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看孙琮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强调道:“我是说她死了?,死在北平。”
原本还在冷热嘲讽的孙琮闻之一怔,随后抬头看朝宋雁西,“你?是何家的谁?她是死是活,你?怎么知道?”
何家在那小镇子上,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但在北平,和那街头巷子里的寻常人?家又有什么区别?怎么可能?和当时的清贵宋家有来往呢?
而且那时候,宋雁西只怕还在宋太太的肚子里。
孙琮情绪有些激动,倏然起身,隔着中间那书桌倾身朝宋雁西逼近,目光带着明显的审问?。
宋雁西丝毫不惧,与孙琮对视的目光丝纹不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继续说道:“她死了?这么多年,三魂七魄不全,却始终惦记着要救孙濯。”
孙濯这个名字,孙琮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大哥带着千军万马荣归后,他就改了?名字,只因?那名字里的濯与沅结构上太过于?相似了?。他想忘记这个攀附虚荣的负心女人?,一点瓜葛都不想与她有牵连。
所以?不但改了?名字,他甚至连那女人?的丫鬟也没留在身边。
按理白莲花一直照顾病重的他,为?他找来了?急需治病的西药,他该报答她才对。
可是一想到她曾经是何沅儿的丫鬟,与何沅儿一起朝夕相处长大的,他就没有办法?接受,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白莲花不愿走,所以?大哥给收进了?房里去。
对于?此,他很抱歉,他不是不想报恩,而是他太自私。
但是没想到隔了?几年,他又开始疯狂思念起何沅儿,甚至想过去杭州找她回来的事情,但这种心思他很快就遏制住了?。
与何家有关的任何消息,他这里都是严明禁止的。
直至那次随大哥去戏园,看到了?一个女人?。
长得与何沅儿有些相似,大哥做主给他把?人?偷偷接回来,做了?姨太太。
没想到还真有用,虽不可断相思,却也能?缓解他对何沅儿的相思之苦。
于?是他也学着大哥,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偷偷接进了?门?来。
也开始与白莲花问?起何家夫妻的状况。
而孙濯这
个名字,快有二十年没亲耳听到了?。
也是这个名字,让他身体微微一颤,摇摇坠坠地?往身后的椅子上沉沉坐下,然后看着宋雁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问?完,似乎觉得从宋雁西这里好像问?不到什么,于?是抬头朝宋雁西身后的萧渝澜看去,“你?这一个晚上,就没有什么收获么?”
换做是别人?,被当事人?这样问?,多半是会觉得尴尬的,但是萧渝澜并?不觉得,反而耸了?耸肩膀,“除了?意外知道孙先生有许多姨太太,还都跟何沅儿长得相似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不过就这一条,也可以?确定,自己那位姐姐不用考虑嫁过来了?。
虽不知道孙琮心里如何看待何沅儿的,但是绝对没有将何沅儿忘记,不管是他是爱得多还是恨得多,第三个人?都是无法?介入这段感情,取代何沅儿的。
孙琮心里越发的不安了?,因?为?他知道萧渝澜不可能?见过何沅儿,何沅儿也没有任何画像留下来。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些颤抖起来,“她,她真的不在了??”
宋雁西看着孙琮,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接受对方的死讯,同样的问?题,非得问?过三四遍才作罢。
难道正常人?还会拿谁谁谁已经死了?的事情来开玩笑么?于?是朝萧渝澜递了?个眼神。
萧渝澜会意,走过去将那些窗帘全都放下来,然后竟然从包里拿出三炷香来,直接插在孙琮书桌上的盆景里。
“萧少爷这是做什么?”孙琮不解。
萧渝澜点燃了?香,顷刻间这房间里变得有些凉飕飕的,宋雁西的身后,便逐渐出现一个人?影。
从透明到半透明,再到真人?一般,跟着萧渝澜一样,站在宋雁西的身后。
孙琮见证了?何沅儿出现的所有过程,此刻张大了?嘴巴,不晓得是震惊于?这世间当真是有灵魂存在,还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灵魂是何沅儿。
她真的死了?!
