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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松鼠黄鱼


    当王良听完江盈知说的话, 他立即喜上眉梢,“小满啊,我就不说啥祝你生意发财的话了, 凭你的手艺, 还怕赚不到钱,以?后?可?得给你哥我留个座。”


    “老早觉得你该有个正经铺子?的,我肯定去捧场。”


    江盈知不明白他说到捧场时的笑容, 又聊了几句, 小梅跑过?来说:“阿姐,炖好了, 赶紧走吧。”


    鱼杂炖得有点多, 江盈知后?面借用了下义塾的板车, 才把这几桶鱼杂运到渔港摊子?上,远远的就瞧见不少人等待的身影。


    有些人甚至蹲在路口?, 看见她的出现, 立马冲过?来, 不是来帮忙的, 而是说:“对了,就这个味,我想了一个下午。”


    也是让江盈知哭笑不得, “小心烫着, 你们?等等,等我放桌上。”


    她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那?边小梅已?经兜上一袋子?铜板了, 有几个塞完钱, 自己碗都带了,眼巴巴等着吃。


    江盈知每一碗都盛得很满, 还要嘱咐一句,“慢点吃啊。”


    “我们?等一下午了,我一下午没吃东西,我就坐在这等你来,”包着蓝布巾的女人说,“我吃到嘴了才不馋,没吃到,那?完蛋了,一天?没吃到,一天?都馋那?个味。”


    她飞快说完,连忙端起碗,也顾不上烫,一手端着一手往嘴里塞,还要说:“烫,真烫,味足了,比我自己煮的可?好吃太多了。”


    江盈知拿这一群熟客真没有办法?,这些日子?来,每个人的脾性她都大概了解,吃满足了啥都好说,没吃上,那?真是能日日蹲着就为了吃上这一口?。


    等他们?这一群馋了一下午的人吃饱喝足,江盈知看着棚顶随风飘摇的招牌,四时鲜,突然也有了点感慨。


    她说:“大后?天?,我在鱼行对街的食铺要开业了,大家来捧场啊,到时候请你们?吃蜜汁鱼条,”


    话还没说完,有人惊讶到碗也没拿住,掉在地上,幸好厚实没碎,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


    “啥食铺啊小满,啊?你怎么瞒着我们?,不声不响就往别处走了。”


    “摊子?可?咋办,我们?可?咋个办哦,”这位仁兄更是急得不知道冒出哪来的口?音。


    还在吃鱼杂的人差点没咽下去,猛地捶了自己胸口?几拳才算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全都立马围过?来,也不管陈强胜的解释,江盈知一开口?倒是安静下来了。


    “没有不管摊子?啊,只是以?后?你们?得赶着早上和晌午来吃,下午就不摆了,要是真的想见我,到食铺里来啊,”江盈知面朝大家很认真地说,“那?里有一条小巷,我摆了不少桌子?,你们?没事都可?以?来坐坐。”


    “想来食铺里,巷子?口?有个侧门的,直接进来就行。”


    一听她这么说,大家全安心了,他们?倒也不是让江盈知不要开食铺,只是害怕到了摊子?上,只留下个棚子?,再也没有新鲜出炉的美味。


    “早说嘛,”摔了碗的那?人捡起碗来,挽尊道,“我们?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了。”


    那?位冒出其他地方口?音的仁兄说:“可?不是,我就知道小满做事行,不会不管摊子?的。”


    其他人都把头转过?来看向他俩,刚才就属这俩最激动。


    不过?解释完了后?,大伙倒是齐齐恭喜起来,毕竟有


    个正经的铺面说起来都比摆摊要好听得多。


    “大后?日啊,我们?肯定会去捧场的。”


    然后?一群人嘀嘀咕咕起来。


    江盈知解释完了后?,也没有在摊子?上多待,而是拐去了另一条小巷里,她去过?李海红的家。


    李海红的家在很偏的角落里,她敲了敲门,院子?里有人走动,李海红拉开木门走了出来,看见江盈知她很惊讶。


    “小满,你怎么来了,”她连忙把沾了水的手在自己腰巾上擦了擦,“快进来坐。”


    江盈知也没客气?,进去后?先?问?,“海红姐,你最近怎么没出摊?”


    “这啊,”李海红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我家婆婆没了,这些日子?刚出完丧。”


    江盈知宽慰她几句,两人又聊了些,她才说明来意,想请李海红到她帮忙去。


    毕竟李海红真的很能干,别看人长得不壮,但干活麻利,一个人能抵两三个人,之前外海渔船因为海盗停留在渔港时,她可?以?熬大夜赚钱,占着摊位不走,一天?到晚地忙活。


    李海红面上有茫然和惊讶,转而又是欢喜,她使?劲点头,“成,明日是吧,我肯定来。”


    她送江盈知出门的时候说:“你请了我,我保证一日都不带歇的。”


    “真不用,”江盈知连连摇头,她是摊主,她不是地主啊,她不搞啥剥削的。


    反正招人很顺利,最后?她请的不是熟人,而是孙掌柜给她介绍的账房先?生,虽说上了点岁数,但为人很实诚,面相确实是很憨厚老实的人。


    还有个烧火切菜来帮工的王婆子?,做事麻利多了,只她却有点古板,绝不叫江盈知名字,一定要叫东家,但手脚干净,爱勤快,是之前从酒楼里离开的。


    这些人找齐了后?,江盈知今日算是忙到头了,夜里没回家,她们?几个都住在铺子?二楼的房间?里,最近要忙开业的事情。


    傍晚吃完饭,江盈知难得开始数钱,因为今日赚得实在太多,铜板铺满了半张桌子?。


    海娃哇了声,他说:“可以摞铜板玩。”


    “小孩边上去,字会不会写了?”周巧女轰他,又指指小梅,“一块练着去,之后?叫你站门面的。”


    小梅苦哈哈地起身,她真不想练字识字,但江盈知不让她在厨房打下手了,等食铺开门,要她站前堂迎客,练练嘴皮子?,还得跟账房先?生学咋拨弄算盘。


    江盈知把一堆铜板放旁边,她说:“小梅你可?得好好写,好好认,不然大伙问?你单子?上的是啥,你半个也说不出来。”


    “可?这水潺的潺字那?么难写,”小梅哭丧着脸,握着毛笔,真的想把墨汁全糊在纸上算了。


    江盈知哈哈笑,“慢慢写,等会儿我再来教?你。”


    她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时好好磨炼小梅,等小梅嘴皮子?练出来,道理能明白,不怕被别人骗,她就让小梅自己去外头学本事。


    周巧女在旁边问?,“今儿赚了多少,你数得这么起劲。”


    “赚了一两三钱!”


    江盈知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摊子?这么多日子?来,赚的得最多的一日了。


    她很豪气?,推过?一摞铜板,“婶,给你花!”


    周巧女笑着瞥了她一眼,“口?气?真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十好几两呢。”


    江盈知也笑,不过?这钱周巧女没收,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哪怕江盈知有百两银票,她没兑的时候,这银票就用不上,一旦她兑开成散钱,就像泡沫一样没了。


    门窗修葺、全屋翻新刷桐油,灶房全都换过?,几个大柜子?,桌椅板凳再置换。


    最要紧的是食材和调料,江盈知是请酒楼的采买帮她代买的,盐占了特?别大一部分?的钱,好盐价贵到离谱,她出这笔钱出得心痛。


    另一笔格外心痛的花费,肯定当属油,她摊子?上用的油,还是精榨过?的豆油,但是依旧不纯。


    食铺里新买的这批油,采买的人说明府往北走买的,那?里土地肥沃,黄豆、芝麻和菜籽都生得很好,榨出来的油也好。


    虽然还有股味,不如以?后?的各种油,但却是真的很不错了,至少炸东西没有油蒿气?。


    还有米,海浦本地稻谷特?别少,是从明府来的冬舂米。


    其他的面粉、鱼鲞、各种干菜菌菇等等,买齐后?花了她好大一笔钱,所以?江盈知这会儿看见钱才这么高兴。


    这以?后?都是她采买食材的钱。


    她把钱串起来,想着还要买的东西,忙到夜深才睡下。


    转日果然更忙碌,哪怕请了李海红和柱子?来帮忙,又给摊子?多添了两张桌子?,买了两百来斤鱼杂,一个上午卖得精光。


    江盈知还给大家发了点钱,毕竟这活真累人,随着陆陆续续回来的小渔民越来越多,第三日她更早歇摊了,没有东西可?以?卖了。


    即使?听了很多的抱怨声,她依旧乐呵呵的,下午在铺面里,该来的全都来了,账房先?生守着前厅,小梅在他旁边,一边学一边挠头。


    王婆子?开始烧火灶,她最会烧灶,要大火小火,只要说清楚,保管火候差不了。


    柱子?当跑堂,他跑得快,又总笑呵呵的,李海红做帮工也顾打扫的,而陈强胜管完摊子?后?,他负责采买基本的海鱼海货干货,其他江盈知会自己来。


    铺子?人员齐全,江盈知掌好勺就成。


    傍晚大家吃了一顿饭,各自回家后?,江盈知看了眼用红布盖着的牌匾,她花了两片金叶子?并十两银子?打出来的,加急的。


    这应当是食铺最大的花费了,但这个是门面。


    红木雕花,黑漆大字,中间?是四时鲜三个字。


    这回江盈知没到书画摊子?上请人写,这是她自己写的。


    举着蜡烛看了一会儿,江盈知盖上红布,长呼口?气?。


    万事俱备,只等明日开业。


    这天?早上,几乎是天?色只露微光,江盈知就起了,一下楼,正碰上周巧女在和小梅在说话。


    院子?侧门有了动静,孙婆子?和账房先?生过?来了,而后?是柱子?和李海红。


    一瞧对方,大家都笑了。


    江盈知可?没有说一定要穿什么衣服,只是周巧女觉得喜庆的日子?,一定要带点红,这才几个人,包括海娃都穿了红色。


    而其他人是自己想着,特?意回家找出压箱底的红衣给穿上,颜色深浅不一。


    柱子?还指着自己身上的红花笑道:“我娘扯了她出嫁的红花给我带上的,这叫那?个啥,喜上加喜。”


    闹得大家又笑,到了后?头,王三娘是一家都来了,王三娘进门就笑,“快瞧瞧我,一路上从渔港过?来,大伙走过?了还要回头看我一眼。”


    只见王三娘穿的上红下绿,正是周巧女之前说过?的红裙绿夹袄的配色,周巧女乐不可?支,两妯娌互相趴对方身上大笑。


    江盈知也笑,不过?最后?请来的风水先?生说到了吉时,要供奉祭品,让江盈知拜财神,各种吉利话说完。


    风水先?生说:“开门去吧,我说什么时候挂牌匾,就得挂上。”


    “开门得东家你自己去,这叫开财门。”


    江盈知才刚坐下来歇会儿,刚被指使?得团团转,这会儿又立马起身去开门。


    其实时候还早,她开门的时候都不指望有几个人来,没料到开了门,门口?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


    为首的是孙阿婆一行人,她今日在发髻旁边插了一朵红花,笑得很和蔼,“等你好久了,来来,小满你过?来,”


    她从手里拿出几朵凤仙花,红色的,要给江盈知簪上,弄完后?笑道:“好了,这真的是满堂红了。”


    江盈知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后?面大伙终于忍不住了,全都围上来,“小满,恭喜恭喜!”


    “嘿嘿,来来,这是我给的红鸡蛋,”


    “我的,这是几张福字,福气?临门!”


    “都让开,我的还没说呢,”


    人群里声音平息了会儿,听那?女人讲,她说:“这是我家种了几年的满堂红,小满给你了,食铺红红火火啊。”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江盈知岂止被东西淹没,她觉得自己被暖融融的阳光照着。


    实在说不出话来,难得她也有词穷的时候,到了后?面,她才能平复情绪说:“不走前门过?了,大家往这边来,专门给你们?留的。”


    她把东西转交给小梅,自己领着大家往门边的小巷里走,这里有扇小木门,门上贴着李阿叔写的和顺、太平,另一边是丰收、长寿,横联是四季发财。


    她把门打开。


    随着门打开,露出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条很宽的巷子?,那?巷子?左侧墙上被安了半边木质棚顶,而那?棚顶下挂着的,是大家最熟悉的贝壳海螺风铃。


    还有悬挂下来的蓝布招幌,上


    头写的四时鲜随风摇晃。


    棚子?底下是六张长木桌椅,侧边的墙上被钉了钉子?,挂着高矮不一的大海螺。这些海螺全是江盈知贿赂海娃得来的。


    而这些海螺形状各异,内部都填了土,种了不少野花野草,正蓬勃地生长着,又恰好能被棚顶没挡住的光照着,很别致的美丽。


    其实这里,就像摊子?一样,有着大家最熟悉的东西,贝壳海螺吹起来的时候,如同坐在摊子?上吃东西时一样。


    江盈知请他们?进来,笑着说:“以?后?大家下午想来,也不用吃饭,就进来坐坐,我专门留给你们?的。”


    “哎呀,这地方被你拾掇得可?真好,”孙阿婆格外感慨,“我进来一点都不感觉生疏。”


    “就跟我回了家一样亲近,”后?面有人说,因为那?些大家熟悉的东西,都被好好保留着。


    又因为这一排特?别的海螺里的花草而欣喜。


    好多人都说自己也要回去这样养花,倒是后?面掀起了海浦卖海螺的热潮。


    外面又有了动静,江盈知让大家自己逛逛,她出门去,来人是王良和方兆兴,她好奇,“你们?两个咋混到一起去了?”


    “我是他老大,”王良说。


    “我是他小弟,”方兆兴很得意地说。


    一个傻高兴,一个没头脑,这两个混到一块去,就给江盈知带来了——舞狮唱戏一条龙。


    那?舞狮舞龙也不知道哪请的,占满了半条街,引得很多人来瞧,敲锣打鼓的十足热闹。


    王良口?气?很大,“给你跳满一天?!”


    方兆兴从旁边拖来一筐的鞭炮,高声附和道:“我良哥说得对!跳满一天?!”


    他又指指这鞭炮,又语气?饱满地喊,“放一天?!”


    江盈知转身想走,她觉得有点丢人,正巧那?头陈三明跑来,他笑得很张扬,“占路,把你们?都给罚了,交钱交钱。”


    “问?他俩要去吧,”江盈知无辜,“不是我叫的。”


    方兆兴听不懂玩笑话,开始掏兜,很认真地问?,“一百文够吗?不行的话,明日等我领了钱,再给你一百文。”


    被后?面听个正着的方泽兰拍了下脑袋,嫌他丢脸,方兆兴傻笑,方泽兰没好气?地说:“给他一文钱就得了,你家里钱大风刮来的啊。”


    江盈知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感到腿上有两团软软热热的东西,低头一看,小七和阿喜抱着她的腿,仰头冲她笑。


    穿着红色短衫雪白可?爱的小孩,谁会不喜欢。


    她蹲下身来,阿喜抱着她胳膊,大声喊,“小满姐姐,祝你开业大吉。”


    小七也赶紧说:“大吉~”


    他伸手,“小满姐姐,红包拿来”


    江盈知笑得快坐到地上去,从兜里掏出两个小红包,“来,一人一个!”


    两文钱的红包都叫两个小家伙高兴地乱蹦。


    后?面江盈知又见了孙掌柜和胖师傅,里头风水先?生出来说:“好了,快把牌匾拿出来。”


    到了吉时,牌匾挂上,掀开红布,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露出四时鲜三个大字。


    江盈知抬头,而后?露出笑容。


    随后?是大家的恭喜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四时鲜食铺营业。


    江盈知备了油包发给过?路人散散喜气?,还有糖块给小孩吃,最后?给来捧场的人,一人发了一包蜜汁鱼条。


    这时海滩泥鱼多,她收了过?来,烤干做蜜汁,撒了白芝麻,烤出来的,一嚼又甜又咸。


    王良揣了一包,边嚼边往里走,进门啧了声,“小满,你这生意做得可?真成啊。”


    只见原先?那?一眼能望见头的前厅,右边进门处,用木头包了一圈,坐着账房先?生,他的身后?是一排柜子?。


    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又一个罐子?,小梅在那?里跟别人解释,“这是卖的,里面是什么?”


    “诺,蛏油,”她挨个拿罐子?,“放一点下去可?鲜了。”


    自从江盈知不靠这个为生后?,西塘关的妇人们?也学会了熬蛏油,谁熬得好她就买谁的。


    除此之外,小梅说:“蛏干,我们?西塘关的蛏干最好,哪里都找不出来这样好的。”


    “还有蛤蜊干、海芥菜(裙带菜)、小鱼干、淡菜(贻贝)、虾皮、虾米、龙头鮳,杂鱼干,”小梅把东西拆开,摆了一长堆,“还有虾酱、螺酱、椒盐…”


    “你们?要不要带点走?”


    小梅练了好几天?,总算把这些完整而流利地说了下来。


    所以?王良说江盈知真会做生意。


    有人问?,“小梅,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啊?”


    “不是,”小梅解释,“这些除了虾酱和椒盐是我阿姐做的,其他都是我们?西塘关阿婶阿婆做的。”


    “她们?采点东西不容易,我们?帮她们?卖卖。”


    小梅笑得很真诚,她想起她阿姐说的,渔岛女人日子?过?得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所以?江盈知把这个前堂改成了卖东西的“海货铺”。


    这些东西瞧着卖相都特?别好,蛏干哪怕晒干了,个头依旧瞧着很大饱满。虾酱的风味独特?,裙带菜又绿又干净,那?虾米金黄咸香十足,蛏油浓稠,香气?却是最诱人的。


    还真让原本想吃饭的,开始摸自个儿的腰包,准备都拿上一些带走,这里瞬间?就围满了人,一个个叫着,“我先?的,你怎么抢呢。”


    账房先?生刚上任,收钱记账都来不及,得亏他经验丰富,一把收一把记,完全没错漏的时候。


    还引得外面过?路的人来瞧,进了铺面,一看见东西,忍不住也买了些,没过?多久柜子?就空了大半。


    外头热闹,掀开帘子?,里头也不遑多让,全是人,不过?已?经吃上了东西。


    江盈知今日为了感谢大家捧场,特?意做了一锅鱼鲜分?给大家吃。


    鱼丸、鱼豆腐、鱼饼还有鱼籽福袋。


    这种跟香囊一样,圆鼓鼓的东西一样吸引了大伙的注意,都有些不敢认外头包着的是什么。


    江盈知说:“那?是油豆腐皮。”


    有人夹起来,从鲜汤中被夹出来的鱼籽福袋还在往下淋汁水,油豆皮虽然薄,却最吸汤水。


    咬开油豆皮的外层,里头是蟹黄色的团块,赶紧尝一口?,别样的鲜甜在嘴里绽开,那?绵密的鱼糜里裹着很脆的鱼籽,粒粒分?明。


    油豆皮又很好地包裹着汁水,全塞进嘴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鱼籽不是鲳鱼籽的滑,也不是海鲈鱼籽的味重,有人问?江盈知,“小满,这个是啥鱼的鱼籽啊?真的特?别脆!”


    江盈知笑道:“是飞鱼籽啊,望山岛那?有飞鱼汛。”


    说到这飞鱼,其实还是海哥送过?来给她的,他们?山岛又叫望山岛,在两岛夹缝处,每到夏季,就有飞鱼在海面跳跃。


    他捕了来问?江盈知要不要,这时正是飞鱼包籽的时候,她当然要了,海哥就用飞鱼跟她换了不少的椒盐。


    而江盈知则拿来做了火锅、关东煮里常见的鱼籽福袋,好吃,寓意也好。


    只是她不给小孩吃,海浦不能给小孩吃鱼籽,鱼籽谐音愚子?,怕小孩吃了变笨,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不过?她也遵守着习俗。


    这边吃着,那?边方泽兰坐下来,正经点起菜来,她是真来吃东西的,不是嘴上说说捧场的。


    四时鲜的菜单很有意思,她点点孙掌柜,“你瞧人家的单子?,再看看酒楼的,”


    孙掌柜也瞧了,有木质的,也有纸质的,纸质一折三叠,最上头印了跳起来的鱼,第一面写着四季鲜。


    概括为鸡鸭肉菜,鱼鲞鱼胶,随时都可?以?点,不管时节。


    第二页则是时鲜,春夏秋冬,如今是夏时鲜,只做海里的海鲜。


    眼下是鳓鱼、海鲈鱼、水潺和海蜓。


    第三页则为当日菜谱,不知道吃什么就点这个,有醋溜鱼片、海


    鲜锅、鱼头炖豆腐,松鼠黄鱼,以?及素菜。


    甚至还有个,便宜菜单,一荤一素一汤,五十文包两人菜。


    而且要是不识字,可?以?直接报菜。


    “这个松鼠黄鱼是什么菜?”孙掌柜指着单子?上的菜问?。


    虽说眼下过?了大黄鱼汛,却不代表大黄鱼没了,只是数量变少,但是黄鱼却转道回了望海,所以?也便宜。


    “给你们?上一道?”江盈知准备上灶,笑着问?了一句。


    方泽兰说:“这当日菜谱,都上一道,给你捧个钱场。”


    江盈知同她开玩笑,“那?你直接给钱,我连菜都不用做了。”


    “成啊,我给你一文钱,成不成?”方泽兰也笑道。


    “美得你,”江盈知呸了声,又笑眯眯起锅上灶。


    有人帮工,有人烧火,她菜出得很快,大火醋溜鱼片,砂锅炖海鲜和鱼头豆腐,菜都是配齐的。


    最后?一道上的是松鼠黄鱼,松鼠黄鱼和松鼠鳜鱼的做法?相同,早在八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北方基本用黄鱼来做松鼠鱼,后?来最为广泛的做法?变成了松鼠鳜鱼。


    江盈知好久没用到复杂的花刀了,这让她有些技痒,晃了晃手,她开始细致认真地在黄鱼上切小麦穗花刀。


    一条一道,切的分?毫不差,黄鱼肉粒粒分?明,整整齐齐,挂一层湿粉糊。


    等油锅热,下锅油炸,黄鱼身上切的那?些花刀便在热油中往外绽开,像是饱满而又成熟的小麦穗。


    江盈知炸得火候刚刚好,足够嫩,勾芡从头淋上料汁,虽然没有番茄酱那?样的红艳诱人,但摆盘足够好看。


    头昂,尾巴翘。


    以?前有一句俗语,松鼠鱼,三把勺,头昂尾翘,浇汁吱吱叫,样子?像松鼠,实在惹人笑。


    这个摆盘也是让吃饱喝足的三人,又忍不住赞叹起来,也不管肚子?里已?经被醋溜鱼片,鱼头炖豆腐塞满,又齐齐动起筷子?。


    这鱼肉不仅样子?好看,更是一绝,炸得鱼肉外焦里嫩,芡汁看着浓,味道却没有完全盖住黄鱼本身的鲜味。


    不像吃醋溜鱼片的时候,胖师傅偶尔还点评几句哪里好吃,吃松鼠黄鱼的时候半句话也没有,生怕被孙掌柜抢了先?。


    院子?里一边是吃鱼籽福袋的,一边则桌子?上一片狼藉,热闹欢愉间?,有人喊,“东家,做一个海鲜锅。”


    “来了——”


    四时鲜便在吵嚷和欢笑声里,正式开业,烹饪出与摊子?不同的美味。


    与此同时,两封信交错又同时抵达明府卫所。


    第52章 吃鱼宴【上】


    卫和所是分开的?, 军事重地所立的?称为卫,卫下又管着?千户所,但?沿海地区的?渔民, 习惯于称临成卫为卫所。


    临成卫所在临成岛, 里面驻扎的?全是军户及其家眷,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这里的?人世?代为军, 戒备森严。


    卫所渔民轻易进不来, 只有各岛的?船老大、水师相继往来。


    不过这日?来自海浦的?船到了临成卫所,水师来参加今年的?水操。


    两艘海浦船, 明明不同时间出发的?船, 却因为海上?风暴, 被迫同一时间抵达。


    卫所里,王逢年收到水师送来两封信的?时候, 他正打完船拳, 把王明信这高个?壮汉打趴在地, 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打完满身是汗, 随手脱了上?衣,赤着?精壮的?上?身,露出来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准备回去?淋水。


    被水师拦住后, 他听完水师说的?,拿了信, 道谢后往住所里去?。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 他也很只是颔首, 很平淡地回应,眉眼间显得深邃冷厉。


    后面王明信远远跟着?, 不敢离太近,最?近备训的?时候,被王逢年打趴太多次。


    王逢年到了住所,没有先去?冲澡,而是随便拆了最?厚的?一封信,陈三明写的?,狗爬一样的?字,简直让人毫无读下去?的?欲望。


    他看了眼开头,没有问好,直接大字写满一页,小?叔,我知道了哦,嘿嘿。


    你?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写了整整三页。


    王逢年冷哼,他有什么秘密能被陈三明知道的?,想随手扔掉,又看了眼下一页。


    他的?手顿住。


    那页上?只写了,乌船,生辰宴。


    王逢年翻到了下一张,上?面写着?: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秘密吗?不告诉你?,哼哼。


    陈三明十分欠揍的?神?情简直跃然纸上?,要是这个?时候,陈三明站在他面前,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王逢年动了动手腕,又翻开一张纸:小?叔,你?二十五了,岁数大了,好老,你?这个?岁数,别?人孩子都已经五六岁了。


    你?怎么能想吃嫩草呢!!你?好无耻!


    这些字在其他人看起来觉得莫名其妙,甚至通篇连个?人名指代都没有,王逢年却看懂了。


    无法反驳。


    他翻到最?后一张,只写了两个?大字,是喜欢。


    没有挑明的?,但?却直白地展露。


    全程看信的?时候,王逢年连眉毛都没有抬,看到这页时,他面目有了很轻微的?变化,皱起的?眉头渐渐平整。


    望向被他带来卫所的?铁海棠,好好地放在窗边,在庇荫处感受着?阳光所带来的?炽热。


    他把这几张纸压在桌上?,而后拆起了第二封,信封上?是王良的?印,他直接拆开。


    出乎意料的?,信叠得很平整,两边对折分毫不差。


    不是王良胡乱一塞的?风格。


    他靠着?椅背,随手打开,看到字后,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明显的?波动。


    这字,他认识。


    而且不说字,这独特的?横排写法,他只见过一次。


    王逢年垂眸,没看完,把信放在桌上?,他起身。


    然后去?找了件衣裳穿上?,遮住自己?光着?的?上?身,慢慢地系着?腰带,一点都不像他刚才出拳凌厉的?狠劲。


    仔仔细细擦着?手上?的?汗,他坐回到桌子前,拿起信看了一眼,又翻过来,用手轻轻压在桌上?。


    写满了的?信里,他只看到了两个?字。


    想你?。


    他没有继续看信,选择看窗台上?的?铁海棠,今天的?日?头真好。


    有人推门进来,王海啧了声,“热死了,热死了,什么破日?头,贼老天,这么毒的?日?头把我都烤得跟黑炭一样了!”


    他转头,“你?又在看这破叶子,瞪我也没用,我是你?表哥,你?少没大没小?的?。”


    王海拉了把凳子坐过来,王逢年没搭理他,在叠信。


    “叠个?信你?也这么细致,真受不了你?,”他说完,伸手想抢,王逢年利落躲开。


    王海放弃,真打不过王逢年,他只好问起了正事,“怎么,真打算不出海了,拉王明信顶你?的?位置啊?”


    本来以为王逢年又是跟之前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想到他回了句,“嗯。”


    王海一瞧他这样子就知道,心情好着?呢。


    趁热多问几句,“那真转做鱼行的?生意啊,以后就只赚钱,当个?鱼行东家了?”


    王逢年没回他前面的?问题,只是说:“我二十五了。”


    “有病,我能不知道你二十五了,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王海一脸无语,而后又福至心灵,他孩子都两个了。


    然后伸手点点他,“好好,我说呢,我说呢。”


    “原来我们苦夏的日子,有人思起春来了啊!”


    王逢年摸着?手上?的?信纸,没说话,但?又有点不耐烦,他说:“能不能走远点?”


    “你?快跟我说说,我这心里跟猫挠了一样,谁,是谁啊?”王海不走,说了一大堆话。


    “滚。”


    王海恨恨瞪他一眼,泄气,知道套不出半句来,立马说:“你?真当转做鱼行鱼运生意的?话,我跟你?说,那你?和庄轻舟可又对上?了。”


    听到这个?名字,王逢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好像那不是他的?死对头。


    王海几个?知道内情的?老说这两人的?关?系,应该叫南王北庄,各走一方。


    海浦在南,而明府在北,所


    以有了南王北庄的?称呼。


    王海自顾自地说着?,“那小?子真是可以,才比你?小?一岁,今年接了他爹的?商帮,这一趟运送东西往海浦去?了,估摸着?要待上?一段日?子。”


    “说够了就走出去?,带上?门,”王逢年懒得听。


    王海气急,大步走出去?,想重重摔门,又轻轻关?上?,隔着?门喊,“别?思你?的?春了,明儿出海水操,这十来日?的?出海,你?可当心着?点吧。”


    王逢年合上?眼,想着?海浦应当到了在外?渔船回洋的?时候,肯定很热闹,也很忙,但?他不在。


    海浦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最?热的?三伏天,按渔民的?话说,到了明洋(鱼汛结束),所以小?暑渔民陆续回洋,海面停满了扬帆的?旗帜,那些鱼行又开始招待船老大。


    河泊所的?小?吏全都忙碌地脚不沾地,渔港的?岸口?总有他们的?身影,之前本来逐渐冷清无人摆摊的?渔港,一时又兴盛起来。


    摊子多、人多、船多、鱼多。


    这个?场面,比之前小?黄鱼汛时还要盛大。


    江盈知只远远看了眼,这里面又没有她认识的?船老大,不免兴致缺缺。


    相反的?,她的?热情转到了食铺上?,毕竟新店开业没多久,肯定要好好经营。


    煮完了摊子上?的?鱼杂,江盈知就会再?看一遍当日?的?菜单,这些菜都是她仔仔细细琢磨的?。


    最?近准备越发临近的?吃鱼宴,所以她都以做松鼠黄鱼为主,想着?多练练刀功,练手的?鱼太多,又加了一道蒜香鱼片。


    她在灶上?忙着?,柱子领了人过来,他笑嘻嘻地说:“小?满姐,这位客人坐院子里吃。”


    食铺有两个?包间,没人用,都喜欢坐大院子里,安了大油伞的?桌子旁,能瞧见正忙活的?灶间,好像提早闻着?味,就跟赚到了一样。


    之前开业办得很隆重,也算在海浦有了点名声,来的?生人比熟人要多得多,转头这些人又变成了熟客。


    今日?来的?,江盈知没见过,瞧他手上?还拿着?一张纸,也没有在意,而是问道:“想吃点什么?”


