命道:“跪下。”
邪风在眼前轰然炸开,红影遭股威压摁下,赫然跪于他的身下,新娘在盖头里扬起头来,哽咽而又委屈,“薛郎……”
鹤承渊俯身,戏谑着用刀尖压住盖头抵在脖颈,“与我拜堂?”
他凑到新娘耳侧,一股凉意渗入鼻腔,这一查,微扭头便又查出左侧那排死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
手起刀落不带丝毫犹豫,一刀刺穿影身,血眸横转,刀听令杀了左侧那排新娘。
鹤承渊居高临下蔑视死在地上的影身。
“咳咳咳……薛郎!薛郎!你好狠的心,果然与她一样要杀我!要杀我!!!”
突然!影身炸开成团迷雾,林里生烟,新娘位置发生转变,鹤承渊瞳仁一震,急招回旋杀在外的刀。
“薛郎……咳咳咳……选个新娘吧,可一定要选到我啊……你若选错,我就把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分开葬!”
团烟中,新娘模糊不清,站位不明,蓦地他眼前出现幻象,灯火通明的陈常山,无数嘲声缠绕着他。
这烟!是邪宗幻雾林!必然是他们带来探红桃林,结果却没想到把自己玩死了。
他的魔气刚修到一半,为赶来此地,遭了反噬,现下无法克制,眼前是混乱的画面,无比浑浊,所有的新娘在他视线内都是死尸。
傀儡师:“快选啊!你快选啊!”
鹤承渊握于手中的刀因力道嵌入皮肉,血沿刀刃砸在地。
刀不可再妄出,易失手。
他斩下喜服遮挡眉眼,站于一片新娘之中感受她的存在。
新娘转位停了下来,鹤承渊在幻影极喧的环境里,转过头来,锁住一个方向,没有片刻迟疑大步往前,行与某个阵中,他正要选中一人。
傀儡师再道:“诶!薛郎!你想好了吗?可一定一定要选中我啊!”
她似有意刁难,又仿佛借鹤承渊的手想让薛郎多选自己几回,坚定不移选中自己。要选她,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选中她!她的薛郎!
三个新娘立在鹤承渊面前,咒阵发生转变,新娘位置再次发生变化。
回忆之声涨在他的脑海里,疼得无法专注,他颦眉顿足原地,原先的坚定发生摇摆,不再能确定。
恍惚间,机械声播报击破杂声。
系统:「……与宿主连接成功!」
「请注意:第三个剧情任务正式开启,完成任务可获得1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宿主。」
「任务一:找到正确新娘。」
「任务二:与其拜入洞房,找到人物碎片。」
「任务三:破雾。」
「请注意任务缺一不可。」
「完成剧情任务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机会。」
「祝宿主好运。」
鹤承渊对突然冒出的声音困惑不解。
抹杀?!宿主?!
「友情提示,请宿主按任务办事,机会仅有一次,否则将会抹杀目标人物——沈知梨。」
傀儡师的声音幽幽飘来,“薛郎啊,你怎么不选了?”
鹤承渊在原地站了许久,极力克制脑海里刺耳的谈笑与鞭剑摩擦声,手中的刀蠢蠢欲动,却如被他扼住脖子,不许动分毫。
终于立如雕塑的人动了,他来到一位新娘面前,盖头下的金铃晃动,仿佛感受到了他,他一把扯掉眼绸,就在要揭盖头时,却发现这盖头原封不动,封印!
傀儡师:“哈哈哈哈哈,咳咳,薛郎确定选对了吗!那么……其他的可以去死了!”
每位新娘皆被一根从天而降的傀儡丝扼住咽喉。
“铮——!”
一柄细剑穿进人群,直朝鹤承渊另一旁的新娘去,断了此新娘头顶的悬丝。
宋安震惊道:“鹤承渊!方才的魔气是你!”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雾团猛升,一袭喜服的鹤承渊向他们望来,他握着一位新娘的手,遭雾烟埋没。
“师弟!”
傀儡师搅动虚景,“那么,开始拜堂吧!!!”
她在迷雾中杀了出去,宋安携剑而上,君辞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新娘身边,将人揽入怀中。
“宋安!过来护人!”
霎时,所有的新娘皆被操控,向他们杀去,唯有宋安护着的人没动。
君辞则是孤身与傀儡师相峙。
宋安察觉这些新娘哪怕动作再大,盖头纹丝不动,“师兄!杀了傀儡师才能破开盖头封印!”
