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起自己专业上的事,沫沫云的声量就大了起来。
“当然,我当然对他有所研究。所有的研究虫群文化的学者,都很难绕开不去研究虫群的每一代帝权。因为虫群的每一个时代,都是由他们精心创造挑选出来的帝权所一手打造的。
“目前研究学界内对寂夜大帝的比较通常的评价是——一位比虫群的历代帝权都更加仁慈,也更加可怕的帝君。
“他的仁慈很好理解,他上任以来在虫群内部推行了非常多的仁政。而他的可怕,就比较难让一般人理解了。”
说到这里,沫沫云假模假样地瑟缩了一下。
曦雾不禁也跟着心情忐忑了起来——
我去!我入赘过去后,我该不会被家暴吧!或者是得承受什么钢丝球之类的变态play口牙!
“枢零他到底有多可怕?他的脾气其实很不好吗?或者是性格上很黑暗扭曲?”
“不不不,”沫沫云摇头,“他的脾气和性格应该都还不错,至少按我们现有的资料来看是这样的。
“他从不轻启战端,他更重视族群的内部发展。他不会在跟其他文明外交谈话时阴阳怪气、污辱蔑视、大肆发表种族歧视的言论。他和历任虫群帝权相比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圣心仁慈、富有涵养的。”
曦雾评价到:“听起来,他似乎没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反而让人觉得,我们这一代人能碰上这么一位不爱打仗爱种田的虫群帝权,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的确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沫沫云感慨,“但我们评价他说,他比虫群历史上的任何一代帝权都更为可怕,那绝不是无的放矢、夸大其词的。
“寂夜大帝他的可怕,绝不体现在他的行事手段有多残暴,或者他有多智多近妖上。他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异常。”
沫沫云压低声音悄声地说:“他是一个异常个体。”沫沫云的语气就像是正在给曦雾讲述一个鬼故事。
“异常个体?那是什么?”曦雾感到好奇。
沫沫云构思了一会儿措词。
“这是一个虫群内的专有名词,用来指代,一些出现了反常、反社会行为的个体。他们认为做出了某些反常行为的个体是异常的,便将之称其为异常个体。
“任何非制度中规定的异常行为,在虫群内部都是不被允许的。而其中最为不可冒犯的一条是,虫族人不该对自己的族胞撒谎、有所思想上的隐瞒。”
曦雾在沫沫云之前开的课上学到过,要论虫群与其他星际种族最大的不同是什么,那答案一定是交流方式。
虫群使用心语交流,他们种族内部的每一只虫子间都心灵互通、思维开放透明。
曦雾不解地问:“沫沫云老师,您以前不是说,虫群内的每一虫子间都思维透明吗?既然他们彼此间都思维透明了,那他们之间该怎么撒谎、怎么有所隐瞒呢?”
沫沫云饱含深意地说:“是啊,他们间都思维透明了,那该如何撒谎、隐瞒呢。正常情况下,身体正常的虫族人,他们再怎么想方设法,也无法做到对同族撒谎、隐瞒。
“但非正常情况下,虫群内部偶尔会出现一些异常个体,就像我们的社会中偶尔会出现一些,天生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幼儿一样。
“只不过,在我们的社会,我们会对这些不幸的幼儿进行干预治疗,帮助他们在未来积极地生活。而在虫群内,对于这些可怕的异常个体……”
沫沫云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一旦查到,他们会被当场杀掉。这是不是很可怕很血腥?不过你得仔细想想,一个能够撒谎、隐瞒者出现在虫群内,这对虫族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沫沫云展开双手,“你想象一下,你是一个虫族人,你没法撒谎,你身边的人也没法撒谎。你只要看一眼你的工友,你就能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去带薪拉屎。
“你从小生活在一个不存在谎言的世界里,你习惯了无条件地信任你身边所有的人。
“但有一天,有一个异常个体出现了,他欺骗你说:嘿,兄弟,你知道吗,你可以在那桶化工原料里快乐地游泳。
“你想也没想地就相信了他,你兴高采烈地跳了进去,你死了。
“大家都以为你是自己蠢死的,而不是别人把你给害死的。毕竟大家在犯罪现场左看看右看看,都没看见谁的脑子里写着‘我是犯人’,那说明本案就不存在犯人,你肯定是自己蠢死的。”
曦雾不寒而栗,“这的确挺可怕的,能够撒谎、隐瞒就约等于能在虫群里无责任杀人了。”
沫沫云却摇头,“还记得七年前有条新闻吗,帝国的附庸文明卡拉玛有一名星系执政官巨额贪污受贿,间接导致整个星系都遭受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一直到一颗星球都爆炸了,这件事才被捅了上去。
“这还是在存在谎言的我们的社会里,一名说谎隐瞒者勾结其他的说谎隐瞒者就能做到的。而若换到虫群内,一名说谎隐瞒者勾结其他说谎隐瞒者,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去呢?”