    “把单子拿来我瞧瞧,”那男子说,他其实不是来吃饭的?,不过闻着?味实在太香了,没忍住要了一份菜单,又念着?不好耽误正事,点了一道蒜香鱼片。


    “上?快些,”他催促。


    他来得晚,此时过了饭点,江盈知也没有说什么,王婆重新烧了小?灶,油热后锅里有了蒜末被煸炒出的?香气。


    江盈知放入烫熟的?鱼片,只微微翻炒,立即出锅,太嫩了,再?炒一会儿全部散架。


    一盘微微卷曲的?鱼片,带着?浓浓的?蒜香气出现在桌子上?,而后还有一碗米饭。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没有犹豫地开始动筷子,每一片鱼肉都片得厚薄均匀,而且挂满湿粉后又下锅烫熟,表面便有了一层晶莹的?东西,如同鱼冻包裹着?鱼片。


    他夹起来,太过滑嫩到压根夹不住,他用了点力气,那鱼片从筷子中间往两边断开。


    压根不用想,就已经知道进嘴后的?滑和嫩,还有调得刚刚好的?蒜香,不像生蒜那样刺鼻。


    他一人吃着?这一盘蒜香鱼肉,添了三次饭,还是特别?满的?那种。


    在江盈知都怕他吃吐出来,他才终于放下筷子,然后打了个?饱嗝,赶紧喝了口?水掩饰下。


    王婆子去?收盘子时,那盘子都像是被舔了一遍一样,感觉都不用洗,除了浓重的?味道外?,仿佛都看不出来这用过。


    柱子已经准备说客人慢走了,那男子又起身,朝江盈知走过来,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是想来吃饭的?。”


    “我是顺水鱼行的?伙计,想告诉你?一声,今年吃鱼宴的?比拼跟往年不同。”


    吃鱼宴是几家大鱼行领头办的?,不管是钱还是牌匾,又或者其他的?所有花用,一并?承担。


    鱼行伙计指了指旁边空的?桌子,“我们坐那说吧。”


    江盈知放下手里的?锅铲,洗洗沾了油的?手,才过去?坐下。


    要知道往年的?吃鱼宴特别?简单,一日?做三道鱼菜,什么鱼都行,不受拘束。每道要分成三十个?盘子,被送到对面的?长桌上?。


    渔民要是觉得吃着?好,等到最?后,按照盘底的?名字,再?把手里的?大贻贝壳给哪个?食铺或者酒楼。


    三道菜加起来得到贝壳最?多的?酒楼和食铺,就能获得做鱼第一鲜的?牌匾。


    她很好奇,“改成什么样了?”


    鱼行伙计已经解释了十家,喝了口?水后把以前的?形式说了下,这才开口?说:“今年是吃鱼宴改了后的?第十年,所以又得换一换。”


    “改成比三天,每天两道鱼菜。”


    “这次呢,地点在街上?,不止有渔民,还有鱼行伙计、渔厂的?人都可以来吃,他们会有红票头,而你?们每人有个?摊子,一道最?多只能准备一百人份的?,一道不限,最?后比谁一天拿到的?红票多。”


    “第一二日?拿到最?多的?,有五两银子,到第三日?比渔民给的?贝壳数量,要是连着?两次或三次最?多,就能有更多银子和牌匾。”


    江盈知算是听明白了,意思上?头举办这个?活动的?人,嫌弃十来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半点新意都没有。


    想在这个?时候整个?不一样的?,而且用的?鱼和东西全都不给报销,连炉子,锅碗瓢盆什么都要自己?带。


    那鱼行伙计看出江盈知的?面色不对,连忙说:“所以我们今年的?赏钱加到了一百两,牌匾加大加宽,边角嵌了银丝。”


    江盈知可耻地心动了。


    她沾了点红印泥,手指印在鱼行伙计带来的?纸上?,那上?头已经有了不少食铺酒楼的?名字,粗粗一看,三十家总有的?。


    按了指印就不能再?反悔,到了那天要是不来的?话,得倒给鱼行一两银子。


    送走了鱼行伙计,得到一个?后日?清早去?长乐街的?消息,她坐在那沉思,完全放弃了刀工精湛,卖相又好的?菜。


    仔细琢磨,要想在这么多食铺里取胜,除了靠吆喝外?,还是得靠香气吸引人。


    她琢磨来琢磨去?,准备在第一日?的?时候,选取了味道重,足够香的?豆豉烤鱼。


    虽然豆豉是川省那边的?,不过海浦有家铺子就专门做这个?的?,地道风味,而且豆瓣酱熬得也特别?香。


    至于第二样,江盈知则想做鱼丸,不同于纯鱼肉手打的?鱼丸,她做鱼包肉,把肉馅裹进鱼肉泥里,这样即使早上?做好,温水先定型后也不会坏,到了那直接煮开。


    她定了就不会改变,准备先把东西买来练练手,明日?食铺上?烤鱼,而摊子可以卖鱼包肉的?鱼丸。


    江盈知这头游刃有余,会的?东西多,随便挑出来都能用,而另一边那些大小?食铺和酒楼是真的?发愁,在那暗暗咒骂出的?什么馊主意。


    本来三道拿手鱼菜摆上?桌,都做了这么多年,随便上?去?闭着?眼都能烧,压根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这回倒是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哪怕觉得很艰难,又不愿意退出,谁不想要一百两的?银子啊,谁又不想要那块牌匾啊。


    所以这两日?,海浦的?鱼街格外?热闹,全都是来挑鱼的?,有些商贩还从其他地方运来了黄鳝,转眼被采买一空。


    大概都想着?这不是海鱼,鳝鱼做出来能让一批没吃过的?人,觉得口?感新奇,更容易胜出,所以那些耐活能被运到这儿来的?淡水鱼更受青睐,诸如草鱼、鲫鱼。


    当然有些人不想靠本事,只想走歪门邪道,想着?打通有红票的?人那的?关?系,结果被告知,到了那时才发,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因着?海浦渔民的?渔船陆续回洋,又加上?大办吃鱼宴,所以这几日?的?海浦镇格外?热闹,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


    即使很多人那天并?不能进到长乐街里,也不妨碍他们兴致高涨,至少这是海浦每年的?盛事,当然很值得说道。


    连西塘关?里的?人都知道,有


    相熟的?还要问一嘴,江盈知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家里,周巧女?说:“我们只管去?历练历练,赢了婶给你?补补,输了咱们更要大补。”


    嘴上?说着?不在意,最?后还不是买了猪舌,这个?在海浦被称为赚头的?东西,毕竟那日?她也不能跟着?去?,只能进去?四个?人。


    “多吃点,再?来点虾,撮虾过酒。”


    撮虾过酒的?意思是非常容易。


    江盈知还是吃了猪耳朵,和小?梅分着?吃了一盘盐水虾,但?她其实真不紧张,谁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了。


    不过这一次,倒是真出乎她的?意料。


    海浦镇以前大伙都很悠闲,街头巷尾人也不多,除了大开着?的?铺面能见到些人外?,路上?也只有三三两两人走着?。


    哪怕在渔船全部回洋归港的?时候,也只有岸口?那一片人多,看着?搞的?声势浩大,但?其实住在里镇的?人压根不动弹,过了渔港,到城门那一段路又格外?安静。


    所以江盈知理所当然认为,这一次应当也只有小?部分人会来瞧热闹,毕竟大热天的?,谁也不想动弹。


    不过这几日?天公作美,下了好几场阵雨,云层又厚,阴天而且风多,所以并?不算炎热。


    当她从食铺出来,往城门口?去?的?时候,路上?还笑着?跟推着?板车的?陈强胜说:“看来今天人应当不多。”


    换来几个?人异样的?眼神?,江盈知没明白,直到她进入城门口?,被直直扑面而来的?“人味”包裹。


    当她在人和人的?身体里穿梭硬挤,当她大声喊着?:“借过借过,让道,前面的?大哥你?别?挤了,踩着?我脚了。”


    当她们几个?人费劲地把板车从人群里推出来,满头是汗的?时候,江盈知回望被拦在长乐街巷口?的?人群,她闭嘴了。


    到了长乐街,里头街道明显空旷许多,走动的?大多是鱼行的?伙计,或者酒楼和食铺里的?在忙活。


    可当江盈知从棚顶走出来,准备看下鸿兴楼的?胖师傅来了没,昨儿还跟她哭诉今年的?吃鱼宴来着?。


    然后就看到了,对面二楼窗户里挤出来的?一堆人,这整一条街的?二楼全是看热闹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像雨后竹林里蹭一下就冒出来的?竹子。


    江盈知默默走回到自己?摊位上?,小?梅好奇地左右环顾,然后看清左右两个?摊子时,肩膀垮下来,悄悄地跟江盈知说:“阿姐,你?瞧旁边两个?摊子。”


    刚才只顾着?看人了,江盈知这才注意到,随便抽的?签子,她的?摊位恰恰好好在两个?酒楼中间。


    一个?是新丰楼,而另一个?则是四海庄,名字听着?不像酒楼,可却是外?海鱼商常来吃饭聚集的?地,所以他们有着?不少闽粤两省或是海州的?厨子,风味自然不同于海浦。


    听胖师傅说,这四海庄前两年没来吃鱼宴,不然新丰楼也不能稳坐头名。


    可以说夹在这两个?酒楼间,算是挺倒霉的?,小?梅都有点丧气,不过江盈知却是难得的?兴奋,那是棋逢对手的?感觉。


    江盈知打量他们,这两个?摊子的?厨子也在打量江盈知,并?不放在心上?,没见过,没听过四时鲜,不出名,掌勺的?还是个?女?子,指定是哪个?小?铺子里头出来的?。


    这几种印象的?叠加,让他们显得很倨傲,不像其他的?摊位的?人都已经攀谈上?了,说得眉飞色舞。


    她这里倒好,几个?人整理着?自己?带来的?东西,江盈知一边整理,耳朵还要竖起来听对面两个?大酒楼的?唇枪舌剑。


    四海庄的?大师傅哼了一声,很大声地对旁边的?徒弟说:“你?今日?可多长点心,好好烧你?的?东西,别?像有些人这辈子只会做、鱼、羹。”


    新丰楼的?大师傅做鱼羹是一等一的?好手,两个?摊位中间虽然隔着?四时鲜,可距离也不远,谁能听不见。


    他立马回怼,“有些人这张嘴跟吃了居鱼一样,乱话三千,小?成啊,你?也多学着?点,瞧瞧有些人不会烧鱼羹,怕是只会做点涝肉给大家吃。”


    江盈知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要不是她能听懂这影射的?意思,怕是跟其他人一样茫然。


    居鱼是有毒的?鱼,乱话三千叫胡话连天,至于涝肉,由于四海庄的?大师傅粤省那边来的?,说海浦口?音也很明显,用粤省的?话来说他只能做出腥味重、肉质差、入不了味的?东西来。


    两边都不用脏词,却都死死踩着?对方的?痛处,闹得在没开烧前,江盈知摊子上?的?人,一会儿把头转到左边,一会儿又把头转到右边,然后各挨了两边一记瞪眼,终于消停了。


    因为敲锣打鼓的?人进场了,鞭炮齐鸣中,鱼行的?伙计跑过来一个?个?摊子确认,等着?确认好了,撤掉摊子上?的?牌子,给摊主以及三个?帮工发红票,每人只有两张。


    伙计说:“尝一口?鱼鲜不用红票,要是吃整份,得拿红票换。”


    这一个?举措会让那些拿有两张红票的?人,压根不舍得先给出去?,得从头尝到尾再?说。


    全部说清了后,鼓声停,有鱼行东家在不远处说着?鱼汛的?不易,渔民的?辛苦,江盈知本来还听得挺认真,后面就想打瞌睡了。


    旁边新丰楼的?伙计小?声抱怨,“真是够了,每年都讲一样的?套词,能不能歇歇,少讲几句。”


    终于,到了雾气退散,那人说停了,而是喊:“吃鱼宴开烧——”


    对街看热闹的?人欢呼雀跃,另一边街头巷尾的?人们也全在呐喊,一长排看不到头的?摊位,马上?有了动作。


    新丰楼的?伙计生炉子拿锅,大师傅摆好了要大干一番的?架势,另一边四海庄的?帮工手脚麻利,眨眼间全部东西上?齐,瓶瓶罐罐摆满了一长桌。


    这让江盈知都生了斗志。


    她朝王婆子点点头,王婆子立马开始生三个?炉子的?火,陈强胜立即扣锅到炉子上?,往锅里倒已经熬得差不多的?骨头汤。


    小?梅拿过鱼丸桶,等着?汤沸下鱼丸,而江盈知自己?则放大锅,在锅热起来的?时候,拿起夜里就处理好的?海鲈鱼,开背煎到两面金黄酥脆,没有烤箱的?时候,用煎鱼来代替烘烤。


    她陆续拿出自己?要用的?食材,泡在酒里的?香料,有八角、小?茴香、香叶、八角,买来的?豆豉浸在水里,豆瓣酱,姜蒜末,还有配菜,一堆的?豆腐结、腐竹、水芹菜、豆芽。


    江盈知并?没有急急开做,她排在中间这段,人都还没有入场,等会儿香味全跑了。


    她先是走到左边后方,偷瞄下新丰楼的?动作,看到他们拿出来的?食材想了想,是道羹菜。


    黄鱼肉、泡发的?海参、虾仁,还有上?好的?火腿丁、香菇碎,和被打进碗里的?鸡蛋,以及黄鱼肚。


    是道老底子菜,黄鱼海参,江盈知点点头,这道菜烧好了味道不用说,各种料融合在一起的?一口?鲜。


    他们另一道菜选了黄鳝,小?暑黄鳝赛人参,江盈知想,应该是爆炒鳝丝,她闻到了一种久违的?味道,胡椒粉。


    这玩意增香,放在鳝丝里最?合适不过,到时候起锅熬化猪油,再?倒进鳝丝里,声音响香味浓。


    这两道菜选得都挺好,江盈知暗自感慨,谁说这名头好得的?,尤其当她看到另一边的?四海庄,不免啧了声。


    她看见了河豚晒成的?鱼鲞,在海浦又被称为乌郎鲞,因为晒干后颜色黑而得名。河豚有毒,但?是春季产卵前后毒素少,再?去?除内脏、晒干后,毒素基本少有,这鲞炖起来胶黏而有股浓香。


    四海庄的?大师傅擅长做粤菜,免不得加入红腐乳和几片五花肉,再?下入乌郎鲞一直煮。这有两锅,另一锅则是


    猪脚和乌郎鲞同煮,熬出来那股味道,只要一闻立即能知道错过就亏了。


    另一道江盈知不认识,单看做法就明白,也差不了,用了特质的?锅。锅底铺满姜片,各种杂鱼再?放上?,淋油,小?火慢炖,应该用了某种特别?的?腌料,她闻不出来是什么,但?炖起来的?时候,十足得香。


    看完这两家的?,江盈知心里大概有底,她要是来吃东西的?渔民,路过这里都要饱受一番挣扎,因为很难取舍。


    连江盈知自己?对他们的?吃食也特别?感兴趣,都别?有风味,不过她倒不会妄自菲薄,有了那么多日?子摆摊的?经验,她对其他人的?口?味可能摸不准,但?是渔民的?,那摸得透透的?。


    她回到摊子上?,等锅烧热,倒油晃了圈,先加蒜瓣姜末,这一步没人有太大的?反应,等她依次加入香料,泡过酒的?香料在热油的?煸炒中,香气越来越明显。


    等到豆豉下锅,酱油、蛏油,一点鱼露,豆瓣酱,再?放点花椒末,随着?锅铲的?翻动,又刮来一阵风,香气立即随风卷到临近的?摊子上?。


    明明大家都在烧鱼做鱼,用上?香料的?也不再?少数,可这么霸道的?香,让隔了几个?摊位的?摊主都暗骂,哪一家烧得这么香!


    更别?说在江盈知两边的?新丰楼和四海庄,都忍不住回头望过来,尤其在鼻子灵敏的?大师傅那里,香的?复杂而诱人,不是单一的?某种香,后劲也很足,飘过后仿佛鼻尖还残留着?余味。


    这两个?大师傅都踮脚侧身往她锅里瞧。


    等江盈知把配菜铺在炒过的?料上?再?次翻炒,然后放到第三个?炉子上?,上?面是个?大的?平铁盘,腌过又煎过的?鱼摆上?去?,能放五条,慢慢炖煮。


    她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又烧油,等到锅里油升到高热,倒入豆豉和酱料炸香,那一瞬间,连在对面二楼上?看热闹的?都闻见了,有人大喊,“什么东西,香死个?人了!”


    而随着?江盈知盛出来豆豉后,那边两头巷子口?,渔民和鱼行伙计陆续拿着?红票进来,每路过一个?摊位,都有人热情招揽。


    至于江盈知的?,当然靠小?梅过去?拉客,等着?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江盈知往渐渐停火的?烤鱼盘里倒炸好的?豆豉,然后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再?泼一点热油增香。


    “这是啥味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压根没闻过,”本来还步履蹒跚的?老渔民,立马有了精气神?,赶紧地找是哪一家。


    “走走,那里的?味真的?香,我老远就闻见了,”几个?渔民从另一头急急忙忙跑过来,挤开旁边的?人,没想到摊子上?已经聚满了人,压根进都进不去?,急得人在那里大喊。


    “我尝口?,”不少双手伸过来,在烤鱼那个?拿出来试吃的?盘子里抢,抢到的?连忙塞进嘴里去?。


    那鱼肉连带着?鱼皮,而鱼皮又特别?酥,煎过后又煮,鱼肉腌得刚好,有些许的?麻,还有豆豉的?醇香,一点不腥气。


    有的?人一大块吃进嘴里,连鱼骨都不舍得吐,全部都给嚼了下去?,吃完了后嘴巴很难受煎熬,想着?再?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不少渔民连其他摊子压根没去?,把自己?的?红票塞过去?,高喊着?,“给我留两份,我要两份!”


    喊得声嘶力竭。


    陈强胜慌忙接过,又连忙给把盘子端过去?,总共一百个?盘子一百条鱼,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所以最?先吃上?的?渔民,他捧着?一盘烤鱼,站在墙根底下,十分小?心地夹起来,慢慢塞进嘴里,回味着?烤鱼的?咸香。


    然后他怒骂,抬头朝二楼窗户的?人喊,“谁的?口?水啊!”


    二楼的?人擦了擦嘴巴,委屈地拉长音:“我馋啊——”


    其他人笑都笑不出来,真的?馋,有的?聪明人已经就这个?味道,然后啃起了馒头来,每一下都嚼得那么用力,欺骗自己?在吃美味。


    江盈知忙都忙不过来,陈强胜收了一张又一张红票,小?梅压根不用叫唤,到后面直接往前面递就行。


    四时鲜生意好,另两边的?稍微逊色点,但?是也不差,毕竟用的?东西真材实料,而且确实味道好。


    烤鱼的?香持续了一上?午,直到终于没了,鱼丸也卖了大半,只是要稍微逊色点,不过鱼包肉的?口?感太好,鱼丸一咬破就跑出丰盈的?汁水,细腻的?肉糜,吃过的?人压根忘不了。


    他们吃的?难得满足,比起以前在吃鱼宴上?那清淡的?,今年真是恨不得有好几张嘴。


    大伙吃得那叫个?舒坦,江盈知这一伙人,包括所有的?摊主都累得够呛,鱼行伙计来收红票,当场点清的?时候,也压根没有反应。


    好累,一想到还有两场,江盈知瘫在椅子上?望着?棚顶,午饭没吃都感觉不到饿。


    到了下午,鱼行开始唱票,除了兴奋围观的?人们,其他累了大半天的?,提不起精神?来。


    因为有五十家啊,他们从最?末开始唱票的?,最?少的?得了三十张,一路往上?悬殊越来越小?,一直到了前三名,这下全都有了精神?,连江盈知也站起来,动了动,因为一直没有叫到四时鲜。


    唱票的?东家站在高台上?,声如洪钟,他喊:“今天第三的?是,新丰楼——”


    他停顿,“和鸿兴楼!”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和不可置信,今年新丰楼居然从第一名掉了下去??那个?连十五名都没进过的?鸿兴楼,居然一跃到了第三,简直惊掉人的?下巴。


    围观的?人里立即说:“今年四海庄也来了,肯定是他们头名,只是不知道这第二名是谁,还好今年来看了,不然真可惜了。”


    鱼行东家继续往下报,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像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最?后大声喊,“第二的?是,四海庄!”


    这一次众人哗然,此起彼伏地讨论,觉得这结果根本不敢叫人相信,但?是鱼行又是现场当着?众人面点票的?,压根做不得假。


    所以众人在哗然、不解和心急中,又生出了格外?的?兴奋,都在等今日?第一名的?揭晓。


    鱼行东家看着?这上?面的?字好久,久到自己?都觉得不认识,被伙计上?来催促,才长呼了一口?气,鼓足了劲。


    他喊,“今日?头名的?是,四时鲜食铺!!”


    第53章 吃鱼宴【下】


    当四时鲜这个名?字被喊出来的那一刻, 欢呼吵闹的人群,竟然齐齐没?有说话,寂静在这一刻蔓延。


    大家脑子都?是懵的, 不少人压根就?没?有听过, 在想到?底是哪一家新冒头的食铺。


    连原本看?对方不顺眼的新丰楼和四海庄,也?不相互打擂台了,直接把?目光对准他们中间的江盈知。


    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而江盈知本人, 她面不改色, 看?起来气定神?闲。


    这个时候不能笑?,不能欢呼, 大家都?瞧着她, 要是可以的话, 她真的很想走过去?,对着左右两位大师傅说一句, “承让承让。”


    但她后面的陈强胜和小梅, 甚至包括一贯古板严肃的王婆子, 都?没?能收住自己的表情, 又想笑?,又要憋着,一时竟显得很扭曲。


    短短的片刻寂静, 一群人各怀心思, 也?就?是在这寂静里,长乐街的巷子口里有人喊, “啊啊啊啊, 是小满赢了!”


    “我的娘嘞, 小满你真的出息了!”


    “四时鲜,大家都?来渔港尝一尝, ”这位大姐直接替江盈知拉起了生意,“明后两天过了再来啊,我们小满要在这再烧两天的。”


    欢呼声四起,街头巷尾都?有人喊好厉害,闹得其他人一脸茫然和不解,为啥刚才其他那么多家唱票的时候,除了短暂的欢呼,立马又回归冷静。


    到?了这一家食铺,怎么又变得真情实感起来,一个个在那扯着嗓子嚎,搞得不少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其中有个人喊的贼起劲,大伙就?围着问她,“怎么,你家亲戚啊?”


    “啊,啥我家亲戚啊,”那人说,“我要是有小满这样的亲戚,我出门横着走。”


    “我说你们里镇的人,老是瞧不上前镇的,不走出来压根不知道有多少好吃的,”这个胖姑娘哼了声,“你们吃过酸汤鱼丸、鲜虾锅贴、酱爆鱼杂、敲鱼面、椒盐虾、捞汁小海鲜吗?”


    她一口气报了许多,有人挠了挠头,这菜名?都?没?有听过,可听着就?觉得怎么那么好吃呢。


    趁着这个时候那些常蹲守四时鲜摊子的那群人,立马在人群里说到?底有多好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从?鱼丸的弹牙到?敲虾面的好看?好吃,又说到?了鱼籽福袋咬下?去?的脆,鱼松那蓬松如同


    棉花,沾到?舌头就?化开的咸鲜。


    陈大爷不愧是说书的,描绘起吃食来嘴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把?大伙都?说馋了后,忙问他上哪吃。


    他来一句,“等?着吧,我都?没?得吃。”


    真让人想打人,又只能憋着。


    高台上的鱼行东家见大家讨论热烈,让边上人赶紧敲锣打鼓,等?声音渐渐平息后,他喊,“今日就?到?这,明日大家起早来啊,早点来,还会发几?百张红票给大伙。”


    他的意思就?是今年让其他老百姓也?有机会能吃,这话一出,全场沸腾,都?在想着怎么拿红票。


    至于头名?,今日是不会上台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后两日能不能保持得住。


    所以江盈知在今日里领到?了她人生里,沉甸甸的五两银锭子,在大家的欢呼声,和同行的不可置信里。


    她赢走了那五两,拿走了今日头名?,也?让同行和在场所有人,记住了四时鲜。


    一路得意带风回到?食铺,已经有好多人站在那恭喜她,江盈知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到?了没?人的时候,那枚小银锭从?周巧女的手里,再传到?小梅那里,一轮轮传下?去?,直到?这时大家才终于确定,居然赢了!赢得那么光彩。


    “快来,吃鸡腿,”周巧女拿了鸡汤,她把?家里刚养没?多久的老母鸡给杀了炖上。


    王三娘刚下?工,一脸兴奋地问,“赢了,真赢了啊,可以啊,小满你真有出息。”


    “明天做什么,是不是大菜,要不我休工一日,给你帮忙去?。”


    随着王三娘的问话,其他人的目光立马转过来,江盈知正吃着鸡腿,闻言忙摇摇头,“明日做点简单的。”


    她定好了炸鱼柳和椒盐鱼块,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吃完鸡腿后她跟大家解释,“别看?我今日赢了,那都?是他们不知道我,没?有准备。”


    明日两家酒楼肯定会死死防着她,估计要出些大菜,她本来就?没?有想在明日争第一的兴致,才不跟他们玩,做点简单的,等?着第三日。


    她摇头晃脑地说:“这叫三十六计之隔岸观火。”


    “吃你的鸡腿去?吧,还整上兵法了,”周巧女敲敲她的脑袋,“少想点,早些歇了睡下?,还有两日呢,别把自己身子整垮了。”


    江盈知夜里睡得早,起得更早,一路挤、挤、挤,终于挤进了长乐街。


    新丰楼和四海庄的人早就?来了,看?见她神?情复杂,仍有不敢相信和不解,倒是没?有出言说点什么难听话。


    江盈知哼着小调,倒不是因为自己昨日得头名?,而是兴奋于自己压得丝毫没错。


    大概是不甘心被她压一头,又或者是今日必须得赢,新丰楼的大师傅用上了鱼翅,她正大光明偷看?,鱼翅可分?很多种?,差的又短又疏的叫散翅,而好的又长的称为排翅。


    江盈知一看?就?知道,用的是上好的小排翅,真够舍得的。


    鱼翅本身没?有味道,新丰楼做的是道借味菜,江盈知嗅了嗅那边的香气,确实用了绝活。


    那汤底是鸡汤,鱼翅绝对用鲍鱼、火腿、干贝一同炖煮煨烂了,她都?能想到?吃的时候,那鱼翅吸足了鲍鱼、火腿这些的香气,味道醇厚浓香,真是道大宴的压轴菜。


    至于第二?道菜因为很有意思,不是海浦的风味,应该横跨了山海,是晋省那边的,叫鱼羊包。


    江盈知曾经吃过,只能说这个吃法很新鲜,但是特别难做,鱼要先去?腥,羊肉要想不膻,得只取后腿肉,鱼和羊肉在老汤的融合中,面皮煎熬后,别有一番奇特的味道。


    至于四海庄那边,应该还防着她,留了一手,做了黄鱼四吃,用专门的四合盘,有酱焖、红烧、雪菜、灌汤。


    另一个看?着很像鱼丸,但不是鱼丸,应该叫鱼包,比江盈知做的鱼包肉更讲究,里头的馅用了鱼胶、香菇、鲜肉和腊味,皮薄馅大,瞧着很晶莹剔透。


    如果要按食材比,江盈知肯定比不过他们,今天也?没?有同他们比的意思。


    她瞧完了后,开始下?锅炸自己的鱼柳和鱼块,这让两边酒楼等?着她大露一手的,不免都?有点失望,或者说特别失落。


    但同时心里也?不免得放松了些许警惕,总觉得她昨日不过是做了道外地风味的拿手菜罢了。


    江盈知今日做的实在简单,就?是油炸,撒椒盐粉,甚至连碗筷都?省去?了,只需要用油纸装着。


    但她很气人,自己这边忙完了,然后等?新丰楼的鱼翅和鱼羊包弄好,拿上昨日没?有用的红票,走过去?把?红票递过去?,半点不避讳地说:“换鱼翅和鱼羊包。”


    尤其这会儿渔民还没?有进场,新丰楼的菜才刚做好,正是鲜美的时候,她那鼻子就?跟镶在锅灶上头一样,立马闻着味过来了。


    新丰楼的帮工看?看?她手里八张红票,又看?了眼自家大师傅,面色复杂。


    那大师傅无法拒绝红票,又觉得很糟心,只能转过身挥了挥手,“拿给她。”


    江盈知专门卡着点的,这鱼翅还是鱼羊包,就?得刚刚炖好没?多久才好吃,要是再晚点,味道打了折扣。


    端过到?自家摊子上后,江盈知连忙招呼小梅几?个,“赶紧来吃,错过今日可就?没?明日了。”


    她今天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昨日早打算好了占这两家的便宜,她美其名?曰尝鲜。要是这会儿错过了,下?一次要花钱,她才不花。


    如法炮制,她靠今天的红票换到?了四海庄的鱼包和黄鱼四吃,人还没?进场,江盈知这伙人已经吃得十分?满足,她想,真的拼,用料这么扎实,可不是便宜了她。


    可把?两边酒楼的人气得背过身,心里很不爽,甚至想拿红票甩回去?,但又不舍得,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早上吃饱喝足,等?着干活,有了昨日的头名?,今天江盈知摊位的人更多了,复炸过的鱼柳和椒盐鱼块颇受大家喜爱,但是在鱼翅和黄鱼面前,谁还吃炸货啊。


    更多的都?奔新丰楼和四海庄去?了,她也?不管,反正今日她的活干完了,留给三人守摊子。


    由于没?有红票了,所以她打算靠自己的厚脸皮,每个摊子试吃过去?,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往前走,从?第一个摊子开始吃,是个卖醉鱼的女人,醉得很香浓。江盈知尝了口,问道:“大姐,你这酒真好,自家酿的吧?很舍得,用的米很不错。”


    “阿妹你眼光可真好,可不是自家酿的,下?回来我铺子里,在西街边角,姐送你一坛,保管你香得走不动道,”那大姐连忙乐呵呵地说。


    江盈知应下?,她走前,大姐还要给她塞两块醉鱼,她一边吃一边往下?一家走。那家很有意思,喜欢用鱼皮、鱼唇、鱼肝和鱼籽拿来做菜,烧得还成,有点咸。


    一路走下?来,她看?了个大概,吃也?吃得差不多,有黄鱼鲞蒸腊肉、水芹菜煮鳗鱼鲞、各色糟鱼、风鱼,总体来说,各有各的好吃,也?各有各的毛病。


    最?后她到?了一家摊位,人不少,辣香扑鼻,双椒的味道,花椒和辣椒。


    终于轮到?了她,她说:“来一份双椒鱼,不给红票。”


    正想说啥人呐,胖师傅一抬头,瞧见是她又大笑?起来,旁边孙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由惊讶,“小满你怎么来了?”


