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赵宗光往前踏了半步,没有回头。
唐乐筠起了身,“好的田叔,我马上过去。”
田家荣见唐乐筠从容淡定,心中的疑云散了,只当赵宗光是纪霈之的人,转身走了。
唐乐筠从荷包里掏出五张十两的银票,给赵宗光递了过去,“还有其他消息吗!”
“谢谢娘娘。”赵宗光坦然接受,又道,“今天早上,小人跟踪了瑞王的谋士郭杰,他和雷霆剑狄原在南城外的长亭见了一面,之后狄原走了,他回了瑞王府。”
狄原居然是瑞王的人,顾时可能帮忙了。
唐乐筠道:“瑞王和玄衣卫联系紧密吗!”
赵宗光道:“玄衣卫的唐指挥使前几日到访过瑞王府,不算紧密,但时间上颇为可疑。还有齐王,江湖传言,他为刺杀端王,收买了不少武林败类,欠下不少银钱。齐王妃最近也摆了两回宴,请的都是富商巨贾的夫人,想必也在筹钱。”
纪霈之说,刺杀当晚,功夫最差的一群人像是玄衣卫。
那么,唐锐安参与了吗
如果他……
算了。
唐乐筠懒得做那些无谓的假设,“江湖上还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赵宗光道:“西北危难,一群武林正义之士结伴而行,前去支援了。娘娘……”
他欲言又止。
唐乐筠道:“多你一个也左右不了战局,但你家只有孤儿寡母,她们更需要你。”
赵宗光如释重负:“多谢娘娘开导,小人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赵宗光跳墙走了。
唐乐筠把药材放回柜子里,锁好,出了门。
小黄从河边溜达回来了,亲昵地蹭蹭唐乐筠的裤脚。
唐乐筠摸摸它的头:“饿了吧!”
小黄歪着脑袋点了点。
唐乐筠拐进厨房,把早上剩下的鸡蛋给它剥了,这才溜溜达达地进了药铺。
一个脸生的婆子从长椅上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福了福:“老奴李王氏见过娘娘。”
唐乐筠在书案后坐下,朝她点点头:“请坐,哪里不舒服!”
李妈妈不敢坐,不太确定地瞥了唐乐筠一眼,小声道:“请娘娘恕罪,老奴没病。”
唐乐筠看着她:“所以,你来是为了你家大爷的病,是吗!”
李妈妈点点头,“我家娘娘说,大爷的病蹊跷,不想为人所知,这才让奴婢悄悄地来,还请娘娘体量我家娘娘的慈母之心。”
她这是托辞。
更深层的原因是,怡王一家不想和端王产生更深的纠葛。
其实,都不得罪,对纪霈之来说是好事。
纪霈之做皇帝,皇室的认可弥足珍贵,她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道:“你大爷年纪轻轻,却得了中风,对吗”在她的印象里,怡王的大儿子顶多二十七八,这个年纪中风确实不大常见。
李妈妈吓了一大跳,声调升高了好几分,“娘娘怎么知道!”
邓翠翠和田家人一起看了过来。
李妈妈有些讪讪,抱歉道:“老奴失礼了,娘娘恕罪。”
“无妨。”唐乐筠道,“大爷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可能会导致脑袋里的血管发生小规模栓塞,于是便有了中风的征兆。”
李妈妈问:“栓塞,心脏疾病!”
唐乐筠点头。
李妈妈不敢置信:“老奴听不懂,娘娘还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唐乐筠道:“简而言之,我们的心脏被一道肉墙隔成了两个房间,你家大爷的这道墙上有一个极小的孔,在诸如咳嗽、喷嚏、大笑等情况下,右边房间的血被挤到左边房间来了,这一小部分血液有杂质,当杂质堵住头部血管时,就可能导致中风。”
李妈妈这回听懂了,“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治疗!”
唐乐筠道:“无法根治,可以进行药物治疗,溶掉血液栓塞的部分。”
李妈妈又道:“日后会更严重吗!”
唐乐筠道:“不好说。所以,他要健康饮食,早睡早起,并尽量保持心情愉快。”
李妈妈道:“烦请娘娘开几副药吧。”
唐乐筠道:“抱歉,人不来,开药便是不负责任。再说了,夏院判是名医,他的药方一定管用。”
李妈妈欲言又止,到底拿上邓翠翠送过来的药包,告辞离开了药铺。
邓翠翠挺着大肚子,看着她的背影说道:“筠筠,这位怡王妃是不是过分了!”
田婶子道:“有难言之隐呗,筠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二人,一个替唐乐筠抱不平,另一个生怕唐乐筠打抱不平。
唐乐筠笑道:“他们还会来的。”
邓翠翠问:“来干什么!”
田婶子也不理解:“再来就有点过分了,我们筠筠和她平起平坐吧。”
唐乐筠道:“怡王妃对孩子很上心,我又治好了蔡老将军的中风,她一定会请我给他儿子针灸。”
到时候,怡王这个老狐狸不想欠人情也得欠。
……
唐乐筠在耳房里呆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和几个孩子一起回了纪霈之的别院。
到家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宽敞的起居室里放了两张八仙桌,一张是纪霈之和唐乐筠的,另一张是唐悦白和田家的三个孩子的。
饭菜一样,都是四菜一汤。
唐乐筠在纪霈之对面坐下来。
纪霈之放下茶杯,说道:“听说,你和康王妃吵起来了。”
唐乐筠眨了眨眼,“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唐悦白关心地看了过来。
唐乐筠安慰地看了他一眼,“算不上吵,就是她嘴贱,我回击两句。”
唐悦白偷偷瞄纪霈之,后者抬眸,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纪霈之换了话题:“怡王的大儿子中风了,如果怡王妃不亲自下帖子,你就不要管了。”
唐乐筠道:“明白。”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仁放到嘴里——清炒干虾仁,味道鲜甜,肉质弹牙。
纪霈之道:“你不想说说别的事吗!”
“说什么”唐乐筠忽然想起来了,压低声音说道,“对了,我听说雷霆剑狄原和瑞王的谋士郭杰有来往,狄原今天上午离开了京城。还有玄衣卫,王爷查的怎么样了!”
纪霈之不答反问:“狄原的事,你听谁说的!”
唐乐筠反应过来了:“你的人看到赵宗光了!”
“赵宗光,泥鳅,小偷。”纪霈之知道此人,“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唐乐筠道:“他和小周瑜关系不错,小周瑜委托他……你怀疑我!”
她总算弄明白纪霈之到底在问什么了。
几个孩子一起看了过来。
纪霈之轻咳一声:“你和陌生男子在耳房密会,我不该问问吗!”
唐悦白不高兴了,“王爷慎言,家里那么多人,怎么能叫密会呢!”
“就是。”唐乐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任何人翻白眼都不会很好看,唐乐筠也一样。
纪霈之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问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不说话了,起居室的气氛就更紧张了。
唐乐筠见唐悦白他们都很不安,便解释道:“没事,那是我每个月花几十两银子雇的高手,王爷只是问问,并不是兴师问罪。对吧,王爷!”
纪霈之瞪她一眼。
唐乐筠道:“王爷的习惯很好,食不言寝不语,你们也要学习,都吃饭吧。”
唐悦白等人见她坦荡、无惧,遂放了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们上了半天学,早就饿了,吃得香,速度快,风卷残云一般,不到一刻钟就吃完了。
唐悦白带着他们告了辞,往花园玩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以前的纪霈之喜静,不喜吵闹。
但孩子们来了之后,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家里气氛活泛了,吃个饭都比平常有意思多了。
在宫廷里生活十五年,其中十四年在冷宫。
前八年,他的饭菜是在母亲的眼泪、祈求、以及歇斯底里中吃下去的。
现在想一想,他那个时候没疯也是奇迹。
纪霈之吃完饭,用茶水漱了口,说道:“赵宗光轻功不错,我的人没能看住他,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在心平气和地解释他的动机。
唐乐筠道:“那时候你不在京城,我让他看着瑞王府和齐王府,以备不时之需。他说,他在瑞王府外发现一辆马车,行踪比较诡异。”
纪霈之从元宝手里接过一张丝帕,“如果不是齐王的人,那就是伊格御到了。”
唐乐筠还在吃,“我们要不要提醒瑞王!”
纪霈之道:“不管,静观其变。从明天开始,我派其他大夫坐镇药铺,你暂时不要出门,孩子们的功课由三表哥来教。”
唐乐筠道:“如果怡王妃下帖子怎么办!”
纪霈之慢条斯理地扔下帕子,冷笑道:“求医就要有求医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们为了左右逢源,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他胖了不少,皮肤充盈,深邃的眸子里有光了,颜值回到了巅峰状态。
唐乐筠很喜欢他这副斯文冷厉的样子,笑道:“王爷觉得他们会来吗!”
