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允诺还朝
景恒敬过香, 捂着手归队,见景旬朝自己挤眉弄眼,站到景旬旁边。
景旬小声道:“你刚才嚎啥呢?”
景恒道:“思念先祖。”
景旬:“我还以为你让香给燎了。”
“那倒是微燎了一下, 看祖宗赐我的官印。”景恒展示虎口的水泡。
那真是好大一个泡,短短一会儿功夫就鼓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含满了汁液,瞧着都疼。
“天啊, 快冲冲凉水去罢。”景旬带着景恒悄悄走出偏门, 到了院内中庭,取来井水给景恒冲手:“你这官印可真不小。”
“小堂兄,跟你打听个事儿,先帝是个怎样的人?”
“躬亲听断,雷厉风飞, 胸怀宽广, 是位圣明的君主。”景旬砖头吩咐下人去取烫伤膏:“怎忽然问起这个。”
景恒盯着手上的水泡心想,胸怀宽广?
不见得吧。
他轻咳一声, 看看四下,凑到景旬耳边悄声问:“他和凤明是不是那个?”
景旬瞪大双眼, 哑然半晌, 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可没听说过啊,他们就是有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儿啊。”
景恒嘁了一声:“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要有,我准告诉你。”
“那你有吗?”景旬立即问。
景恒难得有几分腼腆, 低下头,拿靴子来回蹭地下的土块儿:“差一点。”
景旬看景恒简直像在看个勇士, 追问:“差哪儿了?”
景恒推开景旬的头:“哎我说小堂兄, 你个大男人怎这般猎奇, 说了成了我准告诉你,我不仅告诉你,还要昭告天下呢。”
“哎呦我的天,”景旬去捂景恒的嘴:“你是不要命啊,什么往外说。还昭告天下,你要登基啊你。”
说完,景旬想到什么似的,上下打量景恒:“你不会真想”
靠凤明谋朝篡位吧。
算起来,淮安侯是高祖继后所出,与仁宗虽不非一母所出,却是正经嫡子。正因如此,高祖为断其夺嫡之心,连藩王都没封,只封了个候,也算保全了他。
但现在不同了,别说仁宗,仁宗的儿子都死得差不多了。而景恒呢,是淮安侯的嫡子。往上论,还是景恒根更正更近呢。
凤明既然能扶持景俞白,为何不能扶持景恒?就算凤明曾效忠先帝,但先帝都死多久了,对凤明的影响,还能有眼前这个活人大?
景旬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谱。要不景恒好好的缠着凤明作甚,一个太监,容貌再艳,也架不住阎罗性格。
景恒冒死接近,除了那至尊之位,确实想不通还能为了什么。
若只贪美色,那普天之下,纵他凤明颜色绝顶,无人能出其右,那还能比命重要?
景恒果然计谋深远,只可惜他哥怀王不够风流倜傥,不比景恒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使不出那美人计去迷惑凤明。
拜过太庙,一行人又去凤明处。
众大臣跪在道观外,颇有些不见凤明不起身的架势。
凤明由得他们跪。
景沉和景旬借着景恒便利,进了道观喝茶,不用跪在烈日底下。
谢停沏了茉莉花茶端上来。
景恒接过茶盘:“兄弟你别忙了,歇着去吧。”
谢停看见景恒手上烫了好大个泡,挑挑眉。
景沉喝了口茶,盏中茶水半生不熟的,茶叶都没泡开。谁给怀王喝过这种茶,他把茶杯一撂,阴阳怪气:“世子爷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啊。”
景恒莞尔:“都入了道观还摆甚架子。”
景沉被噎得一怔,他比景恒年长十余岁,在景恒面前总不自觉摆出长辈姿态,谁知景恒一点不吃这套,心说不愧是攀上了凤明的大腿,连他这个王爷都不放在眼里。
怀王以己度人,怎知景恒请他二人进来无非是因为和景旬玩的不错,没他那么些心思。
景沉却当景恒所图甚大,以为景恒定是希望凤明归朝掌权的。
二人话不投机,景恒留下句有事,就先走了。
景沉寒着脸,朝景旬投去一瞥。
景恒最烦别人把谢星驰当他下人,谢星驰是他兄弟,是替他挨过打、背过锅的。
庭中,谢停抱手靠在树下:“怀王才是你正经兄弟,你和他生什么气。”
景恒走过去:“你也是我兄弟,他算老几。”
“老四。”谢停答:“你们这辈堂兄弟中,嫡子里他行四,你行十六。”
“我看他也是老四,五迷三道的。”景恒骂道:“还给我小堂兄脸色看。”
谢停颇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那小堂兄是庶出,当然得看嫡子的脸色。”
景恒非常不满:“真不待见他,长得不怎么样,想得还挺美,当我巴结他呢。”
“算了,”谢停劝他:“他是王爷,品级比你爹还大,别同他较劲了。”
景沉的爹就是高祖庶出的皇子,且生母是歌姬,出身极低,先怀王明明吃过庶出的苦,生了儿子却还是偏重嫡子,景恒是万万不理解的。
景恒问谢停:“你是嫡出吗?”
谢停脚步微顿:“不是。”
“你嫡兄也这德行?”景恒问:“他谁啊。”
谢停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只捡了第二个回答:“谢行。”
“啥?”景恒极为护短,拉住谢停:“他叫谢行,你叫谢停?凭什么啊。”
他盯着谢停脸上淡淡的一条印子:“上次你挨了廷杖,从家回来,脸上还带了道痂,我后来问过锦衣卫,廷杖从不往人脸上招呼,而且你这道又窄。”
“谁打的?”
庶子言嫡兄之过视为不恭,谢停自然不会说。
他越是不说,景恒越生气:“早晚收拾他。”
谢停道:“小事而已,我与他同出一脉,一荣俱荣,你就饶了他罢。”
谢停不过十七岁,本该是少年心性最不肯吃亏的年纪,可他却习以为常。
景恒在心里暗暗记了谢行一笔,心说欺负我兄弟,头给你打掉。
景恒把人头打掉的招数,便是去找凤明告状。
*
这几日断断续续,《白蛇传》凤明已经看了一半了。
景恒有魔力,景恒的书也有魔力,凤明一看便困,读了半页就撑着手在桌边打盹。
原来令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石虫蜜’,解药竟是景恒写的这神话故事么。
凤明瞌睡时,汪钺从不扰他,只在门边探头探脑,等着凤明转醒。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汪钺见是景恒,也不隐瞒:“顾修撰也在外面跪着,我来禀将军。”
景恒:“顾修撰是谁?”
汪钺犹豫了一下:“你还是问将军吧。”
景恒走到桌边,见凤明又看睡着了,心说这书就这般无聊,便拿起书略翻了翻。他的字不好看,这是专门请名家誊抄的,颜筋柳骨,极具风骨。
凤明听见动静,眼睫如蝶翼微抖,睁开双潋滟长眸。
“吵着你了?”
凤明摇头:“没睡着。”
景恒道:“汪钺说,有个顾修撰在外跪着。”
“顾徽年?”凤明站起身,因起得猛一阵眩晕,稍微晃了下才站稳,他扶着桌案:“我看看去。”
“哎哎哎,”景恒伸手拦住,彷如喝了坛老醋,酸了吧唧:“谁啊这,你这么关心。”
凤明无奈,示意景恒附耳过去
景恒凑过狗头。
凤明道:“我弟弟。”
景恒:“???”
凤明十岁那年,北直隶永平府大旱,饿殍遍野,寸草不生,凤明和弟弟二人被迫离乡。
路上遇见一对夫妻,丈夫是个秀才,往南方去投奔亲戚,虽也落魄,却有些银钱,心地良善。见凤明二人年幼,怕叫人捉走吃了,允许凤明跟着他们夫妻。
如此几日后,弟弟病了。凤明求秀才带走弟弟,可秀才也为难,他也没钱请大夫。
凤明请秀才再此等候半日。
他去到当地的东厂缉事司,门口小番见他弟弟,笑问:“这孩子不错,值八两银子,可这是你家的?”
凤明说:“我不卖他,我卖我自己。”
小番子嫌他岁数大,不太愿意:“你岁数大,容易死。”
一个掌事的老太监掀掀眼皮,探身抹了一把,把凤明脸上的灰抹去,露出比甜白釉还细腻润白的底色。
老太监说:“留下,是个有福气的。”
作价五两,小凤明把自己卖给东厂,拿了银子给秀才,秀才留下弟弟,说会教他读书。
“看来那秀才没哐我。永元三年春,顾徽年高中进士,殿试时,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弟弟。”凤明鲜少这般喜形于色:“哎呀,甲榜十三名,我们顾家出了个进士。”
景恒:“”
甲榜十三名,如今不过是个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凤明已然万万人之上,受百官朝拜,小皇帝也全听他的,虽无皇位,却实实在在行着皇权。
这般的凤明,竟会为一个芝麻大的官自傲成这般。
景恒忽然记起,他刚进京城时,看到一个坐轿子的文官进了翰林院,他还把那人认成了凤明,追到翰林院去,正巧遇见凤明,想来那人就是顾徽年。
“是,我那日就是去翰林院看他的。”凤明说:“他官小,不必每日上朝,总是那个时辰去点卯。”
景恒觉着有趣,故意逗凤明:“你怎不干脆点他当状元,给他封个大官当。”
凤明正色道:“怎可徇私舞弊,我弟弟真才实学,何须我多此一举。”
景恒笑道:“好好好,九千岁铁面无私,顾修撰才高八斗。哎,真不知这永平府何等钟灵毓秀,竟出了双这般的人物。”
“你不许出去乱说,”凤明拉住景恒,严肃说:“此事只原只我与汪钺二人知晓,你若说出去,我便再不理你。”
“你弟弟也不知吗?”
“最不能让他知道!他不会想要个我这样的哥哥的。”
“怎会。”景恒见凤明失落,心都痛了,他拥着凤明:“你好的很。我最想要你这样的哥哥了。”
凤明垂着眸,将情绪都敛在漆黑瞳孔里:“他不喜欢我,总是写奏折弹劾我。”
景恒在心里暗骂顾徽年,嘴上仍哄着:“他还是小孩子呢,懂什么。别难过了,”他低下头,在凤明耳边轻声唤:“哥哥。”
凤明脸颊一阵发烫,推开景恒,故作镇定地理衣裳,掸开广袖:“我弟弟比你还大呢,说谁小孩子呢。”
借着顾徽年的光,凤明总算允诺还朝,众臣不敢追问何时,得了承诺又呼啦啦散了,热闹了半日的道观总归安静下来。?
? 22、耳鬓厮磨
是夜,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只是无人欣赏,景恒又搂了凤明睡, 前些日子凤明病恹恹的,景恒纵想亲热, 也不忍心。
这几日凤明睡得好,人也精神许多, 景恒心思又活络起来, 心说吃不着肉,舔舔肉汁也成啊。
整日里美人在怀,他兀自坐怀不乱,是真疼啊。
今日在太庙里,遭香灰灼了手, 现下手上火辣辣疼, 他心里也火烧火燎。
凤明给他烫伤抹了药膏,凉丝丝的, 可解不了他心里的热。
凤明猫儿似的把头窝在被里睡,紧紧攥着被子。
景恒凑过去:“入秋了, 有点凉, 被子分我一半可好?”
他才不凉,他都要烧死了。
凤明动了动:“你回自己房睡。”
景恒一贴:“那不成, 我得搂着你。”
“不行。少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这词形容的可太妙了。
见不着凤明时, 景恒只想能天天得见就好了;见到了,又想抱他;抱到了又想亲;亲到了又想躺在一张塌上, 日日相拥而眠;如今凤明就在他怀中, 景恒又想把脑子里的脏事全和凤明做上一遍。
太脏了, 太脏了,活该他挨烫。
景恒狗似的,用爪子从被角出刨出个洞,钻进被子。
凤明叹了口气,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掀开被:“景恒,你想挨打是不是。”
他一动,身上微苦的药香弥散开来,景恒都醉了。
“你好香。”景恒抱住凤明,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我好爱你。”
凤明长眸震惊的瞪成圆形,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崽,瞬间禁声。
爱这个字,可太重了。凤明原以为景恒不过一时兴起,贪他色相罢了。可景恒竟然说爱,他知道什么叫爱么,他怎敢随便说出来?
“可以爱你吗?”景恒问凤明。“我好爱你,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像发了疯。从没人像你一样,喜怒哀乐都牵动我,你开心就我就跟着开心,你难过我也心痛”
景恒嗅着凤明颈边药味,濡湿的吻落在凤明耳边:“你好香你好香。”
凤明被吓到了,他何曾与人这样耳鬓厮磨过?