    “弄完了,过来瞧瞧,生意挺好,”江盈知看?着拥挤的人群,笑?着说道。


    孙掌柜连忙说:“可不是多亏了你的福。”


    自打吃鱼宴改了后,之前那酸菜鱼便不够用起来,江盈知说反正他们也?是以辣味吸引人,干脆后面全用辣的,教了一道双椒鱼,另一道水煮鱼。


    她和孙掌柜聊了聊,还提到?了新丰楼和四海庄今日的菜,然后孙掌柜也?起了心思,拿红票换好菜,可谓


    是臭味相投。


    今天的比赛江盈知摆烂,鸿兴楼力争前三,新丰楼和四海庄拼个你死我活。


    唱票的时候,鱼行东家又吸了口气,这个结果开始急转。


    他昨日报得太慢被大伙一顿骂,今日报得快了些,直接进入正题,“第三名?,四时鲜和鸿兴楼。”


    嚯,人群躁动,觉得挺有意思,头名?变老三,而且怎么又是并排,鸿兴楼今年可真不得了。


    东家继续报,没?有起伏,“第二?——四海庄。”


    “头名?,新丰楼。”


    这个结果让大家觉得有点兴致缺缺,多少年了,新丰楼老是稳坐榜首。


    所以他们开始押注,到?底是新冒出来的四时鲜能赢,还是老牌底的新丰楼,为着这个吵得不可开交。


    新丰楼的大师傅看?了眼江盈知,毕竟明日就?是两家的对决。


    江盈知莫名?其妙,这人就?不怕四海庄明日来个釜底抽薪,直接赢个第一,这不是又得加赛。


    她还真没?猜错,四海庄的人表面看?着得了第二?毫不在意,实则在意疯了,压箱底的东西全拿了出来。


    刚到?摊子她就?闻到?了来自竹荪的味道,四珍之首可不是白吹的,有的竹荪一股肥皂味,但好的竹荪香味很浓,没?有怪味。


    她忍不住瞧了眼,也?不确定是不是做鱼盒,只是瞧他们的动作?,厚鱼肉切开,瘦肉、香菇和鲜虾肉剁碎成茸。另有芹菜末,再装入鱼盒内,造型整得跟个长的银元宝差不多,尤其过了汤的竹荪盖在上头,卖相挺好。


    只是她都?能想象得出,到?时候四海庄那边拉客要怎么拉了,必然要说些鱼虾满舱装,金银财宝自己来的话了。


    最?后一日,来吃的全是渔民,他们最?喜欢吉利话,想要换到?他们手上的大贻贝壳,除了菜品的好坏,还要打心理战,揣摩渔民心思。


    她扭头看?了旁边的新丰楼一眼,果然先做好的菜是菊花鱼,花开富贵嘛。


    小梅很操心,看?了两边的摊子,忧心忡忡,昨夜她已经问过好几?遍了,这会儿又忍不住说:“阿姐,真的要烧这两样啊?”


    连陈强胜挺能沉得住气的人,也?有些发愁,“这两样,是不是太寻常了些。”


    王婆子不说话,只是心里总想叹气。


    原因无他,江盈知今日要做的鱼菜,完完全全的海浦风味,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全海浦的人家都?会吃会做。


    那就?是酒淘黄鱼和海蜒冬瓜汤。


    酒淘黄鱼,作?为对于渔民来说是滋补的海鱼,每逢鱼汛旺季结束,尤其是立夏当天,每户渔民都?会吃酒淘大黄鱼或是酒淘鱼胶来进补,吃这个心理和身体双倍补足。


    而海蜒,最?近海蜒泛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冬瓜更不用说,一大个也?压根不用二?十文钱,所以这是每逢夏季,为了清火散热,海边人家常做的不费时又不费力的消暑汤。


    别说跟新丰楼和四海庄比了,就?是跟其他小食铺比,那都?是落后太多了。


    所以两边酒楼的人看?见江盈知做起了这两道菜,一致觉得她傻了,或许觉得比不过就?立马放弃。


    新丰楼的大师傅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江盈知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不想比了也?不要做这两道菜啊。


    而江盈知看?了眼外面的日头,不同于前两日的多云到?阴,风吹得大家很舒服,今日云层散开,大早上的也?能感受到?滚滚热气。


    她露出点笑?,朝小梅和陈强胜说:“要不要跟我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们两个写二?十张大字,要是我输了嘛,”


    “随你们之后怎么罚。”


    小梅和陈强胜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江盈知的自信哪里来的,她又不像第一日结束时,会跟他们透露第二?日的想法,这一次,她压根没?有说。


    只是改了原本的菜单,由四喜鱼卷,黄鱼一口鲜,明明连干贝都?已经泡发开了,鲜虾、蛤蜊,各种?海鲜已经准备说定,江盈知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执意要换成这两道菜。


    “理由赢了跟你们说,”江盈知尝了口冬瓜汤,要的就?是这种?清爽的味道,她甚至连油盐都?没?放多少,靠的海蜒干本身的咸,和炖煮时慢慢渗出的油。


    而至于酒淘黄鱼,没?有啥技巧,她甚至都?不肯一条一条炖,而是采用大汤锅一起煮,酒香气在炖煮的时候挥散开来。


    但都?不如四海庄今日的糟鱼,那香是经久不散的。


    大概两边都?觉得江盈知不再是对手了,四海庄的大师傅走过来几?步说:“小姑娘,你煮这两样不成的,不过你还年轻,长点经验,下?一年再来。”


    新丰楼的大师傅也?客气几?句,“第一日能得头名?,在你这个年纪委实不错了,第二?日也?难得进前三,你只要今日稳住,何愁没?有前三。”


    又看?了眼她选的这两道菜,顾自摇了摇头,可惜可惜,今日怕是连前十都?进不了。


    两个死对头难得想法一致,都?觉得实在可惜,竟走了这样一步臭棋。


    江盈知也?不解释,人家客气她说话更客气,“我确实还年轻,得多跟两位老前辈学学。”


    把?人夸舒坦了,要不是渔民晃着贻贝走进来,两个人怕是还能再多说几?句,说她一个女子能有这样手艺已经足够。


    不过渔民进来,大家全都?回了自己的摊位,严阵以待,准备最?后的角逐。


    新丰楼要稳第一,四海庄要争第一,想着到?时候再比一场,而鸿兴楼要死死守住第三名?的宝座,好像这些有力竞争对手里,只有曾经在第一日获得头名?的四时鲜,迅速滑落,连蹲守在旁边的鱼行伙计也?不免惋惜。


    可是,当渔民陆续进来后,不再如前两日那样大块朵颐,而且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各种?层出不穷的吆喝声也?没?有激起他们的冲动。


    这时江盈知让小梅出去?吆喝。


    小梅就?照江盈知说的吆喝,她声音还挺尖细,“各位大哥大叔来这里瞧瞧,我们有海蜒冬瓜汤,酒淘黄鱼——”


    刚才还说那鱼腻味,这鱼吃了虽好,但是没?胃口的渔民,一听到?吆喝声,立马拉着旁边渔民的衣裳,“走走,正说没?胃口,快去?喝碗冬瓜汤,吃了这两天大鱼大肉,我馋死这口味道。”


    “谁不是啊,那些鱼啊瞧着多诱人,我就?想吃碗清口的汤,”另外个渔民赶紧附和,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跑,生怕自己喝不到?这口汤。


    哪个海边长大的渔民,热夏里不喝一碗海蜓冬瓜汤的,比起其他用各种?好料堆起来的鱼,还是这个更受他们青睐,是渔家,是自家的味道。


    而且论起鲜,那种?用各种?好食材借味来的,不如这一碗汤来的鲜。


    另一波渔民则听见酒淘黄鱼,眼神?立即泛起光来,他们是最?后一批从?海上回来的渔民,海面的烈日远比在阴凉处的强烈,他们身子疲乏,正是需要一碗酒淘黄鱼进补的时候。


    所以被大家一致认为会迅速滑落的四时鲜,是整一排摊子里最?火爆的,程度远远超过第一日她做烤鱼的时候。


    而那时吃到?烤鱼的人面上神?情是享受,这个时候,吃着海浦最?平常风味的东西,那些黝黑的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情,大概是感动。


    有个渔民抹着泪,“上年冬末出海,辗转在海上飘了一月又一月,每日累得抬不起手来时,只想吃一碗酒淘黄鱼,没?想到?回来当天就?吃上了。”


    听到?这话,在场的渔民哪能觉得不心酸,出海苦出海累,出海是阎王跟在后头追,夏天海浪如同难缠的小鬼。


    江盈知很大声地告诉他们:“没?事,你们要补的份我全包了,今日我买了足够多的大黄鱼。”


    感谢鱼行一道菜不限量的规则,不然她就?违规了。


    她很诚恳地说:“出海辛苦了。”


    这样朴


    实的话,却闹得不少人低头抹眼泪,那些顶着烈日在看?的群众也?被感染,大家纷纷说:“出海辛苦”“好好休息”“赶紧补补”


    其实没?有渔民,就?没?有海浦的兴盛,渔业兴盛的地方,吃苦最?多的是渔民,有时候还要赶着风暴追鱼,每户人家里都?有葬身海底的渔民,所以大海,又被他们称为海底坟场。


    也?才有了“捕鱼人家世世穷,十口棺材九口空”的俗语。


    对于大家的呼喊,渔民们连连道谢,这多年里,只有那些盛大的形式,但是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这些底层渔民说一句辛苦。


    这一局不用说,大家输得心服口服,不服也?不行,压根比不过。


    后面有人问江盈知到?底是怎么想要做这两道菜的。


    她说先看?天气,阴天不热自然胃口好,闻到?味重的会口舌生津,吃点油腻的也?没?有关系,但天热就?要吃消暑的。


    而且前两日大家吃多了油腻的大鱼,第三日天热没?胃口,应该会想吃清火消暑的汤。


    至于其次,她有很多人脉啊,谁知道点消息都?要告诉她,整合一下?得到?,第三日有刚出海回来的渔民,被请来参加吃鱼宴,具体到?这一批渔民的出海日期,长期海上漂泊,大鱼是不会想吃的。


    他们大概不知道,出海远洋的人最?容易得远洋综合征,长期的航海生活让渔民焦虑抑郁,无法排解,久而久之就?投海。


    而从?海上漂泊回来,最?想吃应当是每逢鱼汛结束,家里人给他们进补的东西。


    她仔细琢磨渔民需要啥,根据需求来制定。


    她对着新丰楼和四海庄的人说:“渔民想要的应当不是吃那些上好的鱼,不然为什么要办吃鱼宴?而不是其他的海鲜宴。”


    江盈知想,大概很早以前的吃鱼宴举办时,一定是出于温情和关怀,只是后来越走越偏。


    大家都?开始若有所思,来数贻贝的鱼行伙计有点沉默,那些贻贝堆成了座小山,而其他摊子只有零星的几?个,胜负已然分?晓。


    在今日吃鱼宴要结束的尾声,顺水鱼行东家走上高台,他说:“以前呢,总想着好好请渔民兄弟吃个饭,也?感念大家辛苦,可这回瞧着,好像感谢也?没?有到?根子上,下?一年再好好琢磨咋办。”


    “不过今年,我们搞了个不大一样的吃鱼宴,重新再选做鱼第一鲜的食铺和酒楼,这回也?如同大家所愿,我们新选出来一家食铺。”


    “我个人觉得众望所归,这家食铺也?获得了几?十年来最?多的大贻贝壳,以前最?多的一间是两百二?十枚,它获得了五百一十枚的贝壳!”


    “那今年得到?做鱼第一鲜牌匾的是,”东家忍不住在这个关键时候停顿。


    但围观的人不买面子,齐齐呐喊起来,“四时鲜!”


    “四时鲜!小满你真是好样的!”


    因为做得足够多,围观百姓都?有幸尝到?这两样菜。哪怕只是一小碗,都?让他们感慨万千,这才是海浦风味的鱼鲜,是海浦人喜欢的鱼鲜。


    他们喊了好久,久到?东家不得不用敲锣打鼓才让大家停下?。


    每一年获得做鱼第一鲜牌匾的食铺,都?要上高台,接牌匾和钱。


    陈强胜和小梅几?个简直手足无措,走路都?同手同脚的,相反江盈知特别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朝底下?乌泱泱的人挥挥手。


    鱼行东家对她这大方劲挺喜欢,再给红绸布盖着的银子前,特意让她说几?句。


    江盈知也?不怯场,她先客气一下?,“鱼有百味,人尝千味,要论手艺,我肯定比不上在场的这些大师傅,只能说感谢各位抬爱。”


    “让我讲的话,就?说一句吧,深水帮鱼鱼帮水,花轿抬人人抬人。”


    她还要来一句,“下?次要比的话,食材统一出呗,我想靠手艺,不然老得花些其他心思才能赢。”


    第一天靠色香味,第二?日滑跪,第三日琢磨人心,实在太累,不如比手艺来得实在。


    但她依旧很骄傲,都?是她该得的。


    众人全都?大笑?,笑?说鱼行抠门,鱼行东家摸摸鼻子。


    最?后她给自己拉生意,“来我食铺吃饭啊,我不只会做鱼的。”


    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江盈知扶住牌匾一角,左手接过红绸布包着的百两银子,她笑?得毫不掩饰。


    这也?是海浦几?十年以来,第一个获得这块牌匾的女子。


    当然这块牌匾最?后从?最?远的街道,一路绕行到?渔港,在敲锣打鼓声里,大伙自发地跟随,万众瞩目中,挂在了四时鲜的牌匾下?。


    特别气派,只要路过的人,肯定会注意到?这块黑漆描金嵌银,写着做鱼第一鲜的牌匾。


    这也?是四时鲜进入海浦百姓生活的开始,从?无名?小铺到?被人熟知,像一艘小船在海面扬帆起航。


    第54章 鱼香肉丝


    获得这块做鱼第一鲜的牌匾后, 江盈知?高兴中又有点烦恼。


    高兴于?赚到了不少钱,手里有钱的滋味真的很让人快乐,她说的并不是那一百两, 她得存着, 而是其他赚到的钱,能让她给大家置办不少东西。


    吃鱼宴结束后,她去了鸿兴楼办的很隆重的庆功宴, 主要是答谢她, 江盈知?靠自?己坐在最上位,方东家坐在旁边还一直给她敬酒, 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鸿兴楼今年稳坐第三, 往年可是连前十五都没有进去, 这让鸿兴楼上下兴奋劲十足,全都充满了斗志。


    桌上推杯换盏, 江盈知?难得有幸体?验, 不过她回来得依旧很早, 那时天还没黑, 食铺虽然关?门?了,可里面人依旧忙活不停。


    王婆子在擦洗灶台,里里外外, 连洗过的砧板都拿出来晒日头, 李海红则擦着外面的柱子,一点灰都不能有, 生怕到时候别人进来瞧见后丢了脸面。


    周巧女?对着门?帘嘀咕, 胳膊上都挂着布, 在想用什么颜色的好看,账房先生忙打算盘, 小?梅生无可恋地跟着他记账,陈强胜和柱子拿着梯子去外头,擦拭牌匾,毕竟那是门?面。


    江盈知?就是在大家忙碌的时候进门?的,她提了两个很大的食盒,把从酒楼里顺回来的菜一一摆在桌上。


    除了鲍鱼海参,酒楼为了款待她,连上好的牛肉都整来了,做了道配料满满的牛肉汤,知?道她爱吃甜口,整了份八宝饭,用了糯米、熟白果仁、金橘饼、蜜红瓜、桂花、豆沙等等,蒸的又好看又好吃。


    还有什么千层油糕、煨猪头、灌汤黄鱼等等,然后江盈知?很不要脸地问?,能不能让她带一份回来。


    所以她犒劳自?家食铺的人,顺的是其他酒楼的菜。


    “我跟你们说,这菜老好了,我当时吃的时候就想着,不顺一份回来给你们尝尝真亏了,”江盈知?有点酒意上头,话也多了不少,指着正中间的牛肉汤说,“这个最好,不是他们手艺好,而是我好久没吃牛肉了。”


    “都别忙活了,快来吃,海娃,”江盈知?招了招手,把一小?碗八宝饭递给他,“吃去吧。”


    周巧女?说她,“自?己吃也就算了,怎么还兴从别人那往自?家捞的。”


    江盈知?理直气壮,“这些都是好东西啊,你们没吃到那不是亏了,要脸做什么,吃到自?己肚子里才是正经?的。”


    鸿兴酒楼的人当然不会在意,但是真的会笑,因为江盈知?顺菜的时候,连蒸好的饭也一起顺走了,上好的白米,煮出来的饭香而不黏。


    闹得方泽兰放话说晚些给她送点来。


    院子里的这伙人被?她说的话逗笑,在江盈知?拉大家坐下后,才动起筷子来,说实话海鲜虽然美味,可长久吃惯了后,不如大块肉吃着美味。


    除了饱腹感外还有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吃饱喝足,让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


    江盈知?等她们吃完,拿出备好的盒子,是漆红了的木盒,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比如给周巧女?的,她偷摸和小?梅给买了几根簪子,有嵌银嵌金的,也有镶了珍珠的,还有最常用的乌木簪,以及点小?首饰。


    所以周巧女?接过盒子打开的时候,有点恍惚愣神,垂眸看着。她以前和江盈知?说过,早些年家境好的时候也是穿金戴银的,后来嫁了人,她男人承诺过买金买银,反正十来年了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过。


    更别说后来嫁给小?梅她爹了,连吃饱都算不错。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居然从两个孩子手里得到了。


    “婶你喜


    欢吗?”江盈知?揽着小?梅的肩膀,笑盈盈地问?。


    周巧女?也不扫兴,“我喜欢,快给我带上。”


    她挑出不大显眼的珍珠簪,让江盈知?给她簪上,在王婆子和李海红的贺喜中,她红了眼,又笑起来。


    至于?其他人,她当然也备了,除了月钱外,还有八百到一两不等的红封,和必有的米面,以及其他的东西,比如李海红拿到了不少布匹,够她和她孩子做几身衣裳的。


    王婆子的话,她喜欢吃甜糟,江盈知?多给了她几罐,把这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都给看乐了。


    柱子的话,她给了不少蜜饯,还有一味他娘吃的药里较贵的药材,可叫柱子眼泪哗哗的。


    账房先生的话,肯定就是算盘,还有几坛好酒。


    而陈强胜,江盈知?只给了钱,这是他最需要的,她说:“以后会补上别的。”


    至于是什么,她没有说。


    也只有想到这件事时,她才有点想念王逢年,毕竟谁也没有船老大懂船。


    一圈发?到头,连海娃都有,他得到了承诺,明?天江盈知?会早早做蜂糖糕,让他带义塾里和小?伙伴分。


    海娃如今也是有不少朋友的人,这让他高兴地到处蹦跶,想着明?天先分给哪个。


    这一圈分下来,让大家都感觉被?重视,心里沉甸甸的,又充满了干劲和对以后日子的向往。


    尤其当大家回家时,一手挎着盒子,肩上背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另一只手里提着面粉,走路都带风。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的感觉也很美妙,但当那些钱变成了具体的东西,当这些东西又成?为日子里小?小?的惊喜,让人有了对以后的憧憬,那钱对于?江盈知?来说,没有白赚。


    这些东西每个人都给到了,只有小?梅没有,她也不失落。


    但夜里的时候,江盈知?来到她的房间,小?梅惊喜,让出自?己的床,“阿姐,你今晚要跟我睡吗?”


    “我才不跟你睡,我还不想一觉睁眼到大天亮,”江盈知?吐槽她,小?梅的睡相简直能让睡在她旁边的人,折磨得一夜都睡不安稳。


    小?梅摸摸鼻子,又笑,“那说会儿话?”


    江盈知?把一个小?盒子放到她的手上,小?梅好奇,有点沉,她惊讶,“给我的?”


    “对啊,给你的,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江盈知?摸摸小?梅的脑袋,这些日子来吃饱喝好,小?梅的头发?都柔顺黑亮了不少。


    “快打开瞧瞧。”


    小?梅好奇,她把蜡烛移到床边的柜子来,打开盒子凑近去瞧,她啊呀一声,声音很是惊讶,连忙拿出里头的东西来。


    在蜡烛的照耀下,能看出是一条鱼,尾巴上翘,她摸了摸,这是一把银质的长命锁。


    “阿姐,你怎么给我这个?”小?梅说话有点哽咽,她眼泪汪汪的,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收到过任何好东西。


    江盈知?摸索着给她挂在脖子上,声音温柔,“你生辰那天就想送你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从酒楼支账去打了,没有要梅童鱼的形状,而是选择了更有意义的鲤鱼。


    “为什么送我,”小?梅抹了抹眼泪问?。


    江盈知?在烛光里显得眉眼温和,她说:“没有为什么,你是我妹妹啊。”


    对于?她来说,小?梅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到这里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小?梅和她一起过的,那个时候小?梅还把家里最厚的褥子分给她,不管是摆摊还是去海神庙,小?梅都陪她。


    是妹妹,也是最亲的人。


    江盈知?也不祈求别的,就希望她平安长命吧。


    小?梅哭的稀里哗啦,还冒出一个鼻涕泡,把她自?己又逗笑了。


    最后她摸着小?巧精致的长命锁,恳求,“阿姐,你今晚跟我睡吧。”


    江盈知?心软,最后大半夜的,她抱着自?己的被?子摸回了她的房间,下次她再跟小?梅睡,她就是小?狗。


    转日她到了摊子上,大家都很惊讶,“怎么刚得了牌匾就过来,你不管食铺了?”


    “小?满,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都不来了呢,想死你了!”


    “恭喜恭喜!”


    这些熟客都很兴奋,在江盈知?没出摊的日子里,都坐在那个棚子的长凳上,相互聊天,这已经?成?为他们的据点。


    至于?为什么不去食铺,怕打扰来那边吃饭的客人。


    江盈知?笑道:“想我,还是想吃的?”


    “都想都想啦,”有个人连忙说,“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这几天馋死我了。”


    嘴上说都想,眼神却只往吃的上面瞟,全神贯注的,连眼风都没有给江盈知?一点。


    江盈知?也习惯了,她在吃的面前没有任何魅力,敲了敲桶,她大声说:“今天做的不卖啊,送给大家吃,也多谢大家前几日给我捧场,喊的我都听?见了。”


    要不是有这么一群庞大的食客在,靠他们发?自?内心的卖力呼喊,不管是江盈知?获得头名的那日,或者是站到高台上领牌匾,现?场都不可能如此热烈。


    如果没有他们,等待她的会有不解和嘘声,但靠着大家,来自?四面八方的呐喊,欢呼,稳住了场面,熟悉的声音也让江盈知?有了很大的勇气。


    “小?满你总是这么客气,”有个大婶说,然后又立马问?,“有没有听?见我喊的,我把喉咙都叫破了。”


    “我喊得才大声,我一直喊小?满你很厉害,嘿嘿,”有个小?矮子说,“我也没有旁的本事,就胜在嗓门?大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江盈知?的脸上一直有笑容,最后她说:“都听?见了,喊得特别响。”


    尤其是她得第三名的那天,大家还安慰了好久,一直在给她加油鼓劲。


    这一次的吃鱼宴,除了收获到的荣誉外,她更得到了很多的爱。


    所以她指指好几个大桶,笑眯眯地说:“今天做了咸蛋黄排骨,明?天是炸肉丸和鱼片汤,后天有肉末蒸蛋,打卤面,不要钱,大家记得带碗来吃啊。”


    她和食客关?系的维护,永远不在于?钱,而是很多温情展露的时候,相互念着对方的好。


    江盈知?自?掏腰包买空了几家肉铺的排骨,又买了很多很多咸鸭蛋。


    把排骨先腌再蒸熟,咸蛋黄炒散,然后上锅煎,煎出来的咸蛋黄排骨很诱人,像是裹了层芝士,但比起芝士滑来,它的上头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颗粒,犹如蟹子,显得格外诱人。


    她把一大份咸蛋黄排骨给了胖姑娘,那天吆喝得最起劲的。


    胖姑娘受宠若惊,从这排骨上,她已经?感受到江盈知?的心意。


    应该说大家全都感受到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别具风味的美食。


    咸蛋黄炒制时的绵密,裹在肉上犹如泡沫,那种咸又沙沙的口感,在嘴里有了另类而新奇的味道。


    啃排骨是特别带劲的,沿着骨头轻松撕扯下来,大块的肉直接进嘴,塞满嘴巴充实的咀嚼感,都让人觉得满足,没有白活。


    这群人现?在对于?日子的盼头,都来源于?摊子上的美味,吃一口好的,一天都充满精气神。


    当然除了江盈知?早上露脸,宴请摊子上的食客外,其他两天没出现?,她很忙。


    得到这个做鱼第一鲜的名头后,食铺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名声从前镇传到了里镇去。


    来吃饭看热闹的食客络绎不绝,虽然江盈知?觉得他们像是在看猴,而她是被?看的猴。


    大概女?子做菜手艺好的少有,又是近那么多年来头一个拿下这块牌子的,所以又格外引人瞩目。


    好处是生意兴隆,压根没有歇的时候,不管是来摊子或者食铺吃饭的人都很多,连带着食铺前的海货都卖得七七八八,江盈知?钱没有少赚。


    但坏处也有,刁难她的人有不少。


    比如一个书生要了一道鱼,从鱼尾巴开始一直挑刺


    到鱼眼睛,还要来一句,什么做鱼第一鲜,简直徒有其名,甚至写了首诗来讽刺她。


    让江盈知?哭笑不得,还犀利点评了几句,把书生臊得揣了纸愤愤走开。


    又比如非自?己拿了条海鱼来,要她做出很稀有的茶脂鱼那种独有的香味,被?陈强胜请出去,叫他自?己上鱼行买去。


    还有各种啼笑皆非的事情,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细细一回想觉得这些人都该进医馆。


    尤其眼前这个胖子,坐在食铺的椅子上,摇摇晃晃,椅子腿都在咯吱咯吱响,斜着眼说:“做鱼,你有我姨父会做鱼吗?”


    “你姨父谁?”江盈知?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打了个哈欠,顺带心疼下她的凳子,再晃就得坏了啊。


    胖子哼了声,“说出来吓死你。”


    “我好怕哦,”江盈知?熟练地接上话,顺便招待其他客人,完全不带理睬他的。


    胖子恼怒,“我姨父是四海庄大师傅手下最大的那个徒弟。”


    “哦,”江盈知?很忙,要不是他一个人胖得抵三个人,没人轰得走他,她还真不想搭理。


    “诺,”胖子往桌上甩了五串铜板,抬起他胖到压根没有的下巴,“你不是号称做鱼第一鲜吗?那就给小?爷我做一道有鱼味又没鱼的鱼菜,不能用任何鱼。”


    “你要是能做成?,那这钱就是小?爷我赏你的。”


    江盈知?只想说,好抠搜,才五百文,不应该甩她几十两的吗?


    而小?梅气鼓鼓的,这不是刁难人,什么菜要有鱼味,又不能用鱼来做。


    其他吃饭的食客都皱起眉头来,有个老人说:“你这后生不是存心刁难人,你那个啥姨父就能做出来了?”


    “做不出啊,”胖子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做不出来,才来考校这个做鱼第一鲜了。”


    “那我要是做出来了,”江盈知?指指胖子,“你以后不许再到食铺里来。”


    她心疼她快散架的椅子。


    胖子重重哼了声,“真当谁想来一样,大伙可都瞧见了,是她自?己应的,不是我逼的。”


    旁边大伙呸了声,臭不要脸。


    “等着给钱吧,”她淡淡回道。


    江盈知?擦了擦手,完全不放在心上,瞧了眼桌上的五百文,再小?的蚊子也是肉,得赚。


    不用鱼但做出来的菜又要有鱼味的话,不就是川菜里被?广为使?用的鱼香味。


    她以前吃鱼香肉丝的时候特别好奇,为什么里面没有鱼,直到自?己当了厨子后,才知?道那是川菜特有的复合型味道,她还专门?跟个老师傅学过鱼香菜的烹调。


    这种调鱼香味道的话,正宗的要用到大葱和泡椒,至于?她想做的鱼香肉丝,如果考究点,用一年以上只吃粮食的猪,拿这种猪肉炒。


    而且要用一种特别的泡椒,那就是用鲫鱼、辣椒、白酒、黄酒等等调料封十日腌出来,这种鲫鱼罐子里出来的辣椒,在炒的时候才会有很浓烈的鱼香。


    不过给这傻大个吃,要不了太正宗的,王婆子烧火,等锅热的时候,她挖了勺猪油,又比对着倒了同样量的菜油,做鱼香肉丝要用混合油。


    等猪油融化,渐渐和菜油混在一起,她把弄好的调料下入锅里,标准的鱼香味,连调料的比例都都是配好的。


    就像她调料碗里的葱花、蒜末、姜末、糖、醋、酱油等等,放在现?代得一一称到几克为止,比如葱花五克,醋两克。


    这是她随手调的,川菜烹鱼讲究咸辣酸香甜,所以泡椒味突出,而海浦以清蒸、红烧、酱烧为主,她加重了酱味。


    炒料汁的时候,灶房里立马蹿出一股味,刚开始并不是鱼味,坐那吃饭的人闻着这香,到后面觉得变了味。


    有个人嘀咕,“这是烧啥鱼啊?”