纪霈之斩钉截铁:“不会!既然他的病要不了命,便不会急于一时。”
唐乐筠道:“我们打个赌吧!”
纪霈之挑眉,“赌什么!”
唐乐筠想了想,“我想要百花门附近所有的植物,所有的,而不是所有药材。”
纪霈之忽的一笑,“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
唐乐筠正色道:“未必是解开谜题的钥匙,但我想试一试。”
小姑娘严肃认真的样子特别美。
“我明白,马上安排下去。”纪霈之下意识地多看她几眼,“如果你输了呢!”
唐乐筠道:“首先我不会输;其次,如果我输了,就罚我就把王爷搞来的植物全部研究一遍。”
“呵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吧,反正是双赢,本王就都依了你吧。”
第132章
纪霈之找来的大夫姓曹,是李神医的小徒弟,为人热情,记忆力好,跟唐乐筠学了半个时辰,第二天就去有间药铺上岗了。
唐乐筠呆在别院,带带娃,遛遛狗,剩下的时间都在研究草药。
两天后的上午,纪霈之行完一个大周天,感觉内力越发精进了,心情愉快,想找人分享一二,遂想起了唐乐筠。
他问元宝:“王妃在家吗!”
元宝道:“在家,在花园。”
花园的假山下有个密室,唐乐筠征用了那里,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吃饭都要靠唐悦白叫。
初秋,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有云,像一大朵一大朵的白棉花,层层叠叠。
纪霈之不大喜欢这样的天气,每当被太阳无遮无拦地照着,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挂在晾衣绳上的脏抹布。
前院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纪霈之凝神听了片刻,读的是《论语》。
和小伙伴一起读书,是他年少时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只可惜,他那时连踏出冷宫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出了宫,行动自由了,却早已过了摇头晃脑、拉帮结伙的年龄。
伴着读书声,纪霈之穿过月亮门,往花园去了。
花园是他自己设计的,考虑到安全因素,整座院子只在中心区域栽了三丛毛竹和几棵矮小的花树,其他的都是时令草花,诸如太阳菊、绣球,以及芍药、桔梗等。
园子中间的假山和院墙高度相差无几,造型怪异,中间被掏空了,南北都有进出的孔洞。
纪霈之弯腰从南边的孔洞进去,沿着甬道往北走六步,抬手扳下左手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一道石门便“咯噔咯噔”地打开了,顺着台阶下去,就到了一个长宽都是两丈的小密室。
密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两张条案和两把交椅。
唐乐筠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手捏草药,一手握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她认出了纪霈之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王爷有事!”
纪霈之道:“出来走走。”
两句话的功夫,纪霈之到了唐乐筠身边,目光在草纸上一扫,便再也挪不开了。
他实在想不到,半年时间不到,唐乐筠的毛笔字就好到了这个程度。
不夸张的说,她的行书可以比肩大炎的所有书法大家。
形意兼备,笔法流畅,通篇看下来,就像一条清澈的、缓缓流淌的小溪,不矫揉,不造作,充满灵性。
唐乐筠记完手头的草药,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只根茎摩挲了起来……
纪霈之猜想,输入他体内的热流,此刻大抵灌注在她的指尖,她便以此感知药性、改变药性。
难道这种特殊能力会影响一个人的审美吗
不,不会。
纪霈之想起了唐乐筠在剑术上的造诣,‘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之所以快有两个原因:一是对敌手的招数了如指掌,二是对自身肢体的强到发指的掌控。
这才是唐乐筠写出一手好字的根本原因。
这丫头太厉害,厉害得匪夷所思。
他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纪霈之的目光非常有存在感,让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唐乐筠无法专心,便放下药材,把毛笔放到笔洗里,转着圈地涮了起来。
元宝道:“娘娘放着,小的洗。”
唐乐筠不客气,把毛笔放下了,问道:“王爷,伊格御有消息吗!”
纪霈之道:“暂时没有。”
唐乐筠看了看入口处,那里有一道光倾泻下来,格外明亮,“王爷要不要散散步!”
这里面积小,局促,而且,她该晒晒太阳了。
纪霈之迟疑片刻,到底起了身,“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假山。
唐乐筠毫无形象地抻了抻腰身,“天气真好。”
纪霈之把元宝手里的纸伞拿过来,遮住自己的脸,再挪动一下位置,利用身高优势挡住唐乐筠脸上的阳光。
唐乐筠迈开一小步,逃离了他的阴影,“王爷有所不知,晒太阳有助于补钙,人老之后发生驼背,多半和缺钙导致的骨质疏松有关。”
“钙骨质疏松!”
唐乐筠把袖子挽上去,露出莹白如玉的两段小臂。
纪霈之下意识地看向元宝,后者第一时间转过头。
他张张嘴,又闭上了。
唐乐筠解释道:“人体骨骼需要的营养很多,钙是其中重要的一种。当人类进入中老年,骨骼中的钙流失严重,就会导致骨质疏松,继而驼背。所以喝牛奶、喝豆浆,晒太阳、不挑食,都很重要。”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纪霈之手里的伞。
纪霈之有些讪讪,到底放下右手,把伞交给了元宝。
元宝惊讶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白了他一眼:“你家王爷不是听我的,而是怕他老了变成老山羊。”
“老山羊!”
元宝还没听懂,纪霈之已经忍俊不禁了,他眯着眼,唇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唐乐筠点到为止,继续之前的话题,“王爷,他这般轻易地进了京城,随后就杳无踪迹,是不是说明,大苍的细作在大炎混的不错,弄到路引易如反掌!”
纪霈之道:“江湖上有黑市,一张路引八百两,一口价,去哪儿都没有问题。进了城,再与大苍的细作取得联系,就有住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我以为你会关注西北战事,在捐助寒衣上下些功夫。”
唐乐筠掐下一朵小雏菊,“对于我来说,王爷的命更重要。”
纪霈之的心不规则地跳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纪霈之会怎么想,顿时红了脸。
她呐呐道:“王爷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纪霈之停下脚步,单手按住唐乐筠瘦削的肩,“不需要,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唐乐筠道:“问什么!”
纪霈之道:“如果我负了你,你要如何!”
原来是这个问题。
唐乐筠想起了他的母亲——薛皇后。
薛皇后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以侧妃身份嫁给永宁帝后,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包括亲生儿子纪霈之。
因此,当永宁帝暴露出花心好色的本质时,她便陷入了争宠的怪圈,用儿子争宠不奏效,就用美人、美食,并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对手……
最终被永宁帝彻底厌弃,授意蓝皇后设计,关进了冷宫。
她在冷宫里哭了七八年,自知复宠无望,便在纪霈之的鼓励下,用一根绳索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纪霈之问这个问题,就是因为这一段公案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里阴影。
他害怕自己爱上女子,也不想任何女子爱上他。
唐乐筠道:“你负了我,那就和离嘛,大家好聚好散。”
纪霈之又道:“如果我不想和离,但我又想负了你呢!”
唐乐筠笑了:“我一天打你八百遍,你若不想离,那就受着呗。”
总而言之,她不可能像薛皇后那样。
纪霈之:“……”
元宝:“……”
藏在附近的暗卫们:“……”
白管家来了,拱手道:“王爷,娘娘,怡王妃下了帖子。”
纪霈之放开唐乐筠,转身看向白管家,“怎么说的!”
白管家拆开帖子,抖开折叠的花笺纸,“怡王妃说,她家世子有中风之症,想求娘娘针灸治疗,时间约在后天上午,问娘娘是否有时间。”
“他们倒是乖觉。”纪霈之道,“白管家回个帖子,告诉她,娘娘大后天后空。”
唐乐筠不解地挑了挑眉。
纪霈之道:“本王允许她左右逢源,她就必须接受本王的故意刁难。”
唐乐筠微微一笑,“多谢王爷回护。”
纪霈之奇道:“你是大夫,就不怕本王耽误病人的病情吗!”
“中风而已。”唐乐筠不以为然,“再说了,如果必须马上治疗,王爷拦不住我。”
纪霈之又想起了那句关于打他八百遍的话,心道,老天爷眷顾,让本王娶了个母老虎,很好,总比……
想起薛皇后,他眉头微蹙,目光重新落在唐乐筠的侧脸上——他的王妃正弯着腰,扶起一朵枝干折了的太阳菊,撒开手时,那花朵便奇迹般地挺了起来。
纪霈之的心又热了几分,他想,能活着固然很好,但死了也没关系,娶这样的奇女子,并送她一片江山,就是我纪长生应该做出来的事。
……
八月十六,巳初。
怡王妃和大儿子纪沂山在白管家的陪同下进了端王别院。
一进二门,他们就看到唐乐筠迎了出来。
唐乐筠快走几步,福了福:“我家王爷身子骨不好,侄媳妇忙于照顾,未能远迎,还望二婶和十二哥海涵。”
十二,是皇室子弟的大排行。
怡王妃叹息一声,“那孩子总是三灾六难的,他身边就你一个,多用些心是应有之义。若非怕耽搁你十二哥的病情,老身必不会做这等没眼色之事。”
“二婶言重了。”唐乐筠做了个请的手势,“十二哥里面请。”
……
三人在正堂落座,白管家和罗妈妈一起张罗,上了三杯清茶。
怡王妃道:“侄媳妇,你和李妈妈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若果然如此,真的没办法根治了吗!”