他推拒着:“景恒”
“别叫景恒,别叫。”景恒垂首,连发丝都要与凤明的纠缠在一处才甘心:“圣宗也叫景衡是不是,你喜欢他。你叫景恒,我不知你在叫我还是叫他。”
凤明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齐圣,但凤明并不忌讳,景衡已去,他对景衡的爱再不需遮掩。
凤明说:“我何时会叫他名字,都叫陛下。而且他才不会像你这般,狗似的舔人。”
景恒目光沉暗,犹如酝酿着什么:“他是个好人、是君子,他珍爱你,碰都不舍得碰你。我是小人,我想抱你,亲你,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君子摘不下月亮。
他能。
他不仅要把月亮摘下来,还要玷污明月,让月亮沾染上属他的污色,坠入滚滚凡尘,再飞不到天上去。
凤明讶然,一本正经地解释:“陛下待我从没私情。”
景恒挑眉,先帝为了凤明宁愿赴死,手握解药却不肯吃,这叫没私情?可先帝不说,他才没那好心道破:“是我乱说,我嫉妒他,你那么喜欢他,我好嫉妒。”
“别光喜欢他了。他不行。”景恒与凤明额头相抵,呼吸交错,景恒喉结微动:“能喜欢喜欢我吗?求你了。”
屋内早息了烛火,室内暗成一片,景恒眸双眸如星,映着凤明的轮廓。
在这般专注而热烈的视线中,凤明注定败下阵来。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罢了。
就荒唐这一回罢。
凤明阖上眼。
景恒狼似的将对方的动摇紧紧看在眼中,他喜不自胜,贴过去,吻上那觊望已久的唇。
凤明随着景恒的动作,柔顺地仰起头,去承受陌生的情与欲。
狼刁住了他猎物的咽喉,轻轻吮磨。
无论什么动物,咽喉都是他的弱点,再凶狠的动物也是。他以为他的猎物会很凶狠,至少传闻中是这般。
然而他的猎物很乖,出乎意料驯服,毫不挣扎,就这样闭着眼任他施为。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血脉喷张。
他饿狗一般的不断舔舐猎物,他太谗了。谗得太久的肉,到了嘴边反而不敢吃得太快,他细细品。
可怜的猎物发出微弱喘息与□□。
他的猎物显然没有被捕捉的经历,懵懂不知这样的哀叫只会让捕猎者更凶。
他不断舔咬猎物的耳朵、喉咙,每一根爪子都被他吮过一遍。
好香。
他去吃猎物的舌头,那舌头又柔又软,不知所措,僵在口中,他只能把舌头伸进去够着吃,猎物嘴巴长时间张开,津液来不仅咽下,顺着嘴角留下。
掠食者将津液贪婪的舔去。
他轻轻蹭着猎物。
“轻点”猎物说。
他是个心软的掠食者,恩准了他猎物的哀求。
咚的一声,景恒被凤明推下床。
凤明哑着嗓子问:“我让你轻点你听不见?”
景恒爬起来,双手搭在床边,像只想到主人床上撒欢的大型犬,水汪汪的眼睛写满委屈:“我轻了啊。”
“轻了吗?”凤明按按唇角,指尖染上一丝红,他把指尖给景恒看:“嘴都给咬破了,滚出去。”
景恒:“衣服还没脱呢,就让我滚出去。”
“你还想脱衣服?”凤明扬声质问:“你想死吗?”
景恒爬上床:“好好好,不脱就不脱。”
还啥都没干,隔着衣服蹭都没蹭着。
凤明扬手就要打他,景恒吓得缩缩脖子,小声嘟囔:“早晚干死你。”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凤明抻着景恒衣领:“你大点声。”
“别打我,别打我,快睡觉吧。”景恒翻身上榻,平躺在床上,装出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他长出一口气,心中默念心法口诀,等着长剑收回剑鞘。好好神剑,总这么晾着。妈的,他的剑好疼,呜呜呜。
宝剑现无用武之地,等他练好武功,必和凤明决战到天亮。
*
山中无日月,世上别乾坤。
景恒与凤明又在山中住了小半月,无琐事烦身,悠悠哉哉的为凤明调理身子。
凤明太瘦,想是吃的太少之故,甜的咸的,无论什么都只吃一小口如何养好身体。宫中不缺山珍海味,想必不是食材的问题,那便是味道不喜欢了。
这日,景恒提了柄弓,去山上给凤明打大雁吃。
他精力过旺,无处发泄。
前几日去太庙把牌位都擦了一遍,希望祖宗们原谅他的断袖。祈求祖宗有什么不满朝他发作,千万保佑凤明长命百岁。
他还在齐圣宗景衡牌位前多呆了会儿,说了些心里话。
能说得出口的自然是保证会对凤明很好,请他安心之类。说不出口的是希望这位没名分的前夫能托梦告诉自己,怎样才能哄骗凤明脱件衣服。
只脱上衣也成啊,搂着睡了许久,锁骨都没见过。
谁能相信。
凤明偷偷跟着景恒,只听见景恒说的那些好话。
也得亏听不见那些说不出口的,否则景恒立时就能亲自下去问问圣宗陛下了。
如此种种暂且不提。只说这日,景恒提了弓,到后山打大雁。他习了些日子武功,臂力、目力皆有长进,只是准头差极。
谢停接过弓,比划了比划,去射远处的杨树叶,箭矢穿风而过,射落远处树叶。
“弓没问题啊。”谢停说。
景恒:“你是在这儿给我展示百步穿杨呢是吗?”
谢停把弓抛给景恒:“百步穿杨算什么,杨树叶上的青虫我都能射死。”
“那你好棒棒啊。”景恒翻了个白眼:“教教我,显摆什么。”
谢停双手负于身后,一派宗师架势:“想学啊,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要什么?”
“我也想吃你做的饭。”
烩不厌细,景恒每日变着花样给凤明做饭,一道开水白菜都香的扑鼻,可给谢停馋坏了。
景恒自无不可:“就这?早说啊,星驰师傅,快教教我。”
“肩要正,腿要直,站好。”谢停站在景恒身后,手把手教他握弓:“食指、中指握弓,不要太用力,举重若轻,明白吗?”
他握着景恒的手,瞄准天上展翅略过的大雁:“松。”
景恒依言松手,只见箭若飞星,大雁打着旋地落下来。
谢停松手,后退半步:“我去捡。”
“不用不用。”景恒殷勤道:“您歇着,我去。”
景恒骑上马,一溜烟的往大雁落地之处跑去。
谢停站在原地,眼含笑意。京里那些烦心事,好似都不存在了。他不用去考虑父亲的想法、嫡兄的想法,不用狗似的对着他们摇尾乞怜。
他真正活着,像个少年人一样,和朋友宝马轻裘,逍遥自在。
景恒拎着两只大雁,一只是谢停帮他打的,一只是谢停打的。
这边的厨娘烹制禽类,总是带股鸡毛味,很不好吃,这两只大雁景恒便没让别人沾手,从宰杀到去毛一应过程均亲力亲为。
他手上的烫伤还没落痂,手就这般泡在热水里给大雁去毛。
谢停看不下:“快歇着去吧,你那手别泡烂了。”
他按照景恒吩咐,拔毛拔得十分认真。
谢停年幼时,谢家主母为了磋磨他和他小娘,总叫下人拿些洗衣洗碗的粗活给他们做,美其名曰教他小娘管家。
谢停和他小娘的手,冬日里也总是浸在油腻腻的水里,又冷又粘。
做完活后,拿皂角洗了几遍手仍腻腻的,带着股子怪味。
那时候谢停以为他是不爱做这些的。
可现在,烫雁毛的味道更怪,谢停却感不到丝毫折辱与难受。这味儿越怪,他拔得越认真,免得细羽留在皮里,煮出来难吃。
许是人长大后心态不同罢。谢停割了大雁喉管放血,心里赞叹自己而今成熟良多。
他这厢忙着,景恒也没闲着,去摘了新鲜蔬菜,背着伤手单手洗菜。
他从没见过景恒这般的贵人。
他做锦衣卫时,常学些忠君爱国的故事,讲侍卫为护主而死如何荣耀、如何义薄云天。
他听着只觉好笑,谁是傻的不成,好端端的替别人去死,不过是弃主脱逃也是个死,还会祸及家人。
不如死在阵前,说起来还好听。还有抚恤可以给他家里。
那时他没遇见景恒,不知世间还有这般的主子。
景恒从不把他当属下,叫他‘好兄弟’。
他挨廷杖时,景恒哭得比他还惨。
别人使唤他,景恒会不乐意,冷着脸叫他‘下去歇着’。
也许他倒霉了十七年,就是为了今年遇见景恒罢。
倒也很值。
“兄弟,”景恒叫他:“你尝尝这个。”
景恒端着个碗,碗沿上粘着面粉和蛋清,脏兮兮的,景恒非要他吃。
谢星驰往碗里一望,黄橙橙的蛋羹颤巍巍的盛在碗里。
“这不小孩吃的鸡蛋羹么?”
景恒啧一声:“这叫布丁!算了,就叫他蛋羹罢,到底没牛油。”
谢停在粗布围裙上蹭蹭手,接过尝了。
竟是甜的,透着股奶香味儿,他皱眉道:“你自己吃去吧,我不爱吃。”
景恒大受打击:“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爱吃甜的。”
谢停应了声:“是。”
他少时习武,总是饿的很快,可谢家主母奉行‘过午不食’,他饿,只能去吃各色点心果子,隔夜的枣泥黏嗓子,委实难下咽。
“那我给你做个咸的,”景恒打断谢谢停回忆:“油炸莲藕猪肉丸,吃不吃?”
不知为何,谢停有些眼热,他恩了一声,说好。
其实那个甜蛋羹也挺还不错,又软又滑,入口即化。
也许他有一天会喜欢吃甜的。
作者有话说:
景恒:我是个心软的掠食者。
凤明:滚。
景恒:呜呜呜。?
? 23、婉仪公主
景恒在院子里支了桌, 推着凤明出来:“总在屋里闷着有什么意思。”
他给凤明展示他的成果:“清炖大雁、莲藕猪肉丸、白灼菜心、凉拌豇豆,还有大雁骨熬得老汤一道、甜点是蛋羹。”
凤明道:“不错。”
都是他爱吃的,景恒好像很了解他的口味,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汪钺都不见得能备上这么一分完完全全符合心意的菜饭。
凤明落座,见汪钺端着碗, 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谢停站在一旁, 亦十分局促。
景恒道:“就这么几个人, 一起吃也热闹。”
凤明颔首:“都坐下吧,没那么多规矩。”
时逢九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四人坐在一处,热闹极了。
凤明不大说话,听着几人说话。
“有点淡, ”谢停夹了个丸子吃:“你们吃着不淡吗?”
“淡点好。吃盐吃多了容易高血压。”景恒夹了个丸子, 是有点淡,他口挺重的啊, 怎么做出来的才这么健康,他问凤明:“淡吗?”
凤明说:“刚好。”
也是了, 本就是养生餐, 太咸还养什么生。
景恒说两只大雁都是他打的,汪钺不信, 问景恒武功练得如何了,景恒说已能感受到真气了。
谢停:“你不是扎三天马步就感受到了么?”
汪钺大笑, 景恒挪开汪钺面前的丸子说不给他吃。
汪钺朝凤明告状。
景恒也告状,说汪钺不吃蔬菜, 补充不上膳食纤维。
汪钺问膳食纤维是什么。
景恒说是让人变聪明的, 变着法地欺负汪钺, 说他笨。
偏汪钺听不出来,还赶紧吃了两口菜心。
凤明:“多吃些。”
汪钺咬着菜心朝他笑,景恒也朝他笑。
无论何时,只要他看向景恒,景恒都是在看他。
坦坦荡荡,不遮不掩。
思及今日谢停教景恒射箭,两人离得有些近。凤明有些恼,瞪了景恒一眼。
景恒:“???”
咋又生气了。
午后小憩时,凤明的头窝在景恒怀里,似睡非睡时,忽然说了句:“以后我教你射箭,打西燕时,我曾一箭射瞎胡乌巴尔的眼睛。”
景恒:“?胡乌巴尔是谁?”
凤明打了个哈欠:“西燕人自封的战神,没什么能耐。”
“你好厉害啊,”景恒心中喜爱得紧,亲亲凤明发顶:“我的小将军。”
凤明眯着眼:“我比你大,要叫”
大将军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睡过去了。
若能一直留在山中,不理俗事多好。然事与愿违,九月初九,道观里迎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此人甚少出门走动,但得知她来时,凤明便下山去接她。她就是小皇帝的姑母,齐圣宗的嫡长姐婉仪大长公主。
婉仪大长公主身着金银丝百褶凤绣裙,外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锦衣,乌发用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挽成髻,鬓边贴着珍珠面靥,年逾四十风采卓然,更显华贵雍容。
婉仪并非多美,只这份皇家气度便叫人不敢直视。
凤明上前亲自扶了婉仪下马车,唤了声:“长公主。”
婉仪略一抬手,回身拉着景俞白,开口便是质问:“我弟弟这儿子,你是不想管了?”
婉仪先声夺人,便是想震慑凤明,凤明如今威高权重,谁知对他弟弟的忠心是否一如从前。
可婉仪有心敲打,也耐不住景俞白胳膊肘往外拐。
只见小皇帝搂住凤明胳膊:“姑母,小叔叔是被太傅气跑的。”
婉仪:“”
凤明:“”
景恒:“”
婉仪走下马车,用帕子掩了掩唇:“咳,纵如此,你也不该将皇上一个人留在宫里。”
凤明道:“长公主教训的是。”
婉仪见景俞白在凤明怀里那依赖模样,不知为何令她忆起第一次凤明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已经出嫁多年,回东宫配母妃说话。景衡来看她时,怀里就挂着个小娃娃。
正是凤明。
凤明那时十一岁,瞧着却像七、八岁,又瘦又小,头发枯草似的发黄。
她见凤明被景衡抱着,还以为是哪个叔伯家的小儿子。哪里猜到是个内宦。
得知弟弟竟抱着个宦官,婉仪不满道:“你是皇太孙,何等尊贵,怎能抱着个下人。”
凤明第一次见她,听她训斥,吓坏了,把头往景衡怀里藏。
景衡拍拍凤明后背,先哄了哄凤明,才同她说:“我一见这孩子心里就喜欢,若我有个弟弟,应当就是这般的。”
小凤明从景衡怀里露出只眼睛,怯懦地看她。
曾经胆怯瘦弱的小孩,后来能出落得谪仙似的,都是她弟弟一口一口给喂出来的。
如今,凤明仍在,站在他面前抱着弟弟的遗孤,她弟弟却去了多年,就在这天寿山里埋着。
婉仪心中悲恸,险些当场哭了出来。
故人相见,总是分外伤情,婉仪这些年少出门走动,就是不愿触景伤心。
凤明见婉仪蹙眉,心中也滋味万千。
两人立在这山林间,俱是思念那已不在的人。
“总得回去的。”婉仪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山间虽清净,可有些路选了,就注定在不得清净”
凤明垂下长眸。
婉仪与凤明擦肩而去:“那些老臣,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轻待你,你只同本宫说,发落了也就是了。朝里朝外都指望你,怎能使性子,说走就走。”
凤明跟在婉仪后面,应声称是。
婉仪往道观走着,倏忽见位少年郎立在一旁,那少年眉眼英俊,如玉如水,神采湛然。乍一看,竟有几分她弟弟少时模样。
婉仪微微恍惚,定定神才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怎这般面善。”
景恒上前同婉仪见礼,温和从容:“向长公主问安,臣弟景恒,淮安侯之子。”
婉仪听得‘景恒’二字,卒然目眩,险些晕过去,幸而身后的嬷嬷扶住了她。
婉仪颤声问:“你叫什么?”