    “小?满,你烧什么鱼呢,你不是说今儿鱼都卖尽了吗,哪里来的鱼,也给我上一道。”


    江盈知?正在盛鱼香肉丝,一盘勾了芡的肉丝,莴笋、大葱、木耳点缀其间,瞧着肉嫩香滑,同米饭吃应当上佳。


    她端着盘子出来,回道:“我真没做鱼,不信你去里头转一圈。”


    那人不信邪,真进去瞧了圈,回来挠挠脑袋,“还真连一点鱼都没有,但明?明?有鱼香啊,我都闻到了,那个酱油黄酒还有姜炖鱼的味道。”


    那胖子嗤笑一声,“我咋没闻到呢。”


    江盈知?把鱼香肉丝放下,扔给他一双筷子,“尝吧。”


    一放下那股鱼香晃晃悠悠进到鼻子里,他连忙用筷子在鱼香肉丝里扒拉来扒拉去,没找到任何鱼肉,死鸭子嘴硬道:“你肯定用什么鱼汁了!”


    “自?己进去瞧,”江盈知?坐下来,让胖子走进去瞧,那胖子啥都看了,连罐子都掀开了,真没有鱼。


    他不甘心回来尝了口,然后愣住。


    人总不相信旁人说的,哪怕说得天花乱坠的好吃,那也不如自?己吃进嘴里的。


    这股味道实在独特,汁收得特别好,一点都不粘稠也不漾在底部,全都在肉和配菜里,那肉鲜嫩,配的菜又特别香脆,他舍不得咽。


    他能有这个体?型也是爱吃的,啥山珍海味没吃过,只吃了一口,就一口让他迅速倒戈,立马没了傲气,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胖子还挺能拉得下脸,立马认错,“姐,我错了姐,我这个人嘴臭脾气冲,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江盈知?伸手拿过那五串铜钱,晃了晃,然后对小?梅说:“晚上我们吃顿好的。”


    小?梅立即拿过,朝胖子翻了个大白眼 ,呸呸呸。


    江盈知?哼了声,倒是没说啥,只是想又一个嘴臭后吃了东西嘴巴就甜了,啧。


    不过有了胖子这一出,而且在场食客那么多,想来挑刺的几家铺子倒是暂时歇了点动静,琢磨不出新的花样为难人。


    少了一堆乱七八糟,用各种奇葩方式为难的,或者把人当猴戏看的,要不没话找话的人后,江盈知?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安静。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她算是真明?白,为啥大家怕出名了,这算是幸福的烦恼了。


    不过也有高兴以外,那是真烦。


    烦恼在于?,那么忙碌的日子里,她竟然一天里见了六个媒婆,多新鲜的事情啊。


    问?她们有没有给之前得到牌子的人做媒,她们说,那一个个老的,孙子都一大堆了,不如她水嫩。


    海浦的媒婆还特别能说,能把扁蟹似的人,瘦得跟麻杆一样的男人,说成?腹里有学识,说这人光顾着长脑袋,忘了长身子了。


    说别人坐着老实,手特别勤快,脾性温和,可不就是坐着老实,因为压根走不起来,只有上半身能动。


    周巧女?还会问?她们人高不高,有个媒婆说:“高,蹦起来特别高。”


    江盈知?笑得快趴下了,周巧女?把她们全给轰走了,自?己站院子里说:“怪不得人都说那是虾子做媒,胡说八道。”


    “生的一个个跟箬鳎一样,”小?梅拴上门?,她气哼哼,“她们哪是虾子,就该是箬鳎。”


    海浦有句俗语叫“箬鳎鱼做媒,嘴巴被?掴扁”,因为箬鳎瞎做媒,被?毛尝鱼一掌掴得身子扁,眼睛也被?打到一边去了。


    小?梅这是说她们跟瞎做媒的箬鳎一样。


    不过周巧女?倒是被?这几日往来的媒婆,也勾了几分心思,她拽了把凳子坐过来,趁着没别人开口问?,“小?满啊,你这个年岁在海浦也确实不小?了,有的姑娘十五六就做娘了。”


    “以前没钱,家里也置办不起像样的东西,眼下你自?己争气,闯出点名堂来,那你瞧瞧是攒些嫁妆,还是有旁的打算?”


    周巧女?能做小?梅婚事的主,但她却做不了江盈知?的主。


    江盈知?可不会直白地告诉周巧女?,她压根就没有动过任何在这里找男人的打算。


    她无法接受盲婚哑嫁,也无法接受双方思想的不共通,她很懂得爱别人,但更懂得爱自?己,不会勉强自?己。


    所以她说:“大家说先成?家后立业,我不行,我要先立业,后成?家。”


    周巧女?手里的蒜都差点没拿稳,她不敢相信,“你先立业,你这还不算立业啊?”


    “不算啊,”江盈知?摇了摇头,“我


    想让更多人尝到我的手艺。”


    但对于?周巧女?和小?梅来说,做到这份上,已经?算立业了,不过江盈知?自?己看来,还差得太远。


    关?于?这件事,几个人达成?共通,不搭理媒婆,但媒婆真的是越挫越勇,江盈知?佩服她们的毅力,然后关?门?修业两天,溜回了西塘关?。


    谁跟她们攀扯啊,而且她这段日子来真的很累,江盈知?可不会为了钱而不顾自?己的身体?,虽然钱确实多,但是心情也很重要。


    所以她回来了,这里她能感受到安静和踏实。


    在西塘关?她可没有衣锦还乡,毕竟大家也很少往里镇去,偶尔知?道的嘴巴还挺严的。


    但她依旧受到了格外热烈的欢迎,原因无他,因为江盈知?给钱啊。


    这些日子来食铺卖出海货的银钱,江盈知?从她们手上收来的,这会儿都带过来了,至于?她们寄卖的抽成?,用海货抵的。


    比如要卖蛏干的,一百斤的话要给她十斤,虾皮、杂鱼干等会更多,因为不那么值钱,每一样都有不同斤数的抽成?。


    她只跟做事认真的人合作,要是掺烂、包沙的,海草没除干净的给她,这种人就算卖惨,她都不会再收。


    她是热心,但她不傻。


    在西塘关?的高台上,江盈知?拿了账房先生做的账,一袋袋钱放好,她指着上面的字说:“海香姐,你这是九百六十八文,卖的虾皮和鱼干,你自?己点点。”


    “哎,小?满你是不是算错了,真有这么多啊,”叫海香的女?人不可思议,她很实诚,“我那虾皮都是用毛虾做的,一网捞上来能晒不少,我男人说外头一斤也就卖个一两文,鱼干就更别说了,鱼汛多时的鱼,就算卖一千条也没得这么多啊。”


    她蹲下来,搓着自?己的裤腿,整个人都显得很局促。


    “怎么没有了,”小?梅连忙反驳,这些账都是经?过她的手,跟账房先生一遍遍地对,她整天没事的时候都是在算账,梦里都没歇过。


    小?梅在算账上有些天赋,记性也不差,看了眼单子就知?道,给报出来,“虾皮我们卖五文一斤,海香姐你的总共有一百五十六斤,是七百八十文,至于?鱼干,卖相差了点,按三文一斤卖的,六十二斤整重,是一百八十八文,合下来就是九百六十八文啦。”


    大家全都看小?梅,发?现?之前那个瘦弱的女?娃真不一样了,不再枯瘦,有了很大的神采,尤其报账的时候,让人觉得熠熠闪光。


    海香也被?震住,她算不来这笔账,但是听?人家说的,又高兴起来,搂过沉重的钱袋子,像是抱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毕竟这将近一两的银子,能够让她一家子过几个月富足的日子了。


    她连连说:“我数数,我数数,小?满,小?梅,真是多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上哪也赚不来这么多 ”


    “谢我们做什么,大家都谢你们自?己去啊,要不是你们能干,那毛虾会自?己长腿从海里飞过来,变成?虾皮啊,”江盈知?可不认同。


    她说话风趣,让围观的妇人们都笑了,那种轻松愉悦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在黝黑的脸上显现?。


    因为听?过海香赚的,大家估摸着就明?白自?己的肯定也差不了,这些钱对于?她们来说特别重要。


    而江盈知?也很喜欢看到她们领到钱的神情,那种挺起腰杆的精气神,还有展露出来的拼劲。


    最后她发?完了钱,站起来说:“我还收的,有什么就拿过来吧,我不说能让你们赚多少,但是混个温饱足够。”


    面对大家的笑容,江盈知?也笑,又被?拉着说了很多话才走,她走后还能听?见小?孩子喊,“啊,今天吃肉!”


    “我家也吃肉,我要猪耳朵,啊,娘你真好。”


    “我家吃大白米,你吃不吃啊?”


    江盈知?的笑容慢慢加大,她和小?梅手挽手回了家,周巧女?在院子里栽另外一株柿子树,两颗柿子树才好,毕竟代表柿柿如意。


    小?鸡崽绕着院子跑来跑去,江盈知?喊了两声咯咯,那群小?鸡就过来吃她手里的谷子。


    后面她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小?梅和周巧女?在扯架上的丝瓜,偶尔说几句话,海娃和秀秀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周飞燕新跟药婆学了推拿,手上擦了药油给陈强胜按那条伤腿,能听?见他时不时喊一声疼。


    江盈知?就在这样的吵嚷声里,渐渐睡着了,她少有在大白天睡觉的时候,连午睡都没有,每天忙忙转转,这是她第一次困得睡着。


    她睡了后,小?梅叫海娃和秀秀小?点声,周巧女?把很薄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大家说话都开始轻声,只有偶尔几声鸡鸣。


    江盈知?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到了黄昏,海风吹的藤架上丝瓜晃荡,她有点茫然,碎发?睡得都搭在眼前了。


    小?梅从院子外进来,见她醒了,赶紧放下桶,笑嘻嘻地拉她,“姐,起来起来,赶海去。”


    “睡醒了啊,那去吧,我烧晚饭,”周巧女?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要洗的姜,又说了句,“刚看沙蒜有不少,小?满你看看你吃不吃。”


    江盈知?伸了个懒腰,接过小?梅递来的湿布巾,擦了把脸,这才恢复了精神,连忙找鞋,“沙蒜,我吃的,小?梅啊,你去再拿两个桶。”


    夏日退潮后的海滩,沙蒜尤其多,这种像虫子的海鲜,软软鼓鼓青外皮,瞧着挺难看,煮熟后跟猪尾巴一样。


    但是很鲜,是那种吃到嘴里特别滑,根本没有咀嚼就落肚,但是细细地吃时,有嚼劲,像是鸭肫的口感。


    江盈知?赤着脚踩在海滩上,海水涌到她的脚背,海风吹的她头发?晃了又晃,不得不拨好自?己额前的头发?。


    她抓起被?海浪抛弃的沙蒜,软塌塌一大团,扔进桶里,小?梅在赶泥鱼,偶尔跳一下,避开那些小?螃蟹,海娃挖海螺,他拿着一个大海螺屁颠屁颠跑过来,跟江盈知?说:“阿姐,给你,挂墙上去。”


    江盈知?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然后她望向退潮后的海面,那么宽阔,所以海边人家说大,都用海阔洋场来形容。


    只要看见海洋,她觉得心都平静下来,大海蔚蓝,又平缓无波,能包容世间的一切。


    她看了很久的大海,久到那些疲惫都被?涤清,才欢欢喜喜拿上水桶回去,夜里吃沙蒜豆面,黄酒炖沙蒜也好吃,给大家补补。


    在西塘关?待了两日,这两日江盈知?都没有错过赶海,第一日捉沙蒜,后一日捕蟹。


    有句俗话说,六月六,蟹晒谷,虽然过了六月六,但海滩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钳蟹,像是晒谷场里的谷子那样密集。


    这几乎是西塘关?人全部出动,捕捉红钳蟹,有用手的,也有用蟹竿,或者直接连泥带蟹铲进桶里。要不就是用生了很多竹丝的竹子抽,一大批红钳蟹在晕头转向中,就被?收进桶里。


    江盈知?喜欢捉红钳蟹,她不用手抓,用铲子等螃蟹爬上来,倒进桶里,捉了一大桶,她在那笑。


    “小?满,我这的也给你,”


    “我的,我这捉的多”


    “还有我这的,拿去做蟹酱,”


    江盈知?忙说不要,可是手里全被?塞满了,回去后周巧女?看这三人,甚至海娃都左右手各一桶螃蟹,真想关?门?。


    不过这红钳蟹一半被?周巧女?放酒做了醉蟹,另一半和王三娘一起放在石臼里捣,边捣边加盐,做成?蟹酱,到时候蘸一点芋头或是别的,有纯天然的海味。


    她俩凿了很久,最后又拿去石磨上磨得很细,周巧女?把蟹酱装进罐子里,用油纸封好。


    叮嘱道:“在铺子里拆了吃后,赶紧盖回去,好好放能放一年。不想烧饭的时候,就去买些芋艿蒸着蘸这个蟹酱吃。”


    这些蟹酱第二天被?江盈知?带走,她和小?梅得回去开食铺了,而周巧女?则留下来在家里忙活,等着她俩晚上回家。


    在西塘关?住了两天,看了两天海,江盈知?又开始精神奕奕起来,没有任何的疲累。


    食铺又开门?迎客。


    刚开门?不久,有人上门?来,步态悠闲。


    江盈知?看了眼来人,海浦人夏日里穿衣,少不得是短衫和宽大的笼裤,这样凉快。


    而这个男人,大热天的穿一身青色纱袍,束发?带帽,手里摇着一柄黑纸折扇。


    单瞧脸,生得清俊,面上有如沐春风的笑容,但掩在宽帽下的眼神却很锐利。


    江盈知?收


    回视线,把纸单递过去,又问?了句,“要吃点什么?”


    “全上一份,”庄轻舟合起折扇,身后的人拉开椅子,他落座后微笑着开口。


    第55章 鸭血粉丝汤


    全上一份。


    江盈知看看自己今日的菜单, 光是这上面已经?有六道菜了,清汤菊花鳝、椒盐排骨、干锅鱼、呛鱼片、炸藕夹、盐水虾,更不要提别的。


    她瞧了眼?庄轻舟, 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随从, 问道:“全都上一份?量有点多,一个?人怕是吃不完,只上当日菜成不成?”


    浪费可耻。


    庄轻舟听出她语气里的疑问, 拿下宽帽的时候说:“那就?上这六样吧。”


    他点点纸单, “四季鲜这单子挺有意思,可点鸡鸭肉, 用的什么鸡?”


    他的随从立马接话, “我们?少东家?只吃桂花鸡。”


    八月的三黄鸡就?三黄鸡, 还桂花鸡,江盈知想翻白眼?, 回了句, “海浦本地的土鸡。”


    “什么鸭?”庄轻舟又问。


    他随从开口, “我们?少东家?爱吃白露鸭。”


    白露鸭又叫冬黄婆, 冬季才有,白露的时候这鸭才脱胎毛,到?冬至的时候肉肥而嫩, 是麻鸭里的上品。


    这一次江盈知回了两个?字, “土鸭。”


    庄轻舟笑了声,“那用的什么猪肉?”


    他的随从特别上道, “有没有二花脸猪的猪肉?不是这个?的, 我们?少东家?不爱吃。”


    江盈知长呼口气, 装什么不好,非得?在菜上装, 装到?她的领域上来。


    她觉得?这俩货是来闹事的,她顺了顺气,微笑,“都没有,本地土鸡,土鸭,外?洋猪,你看你们?要哪一种?”


    “都看不上的话,我这还有一道,三样食材都给你们?上齐,你看你们?吃不吃?”


    庄轻舟觉得?挺有意思,用折扇磕了磕桌子,随从马上心领神会地说:“只管上,钱不是问题。”


    他还从食盒里拿出几个?青釉的盘子,递给江盈知,让她用这个?装。


    江盈知转过身,翻了个?白眼?,还看不起本土鸡鸭来了,不给他们?露一手,真怕这两人不知道她食铺的门朝哪边开。


    她随手从一篮鸭蛋里,挑出四五个?饱满的鸭蛋来,正宗的涨蛋用的是鸡蛋,她不做正宗的,她就?要把鸡蛋换鸭蛋。


    蛋清和蛋黄分开,再往蛋黄里倒一勺鸡汤,今天来的时候,周巧女把母鸡给杀了,来到?家?,活都没有活一个?月,让她带过来炖着吃。


    舍不得?给外?头那个?人多放,只舀了一点鸡清汤,加入猪肥膘搅打好。


    涨蛋顾名?思义,会在烧的时候膨胀涨大,江盈知在很小的圆形铁盘里慢慢地煎,等着蛋液在熟猪油中?慢慢定型,从而变成一个?漂亮的圆。


    蛋的颜色金黄油润,表面被煎的像是虎皮斑纹,又很蓬松,蛋皮和内里微微分开,切开后,里头的蛋嫩得?像是蒸蛋塞了进去。


    她拿着盘子端上桌,指指筷子筒,“自己拿。”


    然后她就?瞧见那个?随从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取出一双木质但上头镶玉石的筷子。


    江盈知此时只想翻白眼?,并且想说,她的筷子每天都煮沸消毒的!


    而庄轻舟接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卖相瞧着不错,他慢慢地放到?嘴边,细细咀嚼,吃完后,很诚实地又夹了一块鸡蛋。


    他用筷子敲了敲盘子,问江盈知,“什么鸭蛋?”


    “土鸭的鸭蛋,”江盈知不冷不热地回,真想告诉他,这还是那种放了几天的鸭蛋,不是刚从鸭刚生?出来就?立马拿过来用的。


    庄轻舟说:“挺好吃,不输三丝虾仁贴过的蛋。”


    他又夹了一点蛋,并说道:“看来你真的不只会做鱼。”


    江盈知面对夸奖丝毫不为所动,她没忍住,说了一句,“好食材不过是锦上添花,过分追求,不免失了乐趣。”


    她指指这盘涨蛋,“正宗的要用草鸡蛋,里头放虾子,尝起来更鲜。”


    “快吃吧,冷了可就?塌了。”


    庄轻舟压根不用琢磨,一听就?知道人家?在暗戳戳骂他不正宗,不正宗的人吃不正宗的蛋。而且这蛋一冷,膨胀的蛋皮迅速缩下去,像吹破的牛皮。


    他挑了挑眉,今年海浦第?一鲜有点意思。


    “上菜吧,”庄轻舟搁下筷子,“今日单子上的菜。”


    柱子从一侧冒出来,很客气地说:“客官,先交钱,后上菜。”


    他指着这盘蛋,“这菜二百五十文,您看?”


    随从嘟囔,“什么玩意,一道菜敢要价二百多文。”


    庄轻舟点点头,“成,给钱吧。”


    最后六道菜加起来都没有二百五十文。


    他每样菜只夹了一筷子,就?不再继续吃,随从装进食盒里,晚点拿给其他人吃,花了钱的。


    庄轻舟起身戴帽,他语气轻飘,“多谢款待。”


    “但不是早春的黄鳝,刚落花的藕,鱼片不是黑鱼,虾不是小河虾,排骨选取的猪肉一般,味道欠佳。”


    “有上好的食材,才能有更好的风味,手艺再好也折了味道。”


    “小东家?,你说是不是,”庄轻舟笑,“回见。”


    他说完后,转身往外?走,随从把筷子收起来,提着食盒赶紧跟在后头。


    才短短一面,江盈知和这个?古怪的食客就?互相不顺眼?。


    双方一个?暗讽一个?明说,都踩了对方一通。


    小梅过来正听见这话,气鼓鼓地说:“阿姐,下回来要不把他给轰出去。”


    江盈知回头瞥了一眼?,她点点小梅,“你是不是傻,轰他做什么,钱不要赚了是不是。”


    她不在意,倒是真想给这类的装客,都制定一份特质的菜单,狠狠宰他们?一笔。


    但她店名?虽叫四时鲜,却不是为了追求纯粹而上等的鲜,那她要是只奔着鲜,做鱼的时候只取鱼肚子和鱼脸上的肉,只吃鳓鱼的鱼白,笋只用燕笋,做菜只用菜心而去掉菜叶。


    那只是满足个?人舌头的鲜,她只想满足于大众,用最普通的食材,却不俗的手艺,烹饪出不一样的鲜味。


    江盈知同庄轻舟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着追捧她手艺的食客陆续进门,江盈知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真切,开始哼着歌在灶台忙活。


    看大家?吃着东西?,露出陶醉的神情,尤其是小孩子,最不会控制表情了,一吃到?点好吃的就?手舞足蹈,眉毛高高飞起,欢欣雀跃。


    这才是江盈知追求的鲜和美味。


    她收回视线继续放汤,直到?旁边有一个?熟客过来,是个?很热心的中?年大姨。


    大姨四处看了眼?,跟做贼一样的,小声同江盈知说:“小满,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她的语气特别激动。


    江盈知盛出菜,用湿布巾擦了擦脸,好奇,“花姨,什么大事?你看见你家?那只三花猫跟其他猫打架了?”


    花姨伸手拍了她一下,“我家?那只三花可乖着呢,哎呀不是这个?,别打岔。”


    “我发现,”她走近一点说,“有人也在卖鱼丸和椒盐虾。”


    鱼丸当然是没什么,海浦不少人都会做,但椒盐虾确实是江盈知这里独一份卖的。


    江盈知停下手里的活,花姨说:“这是你的方子,怎么被别人学走了,小满啊,你长点心吧。”


    “花姨,东西?好吃吗?”江盈知突然问。


    花姨被问了这么一句,有些楞,然后说:“以?前?我要尝着这么新奇的,那肯定觉得?没得?挑,只是这会儿?舌头被你的手艺养刁了,这才觉得?那鱼丸太散了,虾不好吃。”


    “你咋还关心这个?,她家?那是抢你的东西?。”


    江盈知安抚花姨,说实话她真的一点都不气愤,因为那不是她的方子啊。


    不仅不气愤,甚至还涌起了一点高兴,因为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模仿她做的东西?了。


    海浦渔港的小吃摊是很缺乏的,或许说底层的百姓只习惯于做海浦风味,蟹酱呛蟹醉虾,鱼鲞糟鱼等等,没有任何的创新。


    她也有点小自私,如果以?前?她很需要靠摊子来赚钱的,肯定是不大愿意有人模仿她,跟她打擂台。


    但是现


    在她已经?不需要靠摊子赚钱了,而且很多吃食,她做过一段日子后,可能再做要等很久,有些人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就?得?等很久才能吃上。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靠近花姨说道:“姨,告诉我那人在哪摆摊子呗?”


    “害,就?在渔港侧过去那驳船的地方,有河泊所挡着,平时不去那也不知道,小满啊,你要找人算账去啊,”花姨拉住她的手问,“你瞧我怎么样,够不够格当个?打手。”


    “花姨啊,叫你儿?子少给你念些话本子了,还打手,下回冒出杀手了,那可不是吓人。”


    江盈知继续忙活,边切菜边说:“我可不是找人算账去的,不需要打手。”


    花姨有点失望,她这人就?爱看点热闹,连她家?墙头两只猫打架她都要等猫打完,然后喝彩,她只能失望回去了。回去前?还说叫江盈知需要帮手找她,其实她很能打的。


    江盈知笑得?够呛,想着下回跟她在书院的儿?子说声,念些好的东西?给他娘听吧。


    下午歇了后,要回西?塘关前?,江盈知带着小梅转道往另一边走,那个?摊子不大显眼?,尤其在树的荫蔽处。


    跟江盈知回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反正不仔细根本不会看见。


    她过去的时候,摊子上一对夫妻正在给渔民递碗,一个?女童蹲在旁边玩沙子。


    本来女人还是笑着同熟人寒暄,直到?被她丈夫戳了戳,看到?江盈知的时候立马变了脸色,有点惶惶不安。


    然后偏开头,搓着自己的手,她丈夫也是如此,又抬起头,想要开口说点啥,被旁边女人一拉,又闭上了嘴。


    江盈知笑道:“来一碗鱼丸。”


    “鱼…,”女人有点破音,咽了咽口水,“要鱼丸吗?”


    “只要鱼丸,”江盈知说,因为不用看椒盐虾,光闻到?油就?知道,炸出来不会好吃的。


    女人和她丈夫相互看了眼?,最后决定把桶里的鱼丸捞出一碗来,递过去,她小声说:“一碗三文钱。”


    比江盈知当初卖的便宜,那个?时候她卖剥皮鱼的鱼肉都要六文,不过这鱼丸汤真的除了鱼丸,还有点小葱虾米,再放一把小青菜就?能做清汤鱼丸了。


    她接过女人手里的碗,瞧了眼?,鱼丸一看外?皮软塌塌的,压根没有搅打上劲,江盈知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尝了口,有点沉默。


    腥气重,而且有刺,粘在她舌头上,她吐掉。


    “要不要聊一聊,”江盈知指着这个?简陋摊子上的鱼丸桶。


    最后这一家?来到?了四时鲜的铺面,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小梅给两人倒茶。


    江盈知有点好奇,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两人,“你们?来我摊子上吃过?还是吃鱼宴的时候来过?”


    叫崔大妞的女人终于破了心理防线,她低着头说:“我吃过几次,想着鱼丸实在好,就?琢磨能不能自己做,后面,”


    “后面你那摊子不是卖椒盐虾,我爱吃,”崔大妞指着食铺的门口说,“那天我也来捧场了,看你卖椒盐,就?动了自己做的心思。”


    “小妹,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几日也就?卖了一百文,全都给你成不成。”


    江盈知又不是来找麻烦的,她问道:“鱼丸是你自己琢磨的?”


    “哎,我自己想的,”崔大妞很老实,“就?一遍一遍试呗,试到?能成个?型就?出来卖了。”


    真是个?有动手能力又莽的大姐。


    江盈知想了会儿?说:“我也不是来叫你们?停掉生?意的,椒盐虾你们?做不好的,油不行,费了不少虾吧。”


    崔大妞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吃着又酥又脆,我炸出来全焦了。”


    她丈夫在旁边嘀咕,“我觉得?挺好吃。”


    合着崔大妞能有沾了点皮毛就?敢出来摆摊,全靠她丈夫真心觉得?味道不错啊。


    江盈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啥也不用说了,我倒是能教你们?做鱼丸,但是”


    “你们?要给我一两五钱,这个?做法就?告诉你们?,我自己还卖的啊,不是我就?不卖了。”


    她可不是来发善心,也不是想靠着这两个?人赚钱,而是觉得?一两五钱也舍不得?拿的话,没有教的必要。


    真心想学,像周飞燕只靠自己使劲攒钱,攒到?二两去跟药婆学手艺,那才能长久,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珍惜。


    江盈知抬头看天,天色有点晚了,她起身,“你们?自己琢磨吧,觉得?这个?价钱能出得?起,就?来这里找我。”


    她喊,“小梅,走啦,去接海娃。”


    这一家?三口跟在她俩后面出门,嘀嘀咕咕说了一路,江盈知也没有管。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早上从西?塘关回来,她啃着周巧女做的油饼,想着去开小门,被蹲在墙角的崔大妞吓一跳。


    “大姐,你没回家?啊,”江盈知急急忙忙拿稳油饼,差点没得?吃了。


    崔大妞憨憨笑了声,“我天没亮来的,就?等着你呢,钱我凑够了,你给数数。”


    “我家?男人说我这手艺,迟早能出头的,以?后也说不定跟你一样,能上明年的吃鱼宴,”崔大妞跟在她后头说,语气饱含了笃定,压根不觉得?她家?男人说的是假话。


    江盈知还挺喜欢这种性格的,进门把一袋子钱倒出来数,零零散散的铜板,还有点碎银子,正正好好一两五钱。


    她也没问银子哪来的,收了钱好办事。


    “大妞姐,你下午来找我吧,这会儿?我要忙了,带上你家?男人一起,我教你,不过也明说了,你花了钱,要教别人我也管不着,只是先顾及着你们?自个?儿?吧。”


    崔大妞连连点头,这钱都把她家?底掏空大半,两人哄着她婆婆拿了一点钱,这才来学的,咋可能教给别人。


    下午两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桶海鲈鱼。


    江盈知教得?很认真,几乎是从选鱼开始说:“不是所有鱼都能做鱼丸的,要白肉,还要有黏性,像是剥皮鱼、马鲛鱼、墨鱼等,这些都能做,海鲈鱼当然也可以?。”


    她自己懒的时候,真的会把鱼肉片下来,直接用刀剁,再用棒槌打,不过教别人,她拿着刀说:“鱼丸里头最不能有的就?是鱼刺,要是卡住别人,你们?拿什么东西?还。”


    “所以?就?拿刀,把鱼骨先剔了,顺着这个?纹路,用刀一点点把鱼茸刮下来,别嫌烦。”


    江盈知从刮鱼茸开始教,到?反复拍打鱼丸,再到?挤鱼丸,教完后晃了晃胳膊,这真的是很吃力气的活。


    但是崔大妞还真是天生?做鱼丸的人,劲大,压根不觉得?累,拍打出来的鱼丸比江盈知做的还要弹,而她丈夫是个?老实人,不爱说话,做事慢,刮鱼茸倒是个?好手。


    “你们?回家?再试试,要是有啥不懂的,过来问我,”江盈知说道。


    她自己还挺烦长期只做一样东西?的,但是对于崔大妞两人来说,会好好经?营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本事。


    所以?当过了一段日子后,她听见有人说有家?鱼丸汤卖得?不错,鱼丸特别好吃的时候,江盈知大概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更欣慰于大家?能一年四季都吃到?鱼丸了。


    慢慢的,她也会找合适的人,把有些她不会再做的吃食给教出去,让更多人能尝到?美味。


    只是人还挺难找的,只能慢慢谋划。


    这天,江盈知炖完了鱼丸,在砧板上切着鱼,练练自己的刀功,小梅像一阵风跑过来,停在她身旁。


    “阿姐!”小梅很激动。


    江盈知把刀放在抹布上抹了抹,转过头看她,“一惊一乍的,咋的,大人物来了?”