唐乐筠看向纪沂山,“很遗憾,十二哥,确实治不了。”
纪沂山五官清秀,身量颀长,着实没有中风之人该有的模样。
听说治不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唐乐筠还是能感觉到他藏在眼睛里的不以为然。
他不相信她的判断。
怡王妃泫然欲泣,“侄媳妇,真没有办法了吗你十二哥是世子,他还年轻,一旦再次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纪沂山不耐烦了:“母亲,哪有那么严重!夏院判不也说了,我还年轻,只要保养得好,说不定一辈子都犯不了。”
第133章
纪沂山的“夏院判”三个字咬字很重。
唐乐筠明白,这位世子在敲打她——意思是,夏院判都那样说了,你以为你是谁。
她理解怡王妃的慈母之心,但也不喜欢纪沂山的处事方式。
她说道:“二婶,十二哥的想法不错,保养很重要,保持乐观心态,不急不躁,毕竟……坏情绪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不就是敲打吗,谁不会呢
纪沂山的脸红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母亲,儿子身体不适,我们回吧。”
怡王妃生气了,右手死死地抠着太师扶手,隐忍地叫了一声:“世子!”
纪沂山不为所动,声音大了些:“母亲,弟妹不是说了吗,我的病治不好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白管家神色慌张地跑到唐乐筠身前,“娘娘,王爷刚刚摔了一跤,昏过去了。”
唐乐筠吓了一大跳,立刻说道:“二婶,您稍坐,我去去就来。”
怡王妃松了口气,摆了摆手:“侄媳妇赶紧去忙吧,二婶不急。”
唐乐筠刚走,纪沂山的长随便进来了,在纪沂山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纪沂山面色一白,颤声道:“母亲,齐王被当街刺杀,眼下生死不明。”
“阿弥陀佛!”怡王妃念了声佛号,“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府,日后再来。”
罗妈妈要去禀报唐乐筠,被怡王妃制止了,只好让其他下人知会给了白管家。
白管家来得很快,恭恭敬敬地把母子二人送了出去。
怡王妃踩着脚踏上车,身体将进门,便有一把长剑抵住了喉咙。
“不许喊。”一个嘶哑的男声警告道,“让你儿子上车。”
怡王妃哆哆嗦嗦地说道:“不可能,你杀了我吧。”
她死可以,但绝不会拉着她的儿子一起死。
“呵~”那男子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杀完你,就杀不了你儿子了!”
男子是大苍口音。
怡王妃想起了齐王,如果此人就是刺客,那他为什么要藏到她的马车里,明明怡王只是个闲王,还是……他就想杀大炎的皇室
喉咙上逐渐升级的痛感提醒着她,她再不出声,刺客就真的要杀人了。
“世子快……”
那人手腕一翻,长剑果断从头顶拍下,怡王妃登时昏了过去。
怡王妃只喊了三个字,但她的声音尖锐慌张,一听就知道出事了。
纪沂山下了马,凑到车门前,焦急地喊道:“母亲……”
一只大手推开车门,抓住纪沂山的手臂,轻轻一提,人就上了马车。
白管家看得分明,目光在车夫和几个护卫身上轻轻一扫,那几个人垂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咚咚!”
车厢被敲响两声,车夫拍拍马背,牵着车往西边去了。
白管家正要回去报告,就听见车窗“刺啦”一声拉开了,旋即一个白影带着风声朝他飞了过来。
白管家闪身急躲,顺手一抄,一个小纸团便落在了手里,展开:
西城门外,小树林里。
这是什么情况
白管家不敢耽搁,用了些内力,飞也似地奔到了二进院。
“王爷!”白管家轻敲两声,推门而入,“怡王妃母子被人劫持了。”
“我知道了。”纪霈之毫不意外。
元宝解释道:“伊格御给怡王世子的护卫下毒时,被猴子看到了。”
所以才紧急叫走了唐乐筠。
唐乐筠问:“约在哪里!”
白管家把纸条递给她,“西城门外,小树林。”
唐乐筠接了过来:“这笔字不错,杀气腾腾,九大剑手之首,名不虚传。”
合着这件事没那么要紧
不对不对,人是在别院被掳走的,怡王若是胡搅蛮缠,自家只怕解释不清。
白管家有些发懵,看看纪霈之,又看看唐乐筠。
唐乐筠把纸条抚平,“我去装扮装扮,和他比划一下。”
白管家更懵了,提醒道,“娘娘,伊格御的武功在雷霆剑和灵蛇老人之上。”
唐乐筠道:“没办法,今天不去,改日他就会找小白他们下手,他在暗我在明,避无可避,不如面对。”
纪霈之对白管家说道:“你多安排人手,防止对方使诈。”
唐乐筠道:“不用兴师动众,找两三个好手接应他们母子就行。”
纪霈之点点头,“小树林不大,想埋伏人手也没那么容易,就按你说的办。”
薛焕道:“齐王还没死透,会不会找娘娘救命!”
纪霈之道:“找了也不能去。”
薛焕又道:“如果不去,他们会不会怀疑此事是表弟所为。”
“如果王妃去了,他们不但疑心我,还可能对王妃下手。怡王妃被劫,如果救得回来,正好可以替我们证明一二。”
“高明,表弟算无遗策。”
唐乐筠起身往外走,“我去装扮装扮,争取快去快回,王爷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纪霈之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小心!”
唐乐筠举起右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起居室。
薛焕道:“表弟,会不会太草率了,如果……”
纪霈之道:“没有如果,她必须回来,回不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薛焕:“……”
纪霈之闭上眼睛,“好了,烦请表哥藏一藏,玄衣卫很快就到了。”
薛焕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
瑞王对大炎更有价值,但伊格御找不到刺杀机会,便对齐王下了手。
齐王死后,他再把这件事栽赃嫁祸到纪霈之身上——在别院门口掳走怡王妃母子,就是关键的一环。
瑞王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必然要想方设法地针对纪霈之。
诸位皇子不和,就会影响西北战局。
这对大苍有天大的好处。
……
一刻钟后,别院门外出现的两个大人物验证了纪霈之的推测。
怡王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唐锐安,二人率领一队玄衣卫精锐包围了别院。
“怡王殿下。”白管家先是朝怡王打了一躬,然后问唐锐安,“唐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唐锐安道:“请你转告端王,齐王遇刺后,不到两刻钟,凶手又在这里掳走了怡王妃和世子。”
白管家奇道:“小人亲自送怡王妃和世子出的门,所有随扈都在,好端端地离开了这里,怎么会被掳走了呢!”
唐锐安道:“你不必巧言令色,玄衣卫得到的线报就是如此,怡王妃和怡王世子在这里被掳,请端王配合调查。”
说完,他朝怡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避开白管家,径直进了大门。
白管家无法,只好跟着进来,把二人请到外书房,这才去找纪霈之。
……
纪霈之坐在梳妆镜前,在脸颊上擦了些微的粉,好让脸色更苍白一些。
再搓一搓头发,让鬓角和额角的碎发散落下来。
做完这两步,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起了身,让元宝在他的藏蓝色道袍外披了一件月白色斗篷。
“王爷,唐锐安和怡王殿下一起到了。”白管家人未至,声先到,“王爷料事如神。”
纪霈之面向他,“如何!”
白管家认真审视一番,说了声“小人僭越”,便伸手在道袍上用力搓了几搓。
衣裳邋遢,人就更萎靡了。
纪霈之让元宝和白管家扶着他进了外书房。
唐锐安站在怡王下手,听到动静便迎上了两步,拱手道:“下官见过端王殿下。”
“咳咳……”纪霈之一阵猛咳,勉强朝他点点头,看向了怡王,“二叔稀客,咳咳,有何贵干!”
怡王直截了当:“你二婶和你十二哥在你府上失踪,你怎么说!”
他和永宁帝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五官有七成相似。
但他笃信佛教,于床笫一事上甚是克制,善于保养,尽管比永宁帝小不了几岁,但容貌比永宁帝年轻不少。
纪霈之由白管家扶着坐在主座上,“失踪怎么失踪的,二叔想让小侄儿说什么!”
