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正在家里跟吴童生说话呢,“他爹,裴家二小子摔了,咱咋也得去看看吧?不说别的,送上两包药一斤肉得要吧?”
她想说给个三五十文钱,裴二郎家的也就不好意思闹了。
不过想到男人的脾气她没敢提钱。
吴童生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你个老婆子瞎好心什么?我让他家大儿子考上童生,那是给他老裴家多大的体面?他们不得感恩戴德?”
摔下去是裴二自己无能,难道是他推下去的?
他摔了,回家请郎中抓药不就行了?咋还想他出钱出东西?
哪有这样的亲家?
邱氏就唉声叹气,觉得这样不厚道,心里也过意不去。
可家里的钱都是老头子管着,她是一个铜板都没。
她想让闺女拿钱给裴二请郎中,闺女跟她爹似的,一毛不想拔。
就在这时候有小子跑来跟吴童生夫妻喊:“叔、婶子,裴庄一个小媳妇儿过来哭丧啦,你们快去看看吧。”
邱氏唬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脸都白了,“怎的,怎的,裴二没了?”
吴童生也吓一跳,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很快他们就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吴童生气道:“这泼妇就该被休掉!男人还没死呢,她就哭丧咒么自己男人!”
他赶紧踢掉木屐换上布鞋,要出去骂沈宁。
邱氏一把拉住他,“当家的,当家的,你不能去,我、我也不去,让老大媳妇儿去。”
要是亲家公来,当家的去对阵正好。
要是亲家母来,她去对阵也行。
裴二媳妇儿是晚辈,他俩都不合适,得让大儿媳去。
吴童生虽然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却也觉得老婆子说得在理,就喊家里小子去隔壁找他娘,又打发小子去裴庄喊他姑和姑父过来。
沈宁在村口把戏唱足,让围观众人都了解是怎么回事儿。
然后她就不哭不喊了,只微微低头默默垂泪。
实在是没眼泪儿,只能硬抹。
她刚才哭得嗓子干,直冒烟儿,后悔没带竹水筒儿出来。
很快吴大嫂带着吴二嫂和本家几个妯娌一起过来,五六个媳妇子,气势汹汹,想直接把沈宁给镇住。
“亲家弟媳妇儿,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作甚呐?快起来,快起来!”
吴大嫂一声令下,就有妯娌上去要一左一右给沈宁架起来。
沈宁“唰”就把菜刀举起来了,又开始哭,“我们男人累死累活供大哥念书,为了大哥还要讨好大嫂,得空就来吴庄给大嫂娘家干活儿,哪回吴家修房子、盖猪圈不是他来出大力?
吴家连顿饭都不给他吃就打发回去,让他大晚上回家嚼干豆子啊。
这又修房子摔成瘫子,以后不能干活儿,家里也没钱养他,我还有什么指望啊,不如死了好。”
说着她一手扯着自己散乱的鬓发,一手就拿刀去拉。
在外人看来,她这是要抹脖子,都惊慌地喊叫起来,“别,别呀!”
“快,快给她抢下来!”吴大嫂也吓坏了,赶紧喊着夺刀子。
沈宁割下一大缕头发,看着手里的头发,又放声大哭。
古代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随意损毁,男人还定期修发修面,女人的头发除非特殊场合是不剪的。
那些吵架置气的女人就喜欢说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沈宁戏精上身,嚎啕大哭,“俺们二房种地收粮食养大房吃饭,大房赚钱就自己把着,一分钱不给俺们看病,今儿俺男人给她娘家修房子摔瘫了,她拿了件破棉袄让俺去换药,呜呜……”
裴大嫂不会装清高么,她就给撕下脸皮,让娘家村里瞧瞧她是啥人,以后有不对付的跟她吵架都有素材不是?
她演得投入,顺口就一分钱,毕竟说一文钱不习惯,忘了。
对她来说吴家只是她对付大房的手段,又不是真的要和吴家结仇。
吴家给赔钱就行了,但是她还要趁机和大房分家!
她不能骂裴大哥,因为全家供裴大哥读书这是裴爷爷的决定,传出去也是佳话,毕竟现行的价值观里裴大哥读书也是为了光宗耀祖。
她只能揪着裴大嫂越过婆婆管家,把着家里的钱不给小叔子看病说事儿。
“谁家婆婆健在,儿媳妇就骑在公婆头上当家呀?只有你们吴家的闺女!你们住着正屋,还逼着我们把厢房腾出来给你儿子住,让我们住柴房!”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
“秀娥这样呢?”
“不能吧?秀娥当初多好一闺女啊?”
“那保不准儿,嫁人了就只有自己男人和孩子呗。”
“啧啧,怪不得她弟媳妇儿来闹呢,她把着家里的钱,婆婆说了都不算,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看她平时拿着架儿,谁知道这么欺负人呢。”
吴大嫂实在受不住众人议论纷纷,赶紧安慰沈宁,“他二婶,别哭了,快起来,咱们家去拿钱,去镇上给他二叔请郎中抓药。”
沈宁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你们现在说好听的,谁知道等俺答应了会不会逼着俺吃哑巴亏?你们现在就去请,现在就去看。”
吴大嫂:“中中中,现在就让人去请。”
她扭头在人群里瞅,看到本家一个小子就喊他去找吴大哥,让吴大哥带钱去龙庙镇请郎中。
沈宁又大声道:“镇上要请徐大夫或者小徐大夫,他们为人厚道,不弄虚作假,俺们信得过。”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发挥人脉关系,收买郎中说男人没事儿是她故意讹人?