    “不是大人物,”小梅缓了口气说,“那个?挑客又来了!”


    江盈知哦了声,“来了就?来了,他爱来就?来吧。”


    反正都是来送钱的,只是感慨于这个?人挑的时间好,每次都赶在刚开门的时候,要是晚点,保管热闹得?他连门都进不来。


    熟悉的二人组进门,江盈知连待客的热情都没有,看了眼?庄轻舟然后扭头,挺骚包的,这人穿了件偏紫的纱袍,还是摇着扇子。


    他开口喊了声,“小东家?。”


    “小东家?,你


    接不接活?”随从拿着提盒过来问。


    江盈知回得?很直白说:“不接,没空。”


    一天忙都忙够呛,还接活,她没有那么闲工夫,而且她不接活也不接龟毛爱挑的人。


    随从掀开提盒盖子,他把盒子放在小凳子上,“原本还想劳烦你用这些炒点饭,这是报酬。”


    他把另一坛黄酒放到?桌上,江盈知垂眼?看了下,熟悉的绍字标头,绍酒可是黄酒里最好的。


    她露出迎客的笑容,“炒什么呢?拿来我瞧瞧。”


    随着随从把食材一样样从提盒里拿出来,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到?底谁吃蛋炒饭要加那么多好东西?的。


    “三黄鸡刚下的蛋”


    “这是三黄鸡的鸡脯肉”


    “华府那边的火腿”


    “上好的干贝、麻鸭的鸭肫、梅花参。”


    随从最后拿出一袋米,打开跟她说:“兴化那的晚米,煮饭最好。”


    江盈知觉得?纯粹有病,那么好的东西?就?乐意混到?一碗炒饭里,她压根没做过料这么丰盛的,这么好的炒饭。


    “海参要泡,干贝得?黄酒发,今天发完明天吃,黄酒再拿一坛,明日来吃,”江盈知又看了眼?黄酒,她要得?毫不心软,“记得?付我的加工费,三百文。”


    要不是看在这坛黄酒的份上,她真想要一两的加工费,这些好食材得?完全炒好,得?费很大的工夫。


    干贝不能用水发,水发出来味道不算好,要用黄酒浸上一夜,发到?干贝肉变得?厚实,发透了,还得?大火烧开,文火再把干贝煨到?软,让鲜味蔓延。


    至于梅花参,真的是海参里最大最佳的品种,晒干后也仍有半斤到?一斤的重量,这个?水发泡开后是不能久放的,一定得?尽早吃完。


    而且还要保证这些食材的先后顺序,她要三百文都是客气的了。


    庄轻舟闻言点头,“你炒,我明日下午来。”


    说完没走,他看着柱子递过来的纸单,细细看了起来,他说:“这个?鸭血粉丝汤是什么?”


    “土鸭,”江盈知着重强调,“它的血,它的肠子、它的心、肝、胗,还有油豆腐,你看你吃不吃。”


    庄轻舟算是领教了江盈知的脾气,他压根不吃那些玩意,却鬼使神差地说:“就?来一份这个?。”


    “真要来一份?”江盈知狐疑,“上了不能退。”


    庄轻舟嗯了声。


    江盈知自己还是很喜欢吃鸭血粉丝汤的,昨天有食客给她送了一堆鸭杂,那女人家?里养鸭的,听说她爱吃鸭血,大早上的又给送来一大盆鸭血,她干脆做了鸭血粉丝汤。


    鸭杂都是已经?煮好的,用了之前?的老卤,汤底用了筒骨、鸡骨架和老鸭炖出来的,江盈知把泡开的粉丝放到?砂锅里煮。


    捞出粉丝放在碗里,从锅里舀鸭杂,鸭血沿边放,油豆腐,再淋上汤汁。


    李海红把这碗鸭血粉丝汤端给庄轻舟,他用自己的筷子搅着粉丝,倒是没有腥气。


    他盯着碗里的鸭杂看了一会儿?,简直鸭的心肝脾肺肾都全利用起来了。


    庄轻舟筷子按在鸭血上,好久才犹豫着夹起来,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很嫩。


    他没有吃过鸭血,也没有吃过爽脆的鸭杂,所以?他很难用其他上好鸭子的鸭杂来比较,正因为没法比较,他难得?闭了嘴。


    默默吃着,而且这回没有尝了几筷子就?走人,因为真饿。


    庄轻舟在这里慢条斯理吃饭,那边陈三明去找王良,这段时间他因为渔船回洋忙得?焦头烂额。


    总算能歇几日,在家?躺了一日,本来想叫双鱼来,她没空,退而求其次选了王良。


    “走啊,去小满的食铺吃点东西?,这遭瘟的管事,一天天的竟知道折磨人,”陈三明同王良抱怨。


    王良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黑,“瞧吧,熬的,你小叔也是疯了,水操前?还寄信回来,买了东坊最好的门面。”


    陈三明倒也没那么惊讶,“做什么的?他要办鱼行?”


    “不是鱼行,”王良小声说,“是货运。”


    陈三明瞪大眼?睛,“货运?玩这么大的?”


    办鱼行的话,王逢年可谓水到?渠成,只要他想,曾经?受过他恩惠的渔民能立马转而投靠他的鱼行,压根不用发愁。


    可是货运,那就?是另一条根子上的事情,混迹商帮才能打得?开海上航运线路,如果从明府往海浦,那得?过庄家?的商帮。


    陈三明边往外?走边说:“我小叔疯了,不跟庄轻舟对着干,要跟他联手了?”


    王良翻了个?大白眼?,“你真能说得?出口,我老大能低头?”


    “谁说要走明府的,转南去闽粤,”王良背过手,“跟你说个?啥,你又不懂。”


    陈三明还想骂他几句来着,结果看到?从四时鲜铺面里出来的庄轻舟,他在心里脏字连篇。


    这个?风流公子哥怎么会在这!陈三明想,不行,不行,得?赶紧跟他小叔说一声,二十五了,有点苗头不容易。


    王良也看见了,他又揉了揉眼?,确定没看错。


    他则想的是,庄轻舟这死?小子不会听到?什么风声了,过来堵他老大生?意的吧,得?赶紧跟他老大说一声。


    “不吃了,去找我小叔。”


    “不吃了,去找我老大。”


    两个?人异口同声,还吃啥呀。


    也是碰巧,从三口洋的水操一路转向,最后一战在望海的招宝山,几个?月前?震慑了一批海盗,几个?月后又在这操练。


    这一战打得?很激烈,船都烧了好几艘,双方各失败了很多人,落到?海里退出战局,几帮人马斗到?夜里,以?王逢年赤手爬上定安岛的高船插上海浦旗,彻底结束战局。


    这会儿?正在清水岸口举办庆功宴。


    他俩到?清水岸口的时候是傍晚,王逢年在门口同定安岛的指挥使说话。


    指挥使不解:“下回真不来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水操的。”


    “真不去了,”王逢年拒绝,摸着眉骨上的伤,“以?后让王明信代我去。”


    “他比你还差得?远,”指挥使叹息,多么好的一个?军丁苗子,身体强悍,身手矫健,可惜了。


    那边陈三明很激动地喊,“小叔——”


    王逢年听见了,朝指挥使说:“家?里小辈来了,失陪。”


    说完他大步走过去,王良瞧着激战出来,气势越发迫人的老大,抢在陈三明前?头开口,“老大,庄轻舟来海浦了!”


    王逢年看王良,问道:“海浦是我家??他来了还得?特地告知我。”


    “这点破事也值得?说,”王逢年转身就?走,王明信在后面叫他,庆功宴要开始了。


    陈三明翻了个?白眼?,等他说完,他小叔巴不得?海浦是他家?,把海路全堵死?,又白了一眼?王良,没用的东西?。


    他赶紧跑上前?,跟王逢年小声说:“小叔,你可别觉得?我不帮你。”


    “庄轻舟是来海浦不错,他从小满那里出来的。”


    王逢年停住步子。


    庄轻舟最出名?的不是相貌,是风流多情。


    这一夜,有人难眠。


    转日午后,过了四时鲜最热闹的点,食客陆续散场,有些人肚子吃得?滚圆,手里还要外?带一大堆东西?。


    庄轻舟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从轿子上下来,摇着黑漆骨扇,走路不缓不慢,然后他停了步子。


    王逢年从另一边路口走来,面色冷冽,眉骨的长伤口,挺拔的身姿,让他有了凛然的气势。


    “怎么,打不过定安岛的精兵强将,水操失利,灰溜溜回来了?”庄轻舟晃了晃扇子,面上带笑,语气却是绵里藏针。


    王逢年轻抬眼?皮,“总比大舱漏完,小舱进水,几百斤茶叶全废的人要好。”


    “我要是你,哪有脸来吃饭。”


    两个?人才碰面,就?先呛上了。


    庄轻舟被他踩了痛点,心里骂人,嘴上说:“家?大业大,赔得?起。”


    两人同时站到?门口,那有几扇门,偏偏就?可着正中?走。


    庄轻舟说:“你居然也有兴致来吃饭,怎么不跟你的船过了?”


    王逢年没搭理,大跨步进门。


    海浦要是他家?,方圆二百里不许有庄轻舟。


    第56章 豪


    华版炒饭


    四时鲜铺面里, 江盈知逗着阿喜和小七,两个小孩坐在高凳上吃着鱿鱼丝。


    方泽兰送了米来,顺带托江盈知帮她看下两个孩子, 她得?往渔港送点东西。


    她刚出门不久, 门口有了动静。


    江盈知也没仔细听,以为是方泽兰,所以笑着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回来了。”


    王逢年轻声回她。


    江盈知听见这个声音很惊讶, 走了几步出去,她看见王逢年有点惊喜, “年哥你回来了啊?”


    “年哥是什?么, 年糕吗?”小七吃着鱿鱼丝, 含糊不清地说。


    阿喜很认真地指着王逢年说:“是他啦。”


    她也学着江盈知的口气喊,“年哥, 你回来啦。”


    “小学人精, ”江盈知伸手刮刮她的鼻子, “你怎么什?么都学呀。”


    王逢年原本淡漠的神情, 渐渐变得?温和许多。


    “快坐会儿?先,刚回来吧,”江盈知转向?王逢年,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 “怎么这还带伤了?”


    “不小心伤的,不碍事, ”王逢年看了眼这院子, 再次抬头的时候, 庄轻舟走了进来。


    庄轻舟准备走到灶房门前,王逢年往边上迈了一步, 无形间堵住了他的路。


    “让路,”庄轻舟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


    王逢年很不客气,他说话轻却?讽刺,“桌子在那?边,你看不见吗?”


    庄轻舟打不过这个莽夫,退而求其次问,“小东家,炒饭做了没?”


    江盈知不知道两个人的争锋,在弄食材,语气很平地说:“坐会儿?,现在炒。”


    她又?含笑问王逢年,“吃了没?给你现做份汤面?”


    庄轻舟皱眉,怎么偏心眼。


    王逢年挑眉看他一眼,一晚上的猜测被击碎,心暂时平稳落地,回道:“好。”


    江盈知在忙,王婆子要烧灶,李海红去打扫包间了。


    小七和阿喜两个要下高凳,她很自然地喊,“年哥,你帮我看下这两个小家伙。”


    王逢年没有犹豫走过去,庄轻舟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心里有了谱,扇子轻轻磕着桌面,呵。


    江盈知虽然嘴上回得?敷衍,可炒起饭来一点不敷衍,毕竟做砸了,倒不是说赔不赔得?起,而是把好好的食材给糟蹋了。


    她做这么豪华的炒饭,所以连饭都很讲究,饭要先煮熟,然后捏碎,不碎的炒饭不能达到蛋液裹满饭,达到金裹银的效果。


    捏碎的米饭放在一旁,江盈知换了口砂锅,在这里面炒饭受热才?会均匀,油热后放葱白增香,米饭放入炒匀炒透,她小心倒着蛋液,翻炒间碎米饭渐渐变得?金黄,逐渐变成每一粒都是金裹银。


    她再一一放火腿、梅花参、干贝,好的炒饭不需要用盐,盐味来自风干的火腿和炖熟后的干贝,它们?会把盐渗透到米饭里。


    而鲜味来自于虾籽、虾仁和鸡腿肉,油润则取决于最后加入的鸡汤,让米饭在粒粒分明的同?时,又?不显得?涩口,也让米饭的味道更加丰富。


    这样一盘炒饭,在炒的时候已经香得?整个灶房都萦绕着味道,王婆子感觉那?灶火的烟味都盖不住,香得?她直抽鼻子。


    卖相也是一等一得?好,米饭金黄又?粒粒分明,在这松散油润的米饭里夹杂着丝丝干贝,隐藏其间的虾籽,嫩鸡腿肉,鸭肫,葱花则增点了色泽。


    要是只?尝一口,感觉像喝了酒,香飘飘的,醉醺醺的,因为实在过于丰富的鲜味,会让人的味觉产生极大的满足。


    她准备递过去,王逢年看接过,“我送吧。”


    “就那?一桌啊,”江盈知也没有拒绝,继续忙自己的。


    王逢年看她炒了那?么久,一看这里头的料,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纯粹来折腾人的,他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


    他一转身面色冷了下来,几步走出去,随手把炒饭搁在桌子上,他说得?很轻,像是怕被谁听见,“吃吧,用你家祖传的筷子。”


    随从拿筷子的手顿住,庄轻舟手朝后,接过筷子,“你也想要?改天?给你送十双,这祖传的东西我家里多得?很。”


    “无福消受,”王逢年淡淡瞥了一眼,“多吃点,毕竟吃了上顿没下顿。”


    庄轻舟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哼了声,随后尝了口炒饭,他偏头喊,“小东家,这鸡肉老了点,该昨日就炒的,还有这鸭肫也是,失了些味道。”


    江盈知真想轰人,下一回这姓庄的拿什么好东西来,她都不会再接了。


    她走出几步来,语气有点不耐,“哦,谁让你昨日拿来的。”


    “我反正一点都不挑,”王逢年用在场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管山鲜海味,还是清汤小饭,能吃饱就行。”


    江盈知朝他投以赞许的眼神。


    庄轻舟还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啥玩意,拿他做跳板,跟谁表忠心呢。


    他被噎得?吃不下饭,半碗饭吃得?他难受,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跟这姓王的犯冲。


    庄轻舟站起来,呵了声,“长青,拿上东西走。”


    柱子跑出来恭送他,王逢年说:“给钱了没,就走?盘子是食铺的。”


    长青打开?食盒低头看了眼,还真是,庄轻舟回头,冷笑,“长青,给钱。”


    给完了钱,王逢年说:“记得?吃完,那?么多好东西别、噎、着。”


    他看似很有礼数地说:“好走,不送。”


    庄轻舟没有回头,大步走了出去,等着吧。


    江盈知暗想,这好走不送,怎么听着像关门,放狗。


    她也没放在心上,食铺中午就已经把全部东西卖完了,她只?能现烧,没有太多的食材了。


    酸汤倒是还有,她顺手磕了个鸡蛋,做了碗酸汤面,把煎的荷包蛋放上去,因为王逢年真不挑,所以她做什?么都成。


    她出去的时候,王逢年旁边坐着小七和阿喜,他低头用院子里的野草,在编着螃蟹,面色柔和,随手递给旁边的阿喜,“拿着玩吧。”


    阿喜高兴地拍手,拿过那?只?小螃蟹,晃了又?晃。


    王逢年抬头,起身接过碗,轻轻放下后说:“麻烦了。”


    又?说:“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牌匾我看见了。”


    “很厉害。”


    江盈知回了李海红一句,回过头说:“什?么很厉害?”


    听清了后,她也没有很谦虚,“还行,全靠大家抬爱。”


    “今年还挺热闹的,可惜你没来,”江盈知坐下来,阿喜把草编螃蟹给她瞧,她低头看了眼。


    王逢年没吃面,看她。


    转而问:“你喜欢吃鱼宴?”


    “很有意思啊,”江盈知说,“不过要是只?比厨艺就好了,我觉得?那?得?到了牌匾或是什?么,才?是实至名归。”


    王逢年很笃定,“肯定会有的。”


    江盈知还想问什?么,这时陈三明从门口探头进来,他只?露了半个脑袋说:“我有没有打扰你们??”


    王逢年盯着他,陈三明隔那?么远都感受到了寒意。


    他破罐子破摔,干脆走了进来,“我真的很饿,没吃一口饭,忍到了现在。”


    不然他不会打扰的,馋已经占据了他的脑子。


    “小满,我来带阿喜和小七,”方泽兰这会儿?也进了门,然后她笑笑没说话。


    不过后面那?两个就没啥眼色了,王良跑进来喊,“小满,快给哥上一份大餐,老大付钱,我已经快饿扁了。”


    方兆兴傻乐,“我也吃,王老大付钱。”


    王逢年微笑,他说:“他们?不吃。”


    “我没带钱。”


    “饿着吧。”


    多么熟悉的话,江盈知哈哈大笑,“成,算我请客,我有钱,要吃什?么尽管点。”


    话是这么说,最后这三人组苦哈哈地嗦着面,有苦不敢言。


    吃完面后,王逢年跟江盈知告辞,他没说什?么,他一说话,后面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尤其有两个好奇小孩,当他说:“小满”


    小七捧着脸说:“小满姐姐,他叫你哎”


    阿喜歪着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叫小满姐姐做什?么哦?”


    “小孩你不懂,”陈三明在后面阴阳怪气。


    王逢年选择先走,今天?


    真不是个好日子,有这么多让他不顺眼的人。


    当然最不顺眼的人还没解决。


    王逢年从食铺里出来,转道去了一间茶铺,陈希在里头喝茶,翻了个白眼,“大半夜的你找我,让我去堵岸口。”


    “王逢年,你是不是有病?”


    “堵了没?”王逢年落座,只?关心这个问题。


    陈希摸了把额头,傲娇道:“还能有小爷我出马办不了的事情。”


    “连夜给堵了,青石岗和四陈岛那?个岸口那?么窄,几艘船就给堵住了,保管过不去。”


    “消息放了没?”王逢年问,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陈希真想白眼白死王逢年,他把茶盏磕在桌子上,“放了!”


    最东边的钞关明日要休整,连带着这一整片的关口,不能进也不能出。


    堵了青石岗和四陈岛的那?个路口,绕路就要过礁石滩,所以庄家的船只?有从东边海道过的选择。要是想过东边钞关,今天?庄轻舟就必须离开?海浦,拿着税单过了钞关。


    不然他那?批货到不了宁城。


    “你是不是有毛病,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把人赶出海浦,”陈希骂了声,觉得?王逢年近来很诡异。


    往年王逢年跟庄轻舟不对付,也就是宴席上互呛几句,或者海道上碰见你争我抢,现在是动真格的了。


    王逢年喝了口茶,“看着碍眼。”


    他近来会很忙,从出海做船老大转到货运航线,中间要办理的关卡特别繁琐,很多都要他亲自去办,几个岛来回跑,他不可能时时防着庄轻舟。


    而庄轻舟别看在吃的上挑,要真上了心,花言巧语一大堆,原则是没有的,他可以用尽心机。


    王逢年太明白庄轻舟的德行。


    那?他只?能让人立即,马上滚出海浦,别在她面前晃悠。


    王逢年在陈希的骂声里缓缓露出笑来。


    这边笑,庄轻舟那?边就是恼怒,本来这一趟不用他亲自押运的,明府庄家的绿眉毛商船谁不认识,海路全通。


    而且只?要过了青石岗那?个岸口,从西绕一圈,避开?钞关往溪山那?个关口过,能省一大笔关税。


    但从钞关过,他不得?不自己去一趟,因为钞关税单得?船主去报,他得?填几千两进去。


    他冷笑,王逢年真的是有病。


    他还没动心思就把他挤兑出海浦,他要是真动点心思。


    庄轻舟盘算着什?么,吃下这个闷亏,冷笑一声,跟长青说:“现在去起船。”


    绿眉毛出海转过花斑岛往东的海域去的时候,乌船就在一旁停着,毫不掩饰。


    王逢年站在船头,目送那?艘商船远去,滚出海浦方圆二百里。


    好走不送,这四个字从他唇间出来,飘荡在茫茫大海。


    送走庄轻舟后,王逢年从乌船下来,走到了四时鲜铺面前,抬腿迈步进门。


    听见小梅跟江盈知说到挑客,他接话,“回去了,海浦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江盈知好奇,“这就回去啦,他不是海浦的?我还以为是里镇哪个酒楼的公子哥。”


    小梅一看见王逢年就溜走了,李海红和王婆子也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江盈知也没有太关心庄轻舟,她正找王逢年有事,“年哥,问你个事。”


    王逢年说话也很和缓,“怎么了?”


    “你不是知道的,”江盈知拉开?椅子坐下来,“我得?了那?个头名,有一百两的赏银,我想买艘大点的船,你看能不能买到?”


    这件事她想了挺久的,从拿到钱就开?始琢磨了,小对船划着太累了,她也不是划船的料。


    如果有艘大点的船,就能拿得?更多的东西了,她现在拿东西很费劲,尤其是小对船装了棚顶后,每次得?腿蜷缩在船舱里。


    本来是想问王良的,但是江盈知不大信他,太不靠谱,这才?等到王逢年回来。


    昨日本来想说来着,但人太多也没有怎么寒暄,只?好作罢。


    今日倒是没人,难得?有空闲,又?正巧王逢年过来,她赶紧问了。


    王逢年眼神落到她脸上,又?移开?说:“想要什?么船?”


    “有没有喜欢的?”


    江盈知对船也不算了解,她说等会儿?,起身去拿洗好的李子放桌上,随口说:“我不知道啊,大一些就好了,一百两能买到吗?”


    海浦的船她打听过,还挺贵的,看用的什?么木头,有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当然上千两也很多。


    “不要买船,那?些市面上出售的多半是别人用过的,”王逢年很有耐心跟她解释,“重新涂桐油,刷石灰,瞧着新,但却?用不了几年。”


    他又?说:“买船不如你自己造船,造两艘,一艘小船自己用,一艘大船出海。”


    “造船?”江盈知吃了口李子,有点好奇,“这更贵吧,我没有那?么多钱。”


    造船当然很贵,工艺繁琐,尤其还得?船主和大木师傅相面,看看合不合才?能造,工期特别漫长。


    王逢年摇了摇头,“我有认识的大木师傅,一百两正好。”


    他手搭在桌角,看向?江盈知,神色认真,“你不想要一艘插满船旗,船旗上全是你名字的船吗?”


    “你以前说过很气派,你也可以有。”


    江盈知有点发?愣,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航船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没涉足太多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底气。


    “可以吗?”江盈知疑问,因为海浦对于其他很放得?开?,不论性别,但在渔船上规矩特别多,基本没有给女?人造船的。


    “小满,”王逢年喊她的名字,“为什?么不可以。”


    “从前海浦也没有女?子拿下做鱼第?一鲜的牌匾,你做到了。”


    “那?在渔船你也能成为第?一个,自己做船主。”


    王逢年看得?很远,明明只?是刚问的问题,他却?能很快给出最佳的回答。


    他说:“小满,其实你应该有一艘捕鱼船,组建自己的船工出海捕鱼,不拘束于什?么鱼类。”


    “那?么就不用等着别人手里的东西,有自己的大捕船,每日都有新鲜的海货,就算鱼行抬高价低价,外?面鱼运如何,都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影响你食铺的生意和价钱。”


    “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


    江盈知听得?出神,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在王逢年的描述中,她觉得?有点心潮澎湃,这种心情是面向?新领域时的激动。


    “我觉得?可以有,”江盈知笑起来,“被你说的,我觉得?自己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可是造船要好久。”


    王逢年说:“去我那?看看船模,看你喜欢什?么船,我可以先租给你,等你的船造好。”


    江盈知犹豫,他又?说:“毕竟我的船太多,放着也没用,你能用上最好。”


    “真不要租?”王逢人不只?会踩人痛处,更会说到别人软肋上,“我给你数数下半年的汛期,海蜇、白蟹、桂花黄鱼、对虾、门蟹、鳗鱼、带鱼。”


    “除了带鱼是远洋外?,其他可都是在近海的,早点有自己的船,找船工,趁着休洋备汛,下半年就能直接出海。”


    其实他各种海鲜的汛期都没说完,江盈知已经心动了,怎么可以拒绝海鲜,而且还是第?一手新鲜的海货。


    “走走走,我跟小梅说一声,刚好完事还能顺道接海娃。”


    她揣上了钱,跟着王逢年到了他家,也进到了那?个放满船模的屋子里。


    是间特别大的屋子,里外?两间,最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船模,而高台上很显眼的是乌船的船模。


    它体型大,造的船模也大,哪怕看着船模也觉得?特别有气势。


    江盈知指着正中央乌船的船模说:“最喜欢这个,看着就很气派。”


    “那?送你,”王逢年回她。


    “我想想就行了,”江盈知很有自知之明,“太贵了。”


    她在船模间慢慢走着,被这些大小不一的船模给惊到,她好奇,“年哥,这些船你都有啊?”


    这里至少有几十艘的船模。


    “都有,有些已经损毁了,只?保留着船模,”王逢年站在原地,看她雀跃的背影,回答她。


    船模特别精致,木头做的,连舱门都能看得?见,她看得?渐渐入神,早就忘记什?么孤男寡


    女?,共处一室。


    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桐油味,木头的香被掩盖,又?透露出防腐的胡麻油和松香的味道,这样的气味交杂间,有淡淡的茶香靠近。


    比起其他动静来,江盈知可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的鼻子太灵敏,味道的变化会让她很快察觉。


    然后她还没有直起身子,一抬头,撞进王逢年的眼睛里。


    黝黑深邃,里面倒映着她的脸。


    江盈知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后面的木架上。


    人的眼睛里能反应很多东西,流露得?太明显。


    王逢年自然地收回视线,转而说:“刚想告诉你,没选好的话,可以看看这艘苍船。”


    江盈知缓了下,她扯出点笑,忽略掉那?点异样,然后慢慢挪步过去,她的眼神落在大苍船上,这艘船真的很漂亮。


    “这吃水有两米深,能容纳三十个人,有十几个舱,近海没问题,远洋逊色点,”王逢年慢慢给她介绍,“这船尖首宽尾,到时候船头也雕鹢鸟,”


    说到这个,他看向?江盈知,而江盈知心虚,毕竟她真忘了,乌船生辰宴随口答应的东西,这么多日子又?那?么忙,她想不起来要刻。


    她摸摸鼻子,实话实说,“忘记了,我抽空就刻。”


    “希望能有看见它的一日,”王逢年说。


    江盈知唔了声,“也许很快。”


    其实两人没在船模间多待,江盈知无法?忽视看到的那?双眼睛,那?种眼神。这让她觉得?很怪异,又?很别扭,便先找借口出来了。


    王逢年看她离开?的背影,眉头轻皱,明明他都没走近,也没有任何越界。


    他停在原地,没急着跟上去。


    王逢年闭了闭眼,他让自己的眼神尽量变得?冷淡,拿了艘船模出去。


    “刚才?我在看船,有没有吓到你,”王逢年上前,打断江盈知的思考,他把船模放在石桌上,退开?点距离,并解释,“我一看起船来,很容易入神。”


    江盈知想起他刚才?的眼神,专注认真,又?想起满屋的船模来,他大抵是很喜欢船的,所以竟也能在眼神流露出动人的情感。


    她点点头,很能理解,就像她看到好东西时,眼神也会闪光,所以心里涌起的那?股异样,让她刚才?思索重新选择合作的念头被暂时打消。


    王逢年微笑,但左手却?慢慢蜷缩紧握。


    他语气变得?平静,“那?你要不要造苍船?”


    江盈知看着这艘大船,觉得?两人关系仍旧处于朋友,刚才?是她多心了。


    她大概只?能和朋友合作,其余的感情会让她有负担,她没法?回应。


    她随即露出自然的笑容,“好啊,一百两真的够吗?我觉得?太少了吧,是不是给了熟人价,还造两艘,就算另一艘是小船也太便宜了,我其实还是能出得?起这笔钱的。”


    “肯定要比别人便宜,”王逢年适时坐下来,说着违心的话,“不然我船老大的面子往哪搁。”


    江盈知笑道:“那?还是给我太多人情价了,太便宜的话,我以后会很贪心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在一起,“给我便宜一点点就行了。”


    王逢年不去看她,只?看船,他说:“可以。”


    甚至他还找了人来立租船和造船的字据和契约,他把大捕船租给江盈知,要了每个月二两的租钱,这个价钱给了便宜又?很合理。


    让江盈知的疑虑也打消,能很愉快地跟王逢年合作,在他问起生辰八字的时候,要跟大木师傅看相不相合,也很痛快地给了。


    王逢年看着纸上的字,慢慢叠好,收进手里。


    他保持着相对的距离,没有任何丝毫出格的举动,跟江盈知走出去的时候,他说:“你有打算掌舵的人选了?”


    “你这也能看出来,”江盈知点点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他腿有伤,其他不好干,掌舵应该还行吧,他以前做了五六年的船工,也是打小就出海的。”


    “只?是我得?问问,要是他想的话。”


    王逢年客观地说:“不出外?海,他的腿伤不算碍事,近海风浪平,及时拢洋就行,得?看他能不能掌好舵,做船工跟掌舵是不一样的。”


    他本来想自己教的,一时又?转变了念头,“到时候如果资质可以的话,我手里有个人能帮你教他,秋汛就能出海捕鱼。”


    王逢年提前堵住了她的话,“不要谢我,到时候我也有麻烦你的事情。”


    江盈知笑道:“还是得?谢你啊,至于麻烦我,朋友的事情算不上麻不麻烦,我都能帮忙的。”


    “年哥,我先走了啊,赶着回去问问,下次请你吃饭。”


    她把字据拿好,朝他挥了挥手立即转身离去,海娃已经被小梅接走了,她只?管走就行。


    而王逢年及时止步,没有多送,垂眸深思。


    江盈知回去后,在西塘关的海岸,之前陈强胜同?她谈腿伤掉下来的礁石旁。


    两人站在那?片礁石滩,面对着大海,江盈知问,“强胜哥,你还想上船出海吗?”