他虚弱五分是装出来的,另五分实打实。
擅长侦查和审讯的唐锐安看不出来,怡王就更看不出来了。
怡王理不直,气也不壮,之所以亲自来端王别院找人,只是因为担心妻儿。
他说道:“齐王在一个时辰前遇刺,刺客不知所踪,就在刚刚,跟随你十二哥的随扈回府报信,说你二婶和十二哥在你这里被劫,不知去向。”
纪霈之看向白管家,“你说说吧。”
白管家道:“原本娘娘正在和怡王妃说怡王世子的病情,听说王爷昏倒,便赶了过去。随后世子的人进来报信,怡王妃就走了,小人目送马车离开,未发现异常。”
“咳咳……”纪霈之拢了拢披风,“确切地说,怡王妃在路上失的踪,唐大人应该尽快寻找证人,以免错过最佳营救时机。”
唐锐安道:“王爷,娘娘可在府中!”
纪霈之朝白管家扬了扬下巴。
白管家道:“王爷,娘娘正在厨房煎药。”
纪霈之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右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大手撑住了他的半张脸,“你们来我府上找人,是在怀疑我吗我不明白,二叔为什么会这么想,绑架二婶和十二哥对我有什么好处,能解毒还是……瑞王就找个莫须有的借口除掉我!”
唐锐安以前不觉得端王有多可怕,但此时与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对上,顿时感觉到了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压力。
那感觉就像纪霈之的身体里寄居着一头恶鬼,随时都会脱离破败的肉身,扑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怡王不傻,知道自己当了瑞王的棋子。
但是没关系,棋子有棋子的价值,身在皇室,必须有做棋子的觉悟。
不过,这要有个前提,棋子这个身份不能伤害到他的根本利益。
怡王擦了把汗,“端王想多了。事情出在你这里,二叔不走一趟问问清楚,心里不安,既然你二婶在路上出的事,那我就去路上问问。”
唐锐安欲言又止,迫于怡王的身份和地位,他不得不附和着告了辞。
第134章
齐王被刺,这是天大的事,四城紧闭、全城搜捕是正常操作。
如果刺客能顺利脱身,大抵是打了个时间差,利用刺杀发生初期的混乱,和各种命令下达后不能及时执行的空当,劫持怡王妃母子离开了京城。
纪霈之分析,刺杀和劫持未必是一整套计划,而是刺客遇到怡王妃母子后临时起意的神来之笔。
如此,既可以将纪霈之拉进大炎的皇权争斗,让大炎的朝政更加混乱,又能和唐乐筠交个手,可谓一石二鸟。
这就是大高手的境界——不仅仅体现武学,还体现在方方面面。
唐乐筠追过去时,西城门已然闭锁,吕游等人带她从角楼处爬上城墙——这里的卫兵全是纪霈之的人,只要能上下墙,就能通行自由。
泅水过护城河。
上岸后,他们先去纪霈之设在此地的据点换上干衣裳,再前往约定地点。
为了不引起大苍人的怀疑,唐乐筠让吕游等人拉开一里地的距离。
她单刀赴会。
小树林很小,顶多两亩地,都是多年生的老树,枝叶繁茂。
唐乐筠沿着官道走,从东走到西,边走边分辨传进耳朵里的各种声音。
秋风摇动树叶,鸟类振翅高飞,似乎还有几不可闻的喘气声。
这个声音在中间偏西的地方听得最清楚。
气息很粗,像是怡王妃发出来的,但因为其他声音过于嘈杂,难以判断其具体位置。
不过,有大体方位就足够了。
唐乐筠握住腰间悬挂的短剑,跳过排水沟,一步一步地走踏进了树林。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穿过摇晃的层叠的树叶,斑驳地落在茂盛的荒草地上,一片浓绿,一片浅绿。
尽管这里杀机四伏,但唐乐筠依然喜欢这个充满木系能量的世界。
她将木系异能遍布周身,获取草木信息的同时,顺便避开了根系和蒿草的阻拦……
很快,她在一棵杂草上看到了新鲜的断痕,那个呼吸声清晰了,还有一个更微弱的、不连续的呼吸同时入了耳。
正前方是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树冠极低,枝繁叶茂。
唐乐筠停下脚步,视线定格在树干中段,放缓呼吸,静静倾听……
纪霈之说过,伊格御好斗,但老奸巨猾,绝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坏习惯。
通常会像现在这样,约在一个他比对手更熟悉的地点,藏起来,再突然现身,上来就打。
“哗啦啦……”老槐树摇荡了一下。
唐乐筠抽出短剑,目光不移,剑尖指下,整个人松弛而又自然。
“锵!”
唐乐筠忽然出剑,短剑在右前划出一道半弧,恰好击中对方的长剑,发出一声脆响。
旋即,她右脚前跨,矮身,从伊格御脚下斜切过去,左脚带动身体迅速回旋,一脚踹在伊格御的右侧胯骨上。
“草!”伊格御低低地骂了一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虽然挨了一脚,但伤害值不高,他顺势向左漂移,单手一拍杨树树干,回身挺剑再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唐乐筠明白,他的重点不在刺,在于诱敌——出剑的姿势和用力的方式通通出卖了他。
果然,
原本直刺的长剑穿过斑驳的阳光时忽然变向,阳光被剑身折射过来,直刺唐乐筠双眼。
只可惜,唐乐筠提前动作,一招截剑式,磕在伊格御的长剑的前三分之一处,稳准狠地打断了对方的剑招。
伊格御一招不成,便用了个“坠”字诀,身体下落,右脚直踹,试图踢爆唐乐筠的腹部脏器。
唐乐筠左脚向后,避开,伊格御举剑再砍……
二人短兵相接,以快打快,兵器相击的“锵锵”声不绝于耳,被剑风扫到的残枝落叶漫天飞舞……
二十几招后,伊格御忽然意识到,他快敌手更快,且游刃有余,如此消耗下去,他必定会输。
于是,他将五分之四的内力灌注在长剑之中……
“锵……”短剑在与长剑相撞的刹那发生了弯折。
唐乐筠猝不及防,手臂被震得发麻,短剑脱手而出,“咄”的一声扎在老槐树上。
“哈哈~”伊格御怪笑一声,剑花一挽,阳光再次闪烁,剑尖朝唐乐筠的胸口刺了下去。
岂料唐乐筠的瞬时反应能力极强,她单脚起跳,抓住空中摇荡的树枝,腰肢用力,带动身体摆动,呈抛物线形式把自己抛出去,途经短剑时,右手顺势抓住剑柄,落地后短剑再挥,恰好抵挡了伊格御的攻击。
伊格御道:“果然不俗,报上名来!”
唐乐筠懒得理他,刷刷攻出两剑。
伊格御接下两招,狐疑道:“难道是哑巴不成!”
说话难免分神。
唐乐筠卖了破绽,右肩便有了空门,伊格御的长剑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招,长剑朝她的肩膀砍了下来。
如果唐乐筠预判能力和身体协调能力在这个世界认了第二,那么一定没人敢认第一。
只见她身形微晃,错过致命一击,伊格御的剑尖贴着皮肤划下,行到手肘处方割开外衣和皮肉,一串鲜血流了下来。
然而就在同时,唐乐筠右手抛起短剑,和左手做了一个完美的交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伊格御的左胸。
“嗖!”暗器破空之声响起。
“主子!”不知藏在何处的帮手现了身。
暗器是针,速度奇快。
唐乐筠不得不立刻闪身向后,短剑的劣势此时尽显,仅仅刺进一个剑尖,便难以再进了。
这时,吕游等人也现了身,“嗖嗖嗖……”数枚暗器朝那帮手射了过去。
场面逆转,伊格御不可挽回地落了下风。
他连刺三剑,左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粉末,抛向空中,一剑砍开……
唐乐筠抓住树枝腾空而起,闭眼闭息的地穿过烟雾区。
换树枝,再荡,一枚文玩核桃砸了过去。
伊格御听到风声,赶紧向树后闪避,岂料唐乐筠用的是异能,短距离内可操控核桃走向,只见那团棕色影子在空中转了个微小的弯,“砰”的一声砸在伊格御的后心上。
伊格御闷哼一声,一缕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再次发足狂奔,大喝道:“不要恋战,我们走!”