“景恒。臣弟名字取得不好,惹长公主伤心了。”
婉仪转身去寻凤明,凤明上前扶住婉仪的手:“长公主,他是淮安侯家的。”
“凤明,凤明”婉仪紧紧攥着凤明的胳膊,指甲因大力而泛白,她确认什么似的:“你也觉着他像是不是,太像了太像了”
景恒愣在原地,第一次听人说他像齐圣宗。
凤明没回话,只是说:“长公主,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进了道观,长公主似是冷静了些,又觉得也不大像,他弟弟沉稳,这孩子更更开朗些。
景俞白见到十六皇叔更高兴,景恒还没坐下,景俞白就要拉着他要出去玩。
景恒抱起景俞白颠了颠,小声说:“沉了。”
景俞白咯咯笑,凑在景恒耳边说悄悄话。
景恒听了也笑,两个孩子笑成一团,最是鲜活的少年模样。
她弟弟不会这般笑。
景衡生下来就是嫡长子、嫡长孙,行事进退有礼,姿仪清隽雅正。端得是立如兰芝玉树,笑若清风入怀。淡淡的,断不会这般生动,无忧无虑。
婉仪越看景恒越喜欢,她有个侄女正待字闺中。虽她与景恒是同辈,但景恒是随了淮安侯,人小辈分大,照着平辈的去配,哪里配得到。
若能娶了她侄女,岂非亲上加亲。
婉仪打定主意,与景恒浅谈几句,心中更是满意,便直言问:“你如今也十七了,可定了亲?”
凤明本看着二人说话,听闻此言长眸一转,错开视线。
景恒答:“已定了。”
凤明指尖不自觉扣紧扶手,心中大惊。
景恒竟定了亲?那他与景恒先前鸳鸯交颈,日日搂在一处算是什么,岂不是辜负人家姑娘。凤明心中千回百转,拿铁链子将景恒拴在东厂的想法都冒了出来,又暗自压下。
他是怎的了,你若无心我便休,本该你情我愿的事儿,他竟生出这般的妄念。
凤明心神大动,几乎呕出血来。思绪万千间,面上却毫不显露,反而唇边含笑,静静听着。
婉仪有些遗憾,问道:“是淮安那边的姑娘?”
景恒笑笑,他望向凤明,凤明却没看他,垂眸含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心说凤明不会想悔婚吧。
景恒道:“不是姑娘。是”
一个不是姑娘,婉仪这厢面露不解,凤明却知这呆子要说什么!
景恒疯了不成,今日在婉仪前说出二人私情,明日便会在京中传遍,后日就能散播到淮安去。
与一个太监的奸情会叫景恒沦为笑柄,这叫景恒如何自处?
前程不要了吗?世子之位也不要了?
世人的讥诮与阻拦,削骨断金。纵情深似海,亦不能敌。
凤明猛抬起头,打定主意万不能叫景恒说出来,他随机应变,将刚才翻涌到喉间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为了引人注意,他甚至噗了一下,已达到鲜血飞溅的效果。
“凤明!”景恒长喝一声,从椅子上鱼跃而起,飞身冲来扶住凤明。
婉仪也是大惊,站起来,想靠近又不敢。
凤明口含鲜血,他动动唇,景恒连忙附耳去听,只能凤明咬牙道:
“你敢乱说,我就宰了你,你前程不要了吗?”
景恒:“”
难道因为这个把凤明气吐血了么。
“来人!”景恒喝道:“传御医。”
他一身怪力蓦地抱起凤明,陡然一震间,凤明险些被口中的血呛着。
凤明咳出喉间的血:“我能走。”
景恒不理,霸道地抱紧凤明,凤明无奈,抬手环在景恒脖间。
景恒心中郁郁,本想从前夫大姐这儿过了明路,凤明却不让,担心他的前程。
难道在前程与凤明之间,他会选劳什子前程不成?
凤明思恋齐圣宗多年,不敢叫人知道,也不信齐圣宗心悦于他,可见在情之一字上,凤明无甚信心。
景恒抱着凤明从婉仪、景俞白二人身边走过。
凤明竟病得这般重,婉仪见此,深感自己这趟来得唐突,心中埋怨请她出面的那些大臣。
凤明都病重至此,还指着人家,难道离了凤明,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领着朝堂的俸禄,便是这般尸位素餐?
婉仪大怒,返回皇城发作一通自是不提。
又遣人派了御医、送了许多补品来,并传话说:且在山中在静养些时日,不急着回京。
景俞白见凤明病了,说什么不肯回去。婉仪无法,值得说过阵子再来接。
作者有话说:
凤明:妈的,搞对象真烦。还好老子机智。?
? 24、皎皎孤月
小小的道观, 人越住越多。这日,恰巧金豆也到天寿山,给景恒送信。
淮安侯给景恒来了信, 信中也不敢明说,暗戳戳的问圣躬安好?
景恒看了眼和谢星驰学着打拳的景俞白, 回了个安。又言凤明与圣上十分亲厚,接着用了大段篇幅描述凤明多么好看。并请父亲母亲速速生个弟弟。
原因没说。
写了信给金豆, 打发金豆下山。
金豆拿着信都要走了, 景恒又叫回来,在信中加了一句,别给他定亲,此事他自有安排。
金豆这回真走了。
天寿山又安静下来。
御医看过凤明,说是急火攻心, 既如此就得静心养气, 景恒炖了枸杞桂圆参汤喂给凤明。
凤明接过瓷盅,拿勺搅了搅浓到挂壁的汤:“这些事自有下面人, 原不用你亲自动手。”
“好好得怎还吐血了?”景恒又急又愁:“先前好容易养些,这一口心头血出去, 又白费了。”
凤明弯眼一笑, 语气柔和:“怎就白费了,我好得很。”
他安慰景恒, 关于他吐血的缘故只字不提。
凤明身子还没养好,满朝大臣就催命般请他回朝。凤明重情重义, 断不会置圣宗遗愿不理,今日长公主抬出先帝, 只怕凤明不日便要回去, 又站在高高殿堂上, 守着大齐。
他二人在山中厮守的时光,只怕再没几日,景恒心中空唠唠的,面上却不显,只道:“你养养神,我不烦你了。”
说罢便打算出去,再与孙御医斟酌斟酌养身的办法,凤明却拦住他:“我想睡会儿。”
景恒嗯了一声。
他心中想着事,没听出凤明的弦外之音是叫他留下,从来都是他缠着凤明,怎能想到孤冷如凤明想他陪着。
见景恒听不懂,凤明寒下脸,一拂袖倒在床上,闭眼暗生闷气。
宫中的人心思深,鲜少直来直往。
莫说是太监内侍,便是尊贵如太子、太孙都含蓄委婉,即便心中想要极了,面上亦是不紧不慢,浅浅淡淡,胜券在握似的尽显从容。
凤明少时,在宫中地位卑微,更没资格去主动去要,雷霆雨露,难道由得他挑?
两厢下来,即便后来凤明坐拥高位,无论要什么,旁人都会跪捧而来,但他习惯不说,任旁人揣摩,倒叫人战战兢兢,认为他心机深沉,喜怒难测。
*
太庙中有长明灯三千盏,烛火跳动,终年不灭。
每每迷茫,景恒便到太庙静心。此处庄严神圣,香烛冉冉,令人沉静平和。
若景氏先祖的仍存英魂未散,应当就在此处罢。
景恒提着油壶为长明灯添灯油,行至尽头,是齐圣宗的牌位。
圣宗的牌位挂着幅画像,画中人身着五爪玄金冕服,眉眼温和俯视众生。工笔画不如后世的画那般写实,凭着这幅画,景恒复原不出这位帝王生前的样子。
像吗?
景恒说不出,他从没见过景衡,他穿越之前的原身大抵是见过的,只是原身没有给他留下丝毫记忆,他穿越来时,景衡已经不在了。
景恒注视画像,心道:
【我和你不一样,无论凤明是否把我当作你,我都会爱他。我对他的爱,不会藏在心里,我会告诉他,告诉你姐姐,告诉我爹娘,告诉所有人。
他守着你的江山,我会守着他。】
景恒倏忽后退三步,撩袍跪于众牌位前,凝视满墙已故帝王遗像,沉声道:
“景氏一族第十七代不肖子孙景恒,今日禀明诸位先祖:我与凤明相识虽短,情谊已深。凤明得先帝托孤,匡扶江山,我愿与凤明同心一体,辅佐幼帝、中兴社稷、光复天下,愿大齐山河永固、万载昌荣。求祖先成全,庇佑凤明身体安泰,百岁无忧。”
*
景俞白最近过得着实不好。
好容易离了宫,和十六皇叔在一处,皇叔竟不带着他玩了。
皇叔要他读书!
习武!
上次皇叔还说:“小朋友就要多玩玩。”
这次就成了:“皇上都得学这些。”
就真的没人愿意替他当皇帝吗,史书上不是说,大家都抢着当皇帝么。
史书都是骗人的,为何还非要他学。
景俞白才十岁,正是坐不住的年纪,他坐不住。
景恒也不恼:“我带你出去玩一刻钟,玩过了,就得认真读,好不好。”
景俞白嗯了一声,感叹道:“为何非要我做皇帝啊。”
景恒笑了笑:“谁叫你没别的兄弟。”
景俞白道:“我不仅没兄弟,我也没娘。”
景恒:“???”
景俞白虽小,知道的却多:“有人给父皇算过命,说他的妻子会克死他,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
“小可怜,”景恒摸摸景俞白的头:“你肯定有娘,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难怪景衡没有嫔妃也没有皇后。
带着景俞白读了半日书,景恒见时辰差不多,便去张罗午饭。
小皇帝在,自然不能一群人同席了。景恒同凤明二人先喂饱了皇帝,哄着小皇帝午睡后,景恒问凤明:“景俞白没娘吗?”
凤明答:“当然有,就养在枫林别苑。”
枫林别苑算是处皇家行宫,建在香山,距京城不过二百里。
凤明解释一番,和景俞白说的差不多,景衡命中不可娶妻,在枫林别苑养了几个人,为景衡传宗接代。景衡公务繁忙,不常去别苑,有了景俞白后,便更不去了。
景恒思附着,多半景衡也是弯的,估计对女人没兴趣。弄个景俞白出来,也是应付差事。
凤明说到景衡的那些女人,娓娓道来,神情平静,并不在意。想来也是,他若在意,几条白绫赐死了就是,既许她们好好活在别苑,想必是未放在心上。
景衡是皇帝,就是后宫三千亦是寻常。
景恒接机拉踩:“我有了你,就再不要别人了。”
凤明道:“傻话,你总会娶妻的。”
“我不娶。”景恒认真道:“我已经有你了,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你难道还想找别人?”
凤明失笑,放下竹筷:“我又不用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景恒沉吟,他微微靠近凤明,点了点凤明小腹:“谁叫你不争气,只能不要孩子了。”
“你少胡言乱语。”凤明脸颊蓦地烧红,推开景恒:“敢戏弄我,又想挨打了?”
凤明抬手作势要打景恒,景恒出手,抬臂一挡,凤明挑眉,没料到景恒嚷嚷着学武,还真学了些东西,认真起来,二人你来我往,坐着过了几招。
景恒力气惊人,凤明借力打力,趁景恒出拳时,反手一拍景恒后肘,倒把景恒拉了过去,一拉一扯,景恒扑在凤明怀里。
“功夫不行啊,世子爷。”凤明捏起景恒的脸,打量着他疏朗的眉眼,调侃道:“怎生练到我怀里来了。”
景恒故作害羞,伸手环住凤明的腰:“哎呀,输了,没彩头给你,以身抵行不行啊。”
凤明沉吟道:“笨手笨脚的,不要。”
“别啊,”景恒凑过去吻他下巴:“我伺候你。”
凤明垂下头同景恒换了个吻。
二人唇齿相依,厮磨了一阵。
糟糕,景恒微微扭胯,他正趴在凤明怀里,身体上变化藏不住。
凤明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心中又羞又怒,手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内力,一把将景恒掀出老远。
烟尘四溢中,景恒落在地上。
“”
真把景恒掀飞,凤明也有些心疼,起身走过去,蹲下埋怨道:“以后别这般了。”
景恒:“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凤明轻咳一声:“传孙御医来给你治治。”
景恒大惊失色,从地下爬起来,瞬间三连:“不用治,这能治吗,这治了还了得。”
凤明微微敛眉,似是不解。
景恒见凤明这懵懂样子就心痒,他又靠过来,在凤明耳边说:“不过你到能帮我治治。”
凤明望向他,目光露出些许疑惑。
景恒难得害羞,凑近小声说:“你帮我摸摸。”
梅开二度,景恒再次飞了出去。
这次飞得更远,直接越过高高的院墙,落到了院外。
庭院外守着的谢停:“???”
