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林翠翠猛然从梦里惊醒,她眯着眼抬头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本应该在病床上休息的徐缘却不知所踪,顿时吓得一身鸡皮疙瘩,慌张地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在诺大雪白的病房里四处寻找。
最后一推浴室门,看见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赤.裸上身擦身体的徐缘时,林翠翠心中吊起的大石才终于落下来,她长舒一口气。
徐缘侧首,半长的发尾翘在后颈,露出修长劲瘦的脖颈,狭长凤眼静静看着门口的林翠翠,纤细但不乏力量感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在浴室的灯光中显出略带青涩的美好曲线。
“醒了?”
徐缘对林翠翠突如其来的闯入没有生气,反倒淡淡道。
“嗯…”林翠翠讷讷。
“帮我擦一擦后背,刚才出汗了,很不舒服。”
徐缘自然而然的使唤林翠翠,她怔了两秒,欣喜地凑过去,将搭在轮椅把手的毛巾拿在手中,又用热水打湿、拧干,给徐缘擦着身子。
她絮叨:“以后呢,有事就喊我起来,有时候我睡过头了,你也不要憋着,直接把我叫醒就行。”
之前觉得无比烦躁的话,现在听来却已经没当初那般厌烦。
徐缘心里想着,为什么呢?
可能是这个老阿姨相信她?
就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信任,她就这么快软下心来了吗。
徐缘自嘲地笑了笑。
她配合动作的抬起胳膊,林翠翠蹲在她身前,半伸手环抱着她,这样的姿态挨得极近,远远超过徐缘的安全距离,她也因此而嗅到林翠翠衣领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洗衣粉气味。
她不喜欢这种刺鼻的气味,但偏偏现在看林翠翠顺眼了,就连这气味,也跟着没那么让人讨厌。
徐缘开始好奇,好奇林翠翠究竟是为什么来做她家保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周虞的朋友?
擦完身子,医生前来查房,带着护士将她双手上因为刚才动作而崩裂重新被血染红的纱布换掉,又检查了下左腿是否肿胀,换了额头纱布,对林翠翠叮嘱了几句,再惯例安慰了下徐缘,就呼啦啦离开。
林翠翠自责自己怎么趴着睡着了,让徐缘这个病患把自己弄上床,而自己竟然还睡得像头猪一样那么沉,一点都没醒。
徐缘倒是无所谓,“你要是感冒也生病了,那谁来照顾我,我醒来后可什么都没吃,我的午饭呢。”
林翠翠大惊,抓着盘起来、有些散乱的头发,“缘缘我马上回去做饭!很快的啊!”
她有迅速写了张纸条,里面是她的电话号码,递给徐缘。
“缘缘,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一定会立刻赶来,哦对了!一个小时后饭就会好啦,你就玩玩手机,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喔。”
“知道了。”徐缘懒洋洋的拉长音调,“老阿姨快去吧,我都要饿死了。”
林翠翠嗖的一下出门,徐缘嘴角的笑容在她离开后缓缓落下,她不熟练地用手掌拿起手机,看见徐冠信给她发来的消息。
徐冠信:【小缘,醒来后给我打电话,我很担心你。】
徐缘吁了口气,电话拨打过去。
在三秒钟后接起,是陈特助冷静的嗓音:“徐小姐,徐总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徐缘冷笑。
陈特助顿了顿,“可以,我现在就转交给徐总。”
一阵窸窣脚步声、敲门声后,手机转交到徐冠信手上,又过了片刻,徐冠信温和的声音响起。
“小缘,睡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听陈特助说你的腿骨折了,需要我让陈特助去专门照顾你吗?”
“不需要她,我已经有照顾的人了。”徐缘抿了抿唇,“是妈妈请的保姆。”
“哦。”徐冠信似乎愣了两秒,又说:“你柳阿姨也听说你住院的事了,说要带小熙去看看你。”
“我要静养,恐怕不方便见她们。”徐缘停了片刻,“等我出院后,我去看看她们。对了爸…学校的事……”
徐冠信忙说:“小缘你放心,学校的事我已经和校长打过招呼了,那个家长我也派陈特助去交涉了,你妈妈给他赔了十万,我又额外补了些,他们肯定不会找你麻烦。”
“不是。”
徐缘的声线变得冷下来,“旭升在隔壁市新建的私人医院工程招标里,王宇父母的公司也在参选,他们资金周转不灵,你们给的钱刚好够他们撑几天,我要让他们彻底倒台。”
徐冠信有些惊讶,“哦?还有这种事,小缘你想赶尽杀绝吗。”
“是。”徐缘遮下眸中的狠戾,“我要让王宇为他的嘴付出代价。”
“哈哈哈哈。”徐冠信大笑两声,语气里尽是满意,“好,我帮你去做,不错,把我女儿腿都给打骨折,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徐缘没有听这句话,她淡道:“我先挂了,等你好消息,爸。”
手机挂断。
徐缘阖起眼躺靠在床上,被子上还散浮着林翠翠衣服上的气味,额头、双手、左腿,都止不住的疼。
王宇比现在的她还惨得多,脸被打破相,门牙被打掉了一颗,肋骨多处骨折,肩膀脱臼,手指也差点被折断,徐缘是在往死里打他。
一个死胖子,在学校到处招惹是非,嚼舌根,散布各种恶心黄谣,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嘲笑周虞是靠身体上位的艳星,以前年纪小长得好看被徐冠信看上给娶回家,玩完后就甩掉,不知道是多少二手货。
这句话一出来,徐缘就怒目冲过去一拳打在他脸上,拳拳到肉,砸得她双手都破出血肉,后来是王宇拼命挣扎,别人又拦着她,才导致腿不小心骨折,额头被摔破,不然的话徐缘现在还活蹦乱跳。
所以…不管王宇最后出院与否,徐缘都要让他生不如死,家徒四壁,一辈子只能做灰溜溜夹着尾巴的野狗。
徐缘绝不允许,这些该死的东西,敢在背后说她妈妈坏话,就像小时候那些人一样,只要她听见,她就一定要给他们狠狠的教训,一直到谁也不敢说为止。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眼林翠翠就带着午饭过来。
其实徐缘吃不惯林翠翠做的菜,她的猫舌头不太习惯重油重盐的味道,也不喜欢太烫的食物,幸亏她现在是病患,林翠翠只做得十分清淡的口味,她才勉强能吃下去。
看着摆在小桌板上的菜,徐缘问:“大妈,你吃了没?”