那帮手实力不俗,从数枚暗器的攻击中脱身,施展轻功跟上去,很快便没有了踪影。
唐乐筠知道,他的帮手江湖绰号“追风”,擅长暗器和轻功,如果一开始追不上,后续便很难追上。
而且,纪霈之说过,伊格御并非单枪匹马,外面一定有接应,切不可只身犯险,找到怡王母子即可。
吕游等人围了过来。
唐乐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老槐树后面、那片一人多高的草丛指了指。
吕游等人明白了,一起跑过去,从里面拉出了怡王妃母子。
伊格御不杀女人,所以怡王妃还活着,只是头部有伤。
纪沂山情况不妙,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吕游拱手道:“娘娘,我们是端王的人,听说您在别院门口被掳,特地赶来营救。”
怡王妃满脸是血,但人是清醒的,她从一名暗卫的扶持下挣脱出来,单手拄住一旁的树,有气无力地说道:“大苍人,是大苍人杀了齐王。他劫持我们母子出了城。”
吕游道:“我家娘娘的师父与其交过手了,那人是大苍皇室,九大剑手之一的伊格御。”
怡王妃对伊格御不感兴趣,她只想告诉他们,自家母子与大苍人无关。
她扑到气若游丝的纪沂山身边,哭道:“速速回京,快救我儿。”
不远处传来了大规模的马蹄声。
吕游一挥手:“走,赶紧出林子。”
两个人抬着纪沂山,两个人架着走不快的怡王妃,离开小树林,上了官道,将人放下,又重新返回林子里。
“什么人,站住!”为首的大喝一声。
唐乐筠等人走得更快了,不过数息便穿过了树林,越过一片正在秋收的田地,进了一座小村落。
吕游往后看了看,“娘娘放心,没追上来。”
唐乐筠点点头:“怡王世子病情很重,他们耽搁不得。”
吕游道:“娘娘的伤好像也不轻,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唐乐筠道:“只是割了很浅的一道口子,不要紧。你去买辆车,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吕游叉手应诺。
……
未时末,唐乐筠回到了纪霈之的起居室。
原本围着八仙桌转圈圈的纪霈之总算在官帽椅上坐了下来,“受伤了吗!”
薛焕道:“看样子问题不大。”
唐乐筠从元宝手里接过茶水,先饮了一大口,“我没事。”
没事,不是没受伤。
纪霈之道:“哪里受伤了”他问的是吕游。
吕游道:“右手臂。娘娘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伊格御,被割了个口子,好像没出多少血。”
唐乐筠大喇喇地把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手臂,臂弯处有一片干涸的血液,臂弯上只有一条浅痕。
纪霈之看看左右,左右之人非礼勿视,已经挪开了视线。
他正要提醒一二,就见唐乐筠一拉袖子,把胳膊盖上了,
唐乐筠道:“若非追风用暗器偷袭,若非我的剑短了一截,伊格御已经是死人了。但他还是被我刺中心脏,后心又中了王爷的文玩核桃,就算不死,也要好好躺上几天。”
“啧啧……”薛焕咋舌几声,“如果伊格御知道,他被一个十六岁小姑娘打得屁滚尿流,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呢!”
纪霈之道:“如果他知道,定会想方设法地潜回京城,并绞尽脑汁地除掉王妃。”
薛焕深以为然,“伊格御,也算是最有头脑的江湖人物了吧。”
纪霈之微微一笑,“他也配用‘最’字吗!”
薛焕补充道:“之一,之一。”
纪霈之满意地转了话题,对唐乐筠说道:“你去洗漱洗漱,如果所料不差,怡王世子的病还会请你出手。”
第135章
傍晚时分,唐乐筠在园子里的练武场指导孩子们的剑法。
纪霈之行功一个小周天后,和薛焕也来了园子。
二人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了。
薛焕盯着唐悦白看了一会儿,狐疑道:“这也叫剑法!”
——唐悦白正在对着一个稻草人又劈又刺,动作粗鲁,毫无美感。
纪霈之失笑:“确实不该叫剑法。”
薛焕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应该叫什么!”
纪霈之道:“王妃起了个名字,叫务实剑法,但我以为,叫杀人之术更为合适。”
“杀人之术”薛焕不明白,“哪套剑法不是为了杀人!”
纪霈之道:“剑法确实都是为了杀人,但大多剑法同时兼顾了美观。王妃的这套剑法则不然,它就是以实战为主。”
“我观察过,在她的剑法中,剑的挥动距离最短,路径最巧妙,速度就最快,只要临场反应跟得上,剑术天然在一般人之上。我们还可以换一条思路理解,如果内力水平相当,只要占据先手,他们就能压着对手打。如果所料不差,这套剑法应该是在千军万马中磨炼出来的。”
“连你都这么说,啧啧……”薛焕连连咋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说得含糊,但纪霈之听得明白,这个“可怕”指的是唐乐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不但拥有神秘的力量,还创造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法,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用“可怕”一词形容都不算过分。
薛焕思索片刻,小声道:“表弟,你有没有想过,她很可能是……”
纪霈之摇头,即便唐乐筠的能力诡异,他也不觉得她被鬼附身了——她办事老成,但依然有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率性,雷厉风行,而且绝非做作,一举一动都浑然天成,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
“王爷。”白管家来了,拱手道,“怡王世子夫人来求医了,正在正堂等候。”
薛焕道:“居然真来了,为什么,中风而已,御医们不会治吗!”
纪霈之看向唐乐筠,见后者正好看过来,便点了点头。
唐乐筠和唐悦白交代几句,快步走到石桌旁。
纪霈之问她:“你想去吗!”
薛焕讶然:“你都听见了!”
“对,王爷说得对,我的剑法也可以叫杀人术。”唐乐筠肯定了他的问题,又对纪霈之说道,“我去。既然做了大夫,就该有大夫的样子,对病人一视同仁。”
薛焕起身拱手:“娘娘慈悲心肠,表哥感佩。”
唐乐筠还礼:“三表哥过奖了。”
纪霈之道:“去吧,我派人跟着你。”
唐乐筠告了辞,自去前面接待世子夫人。
待她走远后,薛焕压低声音吐槽道:“她就不能装作听不见吗太尴尬了。”
纪霈之起身往唐悦白的方向走了过去,“尴尬一次,总比次次尴尬好,我家王妃是厚道人。”
薛焕:“……”
他还护上了。
薛焕心里有点酸,但更多的是高兴。
一个人只要有了想要维护的人、想要达到的目标,求生的欲望就会变强,他可怜的表弟总能多活些时日了吧。
……
怡王世子夫人高氏是个浓眉大眼的美人,身形较高,性格爽朗,问一答三。
唐乐筠和她聊了几句,大致知道了纪沂山的发病原因,以及医治前后的具体情况。
怡王确实请了夏院判等御医会诊,一番抢救后,人已经醒了,但预后不容乐观:纪沂山失语、右瘫、口歪眼斜,留下严重后遗症几乎已成定局。
天擦黑时,唐乐筠走进了纪沂山的卧房。
怡王和怡王妃一同起了身……
怡王道:“辛苦侄媳妇了。”
唐乐筠福了福:“二叔客气。只要您不嫌弃侄媳医技低微,侄媳就该过来瞧瞧。”
怡王见她容貌秀丽,言语得体,丝毫没有做张做智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好感,对怡王妃说道:“这孩子年岁不大,却是个稳住灵透的,霈之那孩子的命还算不错。”
怡王妃的脑袋包上了纱布,为了美观,纱布外还戴了宽抹额。
“是啊是啊,妾身一见这孩子就喜欢了。”她拉住唐乐筠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侄媳妇,快救救你十二哥吧,他还年轻,如果现在就卧床不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呜呜……”
唐乐筠在她手上拍了拍,说道:“您别急,十二哥年轻,肌体修复能力强,说不定还能好起来。”
怡王摇摇头:“傻孩子,莫要这么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次失望总比日日失望的好,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唐乐筠在心里点点头,永宁帝是昏君,这个亲弟弟还算不错。
她不再多说,转身向床榻走了过去。
世子夫人陪她一起过来,指挥婆子挽起帷幔,又多加了两盏烛火。
纪沂山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乐筠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愤怒地扭动了起来。
高氏蹙起眉头:“世子,弟妹过来看看你,你且安静些,让她诊一诊脉。”
纪沂山大概想摇头,但他只是稍微地摆了一下,完全不能表达他的诉求,双颊瞬间涨得通红,很快就有一股骚臭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弥散开来。
高氏难堪极了,赶紧拉了唐乐筠一把。
“他现在是病人,不要紧。”唐乐筠没动,用了些精神力,注视着纪沂山,“十二哥,我说过,你发病的频次和脾气秉性有关,你再不注意,便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
纪沂山极度虚弱,在唐乐筠的精神控制下迅速地安静了。
唐乐筠让高氏和婢女们清理床榻,自己退了出来。
怡王负手而立:“侄媳妇说得极是,你十二哥脾气不好,不然不会病到如此地步。”
怡王妃哭道:“王爷,都是妾身的罪过,是妾身没有管教好他。”
唐乐筠劝道:“气大伤身,悲痛也一样。十二哥已然如此,二婶头上还有伤,就不必苛责自己了吧。”
怡王妃闻言一怔,哭泣声顿时小了不少。
她走到八仙桌旁,从药箱里取出针包和高度酒,用一块高温消毒的纱布细细擦过每一根毫针,再放到另一块纱布上。
怡王府的下人训练有素,手脚很快,唐乐筠擦好针,他们便收拾停当了。
窗户开了三四扇,晚风打着旋地吹进来,飞快地带走了骚臭味。
唐乐筠在绣墩儿上坐下,按上了纪沂山的寸关尺……
纪沂山闭上眼睛,呼吸粗重,显然把唐乐筠的话听进去了,正在努力克制他的情绪。
脉浮且软。
再看舌头,淡胖,有齿痕和瘀斑。
唐乐筠对高氏说道:“御医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未必没有机会。”
高氏眼睛一亮,“当真!”