他上前扶起景恒:“又挨打了?”
景恒站起身,拍拍土:“什么叫又,我练武功呢,他才不舍得打我呢。”
“哈哈哈”
廊下蹲着的汪钺几乎笑倒:“自己把自己打飞的武功嘛,这招真高明,能把敌人笑死,哈哈哈哈哈。”
谢停耸肩:“上山玩儿去?”
“明天再去罢,”景恒道:“你去给我整点金银花茶来,败败火。”
谢停哦了一声,去找花茶自是不提。
*
又逢月半,一行人打点行囊预备回宫,尽管拖了又拖,总归还得回去。
这夜,月上柳梢,凤明独立院中,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景恒踏月而来,眸光温暖,如含十里春风,高大的身影将月光剖成两半。
凤明比月色更冷神情化去凌厉,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知不觉间,他看向景恒时神情愈暖。
景恒遥望空中月轮:“山里的月真美。”
“是啊,皇宫里的月亮总是不圆。”
“会圆的,”景恒看向凤明:“我会陪着你,做你的月亮,只为你一人圆。”
凤明笑了笑。
景恒知他不信,也不解释,只陪他站在院中,彼时清风微抚,秋蝉唱晚。
皎皎孤月高悬,凤明眼中盛着一汪月光。
景恒眼中只有凤明。
可凤明不知道。如他此时能回头看看,就会知,景恒没有骗他。
景恒永远不会骗他。景恒会做一轮圆月,岁岁年年只为他而圆。
而凤明呢,是景恒的月。
无论阴晴圆缺,景恒总会守着他。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
? 25、青玉葡萄
这日凤明归京, 缉事厂早早得了消息,派人去接凤明。景恒与凤明先送景俞白回宫,安顿好了小皇帝再回东厂。
方进缉事厂门, 厂卫们在廷内相迎,掌班、领班、司房四十余人, 零散站着,皆围着凤明唤‘督主’。
那场面热闹极了。
众人皆戴圆帽、踏皂靴、穿褐色长衫, 系着小绦。身高腰窄, 一个个神清骨瘦,嫩竹似的,秀美异常。
乍看之下,景恒竟不知是进了东厂还是进了电影厂。
凤明立于其中,耐心听大家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面露
暖色, 很是亲近。
朝峰眼尖,先看见景恒, 率先抱拳:“世子爷。”
此乃景恒头一回东厂来,因都不认得他, 其余人都被朝峰引着都看景恒。
督主鲜少带生人回东厂, 既然由督主亲自带着,想来不是外人, 且东厂之中,自上而下都偏爱容貌好的, 景恒丰神俊朗,自得待见。
他们也不行礼, 先是阵交头接耳, 互相交流这什么, 听说是淮安侯府的才恍然大悟,陆陆续续问安:
‘给世子爷请安。’
态度随意,只开口敷衍问好,既不躬身也不拜,并不怯景恒。
凤明就站在人堆里回望景恒,被一群俊秀厂卫围着,非但不逊色,反而更显出尘。
“诸位好。”景恒不恼他们怠慢,反而含笑问凤明:“东厂选人,难不成也看脸?”
凤明不答。
朝峰将话接过来:“常在御前行走,总得选些平头正脸的。”
汪钺冷哼一声:“咱们阉人都是奴才,你选奴才不选看得顺眼的吗?”
凤明掌势前,宦官地位极低,不被当做人看,汪钺最不耐烦别人夸他好看,这不像夸人倒像品评猫狗只有皮毛漂亮的才会被贵人选中。
“妄自菲薄,”景恒走下台阶:“我见诸君风骨峭峻,清正健劲,真真是占尽风流。”
东厂如今地位卓然,督主面前,恭维他们的人委实不少,漂亮话在座俱已听惯。
朝野中口蜜腹剑的多,阴奉阳违的也不少,谁也不当真。
众人对这位世子爷的好感不升反降,只觉他过于油滑谄媚,令人生厌。
谁料凤明却道:“哦?既如此,世子看上谁只管说,自当派去伺候。”
能在凤明跟前说的上话的,俱是有品级的宦官掌事,才能出众,去伺候位侯世子不免大材小用。
凤明如此看重景恒,众人皆收起轻视之心,整齐立好听任派遣。
景恒答:“有位穿素白长袍的,倒是不错。”
刹那满庭寂静,窃窃私语的厂卫噤若寒蝉,屏息望向他们的督主。
只有凤明穿着素白衣衫。
【这胆大包天的世子,大概是要死了】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
有那胆大心细的,手已然抚向腰间佩刀,只待凤明一个眼神,就会把这贼人切成均匀小块儿。
凤明微挑眉,不理话茬,只道:“都散了吧。”
众人:“”
凤明说罢往内殿走,景恒跟上。
其余人僵立于庭院,呐呐无言良久。
景恒一抱拳:“少顷再叙。”
少顷?再叙?
朝峰心道:下次见,若你舌头仍在再谈叙不叙的吧。
督主给你几分好脸色,还真敢开起染坊了?
这督主不绞他舌头?
可惜下次朝峰见到景恒时,他舌头仍在。
景恒活像个妖娆宠妃,半倚贵妃榻上,骨节分明的双手浸在冰水中,给凤明剥葡萄吃。
手倒是好看的手,只是上面有块儿蚕豆大烙疤,像是什么烫的。
朝峰进来禀报时,景恒正叼了颗葡萄,一咬,皱起眉:“好涩。”
凤明随手拿起只玉盏递过去,示意景恒将葡萄吐进来,凤明问朝峰:“何事?”
朝峰双手将东厂提督的牌子奉上:“督主已归,请督主收回此物。”
凤明放下玉盏,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景恒含着青色葡萄,邪邪一笑:“你也尝尝?”
凤明面无表情,把手伸到景恒嘴边。
“”
景恒色心大狗胆小,被凤明盯得后背发凉,乖乖把嘴里的葡萄吐出来,玉色的葡萄坠入凤明掌心。
凤明还未收手,景恒抓紧时机在他掌心一舔。
他猛攥紧手心,葡萄碎开,汁水喷出老远。
朝峰本以为下一个碎的便是景恒的头,怎料凤明冷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朝峰:?
果然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么?
朝峰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双眼戳瞎。
“腰牌你留着,东厂你管得不错。”凤明缓缓道:“朝峰,你很聪明,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如果谢停在这儿,他一定会觉得耳熟,因为凤明威胁他时,也是以【XX,你很聪明,聪明人应该知道】为开头。
可惜他不在,于是凤明的万能唬人模板,可能要非常非常久以后才会被发现了。
朝峰额角渗出冷汗,愈发恭顺:“属下不敢。”
“他真的不会说吗?”景恒非常失望:“那什么时候大家才能知道我和你好了。”
朝峰:“”
如果这间屋子里必须有一个想要朝峰的命,那个人一定是淮安侯世子。
好了,什么好了?
瞎还不够吗?还得聋了才行?
凤明和景恒好不好的朝峰不知道,反正他是再也不会好了。
凤明本不想让景恒在东厂住着,东厂中俱是宦官,忽然住进个正常男人,两下里都别扭。
却不料,景恒迅速与众内宦打成一片不说,还唬得几人对他颇为崇拜,鞍前马后围着景恒玩。
凤明:“”
演武场中,景恒蹲在处石锁上,赞扬道:“灵巧更胜锦衣卫,真是好俊的功夫。”
汪钺立在不过两指粗的树枝上,得意道:“我们的身子不像你那般重,自然灵巧。”
“你是格外矮些,”景恒看向另一枝树枝上站着的人:“我说的是这位公子。”
树上那人噗嗤一笑:“奴才夏阳。”
景恒一摆手:“甚么奴不奴才,我这儿不兴这个,咱们全是兄弟。”
内宦们最欣赏男子豪爽大方,罕见有正经好儿郎同他们称兄道弟,心中愉悦。
嘴上仍七嘴八舌地说:“世子爷折煞奴才了。”
“于理不合。”
“这不合规矩。”
一个个客气极了,好像头一回见到景恒,混不放在眼里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景恒道:“俗礼岂可拘泥,诸君如此年轻,怎得这般古板。”
众人笑问:“既然要以兄弟相称,不知世子爷今年贵庚?”
景恒答:“过了年十八。”
众人哄笑,将夏阳推上前:“这是咱们这儿最小的,世子爷猜他年岁几何?”
瞧着夏阳那张嫩脸,景恒露出疑惑神情:“难道不是十五六?”
夏阳道:“奴才今年十九。”
景恒站起身,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夏阳,夏阳分明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心想是太监都显年轻,还是他们哐我?
他头一回见凤明,也以为不过二十出头,这恐怕和净身后身体发育迟缓有些关系。
汪钺道:“哎呀,算来算去世子爷最小,岂非要叫我们哥哥?”
众人又是笑。
景恒也跟着笑:“好吧,诸位皆是我兄长,各位仁兄在上,小弟这厢有力了。”
谢停还不知道,他只一日未跟着景恒,景恒就给他认了这老多兄弟,偏生他比景恒生日小上几个月,这导致以后东厂的那些人见他,各个叫他小弟!
景恒在东厂院中笑得欢时,谢停也在谢府院中。
他双膝着地,腰背挺直的跪在书房前,少顷,谢行自书房走出,慢条斯理地走向他。
“是谢百户啊。”谢行压低声音,毒蛇似的盯着他:“在天寿山攀上高枝儿了,谢府这么小,还能容下你么?”
即便已是跪着谢停仍垂下首,恭敬道:“嫡兄,谢停不敢。”
谢行含着笑,俯下身:“原来我是你的嫡兄啊,我以为是那个姓严的才是呢,你巴结他巴结得殷勤。”
他捏起谢停下巴:“谢星驰,他给了你那么好的差事,你得意了?”
谢停的眸子极黑,像寒潭中的曜石,无论他表现得如何恭敬,谢行只要看到他的眼,就不自觉得后脊发凉。
就像一条狼崽,如不能把驯服成犬,则终有一日会咬穿自己的喉咙。
“取家法来。”谢行舔舔下颚,自从谢停进了锦衣卫,越来越难管教了。
他必须将谢停踩在尘埃中,不能给他一丝翻身的机会。
下人取来条漆黑的马鞭。
“你长得和你小娘可真像。”谢行用鞭子挑起谢停下巴:“如今你在淮安侯世子跟前当差,我是不是不能打你的脸了?”
谢行展开长鞭,长鞭落在地上,随着谢行的走动与地面摩擦,划动间发出刺耳的声音。
谢停闭上眼,小时候,他会被这声音吓得发抖,挨鞭子不是最可怕的,头顶悬着鞭子不知道何时落下来才可怕。
谢行很喜欢这种把戏,玩了十年也玩不腻。
谢停动动耳朵,他那愚蠢而孱弱的嫡兄永远也不会知道,习武之人可以凭借风声推测敌人的动作。
他早就不怕了。
他有三十二种方法,可以瞬间要了谢行的命。
谢停没有这么做,他闭着眼,任由鞭子落在背上。
夜间,谢停落在东厂前,倒在门前,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景恒:要涩涩。
凤明:涩涩你麻痹,你要死吗??
? 26、东厂查案
凤明靠在塌上, 长发披散,好容易来的几分睡意被搅散,面上恹恹。
“谢停如何了?”凤明问。
景恒取来灰兔缅绒长毯, 披在他肩上,回答说:“皮外伤不打紧, 只是烧得厉害,膝上还淤青着, 恐落下病根。”
“胡御医怎么说?”凤明不自觉抚上膝盖。
磋磨人的法子总是很多, 罚跪看着很轻,实则最容易落下病根,仿佛在骨头里埋了一根毒针,每逢阴天下雨就扎着痛。
景恒瞧在眼里,心疼更甚, 他握住凤明的手:“会好的。”
熄了灯, 躺在床上,凤明知景恒很在乎谢停, 便说:“明日我传谢双鸿来问话。”
谢双鸿是谢行、谢停二人的父亲,在户部任职, 三品侍郎。
景恒道:“兄弟间小打小闹, 犯不上。”
谢行敢把谢停打成这般,谢双鸿必是默许的, 谢停既脱不了谢府,深宅后院里的事, 公然出手总归不妥帖。他们冒然出头,只会叫谢停更难做。
“只盼他谢行这辈子别走暗巷。”景恒抱住凤明, 习惯性的拍着他后背哄他睡觉:“待我寻得机会, 非得他头打掉。”
凤明眯着眼嗯了声, 慵慵懒懒,没当回事似的。
把谁谁头打掉是景恒常说的话,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谢行的头竟然真的掉了。
*
户部侍郎谢大人的嫡子被杀了!
死在闻鸳客栈小花娘的床上,头首分离,那没头的身子还搂着花娘,头却挂在了谢府门前。
好多人都瞧见那颗头了。
双目怒睁,可骇人了。
不过此时,这事没传进宫里,景恒尚不知晓。
今早醒来,凤明就有些咳,咳嗽的太过剧烈会连着肺一起疼,凤明咳出经验,一直压抑着喉咙间的痒意。
景恒很是紧张,也顾不上去看半死不活的谢停,急匆匆去小厨房烧了碗甘草雪梨汤端来。
“可是受了凉?”景恒把汤端到床前,不许凤明下床:“既病了,就好好养着。”
雪梨汤点了蜂蜜,又清又甜,温度不烫,正好入口。
凤明喝下一勺梨汤:“许是天气转凉,不碍事的。”
很奇怪,景恒好像总知道凤明喜欢吃什么似的,这梨汤甜淡正好。
凤明口淡,偏偏宫中的御厨把糖和蜂蜜当做好东西,放的时候下手极重,凤明吃了二十年仍吃不惯,其实他是爱吃微微甘甜的食物的,只是这个度极难把控,就是拿了糖罐让他自己加,他都调不到刚刚好,也就放弃了。
也懒得因为这些小事单独传道旨意下去,为难御厨们,不爱吃便索性不吃了。
景恒给他做的吃食总是刚刚好,多一分浓重,少一分寡淡。
就像这碗梨汤,他很喜欢。
于是与喝药不同,凤明这回没一饮而尽,拿汤勺舀着梨汤,小口小口饮。
景恒很是欣慰,梨汤就是要慢慢喝止咳效果才好:“我叫双喜择了罗汉果泡水,今日不可饮茶。”
凤明抬眼一顾:“管到我头上来了?”