“一拜!天地!”
傀儡师的影场,两方皆听到拜堂之声。
鹤承渊这方虚景发生变换,他们眼前是破败的府门,牌匾布灰悬挂,门窗红喜褪色,红桃化做枯叶,独有他与她一身赤红,头戴簪花、手握牵红,甚是喜庆。
他们踏上阶梯,关闭的府门在眼前大开,荒凉冷风扑面,枯叶砸上喜服。
脑海里的一切仍未褪去,反倒因眼绸的卸去越发清晰,邪宗里所有屈辱的回忆似浪潮拍打又似百刀入骨。
鹤承渊转眸望向身侧的新娘,咽下胸口顶起一股血,“两步远。”
他细观新娘动作,在听到此话时,她的手指仿佛在挣脱控制,微微曲了下。
鹤承渊邪眸轻扬,低笑一声,“握紧了。”
“第一,离你两步远。第二,府里人皆死。第三,暂且不杀你。”
他边带着她往里走边道。
府里候着许多“仆人”,面相恐怖,手提白灯,好不喜庆,飞刀横出位于前端开路,霎时,血光飞溅,将那白花花的一切染成喜红。
正堂上,依旧安排了两个死人,一个夫人一个老爷,刀锋掠过,二人双双倒地,位空了,正厅后的大喜显出。
一拜天地!
新娘不受控制,对天地屈身,鹤承渊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落叶横飞,衰败与苍凉,不知为何他愣住了,混乱的脑袋里,闪过一抹不属于他的记忆,是旺燃的火海在深夜里烧毁一片白花,滋滋啦啦的燃烧声……
他默默将腰弯了下去。
“二拜高堂!”
转身回拜高堂时他望了眼新娘,与她一同拜那褪色的双喜红字。
“夫妻对拜!”
在傀儡师一声声命声中,鹤承渊望着面前的新娘,微俯身又愣住了,不知为何,面前的新娘似乎在与傀儡师做斗争。
她……不愿……
新娘手心的血流到地上,一滴又一滴。
“夫妻对拜!拜下去!!!薛郎!让她拜下去!!!咳咳咳……”
鹤承渊:“沈知梨。”
新娘怔了下,随后虚景发生转变。
傀儡师震怒道:“她不是!她不是!!!我的虚景!!!”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虚景就被另一方的君辞打断。
虚景改变,鹤承渊所踏之地为一处喜房,垂下的半面喜纱飘动,新娘坐在床边,他手拿喜秤望了眼四周,忽视桌上合卺酒,停在新娘面前,喜秤支起纱幔。
幻雾从门隙溢入,逐渐团升于屋中,下一个破景关键。
鹤承渊抽刀挑盖,随后将人扑倒在床,刀架在沈知梨脖子,语气带丝不悦之意,道:“现在该杀你了,手无缚鸡之力四处惹是生非,救你……”
误事……
挑飞的盖头缓缓飘落,在枕头旁,沈知梨头上的花散了满枕,鲜血溅满她的脸。少年的发垂扫在她脸颊,看清人的刹那,她两行清泪而下,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彻彻底底得到释放,不顾脖子上的刀,勾住他的脖子从枕上去抱他。
鹤承渊眉目一惊,迅速收刀,沈知梨紧紧拥住他,恨不得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埋在他脖颈止不住的抽泣。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他呆滞在原地,手不由自主拖住她的腰将人揽了起来。
“当啷!”
铃铛响起第二道……
第60章 解药(9)
鹤承渊反噬的魔气顶在身体里,疼痛钻骨,又遭沈知梨这般勒住,眉眼生起丝怒气,嘴里带刺不饶人,“没有能力就不要乱跑,什么都不会,次次要人救,不知道在给人添麻烦吗……”
沈知梨抱着他抖得不成样,往他颈窝钻寻丝安慰,滚烫的泪一滴滴砸进他的领口。
鹤承渊被她脑袋顶起下颚,喉咙滚动,她的发蹭红他的脖子,他僵硬抱着她,“沈知梨……放手……”
“抱抱我……抱抱我……”
她的语气破碎,几近崩溃。
鹤承渊却不为所动去掰她的手,结果反而越缠越紧,他压制脾性叹息道:“松手。”
沈知梨摇头,脸上的血蹭在了他的身上。
盖头打开之时,平日阳光绽笑的人,满脸惊恐,脖颈与脸颊全是触目的血迹。
鹤承渊难得耐心问了一句,“血怎么回事?”