唐乐筠眨了眨眼:“第一,要有信心,配合锻炼;第二,必须修身养性。”
高氏还没说什么,怡王妃激动了:“侄媳妇放心,只要能治好你十二哥的病,我们都依你。”
唐乐筠一滞,又给高氏使了个眼色。
高氏勉强一笑,走过去扶住了她,“母亲,弟妹要开始施针了,我们去那边候着吧。”
怡王妃人老成精,立刻明白了,唐乐筠的话是说给纪沂山听的。
她不敢多说什么,回到罗汉床上,和怡王相对无言。
唐乐筠开始针灸,曲池透少海,合谷透后溪……捻针,注入木系异能……循环往复。
香燃了两柱,针灸仍在继续。
怡王妃有些急了,给怡王使了个眼色。
怡王单手向下按了按,示意自家老婆子稳住。
怡王妃只好咬紧后牙槽,直勾勾地看着唐乐筠窈窕的背影。
又过了一刻钟,唐乐筠总算起针了,她把毫针擦干净,一根一根放回针袋。
高氏凑过来,柔声问道:“世子,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好多了。”纪沂山吭哧瘪肚地说了几个字,旋即,他又惊又喜地看着唐乐筠,“我,我,我……”
唐乐筠道:“马上深吸气,保持情绪稳定,否则我明天就不来了。”
纪沂山乖乖地吸了一口气。
高氏惊喜道:“世子的嘴不那么歪了,父亲,母亲,世子好多了!”
“扑通!”怡王妃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几大步抢到床榻旁,细细地看着纪沂山,“真的,这是真真儿的!我的儿,你有救了,肯定有救了,呜呜……”
唐乐筠抚了抚她的肩膀:“二婶,病人不宜激动,您老也是。饭要一口口吃,病也要一点点治,我们都要有耐心,是不是!”
“是,是。”怡王妃擦了脸上的泪,“听你的,二婶都听你的!”
怡王也过来了,他笑着对唐乐筠说道:“以前就听说侄媳妇针灸术极高,二叔还不相信,今日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二叔过奖了。”唐乐筠坦然接受赞美,“我开个方子,你们记得去我的药铺抓药。还有,十二哥需要康复锻炼,我会写在方子后面,还请仔细阅读。”
怡王妃道:“好,二婶记下了。”
唐乐筠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交给怡王妃后,便以宵禁为由告了辞。
怡王妃把她送到门口,再由高氏亲自把她送回府……
怡王妃转身回来,问正在认真阅读方子的怡王,“王爷,她的药方和夏院判的药方有何区别!”
怡王道:“君药大差不差,臣药、使药,以及剂量都不一样。”
开方配药是需要经验的,越是老大夫经验越足。
“那……”怡王妃拿不定主意了,“世子按照哪个方子服药!”
怡王把药方递给她:“当然是侄媳妇的,你看看她这一笔字,那孩子不是俗人啊!”
怡王妃打眼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简直难以置信!”
“那是你我看着她写的,还有什么信不信的”怡王道,“这两口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幸好本王从未小看他们。”
第136章
伊格御跑了,怡王妃母子平安回京,证明了纪霈之的清白。
针对他的一场风暴还未成型,便烟消云散了。
但齐王永远地没有机会了,据说,伊格御在这场刺杀中展现了一个大高手的基本水准,完全没有给他留下生的余地。
瑞王得利了。
但他一方面要会见赶来依附的朝臣,另一方面要及时处理朝政,忙得脚打后脑勺,暂时没有了针对端王夫妻的兴致。
蓝皇后去世后,永昌伯府在纪霈之的暗箱操作下,肉眼可见地衰落了。
有间药铺解除了潜在的危机,营业额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幅提升。
如此一来,铺子里的人手就不够用了。
唐乐筠本想面向社会招几个长短工,但被纪霈之阻拦了,他让伍畅找来五个可靠的熟手,连同曹大夫一起,把有间药铺的经营支撑了起来。
如此,邓翠翠便可以一心待产了,田老太太和田婶子负责伙食,田家男人负责园子和采买——对此,唐乐筠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也给出了意见,双方基本达成了一致——他们继续跟着她,什么时候社会不动荡了,什么时候再议。
生云镇不回去了,但适逢秋季,庄稼可以收割了,田家在田家村权益不能放弃,他们必须回去一趟。
正好,唐乐筠姐弟也想看看生云镇老宅和梅山的那片地。
于是,大家商议了一下,把出发的日期定在八月二十六。
出发前一天,唐乐筠给纪沂山做了最后一次针灸。
收针时,纪沂山虔诚地看着她的手,说道:“娘娘这一手针术绝了。”
唐乐筠道:“‘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我的作用固然关键,但十二哥的配合同样不可或缺。”
纪沂山起身长揖一礼:“十二哥受教,日后一定修身养性,再不使性傍气了。”
高氏顿时用帕子遮住了脸,也遮住了眼里汹涌的泪意。
纪沂山羞愧难当:“以前……让夫人担心了。”
唐乐筠颇有成就感地点了点头,尽管彻底改正很难,但只要有了正确的认知,他们一家就会想尽办法解决问题,总比一条道走到黑的好。
……
唐乐筠告辞出来,由高氏陪着,一起到了正院的宴息间。
怡王妃坐在贵妃榻上,笑容满面地说道:“侄媳妇,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老身帮忙的事,尽管开口。”
能让怡王妃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容易。
唐乐筠笑道:“二婶太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的。”
怡王妃在她手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
唐乐筠只是客气客气,就成‘赤子之心’了,可见在皇室谈亲情、谈一家人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高氏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过来了,“弟妹快尝尝,这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一道点心,和旁人家的不一样。”
唐乐筠不客气,捏起一块仔细看看,这是一块方方正正、松松软软的小点心,上面有一层粉红,粉红上点缀着几朵桂花,光看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她咬了一口,口感绵密,甜而不腻,赞道:“确实好吃。”
怡王妃道:“你走的时候带上几块,给孩子们也尝尝。”
唐乐筠笑了:“连吃带拿可还行!”
怡王妃打趣:“当然行,侄媳妇放心,绝不会有人说你打我们怡王府的秋风的。”
说着,她朝身边的嬷嬷勾了勾手,那嬷嬷快步走到条案旁,取来一只锦盒,放到她的手里。
唐乐筠道:“二婶,您这是做什么!”
怡王妃道:“好孩子,你这会儿不是大夫,是咱们皇家的儿媳妇,头一次到亲叔叔家,二婶作为长辈怎能没有见面礼呢!”
她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金镶玉的玉镯,颜色浓绿,质地温润,但絮状物极多,成色一般。
唐乐筠眼尖地看到了玉镯内侧阴刻的“唐”字,遂问道:“唐门机关,二婶送我防身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怡王妃道,“京城不安全,齐王死了,我们娘俩被劫,你这孩子天天在外面跑,没点儿防身的东西怎么成别看这镯子成色不好,但只要按下这里,就能跳出一只飞针,针上可淬毒,也可以不淬,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你一命。”
“都说长者赐不可辞,那我就收下啦!”唐乐筠欣然接受,直接戴到了手上,“谢谢二婶,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呵呵呵……”怡王妃笑了起来,对她的儿媳们说道,“还是这孩子实诚,我这送礼的也格外开心。”
高氏玩笑道:“既然母亲送礼送的开心,不如也送儿媳一件,儿媳保证也让母亲开心。”
怡王妃用手指点了点她:“你这皮猴,母亲打你两下更开心,你可让打!”
高氏笑着把手伸了过去:“儿媳是肯的,就怕母亲舍不得。”
……
一大家子有说有笑,气氛极为和谐。
唐乐筠忽然想起了凄凄惨惨的齐王府——纪霈之身体抱恙,她带着白管家去吊的唁。
当天去的人多,齐王府的人应酬不过来,她在灵堂烧了香,略略安慰齐王妃两句,便退出来了。
回府后,她和纪霈之谈起过杨晞,以及他背后的秦国公府。
她认为,齐王死了,秦国公府便失去了靠山,如果纪霈之主动招揽,杨晞说不定看在她的面子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但纪霈之认为,杨晞为人固执,书生意气,主动招揽反而落了下乘,不如静观其变。
齐王去世将近十天,算时间,西北前线早就收到消息了,不知道杨晞作何打算。
“弟妹。”高氏见她出神,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唐乐筠撒了个谎,“没什么,就是想起家父在世时,和唐门的一些往事。”
“是啊。”怡王妃把话接了过去,“侄媳妇原本也是唐门中人,啧……唐门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母亲说的极是,人这一生,谁不是三灾六病的呢!”