“不服管么?”
“随你。”凤明胸口发闷,又咳了几声:“今日谁找都回病了,有事都叫汪钺去办。我歇了。”
说罢便卧在床上,阖上眼。
景恒把碗接过:“我搂你。”
“别起腻。”凤明眼都不睁,抬手准确阻挡了景恒上床的动作。
景恒摸了把凤明的脸解馋,不情不愿:“好罢。”
景恒转身去小厨房端了剩下的梨汤,点蜂蜜时手一顿,记起谢停不喜甜食,便把蜂蜜放在一边,往汤里扔了两片姜。
待他到时,谢停早已醒了,脸上顶着道鞭痕。
谢停不像凤明似的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桌边吃饭。
瞧着比凤明精神多了。
谢停一挑眉,配着脸上的伤,露出几分痞。
景恒也挑眉:“谢星驰,你那嫡兄,是不是嫉妒你右脸长得好,怎回回都抽这边。”
谢停摸摸脸,光棍道:“两边一样好。”
“我瞧着也差不多。”景恒笑:“难不成他是左撇子?用左手执鞭打着顺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停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他埋头喝粥:“谁知道。”
景恒把梨汤往前放了放:“我亲自做的,你尝尝。”
谢谢停看了看瓷碗里飘着的姜:“姜汤?”
“姜梨汤。润喉去热,刚好对你热症。”
谢停端起碗喝了一口:“怎还有股甘草味?”
景恒掩唇轻咳:“咳咳,发热伤肺嘛,预防咳嗽。”
谢停很好糊弄,信了,拿起碗敬他:“谢了。”
二人说话间,庭院中吵嚷起来。
只听双喜道:“吵什么吵,不知道主子病着呢?”
一人道:“大理寺卿求见督主。”
“你家督主今日不见人。”景恒打开门:“甚么大事,急得一天都等不了?”
那人终于瞧见个能主事的,忙跪下道:“出了大事了!户部侍郎的儿子死了,模样惨得紧,凶手一刀毙命,是个绝顶高手,大理寺和刑部恐难应对,请咱们厂卫帮忙呢。”
但凡是个会拿刀的,只要到了大理寺嘴里都是‘绝顶高手’,景恒没当回事,只是问:“人家儿子死了,你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又不是你家亲戚。又不是多大的事,督主病了,叫他们自个儿先查着罢。”
那人叩首,心说要不是你那跟班的亲戚,他倒也不急。
“起来吧,我这儿没这那么多规矩,下次站着回话。”景恒说罢,一转身,却见谢停正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吓他一跳。
谢停问道:“哪个户部侍郎?”
那人抬头,见是谢停,不敢隐瞒,强行做出几分难过模样:“谢百户节哀。”
景恒转过身,吃惊道:“谁死了?”
那人答:“谢侍郎家嫡子,谢行,昨夜死于闻鸳客栈。”
景恒与谢停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诧异。
嫡兄暴毙,谢停伤也养不成了,急忙回府奔丧。景恒不放心,请汪钺跟着。
汪钺指了指自己:“我?从二品东厂子颗掌班、司礼监秉笔太监,去跟着个六品百户?”
景恒扔过去锭银子:“够不够?”
汪钺单手接过,颠了颠,十两。他没说够,也没说不够。
景恒岂能不懂,又扔过去一锭。
汪钺把银子抄在手中,抛起又接住,两枚银锭叮当作响,发出好听的声音,汪钺满意极了:“好事成双,小爷替你走这一趟。”
景恒翻了个白眼,早知钱能收买,他何必和汪钺勾心斗角。
汪钺拿钱办事非常痛快,戴上官帽就要走。
朝峰无奈,另点了夏阳几人跟着,嘱咐道:“旁人问就说查案。”
汪钺停下,手中不断抛接银子:“不管查案,查案另算。”
“加钱,加钱,”景恒追出来:“给你加钱,务必把谢星驰看顾好。他嫡母失了独子,会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汪钺伸出手。
景恒推他:“快去吧大哥,你是我亲哥,我还能赖你账?”
“谅你不敢。”汪钺边走边说:“我可当不起你哥,你说话口无遮拦,我还想活命呢。”
朝峰也只装耳聋。
东厂专职缉查,监听百官言行,就景恒成日这嘴,若较起真来,早该抓起来下了大狱。
督主也不管管。
汪钺万万没想到,景恒竟一语成谶。
谢府办丧事,门前挂着白纸糊的灯笼,牌匾上坠着素色锻花。
才一入灵堂,谢停话都没说一句,就被谢府下人半请半押到谢行棺前,让跪着守灵。
汪钺瞧那薄垫子,微微皱眉,谢停腿上还有淤伤,这么跪上三天,腿多半要废。
这京城中谁人不知汪钺是凤明的心腹。汪钺一皱眉,不敢说京城抖三抖,但要谢府颠倒乾坤却是不在话下。
谢双鸿见到汪钺,不敢怠慢,亲自迎上来。他恍若老了十岁,一夜间竟生出许多白发。
“有劳汪公公亲自前来,”谢双鸿同汪钺见礼:“贼人猖狂,缉事厂神通广大,追凶一事还劳您费心。”
汪钺不闪不避,直接受了一礼:“谢大人节哀。东厂职责所在,且待我先瞧过令公子。”
谢双鸿点头让开,不忍看棺中爱子,别过头去。
大理寺与顺天府的人也在,他们先简单将案情说给汪钺。
只听大理寺官员说:“下官正在排查与谢行有旧怨、过节之人,如今尚无眉目。”
这是最根本的,合该这么去查,汪钺随口问:“你叫什么?”
那人答:“下官大理寺丞陈川流。”
汪钺上前三步,还没瞧见棺材里头,就听见一阵哭闹喧嚷,他转身去看,只见一位穿着素衣的夫人,被婆子掺扶着出来,直奔谢停而去,口中还喊着:“好你个谢停,谋害了嫡兄,还敢回来,来人!拿他去见官!”
众人皆是一震,谢双鸿也没料到自己的夫人会当众指认庶子,他上前道:“夫人,你伤心过度,怎糊涂了?”
谢夫人不管,只哭着指向谢停驰:“我儿死的冤,必是他这畜生心生怨恨将他杀了!”
谢停跪在地上像个木头沉默不做声。
混乱间,陈川流上前问:“谢夫人何出此言?”
谢夫人含泪哭诉:“昨日他们兄弟二人争执,谢停顶撞嫡兄,我儿不过教训他两句,他便怀恨在心,凭借一身好武艺,将我儿谋杀了!”
谢双鸿皱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谢停。
陈川流大惊:“夫人不可妄加揣测,庶子谋害嫡兄乃是大罪!”
谢夫人看了眼身边的婆子,那婆子上前一福:“非是揣测,为大公子换衣时,我们在公子手中发现了这个。”
只见那婆子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帕子,幽幽展开,帕子中间赫然躺着个带血的袖扣。
“正是二公子飞鱼服上的袖扣!”
汪钺的目光从袖扣上移开,看向顺天府的官员,皮笑肉不笑的问:“顺天府办案竟这般懈怠,物证还要死者家属来发现,成何体统?”
顺天府那官员担待不起这罪名,跪地道:“汪公公明鉴,谢大公子头身分离,原是谢府下人人先发现了头,就去了闻鸳客栈寻大公子尸身。顺天府赶到时,尸身已然让谢府的人接走了啊。”
发生命案,第一现场本不应轻易挪动,但死者家属极不可控,抱着尸体哭的,抬着尸体去请大夫的,什么没有。
尤其这谢行,死在妓院,若身体就搁在那儿任人查看,谢府岂不颜面尽失。
顺天府已然扣下了当场的花娘。
这名花娘被打晕了,谢府接走谢行时花娘还晕着,谢府众人只当她也死了,未多加查看。那花娘也是好运,要是醒来看见一具无头尸搂着自己,还不吓疯?
不过据那花娘说,谢行睡下时可没穿什么衣服。
汪钺没想到真让景恒说中。
昨夜谢停发着高烧倒在东厂门口,东厂中多少人都瞧见了。汪钺不觉得他还有能耐拖着病身翻出去杀人,心中有了偏向,自然觉得那妇人污蔑,他使了个眼色,叫夏阳去拦那妇人,四名厂卫将谢停护在身后。
“既如此,还不速速将谢停带去东厂审问,”汪钺睨了眼夏阳:“带走。”
夏阳闻言扶起谢停,似押实扶,拖着他往外走。
陈川流道:“大人留步,此案涉及锦衣卫,还应将人押在大理寺才是。”
“锦衣卫又如何?”汪钺勾起唇,似笑非笑:“你说东厂徇私?”
陈川流忙道不敢,朝谢夫人看去。
谢夫人拉扯着,不许东厂的人将谢停带走,她到底是个女子,力气不大,到底越不过厂卫去,便尖声唤道:“来人!”
汪钺冷眼看着,直到谢府下人与厂卫对上,才不紧不慢地的说:“谢府公然阻挠东厂办案,是想造反吗?”
谢双鸿顿然一惊,大喝退下,朝汪钺一偮到底:“不敢。”
谢夫人盈盈下拜,垂泪道:“大人有所不知”
汪钺懒得听她攀扯:“我是不知,你既有冤情,便去东厂说罢。”
汪钺转身:“带上这位夫人和谢停,走了。”
谢双鸿阻拦道:“汪公公,内子无状,冲撞了公公,只是她一介妇人,如何去得东厂?”
汪钺微微偏头:“谢大人多虑,正是妇人才更该去咱们东厂。东厂内俱是宦官,您尽可放心,尊夫人如花似玉,去了顺天府、大理寺,您才该担心呐。”
谢夫人大惊失色,谁人不知东厂是龙潭虎穴,去了九死无生。
她独子死了,她如今年过四十再难有孕。谢停就成了谢双鸿唯一的儿子,不是嫡子也胜似嫡子。她将谢停母子捏在手心中近二十年,怎容他们爬到自己头上来?
她哥哥在大理寺还算说得上话,她本想泼些脏水,把谢行送进大理寺,叫他悄悄死在那儿,做出畏罪自尽的模样。
谁知东厂忽然插手,因果倒置,竟成了她要去东厂,汪钺对谢停回护明显,她若去,焉能有命回来。
汪钺不管那许多,东厂做事,何须旁人指摘。
他骄傲如只斗胜了的孔雀,昂着头,一指那婆子:“都带走。”
作者有话说:
谢停:景恒惯会糊弄我。加两块儿姜骗我是单给我炖的,渣男。?
南风知我意
? 27、反派开会
东厂内, 汪钺讲完前因后果后。
凤明:“”
朝峰很铁不成钢,问汪钺:“你收了世子爷二十两银子,就把朝廷命官的夫人关进了点心房?”
点心房是东厂刑狱, 幽深阴暗,地上的血渍包了浆, 铲都铲不掉,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去处。
汪钺切了一声:“朝廷命官关得, 他夫人怎关不得?这老妖婆就该关起来, 杀杀她威风。”
凤明似觉头疼,手肘撑在椅臂上,以手支头:“关都关了,处理了算了。”
朝峰:“督主!没名没分的”
汪钺道:“怎没名没分,才拔了她仆从两颗指甲, 那人就招了, 说血扣子是昨日谢停挨鞭子时落下的。嫡母诬陷庶子,畏罪投缳, 这很合理啊。”
双喜主动替凤明分忧:“如今只差谢夫人口供,奴才去请她签了便是。”
朝峰闻言点点头:“如此也好, 免得她出去乱说。做干净些。”
景恒瞧着这满屋子眉清目秀的人, 说出的话一个比一个狠,摘下来给谁看谁不得说是反派开会。
他一个四美五好的优秀青年, 怎就扎进这贼窝了。
反派头子皱眉微咳,优秀少年当即变成大孝子, 捧着罗汉甘草茶上前:“都是小事,别急, 喝点水。”
凤明接了水饮下, 茶水压下几分喉间甜腥血气:“散了吧, 以后这些小事不必回我,你们商量着办就是。”
似是累极,他侧头靠在景恒腰间,景恒心疼的抚了抚他的头发。
众人:“???”
凤明闭目缓了会儿,才想起屋内还有人似的,微直起身:“还有事吗?”