“濯哥哥。”何沅儿见到孙琮的那一瞬间,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叫了?一声?。
她的装束和模样,都是和孙琮最后一
次见面一样。
这声?濯哥哥,仿佛又让孙琮回到了?从前,他仍旧是没有办法?拒绝隔壁这个从小就订下娃娃亲的女孩这样唤自己。
心一下就软了?,“沅儿。”然后想要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何沅儿却躲着他,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昨晚在父母坟头上看到的画面。
“沅儿,你?怎么了??”她怕自己,孙琮看得出来,很是不解。
“怎么了??孙先生你?别说你?不知道,你?们?将她父母活活打?死,无人?收殓尸骨,直至发臭了?才被邻里发现,直接抬到深山里去。”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让萧渝澜心中不平,所以?回来也不睡觉,把?朋友们?的电话都打?爆了?。
孙琮大惊,立即反驳:“这不可能?,当初老家那里打?起来的时候,我大哥还派人?接他们?到别处去安置,这些年白莲花也时常去探望。”
萧渝澜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已经去过你?们?老家了?。”竟然不承认,还说谎。
但孙琮仍旧不信这一切,急得想要给自证清白,连忙去拨打?电话,“我马上就问?,你?们?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说谎。”一面担心地?看朝何沅儿,发现自己没有那样怨恨她。
电话那边,很快就被接通了?,他直接点名找了?白莲花,然后问?:“你?最近可是有去看何叔他们??”
从前,他唤自己这未来岳父就叫做何叔。
那边传来白莲花的声?音,接到孙琮的电话,白莲花似乎很开心,语气也轻快了?些,“昨儿才去瞧了?,头几天下雨太多,何叔风湿病犯了?,又贪杯,有些不大好。我想他年纪也大了?,也喝不得几年的好酒了?,下一次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些。”
孙琮指了?指电话,朝何沅儿紧张地?看去,“沅儿,你?听到了?吧,你?爸妈都好着呢?”他实在看不得她对自己露出那怨恨的眼神。
那边的白莲花说完了?话,却是不见孙琮回话,喊了?几声?,然后把?电话挂断,随后又给打?了?回来。
但孙琮没去接,因?为?他正听到萧渝澜说,“我们?昨天去的时候,半
路的确遇到她回城里,镇子上的人?说她是去给何家夫妻上坟的,但坟上杂草丛生,香烛纸火一样没有。”
这让孙琮一时间也无法?断定,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了?。虽然本质上他是更愿意相信何沅儿一些,因?为?她如今已经死了?,没道理再来骗自己。
可是他又希望何家夫妻还活着,所以?理智上选择信白莲花。
偏何沅儿魂魄不齐,记忆残缺,指望不上她能?回想起什么。
最后孙琮决定,自己亲自回去看看。
宋雁西是不愿意多走这一趟的,可看到何沅儿的央求,也只好答应了?。
三人?当即便启程,又去了?镇子上。
暮色之际才到,宋雁西和萧渝澜已经懒得下车,就任由孙琮自己去打?听。
约莫半个小时没有,他就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满身颓废地?缓缓朝着车辆走来。
萧渝澜不满地?看着他,“怎么?还要去坟上一趟么?”
听到他的话,孙琮扭头朝着镇子外面那山头上看去。
何叔和婶子,就被镇子上的人?抬到了?那里。
不是大家有多好心,而是他们?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发臭了?,那一阵子别处因?为?尸体的缘故,闹了?瘟疫,他们?也怕得很,所以?找了?几个胆子大的给抬到那远远的山坳里去。
那里偏僻,是人?们?打?柴也不会去的地?方。
孙琮收回目光,身体一软,蹲在地?上抱头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萧渝澜见了?,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被蒙骗了?,还是演戏骗人?。
这时候忽然听到车上的宋雁西说,“白莲花隔三差五就回来‘探望’,只怕孙司令也是知道的,难道孙司令也不知道何家父母的真实状况?”
萧渝澜听了?,心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连忙走过去朝地?上痛哭的孙琮问?:“当初这里战乱的时候,司令让谁来接人?的?”
孙琮摇着头,但想着大概是白莲花一手操办吧。
大哥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亲自来接人??于?是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站起身来擦了?眼泪,“是她骗了?我和大哥。”
何家是悔婚了?,但是那个时候自己都快病死了?,大
哥又杳无音信,何家当然要为?女儿考虑。
但撇开悔婚一事,自小他们?父母双亡,如果没有何家夫妻的话,他怎么去读书?大哥又哪里来的盘缠去东北呢?