曦雾越想,就越觉得这种事不能深想。
沫沫云最后对曦雾说:“现在你可以再想想,虫群的当任帝权是异常个体这种事,它有多么的吊诡可怕。”
至此,曦雾完全明白了。
“可是,沫沫云老师,枢零他身为异常个体,他是怎么当上虫群帝权的?按照你先前说的虫群里的制度,他不该……被查到后就被立马杀掉了吗?”
沫沫云很是遗憾地将触腕们绞在一起。
“我们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虫群是选帝制,他们先由虫群的各大母巢按彼此最高尖端的生物技术,设计并孵育出许多名帝候,再由旧帝权从这批帝候里挑选出未来的新帝权。而这一代,怎么会选上枢零这个异常个体当帝权呢?
“要知道虫群的最高领导者制度,那可是一言堂制度,帝权拥有一票通过权和一票否决权。凡是帝权否定的事,那就一律办不成;凡是帝权肯定的事,那办不成的也得创造条件拍马办。
“帝权不仅在虫群里拥有着无限大的权利、负着无限大的责任,更不接受任何弹劾,在帝权的任期到期、违反虫群铁律之前他永不下台,他怎么可以是一个异常个体!
“通常情况下,帝权的思维也是透明的,所有虫族人都看得见皇帝老爷做出那般决定的背后逻辑链是什么,帝权的权利在不受监管的同时实质上也受着全族人的监管,所以他们搞这种极端的一言堂制度是完全合理的。
“但一旦帝权是异常个体,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这事太吊诡、太可怕了!
“可我们怎么都搜集不到相关情报,枢零究竟是怎么当上帝权的。有关虫群的任何情报都很难搜集到,毕竟他们既不对外族开放他们的领土,他们思维透明的特性也使得我们很难在他们内部安插情报探子。
“甚至我怀疑,我们目前搜集到的不少一部分的虫群的文化习俗,都是有谬误的。而这次我能够被选中来虫群进行实地的社会文化调研行动,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沫沫云在水缸里欢畅地游起了圈圈:“太感谢您的付出了,曦雾王子殿下!如果没有您舍身去和寂夜大帝结婚,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幸运机会!天哪!我要进入虫群的领土实地研究我的项目了,喔呼!”
“呃……”曦雾汗,“老师您开心就好……”
沫沫云今年也才两千多岁,是一名正值学术研究黄金期的青年学者。
这个年龄段的研究学者,既足够有经验,又还没被岁月磨去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撞过的南墙有一些,但还不够多。
沫沫云一边游着圈圈,一边对曦雾说。
“殿下,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在婚前焦虑,您在担心虫群那边没有婚姻传统,没有过‘爱情’这样的感情,您害怕您和寂夜大帝在婚后,你们并不能过上平常誓侣间该有的,和煦的生活。”
曦雾狠狠点头,“老师你说得太对了!你简直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确实很担心我们之间没法谈上甜甜的恋爱,更怕他在生完孩子后,就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再也懒得搭理我了。”
沫沫云停下了游动,“殿下,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您的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不必的。”
曦雾正要半场开香槟,沫沫云就一整个贴在了水缸墙壁上。
他阴恻恻又实事求是地说到。
“因为虫群的排外是绝对的。在虫族人眼里,像我们这样撒谎成性、思维完全不透明、就连个思想的伪装壳子都没有的异族者,正是最为异常的异常个体啊。我们是令他们恐惧的存在。”
沫沫云又往前一推,他借着反作用力退了回去,继续在水里游晃起来。
“我觉得您将很难和寂夜大帝处好关系。或许他会出于礼貌,但也只是出于礼貌了。即使他也是异常个体,但这并不代表着什么。”
曦雾的一颗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但是——”沫沫云却又接着说,“您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做虫群社会文化的相关研究吗。因为我相信,并始终认为,虫群也该是我们联盟应当争取吸纳的成员伙伴之一。
“星际上总有许多人认为,雷利斯虫群是一个天性嗜杀好战的邪恶的文明。但其实不是那样的,虫群从来都不是一个掠夺者的文明,他们从不主动通过奴役、剥削、掠夺其他文明以壮大自己。
“他们对其他文明发动战争的核心理由,从来都只有一个——恐惧,对无法和他们心灵相通的异族人的恐惧。
“而我,想通过对他们的文化进行研究,以找到一条路,找到让他们不再恐惧我们,找到让他们相信全宇宙的所有文明、所有种族者都可以和平共处的路!”
这一刻,曦雾仿佛看见沫沫云的身后在冒着金灿灿的圣光!
他不禁对沫沫云油然地生出敬意,“那老师,您的研究,它现在有成果了吗?”
沫沫云沉默了一会儿,“……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我们聊点别的吧。”
看来是一点研究成果都没有啊。这但凡有一点研究成果,沫沫云现在都必定开吹了吧。
不过研究这种事,没成果也没办法。它很多时候都缺的不是人的努力,而是缺点运气。
曦雾颇为同情地不再刺激沫沫云,转而跟他聊起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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