众人皆答没有,抢着告退了。
只有汪钺隐晦地朝景恒比了个数银票的手势。
景恒比了个ok。
汪钺以为是三百两的意思,美极了,乐呵呵的下去了。
经此一事,谢停一跃而成京城庶子圈的领军人物不说,还成了东厂的摇钱树,厂卫们知道景恒出手大方,恨不能谢停天天惹是生非、倒霉到家,好叫世子爷差遣他们去给谢停解围,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使他们照顾弟弟。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
今年,天寒得早,才十月半,京中就下了场雪。因凤明畏寒,宫中早早烧起了地龙。
这日凤明拧眉看着账册:“才十月,烧甚么炭,把这项裁了,下月再说。”
这薪柴银一月就要八百两,时近年下,处处都要使银钱,能省则省罢。
“别裁啊,”景恒拿过账本:“皇上还小呢,伤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千两银票,连着账本一同递给内官监掌印:“有劳公公采些好炭,宫中嚼用多,若银钱倒使不开,只管找我,万不能委屈皇上。”
内官监掌印张平双手接下,恭敬道:“多谢世子爷。”
能坐到掌印的,哪个不是伶俐人。皇上还小不错,可小孩子火力壮,伺候皇上的太监都说皇上不让烧炭,烧了热。
宫里怕冷的主子就上面这一位,景恒自己贴钱为了谁,张平岂能看不出来。
张平道:“柏罗炭无烟,烧着有股子松香,是顶好的,奴才这就派人采买些来,供着两位主子使。”
张平退下后,凤明才道:“宫里花钱的地方数不清,你还能处处贴补不成,往后别这样了。”
景恒笑道:“能使银子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一千两而已。我也没甚用钱的地方,上次拿银票出来。还是我初到京城时,因进不得宫,还想给严大人送礼,谢星驰没让,这才罢了。”
不过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好像已许久了,凤明也笑:“托锦衣卫给锦衣卫行贿,也就你想的出来。”
“谢星驰当时也这般说的。”
“你打算送多少?”
“五百两。”景恒答。
“什么?你可知严笙迟的年俸,折成现银还不到二百两,你好大手笔。”
景恒是真不知大齐物价,他乍听之下也吃了一惊。
这么算来,宫里烧炭,一月要烧进去一个三品官四年的俸禄,难怪凤明会觉得贵。
景恒又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凤明:“身上带的就这些,侯府里还有些,我派人取来,都给你。”
凤明接过来扫了一眼,揶揄道:“好有钱。”
“以后钱都给你管,”景恒笑:“若叫你觉得钱不够花,便是我没本事了。”
凤明把银票还给景恒:“你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淮安侯给的。”
“”
景恒:“我现在开始赚钱,你帮我想想,什么法子来钱快。”
赚钱的法子
凤明作势沉思了会儿:“捐纳卖官罢。以后赀选之事,你便管着吧,回头我拟几个虚爵给你拿去卖。”
赀选便是卖官的官方说法,本质都是朝廷出卖官职、爵位用以聚敛财富。
卖官鬻爵自古有之,卖的多是虚爵,不掌实权、不发俸禄。但在古代,有了官身便和平民区别开来,赀选市场非常广阔,官方虽有定价,但粥少僧多,每个虚爵都能卖出天价,高出定价十数倍。
掌管赀选历来是个肥差,景恒如此轻易便得了,也不知旁人得如何羡煞。
难道他不啃老的办法,竟是吃软饭?
他哭笑不得:“卖官鬻爵并非善举,还是少做才是。”
“我岂不知,赀选乃法纲不振之相,可朝廷用钱地方太多,前岁山南地动,便是靠着赀选之财勉强凑出些赈银。”凤明叹道:“国库空虚,终归是我治理不善。”
景恒道:“国库大抵来自岁贡,你久坐庙堂,难道还能管得各地税收不成,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身居高位,不胜其寒。旁人只见凤明如何杀伐决断,权倾天下,谁有能知这受万民供养的人,连炭都舍不得烧,他明明那般怕冷。
真是流言误人。
景恒望向书房内的大齐舆图,大齐国土丰茂,朝廷缺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富庶之地都被分封出去了。
譬如淮安候的封地,占据大齐国土面积的很小一片,却很有钱。景恒看过侯府账目,淮安候府税收足有大齐国库收入的五分之一。
大齐如今有三王四候,除去并未就藩的怀王,还有六块地没收回来。这么些年来,大齐皇帝一直在暗暗削减藩王封地,开国时足有十几位藩王,如今只剩这六处没收回来,已经是历代帝王努力之下的结果了。
没能收回来,也意味着这些藩王根基更深,都曾是最受宠的皇子。就比如淮安侯,在如此大环境下,仍得了高祖给的富庶封地,可见高祖对他的喜爱。
若能收回这六块地,大齐国库的收入能翻一倍不止。
景恒问凤明:“你有没有想过削藩?”
凤明叹了口气:“你这张嘴啊,什么都往外说。”
景恒是淮安侯世子,却提出‘削藩’,若叫淮安侯知道,定废他世子之位。
也可见,何为‘娶了媳妇忘了娘’。景恒不仅是忘了娘,还想拿着爹娘的封地,讨凤明展眉。还好他不是个皇帝,不然那拱手河山讨君欢的大戏,定要让他来唱主角。
景恒不以为意,他从现代穿越而来,对甚么世袭罔替没有执念。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是常态,没有哪朝哪代能千秋万世,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藩王爵位封地了。
况且他来大齐又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如今只想同凤明长相厮守。帮凤明把大齐治理好了,千年百年管不了,能顺顺当当几十年就很不错。
若能多收回几块封地,来日《齐史》之上也能为凤明博些好名声。
在爱凤明这件事上,他非常功利,什么都可以当做筹码。
景恒说:“若要集权于中央,削藩势在必行。如今二王四候自擅其地,外顺而内悖,父死子代,不贡不朝,实乃”
话音未落,凤明忽地抓住景恒的手:“刚才的话,谁教你说的?”
景恒犹豫道:“韩愈?”
“原来是有人说过。”
凤明颓然放手,有些恍惚。
“怎么了?”
“提及削藩时,先帝也这般说过。”
“一模一样?”
时间太久,凤明也记不清,他回忆了下:“自擅其地那几句,大差不差。”
景恒不解,他方才是从韩愈《潮州刺史谢上表》中摘了几句说的,先帝怎会说出同样的话?
先帝也读过这篇?
不过都是些四字词语,说的又都是藩王之事,略有重合,也说的过去?
凤明歉然道:“我知你不愿我将你与先帝”
景恒看着凤明开开合合的唇,附身吻了过去,将凤明的话堵在唇间。
他个子很高,能把凤明整个圈在怀里,他喜欢圈住凤明,把美人牢牢的藏在怀里,不叫任何人瞧见。他的吻痕温柔,并不凶,一点点啄开凤明的唇,轻轻吮舐。
凤明自觉总惦念先帝,对不住景恒,任他施为,与景恒凑在一处亲了会儿。
片刻后,景恒让开些:“你若想他,便想吧。”
凤明水一般的眸子微微泛红。
“只我亲你时,别想他。”景恒亲了亲凤明的眼:“只能想我。”
凤明道:“我怎会”
话没说完,景恒的吻又落在他唇上。
凤明含混道:“景恒”
景恒轻轻咬了凤明嘴唇一口:“不要叫我名字,和他名字一样,晦气。”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晦气。
文中:二王四候自擅其地,外顺而内悖,父死子代,不贡不朝,实乃此句改编自韩愈《潮州刺史谢上表》。?
? 28、天造地设
凤明此刻脾气好极, 耐心问道:“你表字是什么?”
表字是文人的讲究,习惯自称用名,称人以字。因直呼其名有不敬之嫌, 故而另取别名,称之为字, 以表其德,彰显亲近, 相敬而呼。
就像谢停, 表字星驰,严笙迟也有表字,唤作稀音。
景恒问:“你有字吗?”
“我是奴才,哪来的字?”
凤明其实有一表字,唤曰‘养晦’, 是太傅邹伯渠取的。
邹伯渠是高祖年间的状元, 苏州人,连中六元, 高祖称他是‘占尽江南灵气、千年旷世奇才’。
凤明见到邹伯渠时,邹伯渠已成名多年, 是天下文人之首, 被高祖钦点为太傅,教太孙景衡读书已经十年。邹伯渠与寻常文人不同, 身上没有书生的迂腐气,开明豁达, 宽仁博爱。
景衡作策论时,凤明总是歪着头看。邹伯渠瞧着有趣, 随口问凤明几句, 凤明非但对答如流, 甚至举一反三。
景衡悬笔蘸墨,神情淡然:“先生,我早说他聪慧。”
邹伯渠从此多了一个弟子。
过于拔众,在宫中并非善事。慧极必伤,邹伯渠为凤明取字‘养晦’,希望他能平顺一生。
凤明未能如邹伯渠所愿,不仅没能养晦韬光,反而以凶名惮赫天下。
凤明有负恩师,故不提这字。
“嘿嘿,巧了,我是傻子,我也没有。”
景恒傻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早说了咱俩天造地设,什么都是相配的。”
凤明一点也不觉得他该和傻子配。
太监是太监、傻子是傻子,若非要他选,太监和傻子,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选做太监,这么一比倒像景恒高攀了他。
他定定神,心说不能总叫这傻子带着走,景恒的逻辑有一套厉害之处,总能把人带跑偏。
景恒见凤明沉默,以为凤明没明白,他又道:“我十二岁以前是傻子,你知道不?”
凤明:“很难不知道。你少时也养在宫里,我见过你。”
景恒来了兴致,说这是他俩的缘分,非要拉着凤明让他讲自己儿时的傻事。
说是傻子,其实更像是玉雕的人偶娃娃,不哭不闹不说话,总在御花园的树下花前一坐一天,别人给什么吃什么。
不给也不要。
好像不会饿似的。
凤明实在难把曾经乖巧的小孩和眼前这人联系到一处,他转开话题:“你如今大了,也该取个表字。”
“你给我取。”景恒腻腻歪歪捉着凤明的手,捏他手上的剑茧。
凤明的手指长且细,白玉似的,只是指甲欠些血色,按下去泛白,半晌都回不过色来,是身体虚亏之相。
凤明垂眸思索:“我读书读得少,取不出。”
“慢慢想,不急。”景恒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凤明叫自己为他取字,只能自己说:“我也给你去一罢。”
凤明就知道景恒在这儿等他,当下无奈道:“你取。”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照临四方曰明,”景恒故作沉思,一开口原形毕露:“我就叫你老婆吧。”
凤明:“???”
“‘老婆’不是相公之意么?”
景恒一怔,他成日满嘴胡诌乱讲,早忘了曾经还编过这段瞎话,善狡诡辩如他此时也无言以对。
凤明又说:“表字乃敬称,难道以后旁人都要唤我‘老婆’?”
景恒咬着腮肉,苦苦思附如何把这段话圆回来。
他就是豁出去一顿打,也不能叫旁人叫凤明老婆啊!
难道要千百年后,后人翻开《齐史》,只见上面写着:永元五年,有权宦凤明,提督东厂,摄天下事,世人畏其权柄,敬称之谓:老婆。
这还得了?
这还得了??
景恒长吸一口气,仿佛看到了那可怕场面,忙说:“不可以!”
景恒的坏心思都写在脸上,凤明洞察人心,岂会不知,他猜到‘老婆’多半是‘夫人’之意,也懒得拆穿景恒,反而给他台阶下:“你就唤我凤明罢。”
如今人都称他“九千岁”、“督主”、“督主”,再没人敢直呼其名,单许景恒这般叫,倒也算特别。
“好。”景恒拥紧凤明,与他四目相对:“我爹就我一个儿子,爹娘都叫我景大郎。”
景大郎这称呼确有其事。
只是他娘心情好时都唤他‘儿子’、‘好儿子’,只有生气时才叫他‘景大郎’,他爹心情好不好都叫他‘逆子’、‘孽畜’、‘狗东西’。
“景大郎?”凤明迟疑唤他,不知为何有点怪,具体哪里怪倒是也说不上来。
景恒故作苦恼:“啊呀,有点难听啊,你再把大字去了试试。”
此时凤明岂看不出他景恒的算盘,景恒东扯西扯绕了好大的圈子,就是哄他唤一声景郎。
凤明环着景恒脖颈,凑到景恒耳边,低声唤了一句:
“景郎。”
景恒呼吸一窒,捏着凤明的下巴,凤明抬头看他,凤眸里含着柔和情义,景恒的心化为水、化为绕指柔。
他为他一败如水,他为他所向披靡。
他极轻、极轻地吻住凤明。
吻住他的月亮。
“削藩是大势所趋,我也是景氏子孙,他想做的,就是我想为你做的。”景恒郑重道:“凤明,大齐江山太重”
我不舍得让你自己扛。
虽已定下削藩之事,然此事仍需契机,按着景恒打算,在小皇帝亲政之前,把这些事做完就算快的了。
六年。
算了,为爱情打工六年算什么。
削藩之事急不得,挣钱的事迫在眉睫。凤明曾说粮布系民生之本。在大齐,粮食是硬通货,甚至比银钱还好使。
大齐立朝之处,一两银子可兑换一千文,年景不好的时候,兑换的便会低些,高祖时,因为连年征战,最低时只能兑换八百文,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如今已然能兑九百有余了。
仍兑不到一千文文,这便说明国家经济仍不景气。
景恒虽想做事,放手做时才发现手上没人,就一个谢停,他还不舍得派出去。
既如此,还是只能强吃软饭,去找凤明借人。
凤明给了他块儿腰牌,随他调用东厂及各地缉事司人马。然东厂御下的内宦一个个肤白貌美水水嫩嫩的,派出去再让人欺负了。
锦衣卫倒是糙汉多,只是锦衣卫出身百官世家,派去押送货物还可,行商之事他们看不上,也做不来。
还是他兄弟谢停点子多。
“我有些朋友,”谢停说:“都是家中庶子,在家不受重视,应当得用。”
景恒一听,这靠谱啊。
在家不受重视,得了差事才会好好做,想着做出番成绩才好一名惊人。
“快去请来。”景恒道。
谢星驰:“请到东厂来?”