“我母亲从小教我,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大夫。”
“哈哈,巧了,嫁过来之前,我祖母也说过。”
……
怡王府的媳妇们纷纷附和了起来。
唐门。
唐乐筠心想,如果不是怡王妃送了只镯子给自己,自己几乎都想不起来这个门派了。
天下大夫多的是,她不觉得唐门会因为医术高看她几眼,在唐锐安和唐乐音的影响下,他们只会觉得她嫁给纪霈之,影响了唐门在大炎朝廷的布局,碍手碍脚。
……
回到别院时,差不多中午了,小厨房正在准备饭食。
唐乐筠进去转一圈,拎着一条洗干净的黄瓜去了纪霈之的起居室。
纪霈之正在看来自各方的密信,见她进来,从右手边拿起一只信封晃了晃,“杨晞的信,给你的。”
“这可是巧了,在怡王府时我还想起过他。”唐乐筠把咬过的黄瓜放在装点心的盘子里,接过信封,撕掉封口,把信纸扯了出来。
“你想他做什么”纪霈之不咸不淡地问一句,顺手拿起她的黄瓜咬了一口。
元宝看着唐乐筠“嗯”了一声。
唐乐筠收到信号,不以为然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想通过他掌控兵权了。”
“傻姑娘!”纪霈之道,“现如今,顾时在军中的威望比他高多了。齐王一死,除了那些早年跟随过老秦国公的将士,其他人根本不会拿他他一个监军当回事。”
唐乐筠很惊讶,她连信都顾不上看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纪霈之又咬了一口黄瓜:“给他留些体面而已。杨晞是文臣,在武将中吃不开,本王用不上他,但秦国公府的势力可以一用。”
唐乐筠这才注意到黄瓜:“喂,那是我咬过的。”
“我不嫌你脏。”纪霈之脸颊微红,对元宝说道,“你再去给王妃拿一根。”
唐乐筠:“……”
这太暧昧了。
她赶紧把信纸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纪霈之。
纪霈之见她坦荡,刚刚的不快烟消云散,认真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说道:“不错,他果然是明白人。”
他的情绪稳定,无波无澜。
唐乐筠喝了口热茶,“杨晞主动投靠,我们从此多了个助力,王爷料不高兴吗!”
“意料之中,没什么好高兴的!”
“老气横秋。”
“如果怡王世子有本王半分城府,他不至于病到那个程度。”
“因为被宠爱,所以肆无忌惮。”
“……你说得对,本王一向很嫉妒他。”
纪霈之的脸色沉了下去。
唐乐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补救道:“我妈、我娘说过,苦难是人生的老师,所以王爷才有如此成就,而十二哥什么都没学到,硬生生把自己气成了脑梗。”
薛焕正好进来,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娘娘这话说的,不知怡王世子听了作何感想。”
纪霈之的眸子里也有了笑意,他说道:“你娘说的对,你说的也没错。”
唐乐筠松了口气,暗道,古人言,言多必失,还是少说几句好。
薛焕也看了杨晞的信——说是写给唐乐筠,实际上是给纪霈之的,他主动要求辅佐纪霈之,并提了唯一的一个条件,要求纪霈之照顾秦国公府。
薛焕道:“会不会有诈尽管娘娘救了郡主,但那是一大家子,上百条人命,把他们全权托付给表弟,不像杨晞做出来的事情。”
纪霈之脸上浮起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我怎么了,不值得托付吗!”
薛焕赶紧辩解:“王爷自然是值得托付的,但外人不知道。”
唐乐筠也道:“王爷,你名声在外,杨晞能选择王爷确实奇怪,我能问一个为什么吗!”
纪霈之沉默片刻,到底说道:“秦国公府没有武将是近几年的事情,老国公的武艺虽在马背上,但和江湖也有牵连,否则太子不会死在杨晞手上。”
唐乐筠道:“然后呢!”
纪霈之拿起另一封密函,“路上再告诉你。”
唐乐筠“啊”了一声,“王爷也去生云镇!”
纪霈之反问:“本王去不得吗!”
唐乐筠:“……”
第137章
晨光乍起,薄雾未散之时,端王别院的大门开了,几架马车鱼贯而出,和马路上三三两两的车辆汇合在一起,不紧不慢地往西城门去了。
唐乐筠靠在左边车厢板上,闭着眼,左腿压着右腿,一边盘核桃,一边在脑海里研究这个时代的医学典籍。
纪霈之摇头失笑,他一向知道,自己是没什么规矩的,但也没想到,某些人更没规矩。
薛焕猜测,这丫头被鬼附身了,如今看来有几分道理——毕竟,她这样子像极了某个大户人家喜欢听曲儿的老太爷,姿势和神情拿捏得比他这个正八经的男人还像男人。
“咳咳~”纪霈之轻咳两声,“王妃!”
两三息后,唐乐筠睁开眼睛,问道:“何事!”
纪霈之道:“你……等我的身体再恢复一些,我们较量较量剑法!”
他原本想问唐乐筠对灵魂附体的看法,但临时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现在的唐乐筠都比之前的唐乐筠好多了。
有些事,只看结果就够了,过程无关紧要,他的好奇心更不值一提。
唐乐筠不以为然:“行啊。”
纪霈之盯着她:“怎么,你觉得我不是对手!”
唐乐筠斟酌了一下,谦虚道:“不好说,综合来看,我可能不是王爷的对手。”
纪霈之轻哼一声:“小骗子!”
“……”唐乐筠手里的核桃又转了一圈,“王爷看过我和灵蛇老人的较量,也研究过务实剑法,你觉得呢!”
纪霈之想说,他确实不是对手,但又觉得架没打就认输有点没面子,遂道:“比一场再说。”
唐乐筠表示同意。
大马路上越发嘈杂了,牲口的响鼻声,小商贩讨价还价声,还有行人的大声嬉笑,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唐乐筠打开了窗户,他们快到西门外了,人流量较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车速慢了不少。
她说道:“王爷剿灭了藏在京城的同袍义社,京城的治安好多了。”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格拉”地响了一声,“便宜那个伪君子了。”
唐乐筠想了想:“王爷打算怎么办!”
纪霈之问:“关于杨晞,你的回答是什么!”
他问的是昨天中午的问题。
唐乐筠昨晚思考许久,心里有答案,但早上一忙就忘记了。
她正要回答,就见一个拉着莲蓬的驴车与她的车擦肩而过,顿时喜笑颜开,“王爷且等等,回来再说。”
马车都没停,她就推开门,一溜烟地下去了。
纪霈之扶额。
唐乐筠拦住驴车,买了一整筐莲蓬,让白管家给几辆车分了下去。
回到车上,她把莲子一只只抠出来,放在空茶碗里,这才回答纪霈之的问题。
如果杨家在江湖上有人脉,那么,齐王、瑞王派人刺杀纪霈之的事便瞒不住。
端王带病奔赴千里,不辞辛苦地稳定了西南边界,回来在南州征粮,解了京城之困,功绩远大于齐王和瑞王。
但此二人对他痛下杀手,由此可见人品德行。
杨晞不是傻子,秦国公也不是,与其投靠齐王的对手,不如爆冷投靠端王——但前提是,他能保住秦国公府。
新鲜的莲子清甜爽口。
唐乐筠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这才想起来问纪霈之,“王爷要吃吗!”
说到这里,她把手里剥好的又扔到了自己嘴里,“其实,这玩意自己剥、自己吃才好,别人投喂的没什么趣味。”
此时的纪霈之无比确信,如果自己对她三心二意,她一定会和离。
不过,他旅行经验丰富,很认同她的意见。
而且,他也不喜欢被女人喂食,光是想想过去的某个画面,就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放下核桃,抓了一颗莲子,捏开,“所以,杨晞这封信,是投名状也是考验。只有我保住兵部的秦国公,秦国公府才投靠于我。”
“对呀,瑞王一定会动兵部,王爷打算怎么做”唐乐筠见他剑眉微挑,便意识到了什么,“对,如果是我,我怎么做!”
纪霈之欣慰地笑了,“你怎么做!”
唐乐筠接连吃了五颗莲子,始终没有答案,便决定投降了:“不行,我既不熟悉朝政,也不熟悉官员,实在不知该怎么做。”
纪霈之道:“其实,需要我们做的并不多,那伪君子自称贤王,他不会大张旗鼓地来,只是背地里的阴招不会少。”
唐乐筠追问:“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纪霈之道:“他属意谁,我就杀了谁。”
“啊”即便唐乐筠久经沙场,却也被他这句话惊到了,她干笑着说道,“王爷未免太……呃……”
纪霈之挑眉:“你想说残暴,对吗!”