孙琮越想,脑子里便乱作一团,只不断催促着萧渝澜开快一些,恨不得马上到司令府,与白莲花当面对质。
因?为?没有去何家夫妻的坟上,他们?回城的时候不过十一点半。
这个时候司令府的姨太太们?,还在打?牌,热闹得很。
司令也还没处理完公务。
听到弟弟来了?,还有那萧渝澜和宋雁西,只觉得奇怪,难道自己这里还漏了?宋雁西什么东西没送回去,亲自找上门?来了??
然他还没到,就听到孙琮失控地?一边找一边大喊,“白莲花,你?给我出来!”
白莲花已经睡下了?,她不大合群,总觉得这些姨太太们?都在暗自嘲讽自己。
因?为?她的初衷是嫁给孙琮,而不是这又胖又凶残的孙司令。
她刚起来,身上除了?睡袍之外,还裹着一件披风,但是还没容她说话,就一把?被双眼通红的孙琮一把?抓住了?喉咙,将她抵在门?边的墙上,“你?告诉我,何叔他们?在哪里?”
白莲花被孙琮的举动吓了?一跳,入目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和嘲讽,看得她气血倒流,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孙琮给推开了?,然后伸长了?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这是做什么?都散了?去!”孙司令来了?,随着他洪亮的一声?令下,顿时众人?做鸟兽一般散尽。
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萧渝澜和宋雁西,以?及蹲坐在地?上的孙琮和靠在墙上的白莲花。
孙司令将大家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白莲花的身上,“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弟弟怎么可能?跑来问?他何叔和婶子的事情?
他是憎恨过他们?见死不救,攀附虚荣悔婚,但却也不曾忘记,如果不是何家,他们?兄弟不会有今朝。
所以?即便当时孙司令起过杀心,可最终想起过往,还是作罢了?,但也不想再多见何家夫妻一面,所以?关于?何家的事情,都是白莲花在全权处理。
白莲花被凶神恶煞的孙司令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反而是蹲坐在地?上的孙琮痛苦道:“死了?,被大哥手下的人?士兵活活打?死的,无人?收尸。”
孙司令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懂,当即拔出腰间的枪,直接对准了?白莲花的脑门?,“说!”
白莲花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脚跟一软,瘫在了?地?上,“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司令好,是他们?何家背信弃义在先,您凭什么要以?德报怨。”说到这里,见孙司令神情微变,便觉得看到了?生机,继续说道:“二少爷病重的时候,他们?何家不管不问?,何沅儿还跟着杭州来的富商走了?,是我冒着枪火到城里替少爷找到了?救命的西药。”
孙琮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十分清楚地?问?道:“你?说,是你?亲自到北平城给我找到的西药?”
当时,那药的确是白莲花给自己的,可是她才出去了?半天,那时候城里乱糟糟的,到处是枪响。
且不说这西药何等的珍贵,没有一定的钱财是买不到的,就算是半天的时间,她也不可能?做到一去一来。
即便是现在,开车这一去一来,也差不多是一天。
从前他没有仔细想,满脑子的思绪都被何沅儿抛下他嫁了?别人?的信息所支配,所以?完全没有去考虑这些细节。
白莲花被孙琮这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对,是我。不是我难道还有别人?么?难道二少爷忘记了?么?是我将西药喂给你?的。”
众人?不知道孙琮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直至此刻听到他一脸冷漠地?对白莲花说:“你?不过出去半天的时间,你?就从镇子上到城里,且顺利拿回了?药。”
大家也才恍然大悟。
白莲花莫不是会土遁?
孙司令的枪又离白莲花的脑门?近了?两分,逼问?道:“还不说实话么?”
白莲花哆嗦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反倒是孙琮满脸后悔绝望地?捶打?地?面,“都是我太蠢太笨了?,沅儿怎么会抛下我呢?是她去给我找的药,对不对?”