    “不要管别人,问问你自己,”她笑了笑,“我从前一直觉得?,大概腿伤对你来说,也折磨了你很多,所以帮你去东岗,也想让你有个盼头。”


    “但是现在,问问自己,这是你想要过的日子吗?”


    周飞燕不再摆摊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很上进地跟药婆学,东奔西走,甚至不忘每日拉陈强胜来回走路,给他按摩推拿,让他的腿越来越趋近于寻常,不再踩着就疼。


    腿伤渐渐有了好转,陈强胜当然也动过其他心思,想赚更多的钱,想给爹娘和小燕更好的生活,但总会觉得?对不起江盈知。


    他没有那?么雀跃,相反很犹豫,“可我走了,你那?边就忙不过来了。”


    “那?不用操心,我有人选,”江盈知朝他眨眨眼,“别人说子承父业,我这里要反过来,变成父承子业。”


    大家都有活路,只?有陈大发?歇了海蛇的活,在陈大木那?干着零工,每天?领着顺子,父子俩苦哈哈地守家门。


    有一次陈大发?酒后还哭诉,让他有份工,西塘关大伙都笑他。


    江盈知想当然成,她那?边缺帮手,陈大发?完全可以顶陈强胜的位置,顺子也可以帮忙,小孩自己一个人留在西塘关也孤单。


    “你想去吗?”江盈知再一次,很郑重地问他,“让你当掌舵的,我这边有人可以帮你,强胜哥,你要去吗?”


    陈强胜那?潜藏在心底的出海梦,也渐渐地冒出头来,但他说:“我虽然想去,可我得?问问家里人。”


    “小满,我自私过很多次,这一次,不能那?么自私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


    王三娘骂他,“你个傻蛋,小满让你出海做掌舵的,是想拉你一把,你还顾忌那?做啥。”


    她自己红着眼,抹了把泪跟江盈知说:“欠你的总还不清,阿姑都给记着呢。”


    “阿姑,你对我的好,我也全记着,”江盈知说,她回想她到这里来,王三娘很快接纳了她,在她下水救人时,王三娘和陈强胜不管不顾跑来拉她,后面带她落户。


    其实她们?间谈不上还不还。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周飞燕笑着对陈强胜说:“去吧,不然我那?么拼命让你治腿做什?么呢。”


    她看向?海面,不知道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陈强胜,“人的盼头不要挂在别人身上,要在自己身上。”


    最后陈强胜跟江盈知,很坚定地说:“我想出海。”


    哪怕他知道过程很辛苦,他可以迎难而上。


    即使船因为破损,风暴和无法?抵挡的潮流,被迫暂留海岸,但只?要有机会,依旧可以重新启航。


    第57章 鱼香茄子煲


    慢慢的, 四时鲜摊子上时常忙碌的陈强胜,在交接中,变成了爱和人说话的陈大发, 这个中年老实人, 也特别喜欢卖吃食。


    总是?不厌其烦地交代,鱼包肉的鱼丸会?烫舌头,要小?心点吃, 要跟食客说明日天气如何, 下雨要带伞,天阴舒服, 他是?个老船工了, 看天象特别准, 最?喜欢招呼渔民?,毕竟都?是?同行的兄弟。


    然后当别人问起陈强胜, 他总会?很自豪地说:“练掌舵的去了


    , 以后也跟你们一样, 出海当个捕鱼的, 我帮他顶着这个活。”


    “给谁做活啊,当然是?给小?满啊,等到了秋汛你们都?能吃上我儿子捕的海鲜了。”


    “那肯定比外头卖得便宜啊, 又?新鲜又?便宜, 小?满的手艺不用说也知道?,只要你们多多来捧场。”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了然, 都?开始恭喜, 说强胜也有这造化。


    被?人议论的陈强胜正?在跟王明信学着掌舵, 王明信也是?船老大的好苗子,啥都?通的那种, 教起来也很上心。


    毕竟他老大就坐旁边看。


    王逢年其实很忙,刚从东岛交了商船的尺寸回来,本来想去四时鲜的,又?转道?去了大捕船上。


    他坐那,弄得两?人都?很有压力,王逢年也不管,心情不大好,说话也没什么起伏,跟王明信说:“记得教围网、抛碇、对网、打桩,听鱼声,看风向…”


    王逢年敢说,王明信都?不敢听,太难了。其实一般渔船上有两?名?老大,一名?叫听鱼老大,专门听鱼声的,另一名?叫作?业老大,管下网捕鱼的。


    但?是?乌船上,王逢年自己就能身兼数职,压根用不着其他人,但?是?王明信看了眼陈强胜,“要不,配个作?业老大吧?”


    “先教,”王逢年说,“必须全都?得会?,他本来就比别人浪费了许多年,什么都?不会?,让底下人怎么服他。”


    他自己跟陈强胜说:“腿伤在船上不是?问题,想要别人服你,看得起你,你自己得先立起来。”


    “除了学,其实还有个法子,你把他们全都?打到服气。”


    “不然的话,”王逢年说得很不留情面,“我会?让小?满换个人,当然你可以继续做船工,抛网下网,你觉得呢?”


    体会?过掌舵的人,就不会?只愿意当一个船工的。


    陈强胜原先真的快累得喘气,脑子嗡嗡地疼,一听这话又?连忙振作?起来,“我可以办到的。”


    王逢年说:“那都?学吧,多学点出不了错的。”


    他跟王明信交代,“晚上就去把望海各岛屿的鱼汛,和其他海物回洋的点标出来,这几天记得教清楚了,下的什么网。”


    王明信发誓,他老大绝对看他很不顺眼,这么难的东西叫他在一个晚上弄出来。


    “怎么,你不会??”王逢年问。


    王明信木木点头,“我会?。”


    他相信他要是?说不会?,他老大下一句就是?,那你秋汛也别出海了,留在望海先把鱼给捕明白了再说。


    王逢年也没有什么交代的了,坐在那,或者站船头,但?他就是?没走。


    终于等到今天训练结束,陈强胜淌着汗,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王逢年问他,“上哪去?”


    “得回小?满那里,我要接孩子去。”


    “一起吧,”王逢年动了动身子,转头跟王明信说,“自己找个地方吃去,船给你停。”


    陈强胜啊了声,不敢多说,最?后选择沉默,一路走到了四时鲜的铺面前,每次卖完东西后,下午后只开一扇留人走的小?门。


    里面大家?都?在忙着明日要用的吃食,得提前备好,他俩进去的时候。


    崔大妞掀开帘子,江盈知送她出来,并说“给我送五十斤鱼丸吧,你打的比我好吃。”


    “哎,我明儿一早就给你送来,”崔大妞说完后,急急出了门,自打学了这手艺后,她日子可真不一样了,周边邻舍都?跟她定鱼丸,忙得不成。


    江盈知交代完,看到王逢年和陈强胜出现在一起,也没有很惊讶,反而很好奇,“年哥,我哥学的咋样啊,能不能掌好舵?”


    然后在船上说话很不客气的王逢年,这会?儿说:“挺好的,强胜虽然年岁大了点,可以前做船工的底子还在,舵盘也认得很齐全,这会?儿先看风向,会?指挥人升帆降帆后就可以再学其他的了。”


    江盈知听他说得这么细致,忙道?:“那可多亏年哥你了,还要劳烦你多提点,这段时日也免不得要多托你看顾下。”


    陈强胜内心在呐喊,他在船上根本不是这样说的,但?终究只能眼泪往心里流,没法开口。


    “正?好留在这吃饭,本来想明日请你的,但?我东西也买齐全了,择日不如撞日,还有另外个小?王师父呢,我叫我哥去请他也过来吧,”江盈知说着,想叫陈强胜跑一趟。


    王逢年及时说:“他有事,以后让强胜自己请他吧。”


    她不知道?的是?,王明信以后永远都有事忙。


    江盈知点头,“你们确实忙哈,那就不强求了,今日呢本来我们是?庆祝强胜哥学本事的,我们一家?都?在的啊,大家?都?想谢谢你来着呢。”


    王逢年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还好在东岛来就换了,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他说:“好,不会?打扰你们一家?吧。”


    “不会?啊,”江盈知说,“本来明日才正?式请你的,倒是?你不觉得我们没礼数就行。”


    王逢年还想说什么,这时候王三娘进门,陈强胜跟她说了后,她连忙走了几步说:“王老大,可多谢谢你了,我儿子这个人是?老实了点,这点得怨他爹,随了他的根。”


    “但?是?人还是?聪明的,也不拗,在船上保管你说东,他就不管往西,要是?哪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训他,不要留什么情面。”


    王逢年被?她抢白一通,难得有接不上话的时候,他看向江盈知,江盈知默默朝他投以同情的眼神,然后扔下一句,“啊呀,我锅里的汤要沸了,我先走了”,溜之大吉。


    留下王逢年面对王三娘的关心问候,热情感谢,还有陈大发时不时的追捧,他有点很难适应,感觉比出海还要累。


    这一个下午,对他嘘寒问暖、关心备至的是?王三娘,大概怕少关切一句,就认为没有感谢到位,以至于王逢年哪都?没去,只顾着应付她了。


    终于到了能吃饭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最?后选择坐在了海娃旁边。


    “来啦,红烧猪蹄,蒜蓉粉丝虾,”江盈知把盘子放到长桌上,“还有糟卤拼盘。”


    “吃吧,最?后一道?菜了,葱烧海参。”


    今日她做的菜不多,王三娘买的倒是?不少,像是?猪头肉、糟货、糕团,鸿兴酒楼的四喜烤麸、虾饺和酸菜鱼。


    不然她得累够呛,一长桌坐满了人,像周巧女和周飞燕都?过来了,吃饭的时候很热闹也很热情。


    周巧女看王逢年很眼生?,不过对于这个年轻谦逊的船老大倒是?挺有好感,招呼他吃饭,“小?年啊,这个葱烧海参挺好的,你多吃点啊。”


    “这个糟货,你吃不吃的?”


    但?是?周巧女也只说,不轻易动筷子,问旁边的江盈知,“你要吃啥,我给你夹。”


    “能剥虾吗?”江盈知有时候也挺懒的。


    “吃个虾你都?要人剥,”周巧女笑她。


    小?梅伸手,“我可以剥。”


    “还有我!”海娃举得更高。


    秀秀递过来一个说:“诺,小?满姐姐,我的给你吃。”


    王逢年动了动手指,他看着其乐融融的这一幕,下一秒他的碗里多了几只虾,陈大发笑,“叔不好给你剥,给你夹了几只,吃吧。”


    “叔,我会?吃的,”王逢年面上有了笑容。


    王三娘瞪陈大发,“怎么尽夹点虾,人家?小?年还能没吃过这玩意。”


    “来,小?年你多吃点肉,”王三娘给他夹了一个大鸭腿,然后又?说,“这个呢,给小?满吃。”


    “得了,婶,你给顺子吧,瞧他眼睛都?快落在上头了,”江盈知拒绝。


    她问坐她对面的王逢年,“有爱吃的吗?吃不吃虾饺,我给你夹一只?”


    王逢年把碗递过来,江盈知换了双筷子给他夹了只。


    大家?都?很照顾王逢年这个来做客的,秀秀会?把糕团分给他吃,海娃给他吃糖,王三娘和周巧女很有家?里长辈的样子,最?后还让他喝汤,倒是?陈强胜没了用武之地。


    这顿饭吃完,江盈知被?海娃和秀秀拉着转圈圈,陈强胜和陈大发收拾碗筷,灶房里周巧女和王三娘在洗碗,周飞燕擦着灶台。


    小?梅拍着顺子的背


    ,“怎么连一都?写不直,你在画蚯蚓吗?”


    王逢年第一次知道?人多也可以和气而热闹,温情而又?充满关怀。


    这是?很让他怀念的一天。


    过了这夜,王逢年没有接连上门,没有某些外来无关人员时,他很能沉得住气。


    而且这段日子他忙得焦头烂额,跟着几个大客商来回周旋。


    至于江盈知,她也很忙,牌匾带来的效应还在,每日摊子上有熟客早早在等着,要是?她晚来一点,都?得来敲食铺的门,看看是?不是?今天睡过头了。


    有的还会?说,大好的日子早上就该早点起,不要贪觉,不然他们就没得吃了。


    搞得江盈知以为自己在上班。


    不过摊子上都?挺好,哪怕经常卖一样东西,大家?也总是?吃不厌,不会?要求出新的菜品,但?是?食铺里可就不同了,一群慕名?而来的食客,特别得挑,而且很多刚开始过来的时候,都?是?抱着质疑和挑刺的心态。


    要是?当日菜单上没有鱼,又?得说点闲话,大多数人都?很好,但?总有小?部分人在那上蹿下跳。


    这天,江盈知迎来了两?波很特别的客人。


    前一波来自一直看不惯她的食铺,都?是?吃鱼宴上一同摆摊子的,大概商量了很久,才终于挑着今日一同过来,总共有七八人。


    但?却只点一道?菜,那就是?最?便宜的鲳鱼烧年糕。


    江盈知不懂这几人,但?是?那群人默认她的东西味道?好不到哪里去,万一难吃的,点了一堆,白白浪费不说,还花了冤枉钱。


    所以就干脆连脸都?不要,只点了一份鲳鱼烧年糕,七八个挨挨挤挤围着长桌坐,等着一道?鲳鱼烧年糕。


    旁边坐着吃饭的其他食客嘀咕,吃不起还来食铺里头。


    但?这群人脸皮挺厚,当做听不懂别人的嘲讽一般,抽了筷子就往鲳鱼上面扒拉,鱼肉特别嫩,筷子轻轻一戳就破了。


    有个人用筷子沾了点鱼肉放到嘴里,他舔了舔又?抿了抿,在嘴里咂摸,就那么一点鱼肉,他都?尝出了咸鲜这两?味来。


    更不要说夹起浸在汤里的年糕,那么软滑,每一片都?裹满了料汁,嚼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劲,总觉得这个年糕特别糯。


    这七八人筷子在一盘鲳鱼烧年糕上打得飞起,相互碰撞,都?忘记自己是?来挑刺的,夹到点什么都?连忙往自己嘴里塞。


    有一个吃到了姜,也忍不住嚼了下,辣的他连连往外呸。


    其他桌的食客看到后,有几个人跟江盈知说,让她下回别把这种八百年没吃上饭的给放进来。


    江盈知失笑,不过倒是?等这群人吃完,连盘底的鱼汤都?用馒头抹平了,她才上去问,“吃得满意吗?”


    “满意,这味道?老好了,”有个愣头青连连点头,扭头一看问话的人,又?赶紧闭了嘴。


    江盈知又?问,“还要来点什么?”


    这七八个人有的点头,有的又?摇头,最?后其中最?年长的女人说:“害,我们就是?来尝尝你这的味道?,确实做得挺好吃。”


    其实就是?不服气来着,一听吃过的都?说好,立马觉得别人在扯谎,自己真抠搜点了一盘尝过后,发现就道?家?烧菜,都?能做得又?入味又?好吃。


    江盈知看着这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完话后就跑了,只给她留下个舔得空荡荡的盘子。


    让人压根摸不清到底是?真来吃饭的,还是?来做什么的,不过晚些时候,倒是?来了位特别的食客。


    是?个女子,应该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蛋圆圆,穿着绿色的薄纱裙,摇着一把团扇。


    这个做派倒是?让江盈知感觉很熟悉,只是?她的后面没有跟着随从。


    江盈知忍不住要问一句,“姑娘贵姓?”


    王寻真啊了声,“你们食铺吃饭还要报上名?号的呀。”


    “其他人没同我讲啊,只说带了钱,坐那张开嘴巴等吃的就行了。”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跟你讲,我叫王寻真。”


    江盈知这下倒是?真有点惊讶,“你姓王?”


    她还以为人姓庄。


    “是?啊,”王寻真笑得很甜,“王逢年是?我表哥。”


    江盈知还真看不出来,因为没法想象王逢年那样的人,有个这样甜软的表妹。


    王寻真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很认真地问,“小?满,我坐这行不行?”


    很自来熟。


    江盈知点点头,“你坐吧,要吃点什么?”


    王寻真捧着脸,眼神很期待,“我闻到了茄子的味道?,是?不是?有茄子,我吃那个。”


    她打小?就馋,能从糕点铺一路吃到酒楼的姑娘,而且饭量还大,只是?脸上长肉,身上不长。


    “只要鱼香茄子煲吗?”江盈知问她。


    她抬起头说:“我要吃三个煲。”


    “先上一个成不成,”江盈知跟她商量,“这个量有点多的。”


    王寻真想了想,“好,你先上。”


    最?近到了吃茄子的时候,有家?农户种的茄子又?嫩又?好吃,她买了不少,全部做成了鱼香茄子煲。


    其实茄子蒸出来再倒上料汁,口感也很不错,那样就不会?在盘子里积蓄大量的油。


    只是?江盈知喜欢用油炸过的茄子,这样更香,这些在热油里炸到定型的茄子,外皮更加紫了。


    砂锅底部用了薄薄的五花肉煸香,各种调料倒入,尤其少不了豆瓣酱,香气在砂锅里随着酱料的翻炒而溢出,茄子放下,再沿边浇一圈酱汁炖煮一会?儿。


    掀开小?锅盖,里头的茄子变得软塌塌,油汪汪的,瞧着有些腻味,夹点茄子同米饭一道?进嘴,软烂入味,汤汁浓郁。


    这鱼香茄子煲一上桌,王寻真眼睛都?瞪圆了,她还没吃呢,就朝江盈知极其认真地说:“快烧吧,我真能吃三个煲,还有三大碗饭。”


    说完就开始动筷子,看王寻真吃饭大概是?一种享受,也是?江盈知最?喜欢的那种食客。


    极其丰富的面部表情,茄子入口从睁圆的眼睛,到不受控制而上挑的眉毛,塞满了饭和茄子鼓起的脸颊,每一口都?咀嚼的十分认真,偶尔还要闭上眼睛回味。


    每个神情和动作?在告诉大家?,这鱼香茄子煲真的很好吃,偶尔瞥到的其他人都?馋了,明明桌上一大堆东西,又?赶紧要了份鱼香茄子煲。


    而王寻真一个人就吃了三大碗,她吃饭吃得很干净,连沾在碗上的米饭都?一粒粒吃干净了,江盈知看她可稀罕了。


    王寻真吃饱后,把钱袋子掏出来,数了钱出来,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她看向江盈知,眼珠子转了转,很直白地问,“小?满,你能不能赏我口饭吃?”


    “什么?”江盈知偏头看她,又?看了眼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这样的有三大口。


    “赏你什么饭吃,阿真,你没吃饱吗?”


    “不是?啦,”王寻真用祈求的眼神看她,“我说留我在这里做工好不好。”


    “啊?”


    王寻真悄悄跟她说:“我逃亲出来的,没地方去,只好找我表哥打点秋风了。”


    “你从哪逃的啊?”江盈知碗都?顾不上收了,她一屁股坐凳子上,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么软萌的姑娘,居然会?逃婚。


    王寻真说:“从宁城啊,坐了十来天船吧,船上饭好难吃。”


    “你一个人?”


    “嗯,我一个人啊,”王寻真很不解,“我不怕坐船。”


    江盈知揉揉脑袋,什么怕不怕坐船,她好奇,“你这样,表哥就没骂你?”


    “哦,他骂了,”王寻真摸摸鼻子,“骂得太含蓄,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安分守己,我只想吃鸡腿 。”


    江盈知没忍住笑出了声,王寻真拉她的手,“小?满,他很可恶的,自己忙,我也没有饭吃,只让王良给我钱让我带张嘴过来吃。”


    “我跟表哥不好混的,我跟他混,三天饿十二?顿。小?满,你留我在这,我力气也很大的,帮你做活好不好?”


    江盈知真的蛮喜欢王寻真,除了小?梅以外,这真的是?她头一个见到,就觉得很有意思的姑娘。


    但?是?她也要说:“得问问你表哥啊。”


    “没事,打秋风的穷亲戚,找到个活计


    他应该高兴的,”王寻真摆摆手,毫不在意 。


    江盈知想了会?儿,问道?:“那你能做什么?”


    “我会?武功,要不要给你来个飞檐走壁,”王寻真扯了扯自己的纱裙,准备撩起来,给江盈知表演个飞檐走壁。


    “不要,我不看这个的,”江盈知拉住她的手,“你会?武是?吧。”


    “那你明日先来帮我招待客人吧,好好,我不跟你表哥讲,你早上来,还能吃顿早点。”


    王寻真满脸欢喜,她笑的时候脸颊旁有两?个小?酒窝,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明早就来。”


    她一路乐回了王逢年那,王逢年看她那样子就头疼,问王良,“把信寄给小?舅了没?”


    “宁城到这一来一回,起码二?十来日,”王良无语,昨日去的信,今天难道?就能寄回来,他老大也是?疯了。


    王寻真哼了声,:“我不用你管,我自己找着饭碗了。”


    王逢年无言以对,刚把庄轻舟弄宁城去,从宁城就给他捎来另一个麻烦。


    “找的什么饭碗,”王逢年捏捏眉心,又?问王良,“你不能管着她点吗?”


    王良无辜,“所以我让阿真上小?满那吃去了啊,阿真,你在哪找的饭碗?”


    “小?满那啊,她真的是?个大好人,她说让我在她那干,有她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王寻真说得眼神亮闪闪,“她比我娘还好,我娘总说,少吃一口不会?掉块肉的。”


    王逢年忍不住说:“你把人家?的吃了,人家?吃什么?”


    “少管,”王寻真气鼓鼓地回了句。


    可把在场的王良笑得不行,这丫头怼起人也是?心直口快。


    王逢年不理解,“你去那能做什么?”


    “小?满说让我招待客人,我还可以到街上甩点剑,帮她招揽生?意啊,”王寻真说完,还重重点头。


    王逢年看了眼旁边傻乐的王良,他说:“真好,你的手底下又?能多一个。”


    王良正?哈哈大笑,然后猛地停住,这咋听着不大像好话,他手底下不就方兆兴这一个。


    “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王寻真嘀咕,准备溜了,被?王逢年叫回来,又?往江盈知的食铺去了。


    “没有麻烦你吧,”王逢年跟江盈知说,“她实在闹腾,晚些我就把她送回宁城了。”


    “送回去啊?”江盈知说,“她不是?逃亲的吗?她真不想嫁人,你又?这会?儿把她送回去。”


    王寻真喊,“冷血。”


    王逢年当作?没听见,江盈知倒是?笑出了声,“让她留在我这里吧,我挺喜欢阿真的。”


    “你喜欢她?”王逢年冷不丁问了句。


    江盈知不明所以,“对啊,多讨人喜欢啊,不过男的这样就不大讨喜了。”


    王逢年转身,看了眼王寻真,“那她惹麻烦了,你跟我说一声。”


    “我才不会?惹麻烦,”王寻真说得很大声。


    事实也证明,王寻真确实不会?惹麻烦,她干活很勤快,练武让她走路跟飘起来一样,刚瞧见人在那,再一眨眼人就端着盘子过来了。


    而且见人就笑,喊人喊得特别热情,让新老食客的心情都?变得特别舒畅。


    她还专治不服,有人要是?开始挑刺,她比江盈知都?生?气,还知道?挑人走出去,把他堵在巷子口逼问他,到底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是?的话他一辈子发不了财。


    把人吓得过来道?歉。


    当然王寻真也专门惹笑料,看见小?孩手上吃糖,她也馋,馋到小?孩都?看不下去,忍住自己不吃,把手上的递给她。


    或者别人一开口在那胡吹,她就走过去问,是?不吃了吗?不吃她能吃一口吗?让那个总爱在食铺里胡说八道?的男人,闭上了嘴,毕竟胡说八道?出了门还能说,但?是?这口吃的不行。


    如此,王寻真还就凭她从不被?定型的性?格,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留在了四时鲜。


    江盈知反正?觉得挺好,小?梅也说挺好,她说:“阿真姐来了后,老鼠上门都?没有东西吃了。”


    王寻真立即接话,“不是?的,我没有东西吃,我也不吃老鼠。”


    大家?全都?笑得肚子疼,王寻真知道?大家?在笑她,也好脾气地跟着笑。


    晚上她哼着小?调回去,正?好碰见王逢年。


    王逢年这两?日出了趟海浦刚回来,他问,“你没给人家?惹麻烦吧。”


    “什么麻烦,”王寻真一本正?经,“我很努力帮小?满解决麻烦。”


    “什么麻烦?”王逢年皱眉。


    王寻真掰着手指头数,“我这两?天帮小?满赶跑了八个媒婆,三个喜欢她的穷书生?,一个爱做梦的,说要是?娶到小?满,此生?死而无憾,我让他立刻就去,更没有遗憾。”


    “表哥,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吗,刚才看你还好好的,”她很关切。


    王逢年觉得,她真的像庄轻舟派来戳他心窝的。


    王寻真打了个哈欠,她有点懒得说了,还是?礼貌问,“表哥,你还要听吗?”


    “听…”


    王寻真丧气,她把事情全说完后,看王逢年的脸色如同今日阴沉的天,转过身,背着手,晃了晃头。


    男人啊,真是?捉摸不透。


    第58章 鱼糍面


    渔港的清晨通常是从渔民喊号子开始的, 但是鱼街的清晨是从四时?鲜开始的。


    天蒙蒙亮,渔民的网才刚放下去,人们都尚在睡梦中, 四时?鲜的灶房已经飘起了炊烟, 融进薄雾里。


    灶房里井然?有序,李海红揉着面团,按块分好, 江盈知用木片刮肉馅, 把馅料塞进薄薄的面皮里,手里捏着褶子。


    屋外陈大发喊, “小梅呐, 你的算盘落下了, 赶紧拿走,账房在等?你呢。”


    小梅嘴里塞着饼, 赶紧抄起放在一旁的算盘往外走, 路过在劈柴的王寻真还?要?说一句, “阿真姐你别劈了, 够烧大半年的。”


    江盈知包着包子出来看了眼,差点?没?把包子给甩出去,手疾眼快接住了。


    那一堆之前从船厂运来的木板, 全被王寻真一早上劈完了。


    “你干活那么卖力做啥?”江盈知忙叫住她, “进来吃东西。”


    王寻真擦擦额头上的汗,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我多做点?, 才能多吃点?啊。”


    “不?然?我啥都不?做, 又吃那么多,把小满你吃垮了可?怎么办。”


    “你可?真实诚, ”江盈知哭笑不?得?,“快进来吧。”


    四时?鲜上工早,所以江盈知每次都会做点?早食,今日她做了瘦肉丸。


    她把盆里搅打好的肉馅,那些被她剁碎的鱼糜刮在铁板上,等?着锅里的清汤从小泡转到沸腾,她才用另一块小铁板,沿着边一道一道刮下去。


    等?着肉丸一条条浮在水面上,她捞出瘦肉丸,盛到放了料的汤碗里,总少?不?了有紫菜、葱花,猪油、虾皮。


    江盈知先盛了一大海碗给王寻真,王寻真接过后说:“要?不?我再出去干点?活。”


    一时?半会想不?出还?有什么活好干,她想了想,“我还?能爬树,把外头那棵老树给修点?掉,小满你多给我下几碗。”


    这话一出,连坐在灶后劈着松木的王婆子都忍不?住笑,差点?劈岔了,更别说其他人。


    江盈知笑完继续刮肉丸,“你安心吃着吧,谁嫌你吃得?多了啊?”


    “我觉得?是我表哥,”王寻真端着碗走进说,“小满,我表哥这点?不?行。”


    “他自己?东西管得?紧也就算了,你的东西他也管得?紧,生怕我在这多吃点?,把你家底吃空。”


    江盈知刮肉丸的手一抖,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王寻真顺边喝了口汤,她满足叹口气,然?后说:“我猜的,我昨天跟他说完我


    在你铺子里吃了三碗面,他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太抠了,可?把他心疼的。”


    “噢,”王寻真想起来一件事,她说话前要?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才交代,“小满,我表哥说良哥最近太闲,叫他来给你守门。”


    江盈知纳闷,“守什么门?我这铺子那么小,还?要?人守门。”


    不?过等?王良带方兆兴来了后,她才知道,啥守门,是来蹭饭的。


    “吃了饭才好干活啊,”王良说得?义正?辞严,他又往旁边所有食客身上看了眼,小声问,“听阿真说,最近你铺子里不?大太平?”


    江盈知剥着虾壳的手顿住,往日常因为食物而争抢吵闹的食客处看了眼,她疑惑,“哪里不?太平?”


    “我跟你讲啊小满,”王良说得?一本正?经,“媒婆上门可?就要?忌讳了。”


    “忌讳啥?”江盈知把虾肉往盆里放,不?解地问。


    “这媒婆媒婆,不?就是啥也没?有,又想给你找个婆婆的,”王良总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就算不?说旁的,这媒婆又叫媒人,这媒人来,不?就是没?人来,做生意的大忌啊。”


    “我跟你讲,做生意总有很多讲究的,你这点?得?上心得?防,”王良自认为自己?很热心,拉过在一旁看热闹的方兆兴,“你只要?给我们两一口吃的,保管把“媒人”给你守住了。”


    方兆兴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能守好。”


    他又瞧着锅里炖的东西犯馋,跟江盈知打商量,“小师傅,要?不?我也给你干活算了,你多给我点?吃的。”


    江盈知还?没?反应,那边在擦桌子的王寻真跑过来,一脸认真地说:“不?可?以。”


    又再次重复,“不?行,你这是在抢我饭碗。”


    方兆兴一脸茫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你的饭碗没?在我这。”


    “因为我的饭碗在小满那,”王寻真回了他一句。


    两人鸡同鸭讲竟也能搭得?上话,江盈知服气,她对王良的歪词虽然?无法赞同?,却也真烦媒婆和胡言乱语的人,用海鲜焖面收买了两个守门的。


    这锅海鲜焖面用了不?少?好东西,她放了瘦肉、猪肝、大虾、贝肉、鱿鱼、腊肠,这些出现在同?一锅里,然后全都被一把面盖上,等?着盖上盖后,锅里的汤汁渐渐沸腾,等?面慢慢焖熟。


    那股海味与腊味就在汤汁的融合里,随着盖子被掀开,而变得?明显,里面沸起的汤汁又逐渐回到锅底。


    江盈知用长筷子左右搅动着面,面已经裹满了料汁,在她的翻动下,那些藏在底部被焖熟而又不失自己风味的食材渐渐显露出来。


    薄而嫩的猪肝,很滑的瘦肉,蜷缩在一起雪白一团的鱿鱼肉,一点?腊肠增添独特的风味,大虾更是显眼,硕大一只横在面里。


    这一碗不?说王良和方兆兴,其他吃了饭的食客,总觉得?肚子里已经吃得?够饱了,一闻到这个香味,仍旧犯馋。


    有几个人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往王良那桌上瞟,眼神不?带掩饰的,但嘴上还?要?讲,“小满,这吃的是什么,你总不?好给他们开小灶吧。”


    “来你食铺吃那么久了,你忙的时?候我没?位置,捧在手上蹲在角落里吃都有,”有个大姐眼神有点?哀怨,“怎么就这么偏心眼,我们就没?有这个份了。”


    江盈知被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头疼,连忙说:“都有都有,我现在就炒,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吃上。”


    她又有些无语,“三叔公,你肚子都吃得?滚圆了,还?能吃得?下一份捞面啊。”


    三叔公连忙吸自己?的肚子,把腰带收得?紧些,然?后理直气壮地说:“哪里圆了,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我能吃完。”


    王寻真从他身后冒出来,伸出手,“那要?不?让我拍拍,看看三叔公你肚子里的瓜熟了没??”


