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恒实验室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硕大的办公楼里只有几间还亮着灯,身穿白色长身制服的青年面容沉静,正低头整理着手上最后一点数据。
良久,他终于试验中抽离出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站立腰背已经有点发酸,而钟表上的时针也快指到了八。
该回去了。
时今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个点试验室也没什么人了,他将仪器放回原位后起身,准备关灯关门。
“等一下!”
手指附上灯光开关的那一刻,时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时今动作顿了顿,随即循声望去。
是一个很年轻的女性,还带着点没脱的学生气,长发低低挽了个马尾,此刻从仪器中侧身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试验室太安静,桌椅又多,女生之前埋身下去身形被层层叠叠的各类仪器挡住,若不出声时今当真会以为这里已经没人了。
时今收回手,微微有些歉意地看向她,从记忆中回忆了一下,认出了这是冯主任今年新带的实习医生,应该还没有正式毕业。
方茴也同样笑着看向他,面容很好看:“不好意思啊时医,我这里还有一点没做完,你先回去吧,等下走的时候我来关灯。”
时今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他轻轻推开门走出办公室,沿着白天认识的路走到电梯处,按下了电梯按钮,盯着狭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微微有些出神。
其实这种情况很不少见,年轻,渴望成功,愿意为了所期望的前途付出极大的努力甚至不惜牺牲掉一些东西。
时今想起自己刚去国外读书的时候,异国他乡飘摇万里,风雨叵测中,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自己,初入导师实验室那会儿,近一年时间他几乎要睡在实验室从未敢松懈半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时今迈出电梯门,穿过楼下的大厅。
在即将走出大厅门口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时今抬头,突然看到前面的圆柱旁站着李特助,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而李特助旁边......时今看着从圆柱后缓缓走出来的身影,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身形高大的男人依旧穿着白天视察时那件深黑西装,只是褪去了白日里那股迫人的气势,此刻简简单单站在柱子旁边,像极了所有平常的接爱人下班的人。
时今心头一跳,向外走的步子缓缓慢了下来。
这时候公司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也很少有人在大厅走过,秦聿站在那里,连灯光都显得有些暧昧。
李森上前一步:“时少,您下班了。”
时今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原本要来接您的司机王叔家里临时有事请了假,正好秦董也到了下班时间,想着工作差不多在同一个地方顺路,就让我来接您一起回去。”
时今看向旁边的秦聿,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投向远方与他错开,让人看不出来情绪起伏。
时今收回视线,复又开口道:“车还停在下面。”
是上次秦聿醉酒后李叔硬拿给他的车钥匙,后来更是不要收回去让他平时作代步开。
所幸并不是什么出格的名牌豪车,混在一众上班群里也不算太扎眼,他也就安安稳稳地开了下来。
李森一听心里一梗,再次连忙开口道:“时少,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把车开回去,您和秦董开一辆车回去,行吗?”
天知道他都约好预定了又被秦聿一通电话叫回去,陪他的顶头老板演这出装作恰巧刚下班超绝无意和你一起回家的戏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态度都怪怪的,但一个合格的特助秘书只要完成好交代的事就可以了。
“走了。”未等时今开口,秦聿先一步转身离开。
虽然背影依旧卓绝从容,但李森合理怀疑他是怕他们老板娘拒绝。
时今抿了抿唇,将原本握在手里的车钥匙递到李森手里,便跟了上去。
秦聿身量高,步伐又大,时今刚跟上去时两人之间还有点距离,后来不知是他的步速快还是秦聿放慢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一前一后的地步。
时今有些心不在焉地出神着,看着地上灯光投映下时而交交叠叠的两个影子,有些鬼使神差地沿着前后的边缘去踩地上的影子。
面前的人突然停下,时今猝不及防撞到人坚硬的后背,眼圈一下有点发红,条件反射性地捂了下鼻子,后退了两步。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而刚刚他玩影子玩的太专注,一时都没有注意到。
秦聿也注意到了身后的情况,他转过身就看到了时今这幅样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向前走了几步,“撞到哪里了?”