忽然,余光一瞥,红色纱幔扬起团雾,地上趴着死人,脖子渗出的血在床边流了一摊。鹤承渊眉头凝起,握刀对着纱幔,另只手托住沈知梨的后脑,微侧过身将人往后藏了些。
他注视死人一招致命的伤口,似簪子所伤,下手凶狠,唯恐无法一招毙命,于是将簪针尽数没入,他微挑起眉,倒有一番欣赏之色。
“做的不错杀了他。”
哪知,他这么一说,怀里的人颤得越厉害了,嘴中嘀咕着,“我杀人……我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鹤承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想的……”
鹤承渊微颦眉,是他责备她无能使她这般?
他木讷揉了揉她的脑袋,硬生生改了口,“没……杀死……你没杀人……”
幻雾填满整个屋子,屋外电闪雷鸣,房内一切发生变换,准确而言,是鹤承渊见到了沈知梨不久前经历的一幕……
闪电劈亮门前戴着乌纱帽的人,门缓缓打开,床上沈知梨抱着一根简易的簪子窝在被子里,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脚步逐渐靠近,书生肌肤惨白,面部消瘦颧骨高耸,眼眶凹陷,一双圆鼓鼓的眼珠子更是突出吓人。
幻雾吹散又再次重合。鹤承渊唯有手心与脖颈能感受到沈知梨窝他怀里的温度,以此来确定幻雾外的她暂且无事。
书生撩开红纱,旁边的柜后发出细微动静,引得他往那方向瞪了一眼,被窝里的沈知梨也发现了此事,她拽着被褥发出响声,将书生注意力引回来。
书生推开红帐,白瘆的手指抓住被褥一角,他俯下身去,将被褥揭开,一张恐怖的大脸正对沈知梨上方,在看见书生面容时,她明显吓愣住了。
书生裂开嘴笑,白骨爪子对准她的脖子要掐下去时,沈知梨果断抬手挥簪,簪尖刺入书生侧颈,书生迟钝片刻,并没停下要伤害她的打算,沈知梨一咬牙,将簪子尽数刺入,簪头从颈另端穿出,带出的血溅在红纱上。
书生停止动作,沈知梨拔出簪,飞射的血溅了她一脸,书生身体一僵低头倒下去,趴在了她身上,血源源不断染红她的衣裳。
沈知梨举着沾血的银簪,血滴在她的额头,她双目失神,眼眶猩红,泪水在框内打转,硬是憋了回去,手抖如筛糠,手脚发软,试了几次仍是无法把人从身上推下去,短短的时间里血迹渗满她整个半身。
鹤承渊眉头凝重,血眸深沉。两人几乎同时攥住书生的肩膀,可惜他在幻雾,手穿过书生无法触碰,沈知梨蓄力将人往外用力一推,书生滚到地上,身体扯下半边红纱,盖在身上。
她从床上仓皇起身,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仿佛失了魂魄,血迹浸泡她的鞋靴。
“沈小姐。”阿紫从柜后跑出来,瓷壶脱手,清脆碎在地面,令沈知梨转过头来,在巨大的恐惧笼罩下,她仍然保持冷静带着阿紫翻出屋子,两个人没有目的一股脑奔在红桃林中。
阿紫试图安慰她,但沈知梨依旧没缓过神来,绷着的神经仿佛随时崩塌。
直到最后,红桃林里只剩她的身影,她好似迷失方向,双脚失去力气,骤然往前倒下。
鹤承渊从后拉住她的手,将人扯入怀中,扣住她的腰肢。眼前的幻雾发生转变,房屋消失,只剩一团不知路在何处的迷雾,身体里的魔气往外涌,他紧捂怀里的人,一口血雾喷溅。魔核转动,得吸收了,否则魔气失控,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带着沈知梨走向一颗红桃树,确定树没异样,席地而坐,怀中的人遭雾团所缠,陷入幻境中,他的意识怪异与她同存。
莫名其妙的机械声再次响彻在鹤承渊的脑海。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两个任务,任务三破雾开启。请注意隐瞒系统存在,否则世界崩塌,将原地抹杀目标人物。」
……
沈知梨迷茫望着模糊不清的前方,耳边变得异常喧闹,他们在喊什么?又在欢呼什么?