    只见她轻轻一按,三叔公就再也吸不?了气,肚子一下子膨胀开来,变得?滚圆,周围看见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三叔公说:“阿真你是个坏丫头。”


    “不?是的,我是个馋丫头,”王寻真摇头晃脑,颇为自豪地说。


    食铺里热热闹闹的,食铺外的大门,王良和方兆兴坐在那,一边嗦着面,一边看人群往来。


    方兆兴很激动,指着路人说:“那个,长得?就不?像好人。”


    “你才不?像好人,那是鱼行伙计,”王良照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两人守门不?咋地,反正?一个人都看不?大出来,但吃饭倒是很积极,说话的时?候一口吃的都不?带落下的。


    不?过媒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倒是真的没?有上门来过了,至于其他来找茬的,王寻真总会用各种方式让他们低头。


    但这也没?让江盈知想多久,她要?忙另一件事情?,就是四时?鲜终于正?式对外接宴席了,暂时?是每两日做一桌。


    她其实还?挺不?想接的,真的架不?住食客日日问,她食铺里的东西很多都只适合在铺子里吃,外带的话,要?是路程远回去了很多东西卖相和口感都不?大好了。


    但有时?候没?有个由?头,家里长辈哪会上食铺里来吃,座位又不?好抢,所以不?少?人一直催江盈知赶紧接宴,他们好带自家亲戚也来尝尝他的手艺。


    毕竟做鱼第一鲜大家知道,但这味道如?何,总有人不?关心,别人口中说的再好也都不?信任,江盈知倒是想接大宴让大家客带客,可?她也有心无力。


    不?过做个六七人的小宴倒是足够。


    前面吃食刚弄好,趁着人多的时?候她说:“之前你们催我接宴席,我思来想去,确实该做,但我人手可?就一个,接不?了大宴,家常小宴五六个人,那我还?是能忙得?过来。”


    “不?过只能两天做一次,钱肯定比在铺子单吃要?贵上些,八百文到一二两差不?多,得?看用的什么菜。”


    “谁要?是想订的话,报账房先生那儿去,我会一个个做,要?是等?不?及也没?法子。”


    花姨蹦了起来,几乎是人群里反应最快的,她在大伙都还?在想的时?候,啥话也不?说,立即跑出去,生怕被别人抢先了。


    而其他人还?在那里说话,有个天天从里镇跑来吃的中年男子说:“可?算被我赶上了,这食铺的东西好吃是好吃,每次就我一个吃多没?劲,有个小宴我也好把亲近的几个人给叫上,热热闹闹吃一顿。”


    他下一句话就是,“这食铺里吃饭不?让喝酒,我自己?觉得?成?,我也不?是那么贪杯。那这小宴上能不?能喝啊?”


    中年男人说自己?不?贪杯,语气却激动起来,“小满你真的不?知道,每次吃到这样好吃的菜,不?配点?小酒,那是真说不?过去。”


    江盈知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小宴上给大家上酒,有些人要?是不?沾酒还?好,瞧着像个人,一沾上酒那真的是人变鬼,鬼哭狼嚎不?说,谁知道会干出点?什么来。


    她没?说话的时?候,王寻真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张口就是,“喝啊,到时?候谁闹事,我就把谁叉出去。”


    王寻真说的叉出去,倒不?是真叉,而是卡着别人脖子,把人手绑后面带出去,她力气大,又有十足的技巧,谁在她面前闹事,那都只有被拖出去的份。


    江盈知一听她这样说,也终于点?了头,“到时?候小宴会上些酒的,黄酒、青梅酒、杨梅酒、烧酒这几种酒,就上两小壶啊,这玩意贪杯不?得?。”


    本来还?在犹豫和商量的人,一听能喝点?小酒,不?论男女都躁动起来,毕竟渔家吃点?海鲜哪能不?配酒的,小酒一喝,海鲜一嗦,那滋味甭提了。


    “我要?去定,你们让开。”


    “我先的,你把板凳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不?让人走了?”


    这几个人在争执的时?候,别人早跑了出去,可?就是跑到了账房处,面对着厚厚一摞的单子,知道已经要?排到一两个月后,虽然?后悔不?迭,仍要?报上。


    反正?大家包小宴的名头五花八门,有人说自家新买了点?好东西要?吃来吃一顿,有人则是把家里儿女早就过去的生辰,又翻出来,说重新吃一顿,又或者是船修补好了来庆祝,一问船在三个月前修的。


    反正?大家就爱找个名头请人吃饭,不?然?就因着嘴馋请人,咋说都显得?丢了面子。


    前面账房那挤满了人,倒是吃饭的地空了下来,等?他们在那报,花姨


    早就慢悠悠从外头晃了进来。


    她说:“还?好我老娘的大寿就在明日,得?亏还?没?到,让她赶上这好时?候。”


    “我家里人虽说也就几个,可?住得?又远又偏,我哪有闲工夫,索性让他们上你这吃来算了。”


    江盈知揉着面团,她笑道:“那得?劳烦花姨跟我说说,你家老太太爱吃什么,我好早点?琢磨。”


    “老太太牙口行,啥也爱吃,最喜欢吃鱼糍面,”花姨说到这个有点?惆怅,“以前我爹还?在时?,是做这个的一把好手,我们家里人都爱吃。”


    “他可?不?像旁人,每逢川乌(马鲛鱼)最多的时?候才会做鱼糍面,他什么鱼都做,只要?鱼肉看着肥都成?。”


    花姨叹了口气,又扬起笑脸来,“明日有一碗米鱼做的鱼糍面就成?。”


    她走出门的时?候说:“真是好久没?吃过了。 ”


    其实做鱼糍面一般用的都是马鲛鱼,肉质厚,而且不?怕捶打,当然?米鱼也可?以,鲜味浓而且刺也算不?上多。


    江盈知对这头次做宴很上心,早早去买来几条鲜的米鱼来,特意挑的肉最多最大的那几条,即使越大的鱼肉口感越粗糙。


    但是这种粗糙仅限于清蒸或是红烧,和只吃鱼肉的时?候,不?过在做鱼糍面的话,要?放足番薯粉,像是敲鱼面一样,轻轻地把这个鱼肉敲成?带有一点?厚度的鱼饼皮。


    但鱼糍面又跟敲鱼面不?同?,这样敲出来的鱼饼皮不?是直接下锅,而是有个专门的小笼屉,一张张叠上去,把它蒸熟后,切成?面条备用,等?着人来齐再下锅煮。


    花姨一家是半下午的时?候来的,那时?候铺子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两个磨蹭的食客还?在那。


    一行六个人,中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进门后在小院里逛了逛,转头又小声埋怨花姨 ,“你钱多的是不?是,我过寿在家里办办就得?了。”


    她嘀咕,“得?花多少?钱呐,上的什么菜,我吃点?面就得?了。”


    江盈知走出来笑着说:“这吃面吃什么,在家里吃天天都能吃,可?在外头家里人聚在一起,可?没?几次。”


    “阿婆,你放心坐着吧,要?是东西烧了你不?满意,我保管给你退钱。”


    老太太其实很欢喜,脸上笑容没?停过,家里几个儿女能抽出空陪她过寿,哪会觉得?不?高兴,只是老人家节省,总嫌外头的东西贵。


    一听这话也笑呵呵起来,“哎,我这个人就花不?了钱,可?架不?住儿女孝顺,非要?叫我过来吃,人老了老了,竟还?有享福的日子。”


    她从一开始的嫌贵,转头又夸起儿女来,到最后还?是花姨几个扶她,叫她先进去包间然?后才停了嘴。


    一家人到了包间里不?久,鱼糍面已经端上了桌,只要?有这道菜,不?管在酒楼或者食铺都是第一道端上桌的,趁热吃口感才好,凉了的话鱼面会显得?发硬。


    这道菜让李家几个人都有点?愣,自打会做这道拿手菜的小老头没?了后,这家子人再也没?有吃过鱼糍面。


    老太太倒是笑了,“好久没?吃过这面,我记得?你们爹还?在的时?候,就常做这个,只是他烧的卖相不?如?这个好,也不?放豆芽。”


    她夹起爽滑的鱼糍面,又接着说:“面更不?大相同?,老头做点?面,总怕大家吃不?饱,要?搁很多番薯粉,把鱼饼敲得?特别厚,煮出来也厚。”


    “赶紧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老太太招呼道,自顾自吃了起来,她也忘记了到底有多少?年没?吃过了,大概是五年又三个月吧。


    这碗鱼糍面实在很好吃,卖相好,料也多,蛋丝、绿豆芽、鲜肉还?有又薄又爽滑的鱼面。


    可?吃的几个人都想起了记忆里,老锅灶旁,总是在案板上敲着鱼面那个身影。吃着这口鲜味,就会想起那一碗鱼肉多,番薯粉多,特别厚实的鱼面,吃到嘴里要?嚼很久,而不?是这种吸溜一下,牙一碰到鱼面就断了,薄薄的一层番薯粉,没?有损坏鱼的鲜味。


    可?他们都认为那种厚鱼面,才是最好吃的鱼糍面。


    本来花姨以为大家吃到这碗鱼糍面,总要?哭一场的,可?也没?有,老太太坦然?说起了故去的老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欢声笑语起来。


    毕竟谁也没?有忘记那鱼糍面的味道。


    吃完了鱼糍面,李海红过来报菜,每报一样李家人就暗自点?头,又咽了咽口水。


    “鱼羹一碗,”


    “滑肉片”


    “酱猪肘子、卤肉”


    “豆腐圆子”


    老太太一听忙点?头,“这个我爱吃的。”


    “三鲜丸子,老太太你尝尝这个,”李海红把三鲜丸子汤端到桌上,特别热情?地招待。


    让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而且这一大桌家常的风味,让一家平时?总奔忙的大家聚到了一起。


    也让大家吃得?肚子滚圆,又格外满足。


    没?有太过于昂贵的食材和过于花俏的吃食,感觉就是家宴,而不?是在食铺里头吃饭。


    吃到最后,连盘底都抹得?干干净净。


    老太太感慨,“吃了这顿,这辈子都值了。”


    “呸呸呸,”花姨忙说,“娘你要?是想吃,以后天天来吃,哪里就这辈子值得?了。”


    “对啊,以后想来随时?都来啊,我基本都开门的,”江盈知从门外端着一盘寿桃进来,笑盈盈地开口。


    她把寿桃放在桌子正?中央,“阿婆,祝你寿比南山。”


    老太太有点?惊喜,她以前哪吃过寿桃,一时?喜得?脸都泛起了红气。


    这盘寿桃是花姨定的,老太太小心翼翼拿起来尝了一个,那寿桃样子小巧,又特别好看,顶端抹了点?粉红,白面皮。面皮特别软,里面还?有糖心,很对老人的胃口。


    她尝了一口,小口小口地吃,后面这堆寿桃又分给了街坊,老太太边分边要?说,“我这些孩子啥大聪明没?有,也就胜在孝顺了。”


    “害,我今年过寿在哪过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那个最有名气的做鱼第一鲜那,味道真是没?话说,那个鱼做得?是真好。”


    “哎呀,那我也要?去定点?。”


    看着大家艳羡的神情?,又听着恭维和道喜的话语,老太太吃着寿桃,觉得?这是她人生里最快活的日子。


    她都六十了,已经没?有下一个六十岁了。


    老太太嘴巴很会说,加上那寿桃是真好吃,江盈知做小宴的第一日,顺利之余,转日她一早开门,门口居然?站了不?少?老人。


    她面上有难掩的惊讶,因为她的食铺来吃饭的老人不?大多,摊子上倒是有一些,但门口的这都是些生面孔。


    “阿婆你们是要?吃点?什么吗?”江盈知把门往边上推,走出来问大家。


    有个阿婆直接问,“有没?有那种寿包卖?就是昨日在你这办宴的李家送的,哎,我们是没?法子在这办宴了,就想问问有没?有寿桃,吃口也算过生了。”


    这群老人年纪大概都在五六十岁,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渔岛日头晒出来的黝黑,淳朴又充满热情?,不?过此时?却是希冀。


    也许是年岁到了,生怕啥也没?吃到就离开人世。


    江盈知很能理解,她面向这群老人说:“有的,以后要?的话早些说,也不?是每日都做的。”


    可?把这群老人欢喜的,按着各自的岁数定了寿桃,有老人说自己?活到五十七了,头一次过生,还?是自己?给自己?过的。


    江盈知就这样开拓了老人的生意,从寿桃开始,慢慢的,四时?鲜在这群从不?去铺子吃的老人间,也有了不?少?口碑。


    当她以为生活在早摆摊,中午开食铺,偶尔接点?宴席的日子里平稳度过。


    这天,她接


    到了河泊所的帖子,关于谢洋节的。


    来送帖子的小吏她很熟,小吏说:“小满,上头这是想叫你在谢洋节上露一手。”


    “你之前不?是得?了那个名头,今年谢洋节几个明府来的大官,”他知道得?也不?多,“反正?有几个特别爱吃鱼。”


    他把自己?知道的全是说了,最后走前交代,“小满,你记得?明日来河泊所一趟啊。”


    小吏走到一半才想起,明日船老大也要?到河泊所里。


    第59章 瓦块鱼


    小吏说的河泊所, 并不?是在渔港岸口?的那间小屋,而是位于对岸花斑岛那边。


    江盈知坐上了船,对着那封帖子仍有些不?明?所以, 对面胖师傅手紧紧扒着船边说:“每年谢洋节的时候, 也就?是大暑过完到立秋的边上,办得会很隆重。”


    “周边小岛上的水师小吏,还有明?府来的大官小官都会过来。”


    “这可比什么?吃鱼宴要盛大得多, 每次开始前半个月就?早早准备了, 不?管镇长还是河泊所的大官都得出来露个脸,祭祀海神, 船老大们要出钱办谢洋酒。”


    “晓得为啥要这么?隆重吗, ”胖师傅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小梅嘴巴很快, “我?知道,因为要备冬了。”


    “哎, 从谢洋节后就?要备汛了, 先备秋汛, 后备带鱼汛, 也就?是我?们说的冬汛,上一年渔民累得半死,鱼汛过了才能歇会儿, 又开始下半年捕鱼, 可不?就?得趁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办几?天。”


    胖师傅说了一大通,生?怕江盈知听不?懂, 他?又乐呵呵地说:“托了你的福, 往年我?们鸿兴楼哪里有被河泊所请过, 都是请头三名?的。”


    “请头三名?来做宴?”江盈知有点疑问。


    “对啊,头名?管办宴席所有, 其他?酒楼要听从,”他?说着话的时候,旁边四海庄的大船从旁边经过,然后新丰楼的也跟了上来,远远地超过这艘小船。


    “小满啊,”胖师傅指指这两?艘船,微微摇摇头,“怕是都不?服气呢,我?听说四海庄的大师傅从吃鱼宴回去后,生?了小半个月的病,嫌自己丢人。”


    “新丰楼那个,直接出海去了,他?倒是要强,想着多学点别的地方做海鲜的味道,根本不?甘心被你压一头。”


    江盈知毫不?在意,“这不?挺好的,多学点手艺,大家吃得还更好些。”


    说话间便到了花斑岛,那两?艘大船停在那,新丰楼和四海庄的大师傅早早下了船,也没有走,站得离对方一丈远,别过头都互相不?理睬。


    等江盈知到了后,他?俩又齐齐走了过来,四海庄大师傅说:“这些日子四时鲜生?意好得不?得了吧,我?在里镇都听见大伙夸你的手艺,说真是名?不?虚传。这虽说后生?可畏,但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给拍在浪滩上。”


    头一句倒是还有几?分真心,说到后面就?变了个味,面色也不?咋好看,许是想起?了这么?多日子里同行当面背面的嘲笑。


    新丰楼大师傅倒是有了笑,“我?倒是想多讨教讨教这小姑娘,这些日子出了趟海,想明?白许多,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人啊还是得看开,要出去多学点东西来,只会想东想西把?自己想病了,那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四海庄大师傅听见他?这一番话,立即变了脸色,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愤愤一甩袖大步往河泊所走去。


    江盈知想说的话还没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最后跟新丰楼大师傅说:“要是有机会,大师傅你哪日空闲,上我?这来吃一顿,要不?我?们两?个切磋一下也可以。”


    “这虽说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江盈知慢慢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说,“但人都是各自有长处和短处的,有时候还是得多相互切磋,要是你不?嫌弃,四时鲜开门的时候,你随时过来。”


    “成啊,老早就?想来一趟了,可我?这个人拉不?下脸来,既然你这样说,到时候我?挑个空就?来,”新丰楼大师傅倒是没拒绝,他?能当那么?多年头灶,心胸总要开阔许多。


    两?人说定了,一行人也走到了河泊所那,有小吏上来,他?请几?人往里走,又边走边解释,“几?位大师傅跟我?到这里来,今日正好跟船老大们过来的日子撞了,说的又是同一件事,干脆就?合到一块了,你们别介意。”


    在场大伙都表示没问题,反正管河泊所的官来头不?小,比镇长要厉害,谁敢发些牢骚。


    一路进了正门,穿廊过院,到了偏院里。


    还没进门就?觉得里头很吵嚷,全是大嗓门,一个个说得比一个响,叽里呱啦的。


    “这些船老大喊号子喊多了,嗓门这么?大,”胖师傅在背后嘀咕,实在是吵得人心烦。


    江盈知探头看了眼,不?想进门,太吵太乱了,一大群就?挤在院子里也不?进门,她干脆和小梅站在旁边等着小吏先把?人劝进去。


    她和胖师傅就?在外头谈酒楼里的生?意,胖师傅想她哪天能够再去酒楼一趟,谈谈接下来的买卖。


    王逢年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走路带风,一脸冷色,王良和王明?信小跑跟在后面。


    胖师傅远远瞧见了,拉了江盈知一把?,他?小声说:“这个船老大可不?好惹,小满你走到旁边来点。”


    谁料刚才还生人勿近的船老大,这会儿却在几?人旁边停了下来。


    江盈知转过身?,看到他?还笑着说了句,“真巧。”


    王逢年看了眼胖师傅,他?听力很好,也没有多瞧,面上神色悄然缓和。


    他?已经有五天没去过四时鲜了,不?然见到她,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出口?。


    这会儿能在这碰上,王逢年问,“怎么?到这来了?”


    “谈什么?谢洋节的事情,”江盈知回道,被吵得心烦,又站了很久,动了动脚。


    王逢年也听见了里头掀破屋顶的吵闹,没有多说什么?,他?先进了院子里。


    等他?进去没多久,吵闹声顿时消失,王逢年又走出来说:“进来坐。”


    江盈知奇怪,进去后看见那些船老大全都坐下了,这间屋子摆的基本是长桌,一张长凳,能坐得下四五个人。


    而这些船老大把?自己塞进了长凳里,不?管能不?能坐,反正都坐下了,看见几?人进来也没有高声,压低了声音在那议论。


    江盈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让小梅先进去坐下,自己也坐下,胖师傅坐在她旁边,他?都能当江盈知爷爷的岁数了,也不?怕啥。


    王逢年坐在她后面,王良和王明?信刚才就?没进来,等他?们进来后,紧随其后的是河泊所一群烧饭做活的婆子。


    送她们过来的小吏说:“所官说热闹点,今年谢洋节免不?得要她们来帮忙,一块来听。”


    等他?说完,王良率先喊了声好,王明?信则坐下来,朝王逢年点点头,意思是办妥了。


    这群婆子进来,原本这一群男人里只有江盈知两?个女的,很是显眼,这下别说显眼了,其他?人的目光全都看这些婆子去了。


    看得久了,那彪悍的婆子立马转过头,一脸横色,“瞧啥,没听见小吏说的,我?们也是可以来听的。”


    别想让她们走,听着一场就?能白拿不?少红糖纸包,基本有事没事的婆子全都过来了,一时间人数竟能和船老大齐平。


    江盈知看到她们后,松了口?气,跟小梅说笑了几?句,也有兴致说话了,她微微侧转过身?问,有点好奇,“年哥,你是怎么?让他?们安静下来的?”


    他?们指的是这一群船老大。


    王逢年指了指隔壁,“我?跟他?们说,旁边供奉着海神娘娘,谁扰了她的清净,下半年秋汛没有收成。”


    他?的原话是,再吵他?就?把?人带到海神像那边,让海神看看吵的是谁。


    江盈知听完后,顿觉合理,王逢年看了眼周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在他?沉默的时候,一个瘦老头走了进来,蓄着胡子,这就?是河泊所的所官,他?一进来后原本还有不?少人说话的,立马不?说了。


    所官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他?简短寒暄几?句,然后说起?了正事。


    “今日找大家,就?是为了谢洋节的事情,尤其今年鱼汛收成好,谢洋更是要办得热闹些,其他?岛和明?府的好些人都要过来。”


    “但你们也知道,河泊所每年虽然收的税多,可都给了朝廷,还要补足岁贡


    ,”所官说到这,扫了眼底下这群船老大,见大家交头接耳,他?用?木案轻拍了下桌。


    挑明?继续说:“我?肯定想要把?场子弄得隆重,以示对海神和龙王的敬意,让他?们感受到,也保佑我?们海浦镇各船老大,以及渔民出海顺利,鱼舱都满。”


    “只是,”他?几?根手指合起?来,搓了搓,“我?们河泊所最多能出二百两?,今年最少也要五千两?,你们看看?”


    一群船老大都显得很沉默,年年要钱的话术越来越直白,但这钱还非得出不?可,想要出少点怕其他?人出太多,想出个风头的,又舍不?得这个钱。


    所以盘算着,场面一时变得很寂静,底下各怀心思,所官也知道他?们的德行,干脆点人,“乌船今年捕的鱼又是最多的,逢年,你要不?带头表个心意?”


    一听到这话,全部船老大激动起?来,他?们立马说,“所官,我?先出,我?这头出两?百两?。”


    “我?要出三百五十两?”“我?也是,先给我?的记上!”


    江盈知一脸奇怪,她好奇,“怎么?,你们要出很多吗?”


    王良嘿嘿笑,“出很多啊,每年一千两?打底,慢慢往上加,他?们可不?就?害怕自己垫底,今年嘛,出个一千五百两?意思意思一下。”


    “真有钱,分我?点,”江盈知跟王良说笑。


    王逢年说:“你以后也会有钱的。”


    江盈知立即道:“那肯定的,我?最想当个有钱的好人,实在不?行,当个有钱人。”


    “为什么?不?当个好人?”胖师傅没忍住问。


    江盈知看他?,严肃道:“因为我?不?能没有钱。”


    听到的人忍不?住笑,但又碍于上面的所官,只好忍着,等到船老大们捐钱结束。


    所官很满意,他?这会儿倒是笑了起?来,“这多出来的钱,今年我?们谢洋节当日做几?桌宴,主?要是给来海浦的官员,还有船老大出,谢洋节后几?日再来点其他?吃食,请渔民和百姓吃。”


    “那这,”所官语气有明?显的停顿,“今年主?管宴席的要交给做鱼第一鲜。”


    “今年好像跟往年不?同,拿到这牌子的是个姑娘对不?对,”所官看向江盈知的方向,内心犹豫,他?问江盈知,“你能做好吗?”


    没等江盈知回答,四海庄的大师傅站了起?来,他?说:“所官,我?有话要讲。”


    所官不?解,“你说。”


    四海庄大师傅语气加重说道:“小姑娘烧菜许是有两?下子,不?然也不?能得到这个牌匾,但她终归年轻,经验不?足。而且渔民兄弟爱吃的东西,跟官府里的人物怕是不?大合,这主?宴也是我?们海浦的门脸,要是做砸了,那我?们肯定也逃不?掉责任。”


    “所以还请所官三思,不?要草率,倒是后面几?日的百姓吃食,交给她绝无问题。”


    这话乍一听半点问题没有,实则每一句都透露着今年的做鱼第一鲜很不?合格,压根不?能挑起?大梁。


    而一旦无法在谢洋节掌管主?宴,这个名?头也不?会被这些主?事的认可,那么?接下来的所有大小节日,全都被排除在外。


    要是有心人再说几?句,风向立马会变成江盈知这个头名?虚有其表。


    在所官犹豫动摇,四海庄大师傅仍要继续说的时候,王逢年敲了敲桌面,其他?人全都看向他?,他?说:“那就?现比现烧。”


    “今日我?们有这么?多船老大,所官连同其他?管事的在内,每个人都吃过不?少好东西,让他?们评判,到底谁能主?宴。”


    这还是王逢年头一次说那么?多的话,他?这话一说出口?,立马把?所官动摇的心拉了回来,毕竟谁的话都可以不?搭理,但王逢年每年交的税收可是河泊所最多的。


    “那就?比,怎么?比?”所官询问王逢年的意思。


    王逢年回:“只做一道鱼菜,米鱼从我?这出,调料只用?河泊所的。”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靠本事见真章,要是有好的调料和食材去配鱼肉,那烧出来的味道一定会很出彩。


    但是只有鱼,河泊所的调料也自不?必说,肯定很一般,如何只用?鱼就?能烧得好味道,那才是真本事,真有手艺的人不?怕挑不?起?大梁。


    他?的这个提议,除了江盈知暗自琢磨外,其他?几?个大师傅,尤其是四海庄的,齐齐变了脸色,因为没有其他?配菜,只用?鱼就?能出彩,实在是很不?容易。


    做法只有清蒸、红烧、葱油、蒜蓉、糖醋,但是多余而花哨的东西全都使不?出来。


    四海庄大师傅有点愤怒,“这不?能比,只用?鱼怎么?能做出好东西。”


    “连只用?鱼你都做不?好,”江盈知呛他?,“那用?别的菜你就?能做好了,那是吃鱼还是吃配菜?”


    江盈知不?卑不?亢地说:“所官,我?可以做,虽说我?年轻,但我?自认为自己的厨艺不?算差。”


    “大师傅既然不?服气,加上我?又得了这个牌匾,但他?们做一道,我?做两?道,让大家都评判评判,我?到底能不?能主?宴。”


    她说话半点不?磕绊,有力又不?输气势,她一说话,那些婆子纷纷给她叫好,让江盈知本来严肃的脸色也忍不?住露出点笑。


    所官点点头,别的不?说,他?倒是很喜欢这股劲,不?等人再说,他?拍板,“那就?先比,要是连鱼都做不?好,怎么?能让人信服。”


    “人家小姑娘也说可以做两?道,别的不?用?再说了,你们前面的婆子去把?灶房收拾出来,让他?们比去,我?叫小吏看着,船老大坐下,我?们再说点事。”


    江盈知离开之前,冲王逢年说了句多谢,王逢年笑笑,“我?不?说,你自己也能让他?们服气。”


    他?鼓励,“你比他?们要年轻。”


    江盈知笑了声,这是说输了也没事,反正年轻。


    跟他?挥手告别离开,小梅瞪了眼四海庄大师傅赶紧跟上。


    河泊所的灶房是连排的,灶特别多,但是调料就?很一般,黄酒就?是那种能尝出一点酒味还有酸气的,盐倒是可以,毕竟他?们不?缺盐,至于油和酱醋、淀粉那就?真的都得重造一番。


    四海庄大师傅肚子里都鼓满了气,整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除了烧灶不?允许有人打下手,他?用?勺子重重地敲锅。


    换来婆子一句,“敲坏了你赔不?赔,拿锅撒什么?气啊,比好了是自己本事,比不?好你敲锅也没用?,来生?火算了。”


    被她一顿好骂,四海庄大师傅自知吵不?过她,平复着内心的郁气,瞪了眼江盈知,又连带瞪了胖师傅和新丰楼大师傅。


    压根没人理他?,自己忙着想什么?菜都来不?及,谁有闲心管他?在气什么?。


    每个灶隔得很开,中间还有个小吏,不?允许做菜的几?个大师傅相互说话,只能专心烧鱼。


    想要把?鱼烧得别具一格,江盈知想起?自己以前吃过的瓦块鱼,一是它除了勾芡必须要用?的粉外,其余配菜没有,二是卖相好看,而且香。


    瓦块其实就?是形容鱼在油炸后,很像微微卷翘的瓦片,但颜色金黄明?亮,盛在盘子里卖相诱人。


    这种鱼用?淡水鱼来做会很好,眼下没有,江盈知想着,在其他?人还没有动手的时候,她已经下刀利落地开膛破肚,取出鱼肚肠扔到一边,刮麟去腮,动作流畅。


    瓦块鱼也是讲究刀法的,每一次下刀都要精准的,要有个瓦片形的底,厚薄要适中,要想炸出来会不?会卷,会不?会好看。


    她切完了三条鱼的时候,其他?人才开始磨磨蹭蹭动手,她瞧了眼又收回注意力,开始热菜籽油。


    这种苦味有点重的油,不?能现用?,要加热变成熟油,再用?来炸会好很多,她热油的时候要了点番薯粉,又问小吏,“有没有藕粉?”


