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海的夜晚,天上挂着一轮赤红血月,连洒下的月辉都仿佛血淋淋的,透着股令人不舒服的阴郁。
云挽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藏住了满身的灵气,随着沈鹤之一同落脚在了一间破败的寺庙中。
庙中供着尊陌生石像,张牙舞爪、凶戾残暴,令人望之生畏。
“云挽,过来。”
师兄在身后唤她,她回头看去,就见他用衣物和稻草铺出了一处干净整洁的休息处。
云挽没拒绝,她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沈鹤之则坐在她身旁,闭目打坐。
归墟海中的魔气太过浓郁,云挽只觉丹田隐隐作痛,难以入睡。辗转至后半夜,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了身侧青年的胸膛处。
她的左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心中的念头也在蠢蠢欲动。
只要能成功将净尘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便可将魔气祛除。
到时师兄会在一段时间内处于虚弱的状态,她大不了将他绑出归墟海。
太虚剑川容不下他,她可以在昆仑墟随便寻个无人处将他藏起来,总归是比现在好的。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坐起身,可还未等她向他靠近,青年便掀开眼皮,垂眸望了过来。
他没说话,眼神中却带了明显的询问。
云挽一时有些心虚,只小声道出一个字——“冷。”
她也的确觉得冷,四周的魔气令她很不适,阴寒感仿佛从脚底升起,时时刻刻包裹着她。
沈鹤之蹙眉思索了片刻,竟垂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修得一身寒气,气息自也冰冷刺骨,可那冰寒之气覆来后,云挽却并不觉得冷,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也随之消失了,她生出了几分困倦。
昏沉间,她忍不住问他:“师兄为何一定要入魔,这归墟海有什么好的?”
她恍恍惚惚地问着他,竟觉得这个问题似是憋在她心中许久,也曾令她困扰过许久。
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要与她兵戈相向?为什么?她想不通......
沈鹤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她努力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
云挽一身灵气受阻,在这充斥着魔气的归墟海中,既走不动,也经不起折腾,来此的第三日就发起了高烧。
她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像是陷在一片浮浮沉沉的噩梦中,只觉得沈鹤之似是背着她走了许久,又带着她入了城。
归墟海的城镇中,生活着的皆是魔族,可云挽的经脉中流淌的却是灵气,若是被魔族发现了她的踪迹,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甚至无法顺利逃脱。
沈鹤之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客栈中,每日都会给她熬制能令她的身体适应魔气的草药,但不知为何,效果并不好。
她反反复复地昏睡着,几乎醒不过来,更没能找到施展净尘咒印的机会。
这日,她再睁开眼时,就见师兄正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突然道:“明日我送你回昆仑墟。”
云挽愣了一下,她忙问道:“那师兄呢?”
“我会留在归墟海。”
云挽反应了片刻,这才强撑着坐起了身,抓住了沈鹤之的手腕,慌张地看着他:“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问题令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他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突然问道:“你想死在我面前吗?”
见她怔忡,他解释道:“若继续留在此,你会死。”
“那如果我说我宁愿赴死,也想和师兄在一起呢?”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了,因着她的话,他明显地愣住了。
而下一刻,云挽的左手突然拍出,一掌重重击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不及反应,源源不断的灵气便从云挽掌心涌出,很快包裹住了那颗浸在魔气中的心脏。
“这就是你的目的?”沈鹤之眼底闪过惊怒之色,垂眸望向她时,眸中的赤红似是更加浓郁,隐隐透着杀气,“你果然是来杀我的,你所说那些话,也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
云挽抿唇不答,她也无法分心作答,净尘咒印随之发动,她全力以赴地祛除着那丝丝缕缕的魔气。
“放手。”他的声音愈发冰寒。
云挽不为所动,也就在此时,放在一旁的无霜剑突然出鞘,利剑从身后击射而来,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速度却并不快,只要她放手就能轻易躲开。
她感觉得出来,沈鹤之生气了,但也对她手下留情了。
可此时正到关键处,若是放手便会功亏一篑,她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机会,他不会再在她面前放松警惕,她也解释不清她的意图。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只是这片刻的愣神,无霜剑便“扑哧”一声没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剑尖从后心穿入,又从前胸穿出,云挽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令她瞬间白了脸色,但她的手却没有放下,仍紧紧压在沈鹤之的胸膛上。
沈鹤之的确手下留情了,这刺来的一剑上甚至没被灌输灵气,剑锋内敛,不见剑意,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足以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施展净尘咒印时,护体灵气会尽数散去,命门也会随之暴露,这平平飞来的一剑,便径直贯穿了她的身体,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地看向了他,她看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强烈的情绪在他眼底浮现,他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
这一刻,云挽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她一时觉得有些后悔,一时又忆起了过往与师兄相处的那一幕幕片段。
初入太虚剑川时,陪着她走完登仙路的师兄......
她被崔檀昭重伤后,将她抱回飞泠涧的师兄......
还有亲自授她剑法;偷偷将肉包子放在她窗前;在她生辰时候赠她发簪的师兄......
魔气终于祛除殆尽,净尘咒印在她掌心消散,她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师兄,我、我没骗你,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疼痛令她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瑟缩发抖,她捂着心脏,慢慢弯下腰,靠入了青年怀中。
“师兄,哥哥......”她胡乱唤着,“求你不要入魔,一旦入魔,你便再不是你了......我、我不希望你消失......我想和你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说得语无伦次、颠倒不清,那环住她的臂膀不住地收紧着,他好像在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意识在逐渐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她睁着朦胧的眼睛,用尽全力,在他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我不后悔。”
云挽不后悔,她无法亲眼看着师兄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无论多少次重来,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天地变幻,光影晃动飘摇,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破裂,云挽从柔软的水泡中坠落而出,脚掌踩在地上的瞬间,她骤然从梦中醒来。
对了,梦......
她想起来了,她正在雪魇秘境中参加外门大测,而刚刚所发生之事皆来自幻象,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师兄说过,雪魇秘境中生成的幻梦成因不定,想来她会梦到那样的场景,应该与她当初在觐仙镜中见到的那一幕有关。
因那没头没尾的画面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她才会在幻境的作用下,缝补出了那样一个未来。
云挽剧烈地喘息着,她想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可那份来自梦境的情绪却又那般真实,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令她疼痛又窒息。
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不远处,只这一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熟悉而寂冷的眼眸,和梦中的一般无二,却又隐隐不同。
被一剑穿心的触感仿佛又被唤起,疼痛再次袭来,她痛苦地捂住了心脏,再站立不稳地跌在了地上。
那望着她的青年似是想来扶她,但脚还未完全抬起,便又被他止住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望来的眼神中,带着藏不住的复杂。
云挽是从水玉镜下方的入口脱离而出的,等在见寒峰上的人将她团团包围,一双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神色各异,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狼狈而彷徨。
而就在这时,立于水玉镜旁的崔见山突然扬起手中的拂尘,遥遥指向她,大声呵道:“将她押去戒律堂,等候审问!”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虞惊意便带着两名戒律堂弟子向她而来,铁钳般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轻易将她压了下去。
在一阵眩晕中,她失重了一瞬,再回过神时,脸颊已与地面重重相贴,钝痛感锉在皮肤上,令她骤然清醒,又让她格外茫然。
这一刻,梦境似与现实交织,云挽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她恍惚以为自己好像仍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她没有反抗,她本也无力反抗,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她在看他,他却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擒住她的手很快将她架起,人影晃动,那抹身影也被人群淹没,掩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青年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仍如记忆中那般带了几分冷冽,却又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逐渐远去,令她再听不清晰。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紧抿着唇,才强忍着没有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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