“没有。”林翠翠摇头,“等你吃完我就来吃。”
“那就一起吃。”徐缘命令道,她微抬下巴,点着桌上的菜,“这么多我吃不完,你也坐在这一起吃。”
林翠翠想拒绝,但对上徐缘凶巴巴的眼神,只好同意,也拿着碗筷,坐在床边。
徐缘手不方便,所以还是林翠翠喂她,等过几天她就能自己吃了。
徐缘状似不经意地问:“昨晚那作业,你写完了吗?”
“太难了,我不会写。”林翠翠不好意思地挠着侧脸,“我……我就是初中文凭,而且都好多年过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你朋友送来的笔记…我只看懂了一点点,其余的完全不明白。”
吃惊地看向她,徐缘皱眉,“是你爸妈不让你读的吗?”
“我小时候家里穷,就耕着两亩地靠天吃饭,所以没钱供我读书。”林翠翠弯眉笑着说,“后来我十六岁就辍学来城里打工,运气好碰见你妈妈,她就留我在身边做保姆,那时候她正怀孕呢,一直到你生下来,大概三四岁,我才离开。”
“没印象了。”徐缘紧锁眉心思索,片刻后摇头,“可能我太小了,完全不记得你。”
“那你是为什么离开?”徐缘有些想不明白,看林翠翠这么怀念的模样,当初又为什么没有再继续留下来做保姆。
“因为…我爸妈看我年纪大了,就给我许了门亲事,男方给了几万块彩礼,就把我带回去结婚了。”
林翠翠轻描淡写,她抬起勺子给徐缘喂了口饭菜,“你别光说话,吃呀。”
急匆匆嚼着咽下,徐缘被她说的话挑动了情绪,面色难看,看上去有些生气,“那你愿不愿意回去?他们凭什么就为了几万块就把你给嫁了!”
林翠翠的杏圆眼里倒映出徐缘为她打抱不平的面容,柔和地笑了。
“那也没办法呀,那时候太穷了,家里要盖房子,我爸妈又偷生了个弟弟,罚款后就没钱了,只能这么做。”
“根本就是掉钱眼里,卖女儿的混蛋!”徐缘骂了声,“你现在呢,怎么又突然决定来城里了。”
如果她没看错,半个月前林翠翠刚到她家的时候,穿得风尘仆仆,还有那蛇皮袋尿素袋,恐怕就是刚从乡下过来。
“那个男人晚上喝酒走夜路,掉河里淹死了,我不想再待在村里,就索性收拾了行李,坐大巴车到城里来。”
徐缘恍然大悟地点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林翠翠,心里头忽然不是滋味。
回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对林翠翠的刁难,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林翠翠也只是一个来谋生计的可怜女人。
徐缘嗫嚅着嘴唇,又实在拉不下脸面说道歉的话,于是转移话题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准备读书吗?还是先攒钱?”
做住家保姆的工资不少,周虞给林翠翠开的工资价格肯定高,想必一两年后,林翠翠应该也能攒下不少钱,能去做一个新营生。
但徐缘不知道的是,林翠翠没有要周虞那么高的工资,她想要过段时间找周虞好好聊一聊,准备只将这作为落脚的地方,不会久待在这里继续麻烦周虞。
林翠翠还是很愧疚,自己当时被爸妈抓回去,没有在周虞离婚时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陪在她身边,之后长达十年也不敢联系她,没想到这次重逢,周虞对她还是像当初那般好。
“我……”
林翠翠斟酌的语气,“我想要参加成人高考,现在这社会上,就算去工厂干流水线,想要晋升,都要有点学历,更何况……我也想多读书,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
“我支持你。”徐缘语气坚定地鼓励她,“你现在才三十二吧,这么年轻,正是最有精力的好时间,乡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就统统甩在脑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崭新的人生!”
“崭新的人生…”林翠翠呢喃。
她看着徐缘脸上,从前从未露出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出来。
她重复地点头,笑意盎然。
“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崭新的人生,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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