因景恒日日夜夜陪着凤明,如今住在东厂。
“请到闲鹤楼罢。”景恒道:“小心些,事成于秘而败于泄,我们要悄悄挣钱,惊艳所有人。”
“”谢停无语,心说你是做生意还是造反,哪儿那么多骚话。
闲鹤楼是淮安侯家的一处酒楼,自打景恒入京,京中的生意已然尽数交给了他。
闲鹤楼内,景恒推门进去,吓了一跳,本以为也就三五人,结果这一屋子满满当当的,竟有二十几人。
他偷偷问谢停:“都可信吗。”
谢停答:“可信,只是先挑了些学问功夫好的,还有许多没有叫来。”
景恒道:“你们是不是有一个类似于‘庶子联盟’的东西。”
“哪里。大家一起玩的多了,也就熟了。”
见景恒到了,众人纷纷朝景恒见礼。
这一群人,谁是谁都介绍一遍,景恒也记不住,只有两个领头的,分别是工部尚书的庶子齐耘,与文远将军庶子赵岭末。
景恒先与一道吃酒,吃酒时细细观察,还有个沈澶的,瞧着很适合做生意。
二十几人一道,喝醉了,乱糟糟的一片。
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这杯敬世子爷,旁人都看不起庶子,您却与我等同席,真是感激涕零。”
“世子爷风光霁月,不似有些世家嫡子,眼高于顶。”
“我在家中,被嫡兄欺凌,连小厮都不如,他稍不顺心,便”一人撩起袖子,露出片淤青。
众人纷纷道,做庶弟的哪个没被嫡兄打过,快放下袖子罢。
又有人道:“我那嫡兄,常借口考我学问,答得不好,便罚我跪祠堂,他呢,还博得个关爱庶子学业的好名声哈哈,只要嫡子做的,甚么都是对的!”
“还是星驰走运,他家那个嫡子嫡母竟都死了,也不知我家”
“慎言!”
众人静了一刻,又把话题唠回来:
“嫡庶之别,有如天堑啊。”
“我等不愿认命!”
“愿为世子爷效犬马之劳。”
众人和商量好的似的,齐声道:“愿为世子爷效犬马之劳。”
景恒站起身,拱手道:“承蒙各位抬爱。”
他演讲似的,抑扬顿挫:
“英雄不问出处,诸君何必介意出身是否高贵,嫡子高贵吗?万般折辱践踏,皆源恐惧,从鞭笞中,获得些许安慰。打压你们用以抹平自身无能的人,又何足挂齿。”
“切莫自怨自艾,正所谓‘莫欺少年穷!’我不信、也不愿见到诸君一生活在嫡子阴影之下。莫说自古嫡庶有别,自古如此,便是对的吗?”
谢星驰:“”好熟悉。
“那《礼记》定下了嫡庶之分,写满了仁义道德,可我只看到嫡子对庶子的压迫,看到庶子的才华无从施展,看到庶子的抱负无人在意,我倒要问问孔圣人那七十二弟子,他们其中,便没有庶子吗!”
“王侯将相”
谢星驰猛拉了景恒一下:“差不多得了。”
景恒正讲到兴头上,突被打断,意兴阑珊,然而看到众人那恨不能当即为他去死的模样,他知道确实不能再说了。
不少人落下泪来,嗟然长叹:“士为知己者死,愿为世子鞍前马后,已报知遇之恩。”
看,已经有人要死要活的了。
作者有话说:
景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人:???你以前不是皇帝吗???
景恒:有这好事??
? 29、软饭真香
散席后, 景恒和谢停骑马并行在街上。
谢停评价:“笼络人心。”
“这算甚。”景恒晃了晃马鞭:“这些小庶子啊,打今儿起,是上了我的贼船喽。”
“你真的很爱说那段话。”
“哪段?”
“向来如此那段, 你之前喝醉也和金豆说过。”
景恒笑:“这可是大文豪说的,振聋发愦, 我每次演讲都要引用的。”
谢停也笑:“真不知下次哪个倒霉蛋会听到了。”
“这怎能叫倒霉呢?”景恒单手持缰,身子随马微微晃动, 这是他的马, 从淮安骑来的那匹,一直养在东厂,如今还给了他。
景恒悠悠然然:“幸运才是,以一人之身抵抗历史的洪流,这般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
赚钱大计既已定下, 只得缓缓推进, 流水似的银子花去去,一时半刻的, 也见不到成效。
自古做生意,若要赚银子, 靠的就是一个‘差’字。信息差、价格差、成本差, 层层叠合为利润。
旁的不知,就南北货物上的差价, 就有得赚。譬如在南海,一斛珍珠作价百两, 到了淮安价格翻上三倍,在京城, 一斛珍珠足需八百两。旁的不提, 就这珍珠, 从北到难,就能挣下纹银七百两。
价格翻倍的原因无非是路途遥远,一路上变数过多,又途径几处番地,若要此路过,没有买路财怎能成,上下打点下来,挣头就少了。
景恒不怕路途远,锦衣卫、禁军俱是身手高超之人,比民间镖局强出数倍,官身之下,沿路州府番地也能放行。
然,放行这词叫景恒不舒服,景恒在舆图上反复推演,终是推断出一条南北商路来。
途径三处番地,其中他自家的淮安一带自不必提,另有两处,一处是蜀庄王封地,一处是晋恭候封地。
蜀地、晋地皆是物产丰富。这般一路下来才不算亏。
拉上蜀庄王、晋恭候,三家一道有钱一起赚,还能哄得他们出钱出力,岂不很美。
新岁在即,今年封五,算是个整数,封五逢十之年,各地番王都会入京过年,正好借机与他们详谈。
真是天助我也。景恒画了几个首饰图样,着人去打,送给各位王妃、侯夫人,也好叫她们多吹吹枕头风。
枕头风可太好使了。
*
“今年过节,淮安侯也来么?”临睡前,凤明又翻着那本《白蛇传》酝酿睡意。
景恒应了声:“来。”
凤明沉吟道:“你爹封侯都十多年了吧。”
“怎?”景恒挑眉:“侯位低了?”
“侯爵之上,是王爵”凤明合上书,状若无意地说:“淮安王,倒也不错。”
景恒:“”
【四个字,让这个男人给我爹封王。】
他可以出书了,这哪儿是枕边风,是龙卷风。
景恒道:“罢了,商量着削藩呢,还封王。”
凤明倒不觉得麻烦,极认真:“总不能叫你白跟了我。”
景恒:爹啊,你也想不到一把年纪,还能吃上口儿子的软饭吧。
凤明愈思索愈觉得此事合宜:“你不是还要同蜀庄王谈商路之事吗?身份高些也好,免得他拿爵位压你。”
景恒心想,反正封地早晚得从他爹手上取回来,封个王让他爹高兴两天,也行吧。
三言两语,两人定下淮安侯封王之事。
*
景恒不必上朝,整日里就琢磨着生意之事,得空之时陪景俞白读书,练武。
日子过得到快。
自上次同京城庶子联盟一聚后,又择了几人单独见面,齐耘、赵岭末、沈澶三人果然才干非凡,不顾即将年节,俱带了人手、银两离京探路。
十二月,各地番王陆续启程入京,凤明越发忙,宫中府中、大事小情都恨不得要他拿主意,已然忙得连阖眼时间都少,每日只睡下两、三个时辰,几日下来,脸又尖了许多。
景恒看着心疼:“究竟都是甚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竟全要你定?”
凤明忙得没时间用饭,在闻政堂伏案批奏折,景恒搬了凳子坐在对面给他喂吃的。
凤明道:“别喂些汤汤水水的,洒折子上不尊重。”
景恒道:“干巴巴的怎生咽。”
凤明放下朱笔,冰凉指尖摸摸景恒的脸:“年关里是忙,过了这阵就好了。祖宗规矩定下的,闻政堂里不可饮食,我等会儿吃,你玩去吧。”
景恒叹气,把碗拿开,趴在桌上看凤明。
凤明坐得极直,仪态端正,穿着赤红蟒袍提着朱笔圈圈点点。
“你穿龙袍一定更好看。”景恒说。
凤明抬起朱笔在景恒脸上画了一道:“口无遮拦。”
景恒脸颊上顶着道朱痕,半真半假:“你想不想坐江山。”
凤明不抬眼,悬笔在奏折上批复:“饶了我吧,我就是个太监,就想站在那儿”
他提笔一点闻政堂龙椅后的角落:“发愣。”
景恒笑他:“摸鱼啊。”
“摸鱼?”凤明又打开一封奏折:“是偷闲之意?”
“嗯。”
景恒在这儿,凤明静不下心,总想看看他、理理他。他鲜少有如此心不在焉的时候,批奏折有甚意思,哪里有和景恒说话有趣。
凤明哄他:“在这儿杵着多没意思,你点几个锦衣卫,陪你去猎场玩、或去听戏喝酒、去万宝楼淘些新鲜东西。”
景恒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呢,我不喜欢这些,就喜欢看你。”
凤明想想说:“过了除夕,朝中休沐十五日,我陪你去城外的温泉别苑如何?”
“说定了。”景恒眼睛一亮,高兴起来:“真想甚么都不干,每日与你厮守在一起。”
凤明耳尖发热,面上却没什么多余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来他为景恒的情话悸动,只是说:“快走罢,你杵在这儿,我看不进奏折。”
“你可真是勤勉,”景恒站起身,幽怨道:“看来是我姿色欠佳,不足以让你从此不早朝啊。”
凤明捡起个空折子丢景恒:“快滚。”
景恒单手抄起那折子,一抱拳,原地一个后空翻,滚了。
天气已然冷了,还好今年雪下得虽早,年景尚可,各府州都未报寒灾,若逢场大雪,哪处遭了雪灾,凤明只会更忙。
国泰民安只有四个字,景恒第一次意识到四字背后沉甸甸的份量。
景恒走出闻政堂,皇宫里没什么人。
大齐以仁爱治天下,自入冬,若无事从不叫宫女太监在屋外候着。
况且如今皇宫中就景俞白一位正经主子,再无旁人。平日宫女太监来来往往,还得见几分热闹,如今景恒走在宫里,只觉空旷冷清。
旧事逐寒潮,独行至此,红墙深瓦之下,念天地悠悠,恍如此生已走到尽头。
凤明孑然一人,独自熬过五个冬夏。
景恒只一想,便怜其孤寂。
他登上城楼,将皇城尽收眼底。
登高临寒,他想起了那个梦,在梦中化为蝶,飞过熊熊火海,落在凤明肩头。
凤明也站在这座城楼上。
景恒眼前闪现过模糊不清的画面。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他兀自惆怅,远远的,看见城楼下走过个人,戴官帽,穿着宝蓝绣仙鹤补子,定睛一看,正是张太傅。
想必是刚从东宫出来。
景恒跑下城楼,同张太傅见礼。
太傅回礼:“请世子爷安。”
景恒道:“断不敢受此礼。合该景恒向张太傅请罪,带着圣上疯玩是恒之过。督主已教训过我,令我择日向太傅致歉,今日碰巧遇见,还望太傅宽恕。”
张太傅因气走了凤明,近日在朝堂颇受排挤,他本以为凤明回来会撤了他太傅之职,未料非但如此,反而叫淮安侯世子同他道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竟是他狭隘,从前偏听偏信,未曾发现凤明竟是如此宽宏。
张太傅又向景恒回以一礼:“督主与世子如此深明大义,微臣倍感惭愧。”
“冬日路滑,我送您到宫门口。”景恒抬手请张太傅先行。
二人一路上就景俞白的教育问题探讨一番,为景俞白定下了更严苛的天子书单,自是不提。
这日,驿馆报信,说淮安侯已抵直隶,明日即可入京。凤明推了好些事,亲自调派官员,备足了排场出城十里相迎。
“我入京时可没这排场,”景恒坐在塌上,不动声色地看凤明解衣:“一个人灰溜溜的就进京了,被你锁到东厂里,日日不许见人。”
凤明解领上襟扣,朱色长衣在烛火下映出暖光,连张牙舞爪的蟒纹都柔和了许多,他拉开鸾带,蟒袍滑落到臂弯,露出内里玉色中衣。
“谁拿链子拴你了?”凤明见景恒盯着他脱衣,拿鸾带丢他:“别看!”
景恒接起鸾带,置于鼻间轻嗅:“真是位神仙啊,连脱外袍都不让看。”
“别色鬼似的,丢人。”凤明将官服挂好,只穿着浅色中衣坐回塌上:“明日淮安侯夫妇入京,我就不去了,你不许乱说话,知道吗?”
他这身份去接,太引人注目。
景恒随手一抛,将鸾带挂到衣架上,明知故问:“什么话不能说?”
“你我之事。”
美人灯下看,景恒越看越喜欢:“你这般好看,我爹娘定然满意。”
凤明道:“你我相悦,只要你我二人知道便是,无需惊动旁人。”
你我相悦。
这话仿佛一把火烧在景恒心间,他扑过去,将凤明压在身下:“相悦?你终于承认你也悦我了?”
凤明不似景恒,成日将喜欢、将爱挂在嘴上,景恒知道凤明的心意是一回事,这会儿突然听凤明说出来,欢喜的什么似的。
“你再说一遍,看着我说一遍。”
凤明别过头去,只不看他,也不说,长发中藏着的耳朵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他不说,景恒好像只大狗,撒着欢地闹他,不住拿头乱蹭撒娇:“好凤明,你说一遍,求你了,好哥哥。”
凤明最怕景恒唤他哥哥,脸都红了:“你先起来,别压着我。”
“不嘛,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我,我”凤明动动唇,当真说不出口,景恒有法子拿捏他,他也有法子拿捏景恒。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凤明姣好容貌耀若春华,明眸中盛着星河一般,他去推景恒:“景郎”
蠢狗变呆狗。
凤明弯眸一笑,惊鸿灼然,万物失色。
他笑道:“我说不出,饶了我吧,景郎。”
景恒:“”
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就能为所欲为是不是。
他无可奈何,食指轻点凤明的鼻子:“饶你一次。”
凤明坐起身,二人缠闹间蹭散的衣衫自肩头滑落,衬着垂落的乌发,呈出片雪一样的玉白。!!!