吴大嫂几个脸色难看得很,没想到沈宁这么难缠。
要是她直接上吴家闹事,家里还能给她拖屋里关起来,等他姑过来处理。
可她直接在村口闹开,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家里再想捂嘴都不行了。
毕竟她公爹只是个童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又邀请沈宁家去洗洗脸,喝口水,歇一歇,然后回裴庄看大夫给裴二郎治伤。
沈宁却不肯,请大夫给裴长青看身体抓药是第一步,吴家负责医药费这是必须的。
第二步是要赔偿。
你不得给误工费?
不得给点营养费?
精神损失费也该给点。
她一收泼妇的做派,又开始嘤嘤示弱讲道理卖惨,不让围观群众反感。
“你们要是不给治,男人保不齐就瘫了,以后都不能干活儿。
现在你们愿意给治伤,兴许男人就不会瘫了。
可这眼瞅着要秋收了,他腿脚不能动,还咋秋收?
俺们不得找人帮忙吗?找人帮忙不得给粮食给钱啊?
现在找人帮忙收庄稼,一天得管两顿饭,另外二十三文钱呢。”
吃瓜群众频频点头,“是要这个价儿,这媳妇儿没讹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干不了重活儿,去年我胳膊断了到现在还不能吃劲儿呢。”
沈宁:“俺真的不讹人,要是讹人,俺把男人用门板子往这里一抬,天天来哭,你们要是不赔个百八十两银子俺们不算完,你们就算不赔那么多,最后也得给个三五十两吧?你们说,俺那样了吗?”
吃瓜群众纷纷应和,“那真没有,小媳妇儿厚道人。”
沈宁抹泪儿:“对呀,俺不讹人,俺就是吓得慌了神,男人瘫床上没钱治伤,要是有钱治那就好了呀。俺也没非要二十两十两银子的赔偿,俺就要几吊钱几石米这不过分吧?”
吃瓜群众:“不过分,是要的。”
吴大嫂气够呛,不过分什么呀不过分?
她耐着脾气,哄沈宁:“他二婶,走家去说话。”
沈宁却又小脸一板,冷声道:“吴家嫂子,要是我男人治不好了,我丑话说头里,我是不和你们算完的,五十两也不够赔的!”
吴大嫂原本带了人气势汹汹而来,想着将沈宁摁住,没想到先被沈宁占了上风,她就处处被沈宁带节奏,只得沈宁说什么她听什么。
沈宁不肯去吴家,就在村口谈。
去吴家干啥?关起门来让你们欺负?
就在这里,让大家伙儿都能吃第一手瓜!
吃瓜群众们也不想吴大嫂把人带走,带走就看不见了啊,还是在这里好,俺们看得见。
沈宁先说五十两不够赔的,又开始提男人现在伤着不能干活儿,要吴家给粮食。
“我也不多要的,男人至少三个月不能干活儿,秋收秋种至少得请人帮俩月,工钱就得一千四百文,他伤着也得买点荤腥补补身体吧?你们就给我三吊钱四石谷子吧。四石谷子也就出不到三石米,一点都不多。”
沈宁要是开口要十两银子,吃瓜群众们保不齐得眼红,毕竟庄户人几个看见银子的?
要是她一口气要十几石谷子或者米,别人也会嫉妒,毕竟有些人家一年才收十几石谷子呢。
她要三吊钱四石谷子,用处也说得清楚,这就降低了吃瓜群众的羡慕嫉妒。
他们根据自己帮工经验算算,别说,小媳妇儿要的一点都不多。
见村里人纷纷说公道,吴家妯娌气得不行。
公道个屁!
裴二郎就是摔一下,醒过来就好了,还要怎么躺着休养,还要怎么补?
吴家出钱给请郎中就够够儿的,还得出钱出粮给他们秋收?
即便给钱,一百文就顶天了,这泼妇竟然开口要三吊?
那是三千钱,不是三百文!
一百和三千能一样吗?
吴二嫂受不了了,“大家伙儿别分不清里外拐啊,她就是来讹人的。我们给你请郎中抓药,给你男人治病,治好就行了,你又要钱又要粮的,贪不贪心?”
沈宁就怕她们不吵吵,就怕她们好好好,是是是,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人家态度那么好,她还咋继续闹?
不闹怎么分家?
吴二嫂这么一说,她那几个叔伯妯娌也纷纷指责沈宁贪心。
“给你请郎中抓药,再给你三十文钱买肉也就算了,你还想要三吊钱,你咋不去抢呢?”
“这还是亲家呢,这么小气计较。”
沈宁就坐着不动了,手里又握紧菜刀。
甭管吴大嫂几个怎么说都不动心,也不挪窝,就要等他们请徐郎中给裴长青看过之后再说下一步。
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吴大嫂几个气倒仰。
“老二家的,你这是作甚呢?”匆忙赶来的裴大嫂脸色铁青。
她想去扒拉沈宁,沈宁却往几个妇女身后一躲,哭道:“大嫂,你在家里打俺就算了,咋当着这么多大娘婶子的面儿还打?”
众婆娘们立刻拦着吴秀娥劝架:“不好打人哟。”
“快拿钱给她男人治伤吧,真瘫了给谁你们种地呀?”
“小媳妇儿性子这么烈,真瘫了保不齐去哪里闹呢。”
裴大嫂两眼一黑,这泼妇转圈败坏她名声。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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