    粉不?在配菜里头,属于调料,小吏很快点头,让婆子给她拿一包来。


    四海庄大师傅哼了声,拿着刀在鱼身?上来回下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到藕粉到了,江盈知的鱼肉已经挂


    好了糊,在锅里油炸,随着油温逐渐上升,那鱼肉开始微微往上翘,呈现出瓦片的弧度。


    每一片都被炸得刚刚好,香气倒是不?突出,但等到开始下锅煮,那股炖鱼的香味就?飘在灶房里,让小吏忍不?住往锅里瞟,却也只能瞟到锅盖。


    大伙光听声音就?知道,里头咕嘟咕嘟的声响,定是汤汁沸腾,包裹着金黄卷翘的鱼肉,那炖的鱼肉抿到嘴里,肯定又香又酥,连鱼骨都能嚼了吞下去。


    江盈知等着炖鱼的工夫,已经开始下一道菜,这个倒是简单,她压根没有用?很多的调料,只是看到灶房有一罐豆瓣酱,问了能用?后就?拿来用?了。


    这豆瓣酱比起?酱油来要香不?少,豆子发酵得好,用?来做豆瓣鱼也很不?错。


    鱼煎至两?面金黄,在鱼身?上铺一层豆瓣酱,放其他?酱料,小火炖煮,那种酱烧小火慢炖下,豆瓣和料酒混合的香气弥漫了整间灶房,比瓦块鱼的香气还要浓烈。


    这让调制糖醋酱汁的新丰楼大师傅顿了顿,又往旁边走了一步闻了闻,跟之前那豆豉烤鱼是两?种不?同的香,那种是一瞬间被热油逼发出来的香,而这种是小火慢炖后,从淡渐渐转浓的香气,带着点豆瓣特别的味道。


    他?若有所思,不?由得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至于胖师傅,他?压根不?想跟江盈知争,随便要了点雪菜汁,做一道雪菜炖鱼就?算齐活。


    而四海庄大师傅,他?根本不?服输,哪怕用?着调料很不?顺手,就?在刀法上下功夫,把?鱼头保留,鱼身?切成鱼鳞,头朝上,鱼片连着身?子,如同花瓣一般散开,卖相比在场所有人做的都要好。


    而且糖醋芡汁调得也很精心,浇在上头,一点点往下滴的时候,显得很诱人。


    他?很得意,朝江盈知那哼了声。


    江盈知没理会,豆瓣鱼出锅盛在盘子里后,她开始专心勾芡,不?同于番薯粉勾芡时的厚重,她用?的藕粉显得特别晶莹,薄薄一层,夹起?鱼块连芡汁垂下来积蓄到一起?,都显得那样剔透,要是拿到日头底下,会反着漂亮的光。


    那罐瓦块鱼从小吏端着经过其他?人的身?边,都被这勾芡吸引,多看了几?眼,不?像新丰楼大师傅做的糖醋菊花鱼那样浓重,也不?像四海庄大师傅那样满盘都是,特别清爽。


    等着菜一道道端上桌后,每一桌都分到了一小碗,所官坐在上位,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菜一上桌便动起?筷子来。


    他?先被豆瓣鱼的香气吸引,连肉带皮加一点豆瓣吃到嘴边,顿时被这种鲜香气给迷住,连夹了好几?筷子。


    吃了满嘴油后,又夹了两?道糖醋鱼,味道不?错,但是吃多了有点腻味,他?不?由停了筷子。


    直到瓦块鱼端上来,那种油亮薄透,又不?掩盖鱼肉的金黄,汤汁瞧起?来就?像用?几?只鸡煨出来的,他?把?放下的筷子又拿起?来,夹了一块,用?小碗垫着。


    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油炸后又被炖煮的酥,鱼肉里头却不?显得柴,而是嫩,又有鱼香气和本味的鲜,酱汁也没有掩盖其味道。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点着瓦块鱼和豆瓣鱼告诉小吏,“这两?道菜不?错,你等大家吃完,再说是谁做的。”


    小吏点头,又去记其他?船老大的口?味,王逢年等菜上桌后,没吃之前光看卖相都猜到是谁做的。


    又夹了点尝了味,他?把?瓦块鱼换了个位置,和豆瓣鱼放在一起?,这才对小吏说:“这两?个,我?很满意。”


    其他?船老大比他?夸张很多,吃的筷子在手上乱飞,还要高声说话。


    “这跟瓦片一样的鱼谁烧的,也太有功底了,肯定是哪个大师傅的手艺,这吃到可真不?亏了自己这张嘴巴。”


    有个船老大探头过来,指着他?没吃完的豆瓣鱼说:“你不?吃了是不?,在这里说这么?多屁话,不?吃赶紧给我?,我?还没吃够。”


    那人连忙护住自己的鱼,骂了一句,“滚,你想得比你梦里得了捕鱼头名?还要美,让给你吃,你问问这里哪个人愿意让给你吃,少在这跟我?较劲。”


    听见的人全都默默转过了身?子,使劲往嘴里扒鱼,生?怕被别人抢了吃掉。


    最后唱票的结果?,除了王逢年外,其他?人都觉得出乎意料。


    “啥,这两?道鱼都是那小姑娘做的?”


    “今年这做鱼第一鲜,不?搞花架子,真有点名?堂啊,这啥也没用?就?这么?好吃了,要是做大宴,”那船老大说着说着,用?袖子擦了擦嘴。


    “可不?是,这还真的是服气啊,你说没尝到嘴里还好说,真尝到这味了,啥话也说不?出来,哎,她家那馆子在哪啊?”


    “就?渔港那的四时鲜吧。”


    在大家讨论热烈的时候,所官最后拍板,“那今年的主?宴就?交给这小姑娘来做了。”


    “她叫江小满,”王逢年突然说。


    所官哦了声,又重新大声念了一遍,“那今年谢洋节就?交给江小满来做主?厨了,你们有意见吗?”


    “没有!”在场大家回答地铿锵有力。


    后面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灶房里,小吏说:“今年大家一致选出江姑娘作为主?厨。”


    四海庄大师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拿锅铲的手颤抖,不?敢相信,有点想咆哮质问。


    江盈知叹口?气,她把?锅里留下的鱼盛出来,放到他?面前,“尝尝吧,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这吃到嘴里的,自己尝到的,总是骗不?了人的。”


    “你们两?个大师傅也可以过来尝尝。”


    四海庄大师傅很不?服气,拿了筷子随便夹了点瓦块鱼,他?吃到嘴里前都在不?解,直到鱼肉进嘴,他?舌头一尝就?知道,他?还勾不?出这么?好的芡来。


    吃着鱼,整个人完全愣在原地,只有嘴巴默默咀嚼着,也没有了那股傲气,像是胀大又突然瘪下的牛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放下筷子说:“愿赌服输。”


    “人还真的不?能太看重年纪,你确实有两?下子,”四海庄大师傅别扭地说完,转身?就?走,实在待不?下去了。


    而小梅在他?后面哈哈大笑,他?一听到走得更快了。


    江盈知背过手,也没有多骄傲,笑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是傍晚,搭的王逢年的船,江盈知站在船尾,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又跟他?道谢。


    王逢年也将手搭在木栏杆上,他?笑,“全靠你自己厉害,我?只是帮你扬帆的那根桅杆。”


    两?人又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海鸥从船尾飞过,又轻点海面,头顶是满天夕阳,脚底是宽阔的大海,这样好的天,两?个人站在一起?,静谧又和谐。


    然后王逢年突然问,“小满,你,”


    “你在你原先的地方,”他?的语气有了点波澜,“有喜欢的人,是吗?”


    这句话很不?合时宜,越界而又冒昧,但他?仍然问了。


    “啊?”


    第60章 凉拌海蜇


    谣言, 这是赤裸裸的谣言。


    这是江盈知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她甚至已经发散到,最近生意那么红火, 难道有眼红的人在那散播谣言。


    都已经传得这么远了吗?都传到王逢年的耳朵里去了。


    “谁说的?”江盈知皱起眉, 觉得莫名?其妙,传也不传点夸张的。


    王逢年手握着?木栏杆,骨节突出, 却先问, “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江盈知虽然不明所以, 却仍耐心解释, “我以前可能得了灶神指点, 不许我上灶的时候有七情六欲。”


    “所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她真的很不理解。


    王逢年松开?手,也松口气, 立马告状, “阿真, 王良, 还有那个谁,都这么说。”


    方兆兴在他嘴里没有名?字。


    江盈知站在船尾,沉思了一会?儿, 她才扶额, 终于明白?了,全怪她自己?胡说八道。


    之前媒婆天天上门的时候, 这三个就?很好奇, 问她到底为什么一个都不答应, 她那时忙得要命,顺嘴回道, 忘不掉外海。


    王寻真问她,忘不掉外海,是因为那边有喜欢的人吗?


    那时江盈知理所当然点头,她有不少喜欢的人啊,以前餐厅里的食客,街坊邻居,她住的那条胡同里的小孩等等。


    “喜欢老人小孩,和自己?家乡,那也是喜欢啊,”江盈知跟他解释喜欢这个词,“反正跟什么男女?之情不相关。”


    江盈知又觉得很奇怪,王逢年不像是会?关心别人私事?,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她现在想想,这从?他的嘴里问出来,简直比问题本身还要莫名?其妙。


    她说:“这么关心我?”


    “倒也不是关心,只?是怕你?在那有记挂的人,有朝一日回外海去了,”王逢年用玩笑的语气说着?真心话。


    他又用说着?真话的语气说假话,“那到时海浦的人可就?吃不到那些好东西了。”


    江盈知这会?儿笑起来,“那不会?,海浦也是我的家,我在这有亲人,哪里会?舍得离开?。”


    “那为什么,”王逢年想着?措辞,“不想在这里成?家呢?”


    这种谈话,要是一开?始问出来,会?显得很怪异,江盈知会?选择避而不谈。可两人刚刚谈过喜欢的问题,这句问话也不算太过突兀。


    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能和王逢年谈到这种问题,是超乎寻常,涉及私人和情感,又要剖析内心的。


    江盈知没有选择直接回答,她反而把球重新抛给了王逢年,“那你?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不成?家呢?”


    如果王逢年不说,她也不会?回答,终止这个危险话题。


    王逢年听到后?沉思,看了眼船,最后?望向?海洋,他这次很坦诚地说:“大概是因为那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全都在海上,我除了钱其他什么也给不了,不好辜负别人。”


    “总不能把人娶进门,让她守着?院子,又让她自力更?生吧。”


    他那时确实什么也给不了,该有的陪伴、相守、风雨同担,都不会?有。


    他一年到头在海上的时候有八九个月,在家能待满一个月已经算是很多了,而且海上风暴多,一个不小心就?能葬身海底。


    他不想耽误别人。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心动过。


    江盈知靠在船尾的木栏杆上,她望了眼船头飘的风帆,并?说:“你?很不一样。”


    “怎么说?”王逢年问。


    “大概是明白?自己?要什么吧,”江盈知抚了抚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人家坦诚,她也没什么不好说。


    船的行速很慢,天气又好,微风不燥,人的心防总没有那么重,很适合谈心。


    “至于我,我只?是不想,”她说,“不想生儿育女?,也不想相夫教子,没有办法一天天跟对方解释,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这样的人,大概只?适合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吧。”


    这种的观念,在这里简直是离经叛道,毕竟这里一个女?人完整一生的开?始,大概是从?嫁人有了孩子后?。


    江盈知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还是她头一次真实袒露自己?的想法。


    “这里能接受我这样想法的大概不多,”江盈知笑笑,她不想继续说了。


    王逢年怔了下,他想了想说:“选男人和造船一样,不能将就?,要看合不合。”


    “你看造船的时候你是船主,只?有其他人来合你?的相,同样的,婚姻大事?也是如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说法真是稀奇,”江盈知忍不住笑,因为她知道造一艘船是真麻烦,而王逢年说选男人也要这么麻烦,要是按造船的来,那海浦全部媒婆手里那些人没一个是好货色。


    她转了个身,又面朝海面,问了一句,“那两艘船开?始造了吗?”


    她已经去让阴阳先生相面过,主要看她面上的“舟车”和“地库”,虽然她并?不明白?在哪里,但是阴阳先生说她那很明亮,是与水有缘,最适宜造船的人。


    要是白?中带黄,而黄中有光,那就?代表有灾,虽能把浪给压下去,却也不大太平。


    反正江盈知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这船能造,而且这船造了后?风平浪稳。


    海浦镇关于船上讲究特别多,甚至阴阳先生还要给陈强胜相面。他作为船员,看的则是承桨,在下巴处,说他明亮有白?光,下海捕鱼肯定能丰收,但江盈知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来,不过这造船就?定了下来。


    王逢年只?好说:“在选料,船头横木那,我们叫斗筋,要用榆树和槐树,得选好一点,雕船眼的用乌龙木,这要从?其他海岛运来。”


    乌龙木很难找,也很贵,因为对于出海的人来说,这种木头用来作为船眼,能够引航鱼群而且永不迷航,所以珍贵又难寻觅。


    他继续说:“龙骨要用香樟或是檀木,这样造出来才好,所以备料的时候要久点。”


    只?有谈起这种正事?来,两人的气氛才能融洽自然。


    王逢年跟她解释,“后?面要拿你?的生辰八字和大木师傅合算,推演很麻烦,还要再等。”


    其实一般小船只?要合就?可以,王逢年想找的是申子辰、寅午戌、巳酉丑、亥卯未三合局的大木师傅,这种表大吉利,生人也无相冲更?无忌讳。


    要是船祭祀、过寿或者下海,基本很难有冲突。


    但是特别难找,得找到了又要挑好日子开?工,择双不要单,最好的日子都得排半个月后?。


    江盈知啊了声,“那我还是等等吧,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王逢年重复强调,“确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又笑着?说:“年哥,跟你?谈话真是豁然开?朗,造船都要那么繁琐,其他人生大事?更?是要慎重。”


    “所以我决定了,我也像你?一样,先把自己?该办的事?办好,五六年肯定不考虑这种事?了,我不急。”


    压根不想当然不急。


    王逢年被堵了下,他好想说,船造两年都算久了,你?要五六年?


    他最后?说:“那你?还是急一急吧。”


    谈话最后?以江盈知不解的眼神,王逢年有苦难言失败告终。


    虽然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谈话,不过江盈知还是很高兴,回到食铺她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


    “我,”江盈知指指自己?,“今年谢洋节的宴席,会?让我来主宴。”


    她以为会?有欢呼声,却没有想到,等她说完院子里很寂静,只?有落叶被风卷过刮出的沙沙声。


    江盈知暗自沉思,难道是她自己?太激动了,但下一刻,大家像被解穴了一样开?始欢呼,王婆子笑,李海红道喜,陈大发说找瓶酒倒上喝几口。


    王寻真蹦过来抱住她,“小满,我就?说我这个人,其他啥也不成?,但是眼光很好,跟着?你?混准没错。”


    “你?能带我一起去吗?宴席的边角料都好吃吧。”


    “馋死你?算了,”江盈知也回抱她,然后?说,“好啊,到时候小梅去一天,你?去一天,两不耽误。”


    小梅倒是转了转眼睛,出馊主意,“别了,到时候就?让阿真姐去,谁要是再不服气,就?把谁拎起来扔出去。”


    “你?可真行啊,”江盈知点她脑袋,“一天天想点好的吧,竟出馊主意,走走,快去花姨那,等会?儿回家就?晚了。”


    “去那做什么?”王寻真好奇。


    江盈知收拾着?东西,笑眯眯地说:“花姨家那猫生猫崽了,刚到断奶能养的时候,让我去挑一只?,我婶一个人在家,免不了寂寞,她又喜欢猫,我就?给她带一只?回去。”


    “下次再养条看门狗,猫狗齐活,”小梅乐呵呵的。


    两个人解释完,食铺里的东西反正有人收,所以她俩去了花姨家,她家那只?三花猫长得很好看,眼睛水汪汪的,下巴白?,两边毛发橘色,圆头圆脑


    的。


    有一次来食铺里就?趴在灶房地上,死赖着?不走,因为那天江盈知烤了小鱼干,特别香,馋的它直喵喵叫。


    后?来江盈知给它烤了无盐的小鱼干,它每次从?四时鲜的墙头路过,总得到江盈知旁边来蹭蹭,打滚卖萌,等得到了小鱼干跑得比谁都快。


    一晃眼它都生崽了,坐月子早早都结束了,江盈知才带着?东西上门去看它。


    她把东西给花姨,“这是两罐小鱼干,给阿花的,还有两包煮熟的鸡胸肉,你?掺点喂她。”


    “还有这个,”江盈知捧出一盘猫饭,她自己?做的,有蛋黄、鸡胸肉、猪肝、虾仁和南瓜,她很认真地说:“给阿花多补补,生孩子可不容易。”


    花姨哈哈大笑,“可容易了,一拉一个,我和我家男人都来不及反应,正准备哭一场,说我的阿花都做娘了,眼泪还没出来,人家就?生完了,生完没几天,跑去打隔壁家那只?大狸花,把那猫打得嗷嗷叫。”


    “为啥打它?”小梅很好奇。


    花姨憋住了笑,指指里头,“你?们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江盈知一看也忍不住笑,一共五只?崽,没一只?是正宗三花,要不是狸花猫,要不就?是橘猫。


    她把猫饭放地上,一只?小橘猫摇摇晃晃走过来,被阿花叼了回去,然后?自己?挡在这群小猫前,舔起了猫饭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像是被人摸着?顺毛弄得十分舒服一样。


    靠着?猫饭和小鱼干的交情,阿花也很愿意把孩子让一只?给江盈知养,就?这样,她获得了一只?最活泼的小橘。


    江盈知把聘猫的东西全给了阿花,后?面又给她送了不少猫饭和小鱼干,弄得阿花还想把最闹腾的狸花猫也塞给她。


    她捧着?这只?窝在软被里的小橘猫,两个月大,刚吃了点鸡胸肉,就?困得趴在篮子里不动弹了,小小地打着?呼。


    小梅说:“海娃肯定很喜欢。”


    “那可得看牢,别叫他偷摸装在他的书袋里,把小猫带义塾里去,”江盈知赶紧说,她说这话可不是污蔑海娃。


    而是他真干得出来。


    有一次他真的很喜欢捞上来的小鱼,那天早上就?自己?偷偷摸摸的,装到油纸袋里,到了义塾拿出来才发现,早就?渗水了,把写的大字和书都淋湿了。


    海娃当时还笑,说小鱼还活着?。


    最后?被周巧女?骂了一顿,他才老实。


    果然把海娃从?义塾里接回来,他看见小橘猫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能带义塾里去吗?我也想叫大家看看。”


    “想得美,”小梅拍拍他的脑袋,伸手拿过他的书袋子,开?始边翻边说,“你?的笔呢?又给丢了?你?这个本子怎么破破烂烂的,上回娘不是刚给你?包了纸的,你?个臭小孩。”


    海娃被骂得一点不冤枉,他躲到陈强胜的背后?,跟秀秀嘀嘀咕咕,“下回叫你?叔来接我,我阿姐老骂我。”


    “我听得见,”小梅无语。


    海娃捂住了嘴,江盈知只?顾着?笑。


    到了西塘关,江盈知肯定要先说自己?今日办成?的事?情,周巧女?正把她们房间的被子拿回去,闻言惊呼,然后?又夸,“你?这手艺到哪都没得挑。”


    “可惜了,这老母鸡下蛋下得太勤快,我舍不得杀,明日我去买只?老鸭子,给你?俩煲汤喝。”


    江盈知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的,然后?叫周巧女?闭眼,周巧女?嘴上说:“天还亮着?,就?叫人家闭眼,干啥呢,少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嘴上这样说,眼睛却闭上了,她闻到了一股味,“咋一股猫味呢?哪家的猫跑过来了。”


    等她睁开?眼,咦了声,“这么小的猫,哪来的?”


    江盈知把小猫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就?花姨家那三花生的。”


    “想着?娘你?在家里无趣,给你?找个伴,”小梅从?灶房里拿了个刚炸好的油豆腐,蘸了点酱油,边吃边说。


    周巧女?倒是很喜欢猫,她戳了戳小猫,失笑,“什么叫给我找个伴,这就?是给我找个祖宗,一天到晚伺候它。”


    可她真高兴,每日家里都她一个人,虽然干点活很快就?过去了,可要是有只?小家伙陪她,那也不算太过于冷清。


    最后?这只?小猫的名?字没脱离得了它的黄毛,叫橘子。


    橘子是只?特别黏人的猫,而且不怕生,刚到这个家来说,它就?可以每个人的膝盖都爬一遍,咬咬嗅嗅,最后?坐在它的位置上,舔舔南瓜泥,吃一口鸡胸肉丝,然后?趴在木板上,呼呼大睡。


    海娃小声说:“它好懒。”


    周巧女?反驳,“小孩都这样,你?以前不也是吃了睡,睡了吃。”


    她算是有猫万事?足了。


    吃了饭,周巧女?收拾着?灶台说:“等小满你?那艘小船造好后?,这旧的船就?给我用,我也学学划船,到时候自己?可以去渔港找你?们。”


    周巧女?确实不会?划船,以前她坐男人的船,后?来她坐江盈知划的船,她这会?儿到了岁数,也不怕别人说嘴了,倒是想把船桨握在自己?手里了。


    江盈知一听,“走啊,婶,趁着?天色长,还亮着?,我们去学。”


    “这划船多好学,我们先学划桨,以后?再学出海。”


    周巧女?没想到她随口一说的,立马有了回应,也赶紧站起身,“我这会?儿学真的行吗?”


    “这事?哪有行不行的,要是你?说出海做船老大,我也给你?办成?这事?,”江盈知走出门,笑着?回她一句。


    周巧女?说:“我就?学个船,谁想要当船老大了。”


    她其实还有点慌,拉着?江盈知的手说:“这划不好,会?不会?翻船。”


    小梅在一旁接话,“我和阿姐都会?游水,翻了船我们俩就?拉着?娘你?一起游呗,今天还是小潮,又没有海浪。”


    在江盈知不断拉着?她练游水,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能从?划得乱七八糟,到现在能划得特别顺畅了


    此时海滩上有不少人在捉螃蟹,青蟹已经渐渐肥了,只?是膏黄太少,做成?蟹酱倒是下饭。


    这会?儿瞧见她们几个人过来,陈海珠还招了招手,大声喊,“小满,巧姐,你?们也来捉螃蟹吗?从?我这先拿一些呗。”


    周巧女?也很大方地回,“我央小满教我划船呢,不来捉了。”


    这话倒是把海滩上的人都给惊得抬起头,有个人还问,“咋就?想着?学划船了,岁数也大了,安安稳稳享福才是正经的,你?家两个小的都这么出息,还怕自己?没船坐。”


    “这活到老,学到老,啥都靠着?别人,哪有什么好的,”周巧女?不咸不淡回了句,“我这人闲不住,就?乐意多学点东西。”


    江盈知说得要柔和些,“这多一样本事?,保不准以后?就?派上用场了,不用等着?别人来帮忙。”


    又一来一回说了几句,最后?江盈知把沙滩上的船推下来,招呼周巧女?,“婶,快来,你?坐船头。”


    这还是周巧女?第一次坐在船头,握着?桨,即使岸上有很多人看她,她也毫不在意,只?是问,“小满,我这样子划行不行?”


    “哪里不行了,我刚学的时候,可比婶你?差劲多了,不信你?问强胜哥,我一直在原地兜圈圈,”江盈知回着?她的话。


    把自己?的裤子扎起来,赤着?脚踩进海水里,手放在船边,和小梅用足了力气把船往前面推,然后?大喊,“婶,你?摇桨,快点摇桨!”


    那被推出去的船,在周巧女?卖力摇桨下,终于往前走了一段路,虽然只?有一小段,因为没有风,借力也不足,所以很快停了下来。


    江盈知踩着?海水往前跑,停在船边的时候她裤子早就?湿透了,但她一点不在意,露出个很灿烂的笑容,“婶,你?可真厉害,第一次划就?能划这么远。”


    “是啊,娘,再多练个十几天,划到渔港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小梅夸完,又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苦恼啥时候能划得上船。


    她俩说完,不远处的海滩上也纷纷叫好,王三娘从?她们中间冒出头来,大声喊,


    “巧女?啊,划得好,再来一段!划回来喽——”


    周巧女?本来想学划船这事?想了很久,一直没好说出口,其实刚看见船的时候,她的内心仍有忐忑,直到自己?能真的划出去一段路。


    这段海路对她而言是新的开?始。


    她就?在海滩上大家的起哄下,在江盈知的指挥下,努力靠着?船边左右的桨,一直摇着?,从?天色还亮,到逐渐擦黑,她终于学会?了掉头,也抵达了海滩口。


    她笑着?说:“划个船可真不容易。”


    “不容易的事?情,你?不也做到了,”王三娘推着?船上岸说,“哪有啥不容易的事?情,你?就?是力气太小,让小满给你?找艘小舢板,一上船就?会?。”


    “可别,那翻船更?快,”江盈知拉着?船上的绳,将船慢慢倒扣,又说:“要不婶,我教你?游水,那这样翻了船也不怕。”


    周巧女?说:“成?啊,等你?哪天有空,可得早些,再晚点天就?冷了。”


    “放心吧,没空都给挤出空来。”


    学了点划船的皮毛,有了猫,周巧女?这晚上睡觉都乐呵呵的。


    隔天早上起来,周巧女?还想去喊江盈知,倒是她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疑惑地问,“昨晚下雨了?”


    小梅打着?哈欠,“下了啊,下得哗啦啦的,怎么阿姐你?没听见啊。”


    江盈知低下头在找桶,闻言回道:“那就?对了,今日渔港是去不得了,赶紧出去捞海蜇吧。”


    今早的望海,简直是红彤彤一片,那红色还起起伏伏,要是不知道的人,保准被吓得够呛,要嘀咕海里飘了啥东西。


    但这一片红的,就?是海蜇,也就?海红,因为它来的时候,海面是红的。


    每年夏末秋初,只?要一有雨,起来一看,海蜇齐齐冒头,所以也有句俗语,“海浦雨汪汪,海蜇似砻(lóng)糠。”


    多到海面压根不能行大船,桨在这些海蜇里压根都划不动,因为不是梅雨季个头小巧的梅蜇,而是个头大肉厚的伏蜇,现在是中伏过后?。


    海滩上站满了人,有人就?抱怨,“早知道多买些明矾了。”


    因为这些海蜇不及时用粗盐和明矾腌制,等着?海蜇自己?把体内的水排尽,那么海蜇就?会?变成?一块上好的牛皮,煮不烂嚼不动,压根不能吃。


    最后?只?能变成?海边小孩的玩具,用木屐重重踩在晒干的海蜇上,它就?会?发出气球爆炸的声音。


    “稻草网呢,快些拿来,”有汉子朝他媳妇说,“我赶紧去捕些来,你?把明矾和盐备好。”


    江盈知也急急忙忙的,她不会?做三矾海蜇,周巧女?和王三娘会?,所以她也找稻草网,跟陈强胜一起捕海蜇。


    海蜇的行进速度很慢,而且就?算没有网,只?要在它身上戳个洞,就?能勾上来。


    夏末的尾声一定是属于海蜇的,满望海的海蜇,全是小船在捕海蜇,海滩上站满了女?人老人和小孩。


    只?要海蜇一上岸,立马拿着?鲞刀,把海蜇的口部和伞部给切掉,放进水里涮了又涮,扔到旁边的桶里。


    然后?另一个人抓着?手里捣碎的明矾,立即抹在海蜇上,慢一点都不行,一慢海蜇里的水会?全部跑出来,立马软塌塌的,压根不能吃了。


    这是第一矾,等再到明日一早放粗盐,过了几天再用明矾和食盐腌,这样三矾出来的海蜇,撕去外皮后?,里头依旧剔透脆爽。


    海上大家忙着?捕海蜇,摇着?明矾的小船一路划过来,喊,“卖白?矾喽,谁家还要哦——”


    只?要他一过来,立马就?会?被拉过去,然后?白?矾被人成?袋成?袋地买走。


    这一天海滩上什么味道都有,明矾的味道,海蜇的腥,还有烂海蜇的臭。


    江盈知虽然不喜欢明矾,但是对于海蜇她是喜欢吃的。


    尤其是凉拌海蜇,彻底泡水后?,切成?丝最后?放点酱油醋糖,一点姜末和麻油,再来点拍好的黄瓜。这样的海蜇黄却剔透,嚼起来嘎吱嘎吱响,吃得就?是一个爽脆,那种不同于章鱼和鱿鱼的韧。


    也有不用这些调料,把海蜇泡好,反复搓洗到没了任何盐味,然后?取出一罐虾酱,蘸一蘸,鲜香满嘴。


    接下来等着?三矾海蜇弄成?,不管食铺酒楼还是家里自己?的宴席上,总是少不得这道凉菜,或是单拌海蜇,又或是拌腐竹,拌瓜丝。


    新鲜的海蜇总少不得做成?海蜇汤的命运,虾皮、丝瓜和海蜇,或是各种小海鲜,烩成?一道海鲜汤。


    江盈知的食铺里也免不得全变成?了海蜇,大伙一边吃,一边要说:“在家里吃海蜇,在你?这还要吃海蜇,哎,这日子哦。”


    “可不是,我老娘天天拿个网去捞,娘嘞,弄又弄不完,烂的海蜇多臭你?们知道吧,我连家都待不下了。每天晚上一睡觉,就?跟躺在那海滩上睡一样,这日子啥时候到头。”


    “人都被腌成?海蜇味了。”


    江盈知大笑,笑完后?又说:“不努力吃海蜇,你?们也不怕又出现,拿着?折子跟海神告状,说海蜇多得骇人吧。”


    这还真是某一个海蜇汛的时候,由于海蜇实在太多,堆在海滩上,烂得臭气熏天,最后?由镇长在折子上写下海蜇的罪行,一镇人跟海神状告海蜇。


    一听到这话,有人说:“可饶了我吧,这海蜇我吃还不行吗?”


    一时众人纷纷大笑出声。


    也就?是在这日,江盈知接到了由河泊所送来的帖子,特别正式的,犹如任命书一般。


    告诉她,明日去河泊所拟定席面,期间总有三十名?厨子听她调管,最后?希望她能把这次谢洋宴办好,办得让所有人满意。


    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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