景恒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
他终于看见衣服下面的身子了!喜大普奔!守的云开!
凤明连忙拉上衣襟,一抬眼就是景恒宛如呆狗表情。
“”
他敲了敲景恒的头:“傻了你,没见过男人的身子,馋成这般。”
景恒喉间微动,着魔似的去摸凤明肩膀。
凤明岂能任由他摸,挥手去挡,你来我往,二人在床上缠斗起来,木榻摇得厉害,景恒的心也跟着颤。
终于,他捉住凤明的手,压在凤明头侧。
滚烫的吻落在凤明脸颊:“捉到了。”
“你这功夫精进的不对劲。”凤明仰着头微微喘息:“你这般,下次我就用内力了。”
即便被景恒这般捉着,凤明也不挣扎,他内力虽受限,也不是如今的景恒可以比的。他若真想挣开,只拿内力一震便是。
但凤明没这般做,似乎认定景恒不会对他做什么。
或者说,他也不知道景恒还能做什么。
景恒凝望身下的爱人,定定神,压下心中欲念,松开束缚,沉声道:“同你相好是我求来的,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
凤明抬手,将景恒乱发揶在往耳后:“天下人会笑你。”
“由他们笑。”景恒与凤明额头相抵:“别怕,我爹娘都非常好说话的。”
凤明拿他没法子。
景恒的爹景文宸确实是宫中难见的良善人,有些儒雅气,却不迂腐,反而极识时务。凤明如今大权在握,料想他也不会这时候跳出来反对什么。
凤明只好劝道:“那你要缓着说。”
“那肯定的。”景恒说:“我你还不放心吗?”
凤明蹙起眉,眉眼间拢上轻愁。他并非个息怒形于色之人,如今面上藏不住神色,一是在景恒面前不必伪装,二是真愁。
就是你才不放心啊,傻子。
美人含愁,景恒心疼坏了,抱着哄了半宿不提。
作者有话说:
凤明:你要缓着说。
景恒:爹,我跟凤明好了。
景文宸:????
? 30、荣册亲王
腊月朔风凛冽, 北边风又冷又硬,刀似的往人骨头上剜。
景恒披着大氅,骑在马上, 立在京外十里亭,脸都冻麻了, 仍不妨碍他昂首挺胸地扮英俊。
身后的礼部官员一个个冻得活像缩脖子鹌鹑,更他傲然独立。
远远的, 一队车马出现在天边。
一人一骑先行而来, 正是淮安侯府来报信的。
那人下马,先给景恒行礼,又同诸位礼部官员寒暄:“传侯爷的话:多谢各位大人在此相迎,天寒地冻,请各位上马先行, 不必拘礼。”
礼部侍郎道:“侯爷体恤, 原不应辞,只圣命在身, 不敢懈怠。”
景恒道:“听我爹的罢,你们先回, 圣上与督主若问, 自有我担,有劳了。”
谁人不知, 景恒如今是凤明面前的红人,各家各府的都感叹淮安侯生了个好儿子。
当初凤明负气离京, 众人皆在观望,只有景恒巴巴地跟去, 演了出休戚与共的大戏, 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得了凤明青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景恒跟班谢停谋杀嫡兄的事儿都让东厂给压了下去。
东厂惯会阳奉阴违,若旁人问起谢行之死,只说在查,查来查去却并不定案,教人挑不出错来。
此案最大的嫌疑人谢停如今好好的,就跟在景恒身边,反倒是状告谢停的谢家主母,至今还关在东厂,生死不明。
谢大人进退两难,一边是嫡妻,一边是仅剩的一个儿子。他只得装作糊涂,只当忘了这事儿。
苦主都不发作,旁人也没人在这时候触东厂霉头。
一桩大案就这般悬了起来。
不过,京城之中悬案多,真相倒也没那般重要。
众人听景恒此言,纷纷应是,感念淮安侯仁德。
景恒一牵缰绳,潇洒策马:“我去迎迎。”
淮安侯府那人又行一礼:“大公子,传侯夫人的话:请您别在风中嘚瑟,老实回马车取暖。”
“”
淮安侯府内,景象纷繁,气氛活跃,哪像景恒头一回来还是被凤明从后门扔进来的。
景恒回忆起来,忍俊不禁,当时侯府内开了满园芍药,红香漫天。
如今侯府的梅花都快开了。
又是一年好光景。
愿大齐国泰民安,凤明岁岁无忧。
“儿子,儿子?”
淮安侯夫人换了衣服出来,正见儿子发愣,心说这儿子傻病好了,又添新呆,一家上下没一个省心的,愁上心间,她提高声音:“景大郎!”
无论什么时代、多大的人,被母亲正经八百地叫全名都心里发慌,古代父母不兴叫全名,淮安侯夫人这一声吓得景恒汗毛倒竖,回过神来。
景恒去看他娘,只见淮安侯夫人头上绾着镂梅红玉金鸾簪,身披起花八团雀金裘,露出下面一点莲青缕金撒花洋绉裙,通身彩绣辉煌,美而不俗,华贵非常。
淮安侯夫人待字闺中时,便是京城风华绝代的美人,引得无数少年郎魂牵梦绕。如今三十有余仍是容色俱佳,得岁月厚待,并不见老,反而更添几分风韵。
景恒知他娘美,却不喜繁施铅华,常常是一根步摇随意挽发,也不拘什么发式。
现下用金鸾簪梳了京中最实行的逐月髻,略施粉黛,直把他看呆了。
“我的娘啊,”景恒上前扶住淮安侯夫人:“你这是要艳压群芳啊。”
淮安侯夫人久不归京,今日宫宴,俱是相识旧人,许还会遇娘家沈府之人。
从前安候还在京城时,因她生了个傻子,叫某些人好一顿嘲讽,她也抬不起头。如今儿子玉树临风,她扬眉吐气,自然要精心妆点一番,存了些重振旗鼓心思,此时这般被儿子大刺刺喊出来,脸上发热,去拧景恒小臂。
“景大郎,你瞎嚷嚷甚!”
景恒躲开:“娘,以后儿子这胳膊,您是拧不着了,拧爹的去吧啊。”
淮安侯夫人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怎,有媳妇了?”
媳妇这个词景恒可太喜欢了,他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故作稳重:“等爹来了,我一块儿说。”
说话间,淮安侯缓步进门,他穿着青蓝织金盘领补子,胸前龙纹盘金镶银、色彩斑斓,腰悬高祖赐下的汉玉九龙珮,头戴七龙绕珠金冠,蓄须,端得是一派儒雅风流。
景文宸走向夫人,朗声问景恒:“等我说什么,你又惹祸了?”
景恒嗬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穿的驼灰织锦常服,和这对郎才女貌的华丽夫妻站在一处,活像捡来的。
景文宸也嫌他寒酸:“这就进宫了,你穿的是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去换世子冕服?”
上来就挨骂,景恒不服气道:“我在宫里就穿这个,谁也没嫌弃我啊,就你挑我。”
小半年没见的冤家父子见面就起火。淮安侯夫人也来了气,心里怨丈夫,在淮安担心得什么似的,如今见了儿子一句缓和话都没有。
淮安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好儿子,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你爹也来了,快说吧。”
说罢拉着景文宸,两人坐在堂上,丫鬟端着茶上来。
景恒本还想略作铺垫,如今也懒得多说:“我和凤明好了,等着封王吧您。”
扔下句话,转身就走。
景文宸端着茶的手僵在半空中。
淮安侯夫人面露狐惑侧首看向淮安侯。
待二人回过神来,景恒早没影了。
从淮安侯府进宫的路上,景文宸反复思索:‘好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好了。’
怎生‘好了’的。
直到进了宫,坐在宫宴之上也没想出个答案,因思索的过于认真,他没注意到自进宫后,遇见的所有人都对他过于恭敬了。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结果,景文宸看了看景恒。这不省心的儿子就坐在他下首,间隔半人宽,然人多耳杂,也不能去问。
景文宸久未回京,大臣们怕被安上与藩王勾结的名头,没人敢和他搭话,只有怀王来同他见礼。
怀王景沉虽比他小一辈,爵位却比他大,淮安侯也不托大,和怀王略寒暄几句。
如今各路藩王皆已入京,景氏一族得封的皇亲,除去外嫁女,尽在于此了。
分别是:蜀庄王、燕宁王、怀王、辽魏候、楚乐候、晋恭候、淮安侯。
景文宸幼时,他父皇在位,三世同堂,何等热闹繁盛,这些旁支的人哪有机会出来凑数。
高祖共有十三个儿子,如今活着的,只有他一人。
景文宸心中哀婉感怀,也顾不得他儿子和谁好不好了。
他无夺嫡之心,在当年那场血腥的夺嫡之争中,父皇为保全他,给他封了个小小的侯位远远打发走。
只有他活了下来。
“九千岁到”
今日圣上称病不来,众人原以为凤明会坐主位。谁料,凤明的席案并不张扬,虽支在最前面,却并未逾制,
众人皆是起身,微微俯身,等着参拜凤明。
一片朱红的衣角先至,凤明随后抬步跨入大殿,景恒打眼得紧,在一众垂首俯身的人中间,穿的最素,背却挺得最直。
没规没矩。
景恒朝凤明指了指淮安侯,暗示凤明他说完了。
凤明微微歪头。
景恒竖起三根手指。
凤明了然,这是说完了的意思。
汪钺曾将这个手势理解为三百两,景恒非说是‘令人满意,可以接受,没问题’之意。
凤明实在难从这三根手指中读出这三层意思,但由于汪钺为这个追打了景恒七条街,所以东厂所有厂卫都知道了这个手势的意思。
景恒最后掏了一百两保命。因还欠着汪钺二百两,汪钺至今也没帮景恒把停的事儿抹平,谢夫人还在点心房关着呢。
点心房日日提审犯人,成日鬼哭狼嚎,谢夫人已然吓得有些失常,这般下去,用不了多久,汪钺这二百两可能就再要不回来了。
想到此处,凤明因不得不应酬而寒气森森的脸略缓下些神色,冰雪消融了几分。
双喜一直提在心间的气跟着缓了下来。
他就知道,在席上见了景恒,九千岁就能愉悦些。
眼见众藩王跪拜凤明。
凤明道:“免礼,今日圣上身体不适不来参宴,随意些罢。”
凤明凶名在外,曾经不眨眼地杀了好几位皇亲。眼前活着的几位,都是当年跟夺嫡、夺位丝毫不沾边的人,即便如此,战战兢兢谁都怕那屠刀落在自己头上。
凤明坐下后便再不说话,场面上一时十分安静。
怀王久在京中,此时站出来道:“启禀九千岁,空饮无趣,传些歌舞吧。”
凤明颔首,一众歌舞上场,才热闹了些。
景恒瞧凤明不大吃东西,唤来内监:“去御膳房要碗鸽子汤给他。”
他没说‘他’是谁,但内监岂能不知?
很快,瓷白汤盅端到凤明案上,凤明朝景恒看了眼,景恒对他笑了笑。
凤明观察着景文宸神色并无异样,叫来双喜:“你去问景恒,淮安侯如何说的?”
双喜传话回来:“什么都没说。”
双喜捏了捏自己袖中的手,声如蚊呐:“世子还说请您多进些饭。”
景恒的原话是:让他多吃点,不然我去喂他。
双喜没胆子传,私自稍作改动。
临近宴毕,景俞白身边的太监传来口谕,说了几句客套话。
诸位王侯接旨,好一番感念圣上恩德。
酒足饭饱,王侯勋贵们都等传话太监走,好各自散了。
谁知那太监竟不走,反而又进来几位司礼监宦官,手持圣旨,众人愕然间,只听那太监道:“淮安侯接旨。”
淮安侯府众人再度跪地接旨。
只听宣道:
“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咨尔景文宸,乃皇考高祖皇帝之第十三子,朕之叔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枢机缜密,仪度从容。授以册宝,封尔为安亲王,永袭勿替,钦此。①”
举座皆惊!
册封亲王!这是何等的荣耀!
景文宸是皇帝的亲叔叔,地位本就高贵。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该册他,曾经只是侯爷,到底差着些,如今得封亲王,景俞白年幼无子,若有个万一,皇位会落在谁身上难道还用想?
景俞白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
不,这怎会是皇帝的旨意,这分明是凤明的旨意。
诸王侯入京,早就听闻淮安侯,现在是淮安王了,早听闻淮安王的儿子景恒搭上了凤明的门路,连带着皇上都看重他,是如今御前的红人。
可这也太红了吧,使了什么迷魂汤,能叫凤明直接给册封景文宸亲王位!
朝中就没人管管吗?
还真没人管。
凤明旨意入了内阁,众人高兴还来不及!如今凤明对秦淮以南的掌控尚弱,淮安侯若能封王,对凤明岂非一种钳制,小皇帝一心向着凤明,淮安侯可不会。
景文宸是高祖嫡子,别说封亲王,就是再进一步,也名正言顺。
凤明此举虽有拉拢景文宸之意,但旨意到了内阁,内阁一路放行,那景文宸岂能不念内阁的好,两厢下来,正是平局。
反之,内阁若是阻挠,才是将这张好牌白白推给凤明。
小皇帝和凤明再亲,不过是雏鸟情节,待他长大,那凤明还能比他正经叔公亲?
哪怕将来景文宸做了第二个凤明,可被亲王摄政,和被宦官摄政,那能一样吗?就像跪景文宸和跪凤明,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可是千差万别。
文臣与凤明如何夺权的景文宸不知,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他接过圣旨,耳边回响都是儿子那句‘我和凤明好了,等着封王吧您’。
得是怎么好的,才值得一个亲王位?
作者有话说:
①改编自和硕廉亲王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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