血猩味刺鼻。
“今日!最后一场!起压三百万两!”
铁链拖拽在地,脚步漂浮靠近。铁笼被拍响,一束狭窄的白光照在肮脏的地面,身裹碎布的少年站在斗笼口,一双眼蒙着灰布,血液渗出,他被人推了把,入场便摔跪在地,引得哄堂大笑。
他的看守将门关紧,不顾少年的死活,对喊出的三百万两两眼放光。
赌场!
她怎么在这?
沈知梨对身边喊了一句,“凝香!我要买下他!”
“凝香……”身边除了赌徒,没有凝香的身影。
然而,所有人双眼充血掩盖不住对斗局的兴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又或许她只是虚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不对,不对,我买下他了!”沈知梨冲到铁笼边不断拉拽,手心的血渗在笼上,她固执着重复那句话,“不对,不对!我买下他了,我买下他了……”
少年杀奴手握刃刀,面无表情从嘲笑声中爬起身来。
赌徒耻笑道:“太废物了,就这还三百万两,站都站不稳,哈哈哈哈哈,他要是死了,我得发多少财!我压刽子手!”
幻雾外的鹤承渊平静吸收着魔核,失去意识的沈知梨枕在他的腿上闭紧双眼,二人的意识双双陷入迷雾中。
幻雾里,鹤承渊一身喜袍身姿挺拔,他的意识正站在沈知梨身后,非常诡异,他能看见她,而她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抬眸眼里满是恨意望着周遭的一切,以及斗场外的看守,看守从未将目光施舍给拼命的少年杀奴,他满脸高兴细数场官递给他的银子,揣进怀里。
这是他早已定局、无法改变的上一世。
斗场里大多数赌徒压刽子手赢,他们期盼着少年杀奴被砍下头颅。
斗局开场,少年连落下风,他在无数次倒下后再次爬起来,再次挥刀而出。
彼时,沈知梨脑海中也出现了一道系统声。
系统:「任务发布:“破雾”正式开启,完成任务可获得1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宿主。」
破雾……该如何破,破雾关键又在何处。
这莫非是鹤承渊的上一世。此时沈知梨也意识到了,可她为何能看到他的上一世经历,是雾的问题?
斗局激烈,时间在她眼中掠过很快,少年杀奴身影矫健占据上风,然而就在他准备给刽子手致命一击时,银针暗器从二楼射出,准确无误扎入毫无防备的少年身体里。
刽子手挥刀劈下,得亏少年躲避及时,否则将人头落地。
沈知梨屏气凝神,杀奴少年忍得何等疼痛躲下这一击,他甚至无法站稳,脚步虚浮骤然跪地,满身血孔往下流淌。
刽子手再次举刀,暗器飞来,少年杀奴躲了两针,这次若再不能反手杀了刽子手,他会死在今日。
于是在暗器再次袭来时,他以身为饵,暗针击穿他的手脚脉络,从他的手腕穿过,双刃刀脱手,刽子手刀劈头而来,危急时刻,少年杀奴侧身换手握住半空中脱手的刀,蹲身手起刀落刺进刽子手的膝窝,在刽子手失力,身影不稳时,腾空而起,抹了刽子手脖子,刀光闪烁,刽子手捂住脖子面朝地倒下,少年杀奴亦是在又一针击穿他的胸口时,倒了下去。
赌场寂静,若是两者皆死,那么赌银将归赌场所有,赌徒一分得不到。
暗器虽猛,但次次避开少年杀奴的命门,只封他的脉络。
半晌之后,少年杀奴用刀支起身子,跪直了身。
赌场燃起一阵沸腾之声。
“赢了!他居然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站在斗笼外的场官抬头望向二楼某个方向,而这时另一个方向的珠帘被推开,邪兽面具的人走到围栏处。
“这个人我们带走了,场官没意见吧。”
沈知梨顺场官方向看去,她记得当时对面的珠帘射出雪叶挡了暗针。赌场背后主使究竟是谁,与邪宗相对的又是谁。
不起眼的杀奴……
她决定上去一探究竟,然而,在她抬步往前时,斗台上的少年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
幻雾发生转变,少年被邪宗带走。
鹤承渊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发现他无法操控,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与此同时魔核正一点点涌入他的身体,平衡身体的疼痛,缓和躁动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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