两根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指带着点控制性地卡住雪白下颌处,底下三根手指和手掌配合用力轻轻一抬,青年整张精致漂亮的脸就微扬着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下。
秦聿低着头,仔细观察了时今鼻边的情况,发现只是轻微有些泛红没什么大问题,等下消下去就可以了。
他松了口气,打算退回去时,余光突然瞥到时今一节发红的耳朵,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因为刚刚察看的姿势缘故,他们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面容相距不到二十公分,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喷洒着交融在面颊两侧。
时今的皮肤薄,一点点反应都格外清晰,只是秦聿愣神的这一点功夫,那层红意就迅速的自耳廓蔓延开来,连脖颈都现出淡淡的粉色,而一开始只是受到刺激生理性泛红的眼边皮肤更是蔓上了一片艳丽的瑰红。
鸦羽般的眼睫垂落轻颤着,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长出翅膀蹁跹飞去。
等到时今挣开重新将头偏向另一侧时,黑发下露出来的一小只耳朵几乎红的要滴血。
秦聿看着,只觉得齿尖无端有些发痒。
如果咬一下的话,耳朵的主人估计会一下跳起来捂着耳朵一双眼睛圆圆地瞪他吧。
其实没有多少威胁力,眼尾泛红的样子,只会引得人想更深地欺负他,引出那些平日里都被冷淡表象隐藏下的情绪。
时今其实并不痛,几秒过去之后也就只剩下一点点酸意,比起不小心撞到人后背,被抬着脸这样郑重其事的端详更让人觉得受不了。
他轻咳了一声,“走吧。”
秦聿同样收回目光,掩饰住目中的情绪,点了点头。
在选择上哪个位置时,时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了副驾驶。
冬夜寒冷,秦聿启动车之后等车预热的功夫,突然又开口道:
“吃晚饭了吗。”
其实已经八点多了,天恒并不是不供应加班的晚餐,只是他当时忙着处理数据,一下忘过去了,这时事情完成秦聿问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胃中早已空空了。
似是看出时今所想,秦聿一边操纵着车子,一边又不经意开口:“中间那个保温箱里,有一盒牛奶。”
时今顿了一下,微微侧身打开车间那个保温箱,伸手一摸。
牛奶居然是温热的。
秦聿看上去依旧只是在注意前方的路况:“先垫一下,回去曾姨做了饭。”
时今将那瓶牛奶握在手里,垂下眼睫,抽出吸管,刺开一个小洞,含了上去。
温热的液体入喉,空虚到有些灼痛的胃部顿时就好受了一些。
时今有些舒服地眯了眯眼,周身气质也缓和了一下,整个人像得到安抚后露出柔软肚皮的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秦聿看似在看着前方,实际余光一直有在注意身边的人,青年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捧着一罐牛奶很乖地喝着,单单是这个认知就让人心里升起无端的愉悦。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有想过打电话给天恒的负责人让时今准点下班,也有想过要不直接把时今调到自己身边。
但当然只是想想,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不正常的,他甚至都有些不太想承认这是自己的想法,当年时今的离开让他对一切不确定的容忍度达到了极低的极点,这几年他也一直有在调整自己,但这样的念头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
呼,等红绿灯的间隙,秦聿抚着方向盘,心里缓缓舒了口气。
慢慢来,不要吓到他。
等到真正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秦聿将车子停好,两个人一起进了屋里。
曾姨连忙把菜都端上桌,又极有眼力地退了下去,一时整个餐厅再次只剩下了秦聿和时今两个人。
曾姨手艺很好,选的都是当季的时令菜,清淡营养却又足够鲜美。
一顿饭吃的熨帖又舒适,时今最后盛了一小碗汤,正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秦聿看着他,突然又问:“你经常这样吗?”
时今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后来才从对方的神色和见面后一系列反应中隐隐约约察觉到是不是在问他经常不这样吃饭。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汤碗,眼睫轻垂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像说什么都带点矫情和得寸进尺的意思,如果不是真的不得已,谁会愿意用消耗身体的方式去换时间和未来。
好在秦聿也没有再深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先上去了就离开了餐桌。
时今还没松一口气,突然又想起来,待会儿他们是不是要清醒着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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