问?着对不对的时候,他朝宋雁西看去。
宋雁西哪里知道,
连何沅儿自己都不清楚了?。
然就在这个时候,宋雁西手腕上的手镯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将何沅儿安置在手镯上,现在忽然出现异常,可见是何沅儿想起了?什么?于?是连忙将封印接触。
阴风忽起,灯火滋滋作响,一闪一闪的。
何沅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宋雁西的身旁,指着白莲花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她砸伤了?我,把?我推进河里。”
原来何家和孙家是邻居,孙家上一辈还是镇子上的私塾先生,何家在外行商,手里有几个钱,但是学问?少了?些,便看中了?年纪和自己独女相逢的孙琮。
加上两个孩子也玩在一处,这亲事就理所应当地?定下来了?。
但是没想到隔了?两年,孙家夫妻相继病逝,何家还是十分仗义的,将两个男孩儿养大。
那孙司令觉得这样下去靠别人?不是法?子,于?是管何老爷借了?些盘缠,去东北了?。
当时是打?算跟同乡去那边做皮毛生意,没想到阴差阳错当了?兵。
后来东北那边打?得厉害,传到家里的消息都不大好,大家都以?为?孙司令战死了?。
而日子也越过越艰难,何老爷也一直供孙琮读书,可是一场病,孙琮几乎失去了?一条命。
恰好何老爷生意上被人?算计,欠了?一大笔钱。
然后一边是杭州富贾求娶何沅儿做小老婆,为?何家还账,一面是濒临死亡的未来女婿。
何沅儿现在看到白莲花,当初因?为?被她偷袭,又扔进了?河里,她是不擅水的,所以?当时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两魄。
可没想到大难不死,被人?捞起带到了?北平,人?家见她长得好,又呆呆傻傻的,便给养好,卖到院里去。
在里面待了?半年,有洋人?闹事,她和里面的姑娘们?一样四处逃,却偏撞到了?那个扶桑人?。
然后就死了?。
死了?她才想起,孙濯还等着她回去救呢!
“我爸爸没有答应那个杭州富商,他已经准备卖屋卖田产了?还债了?,他们?没有悔婚!”一面指着白莲花继续说道:“如果我爸妈悔婚了?,怎么可能?准许她去孙家照顾你??是
我,是我让她去照顾你?的,我自己到城里买西药。”
可那时候北平城里到处是枪响,西药更是千金难求。
那个洋大夫愿意给药,但他不要钱,而是要看她的身子。
她是不愿意的,一个女人?如果身子给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看到,那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可一想到那药可以?救活孙濯。
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那洋人?看到后,没有碰她,而是照着她的样子,画了?一幅没有穿衣服的画像。
拿到药后,她高?兴地?回来,没想到在镇子外面遇到了?白莲花。
然后就被白莲花打?晕。
到死的时候,她都不确定,自己身上的药,白莲花到底有没有拿去救孙濯?
所以?当时宋雁西要送她走的时候,她还惦记孙濯等着她去救。
此刻大家从何沅儿口中听到她的这一切过往,最痛彻心扉的,当属那孙琮。
“是她告诉我,你?爸妈把?你?嫁给那个富商,你?抛下我走了?。”他病了?那么多天,何沅儿都不曾来看他,所以?他相信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何沅儿一个连镇子上都没出过的弱女子,冒着炮火去了?北平给他找药。
此刻悔恨交加,跪在何沅儿身前痛哭。
可是再多的眼泪,也挽不回何家夫妻枉死的性命,也不能?改变何沅儿所遭受的一切苦难。
即便是宋雁西,也不由得动容,可怜起何家,心疼何沅儿。
萧渝澜更是气得抢了?同样被这一切事实震惊了?的孙司令手里的枪,瞄准着白莲花,“你?怎么能?这样歹毒?”
对于?白莲花来说,何沅儿的鬼魂出现,和她道出的所有真相,都一样可怕。
所以?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今天她会死,孙琮不会放过他,重情重义的孙司令更不可能?饶了?自己。
只是她不甘心,凭什么一样是人?,自己从小吃尽了?苦头,而何沅儿却是锦衣玉食,与孙琮一起长大的,还有她。
而不单单只是何沅儿啊!
所以?她不甘心,“我歹毒?是这个世间不公!”她指着孙琮,“我一样陪在你?身边,你?眼里却只有何沅儿,下雨了?是我亲自给你?送的伞,你?却只记得是何沅儿让我送的伞!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宋雁西想,白莲花一定没听过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和尚和屠夫相互喊起床的故事。
最后杀猪的屠夫上了?天堂,念经的和尚却下了?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519:34:392021-07-1614: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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