唐乐筠不敢承认:“绝对不是,我只是没想好措辞。”
纪霈之不以为意:“我就是残暴,怎么样,还想让我当皇上吗!”
唐乐筠认真地点了点头。
纪霈之的残暴一般是针对敌人的,而不是所有人,以他的能力,经营好一个国家毫无问题。
她还是男子打扮,苍色短褐,粗糙的布料衬得肌肤细腻雪白,细眉凤眼,像个十三四的清隽小少年。
这丫头是个傻的,傻的还挺可爱。
纪霈之心生欢喜,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他的眸子里没有了冷厉,像两汪春日的潭水,和煦而又温柔。
唐乐筠:“……”
她也是这么摸她家小黄大黄和大黑的,不过……心里有点堵堵的是怎么回事
或者,这是喜欢吗
不至于吧。
在末世时,她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没精力想这些,如今婚结了,生活还算闲适,似乎也可以考虑一下感情生活了,他们要一起过一辈子,没有感情怎么生娃娃呢
啧……想什么呢。
唐乐筠脸颊发烫,她怕纪霈之发现自己不对劲,赶紧扭头看向了车外。
车夫“驾驾”地喊两声,马车钻进了城门洞。
车里的光线晦暗了,一股冷风钻进来,迅速带走了她脸颊上的热度。
……
一路无话,大约中午时分,马车在唐家前门停了下来。
白管家禀报道:“王爷,娘娘,梅庄已经收拾好了,午饭也已经准备妥当。”
“白管家辛苦。”唐乐筠率先下车,朝田家人乘坐的马车走了过去。
田家荣先把田老太太扶了下来。
“可算到了。”田婶子搭着田江蔚的肩膀跳下车,“筠筠,我们……”
纪霈之也下车了,田婶子吓一大跳,急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去。
唐乐筠给白管家使了个眼色,见后者点了头,便道:“家里预备饭了,咱们先吃口饭,其他的然后再说。”
田婶子不太敢应,试探地看看纪霈之。
纪霈之略一颔首,迈步进了大门。
田婶子耳语道:“王爷同意了,是吧!”
唐乐筠道:“当然。”
“那行。”田婶子松一口气,小声道,“其实不该一起吃,怪紧张的。”
唐乐筠笑道:“他就是严肃了点,不吃人。”
她的声音有点大,田婶子又看了过去,恰好与纪霈之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登时浑身一哆嗦。
……
唐乐筠怕田家人太紧张,她好心办坏事,便让唐悦白陪他们回家看看,自己也在房前屋后转了转。
住在她家的高掌柜很负责任,药田和种在后院的药长势都不错,院子里的竹子、梅花、桂树尽管没有回到往年的模样,但都活得很恣意。
唐乐筠挨个用异能滋养一番,这才进了东厢,在罗妈妈准备的水盆中净了手。
用手巾擦干手,薛焕递给她一根小黄瓜,说道:“后院摘的,特别好吃。”
“谢谢三表哥。”唐乐筠接过来,心道,都是异能培育出来的,能不好吃吗。
纪霈之和伍畅也在,前者在给后者安排任务。
唐乐筠细听了一下。
纪霈之道:“你马上通知下去,即日起,西南的商铺重点收集查班和韦争的所有消息。”
薛焕插了一句,“会不会太早了!”
纪霈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薛焕咬一大口黄瓜,堵住了自己的嘴。
纪霈之又道:“你亲自去一趟云水,挑四百人,二百个孔武有力、性子凶悍的,二百个读过书、精明能干的,分批次、秘密带到京城来,安排他们在京郊住下,等候差遣。”
“是。”伍畅拱手,“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纪霈之道:“注意安全。”
伍畅应诺,长揖一礼,转身出去了。
唐乐筠原本想问问调那四百人干什么,但田家人回来了,只好把问题憋在了肚子里。
她问田老太太:“田奶奶,家里怎么样!”
田老太太道:“和我们走的时候一样,多亏高掌柜了。”
“是啊!”田婶子附和了一句,“筠筠,刚才婶子碰到史铁匠的闺女了,她说镇子上的房子被流民占了不少,都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唐乐筠道:“史杏花呀,史铁匠怎么样,他的腿好了吗!”
田婶子道:“好了好了,她刚才还说呢,多亏了你,不然她爹瘸定了。”
“唉……”田老太太叹息一声,“赵家媳妇死了,这才几个月啊,赵掌柜家破人亡了呀。”
杂货铺的老板娘死了!
唐乐筠问:“她才三十多,又不是没有粮,怎么就死了呢!”
田婶子道:“她儿子战死在西北了,她家又成了那个样子,日子难熬,上吊自尽了。”
田老太太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纪霈之,“太惨了,不说了不说了。”
……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伙儿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午饭。
略略休息片刻,纪霈之带唐家姐弟去梅庄泡温泉,田家人则赶上马车回田家村了。
在车上,唐乐筠问道:“王爷的四百人打算做什么!”
纪霈之道:“你知道云水县吗!”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家父说过,从京城往东北走三百多里,有个云水县,县郊有片一望无际的大泽,渚、岛极多,水草旺盛,地形复杂。”
纪霈之道:“我在那里养了兵,这个消息不会瞒太久。如今齐王死了,瑞王必定对老畜生起了杀心,等老畜生一死,他就名正言顺地登基了,我们就会陷入被动。所以老畜生暂时还不能死,这是我跟你来生云镇的主要原因。”
唐乐筠心头一凛,“原来如此。”
第138章
梅庄。
唐乐筠一下车,就和唐悦白一起,带着小黄,往梅山脚下的山地走了一趟。
秋季的山地比春天热闹多了,地里长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一条条剌人的爬山**在荒草上,绿色的叶片背面有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叶子连成了片,阳光一照,灰蒙蒙的,像是落满了尘土。
唐悦白道:“姐,似乎……不容乐观啊!”
唐乐筠正弯着腰,一遍遍地抚摸小黄的狗头,“不钻许去,里面有虫子,吸你的血。”
小黄是条威风凛凛的大狗了,它摇着卷在背部的大尾巴,享受地点了点狗头——我不进去,你再摸多两下。
唐悦白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在小黄旁边蹲下了,“姐,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当然。”唐乐筠也摸了摸他的头,“别急,你看这里。”
她指着三尺开外、藏在龙葵下面的一株植物,“看到了吧,那是苦参,长得好好的。”
野草荒凉,却藏起了医者的宝藏。
当初的辛苦没有白费,唐悦白开心了。
姐弟俩沿着小路进了忘忧谷。
一小部分萱草还在开花,娇嫩的黄花在苍绿色的山草中显得格外灿烂。
竹棚还在,地面上又多了些许生活垃圾,青翠的新竹亦变成了枯黄色。
一株爬藤攀在顶部,蔓尖卷曲着耷拉下来,风一吹,悠悠荡荡……
唐悦白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问唐乐筠:“姐,这个藤叫什么五角形的叶子,晶莹剔透,真好看。”
“没见过。”唐乐筠正在研究藏粮食的两块大石头——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一处被泥水封得严严实实,可见里面的米坛子还在,“你摘片叶子,我研究研究。”
唐悦白跳起来,掐下一片,“姐,这是草药吗!”
“据我所知,不是。”唐乐筠回头看了一眼,“等我闲了,一定编一本关于植物的书,就叫大炎植物百科全书。”
“真的”唐悦白的眼睛亮了,“我在书肆从未见过这样的书。”
唐乐筠直起腰身,看向山谷处,“当然是真的。”
唐悦白了解自家姐姐,赶紧也看了过去,“来人了么!”
唐乐筠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田江蔚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师父!”
唐悦白神色一凛,“是不是出事了!”
田江蔚的声音不但大,而且仓皇。
唐乐筠道:“我们迎迎他。”
姐弟俩施展轻功,一阵风似的刮出忘忧谷,朝徘徊在山地之外的田江蔚招了招手。
“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师父,族长说我爹忤逆长辈,要家法处置我爹。师父,请你为我爹做主!”
“啊!”
唐悦白不解,“那你揍他们啊!”
田江蔚懊恼地挠挠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唐乐筠想了想,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他不是没揍,而是动手后不敢下死手,反倒被人拿捏了。”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和田江蔚碰了头。
田江蔚带着哭腔说道:“师父,他们耍无赖,不但吞我家的粮食,还想吞我家的地。他们还不相信你就是端王妃,要不是我机灵,他们连我也一起关了。”
唐乐筠在他肩膀一拍,“别急,师父这就陪你走一趟。”
唐悦白同仇敌忾:“我帮你教训他们!”
田江蔚破涕为笑。
师徒三人回到梅庄,同纪霈之言语一声,由白管家陪同、骑快马赶往田家村。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行四人在祠堂前下了马。
田江蔚把缰绳扔给唐悦白,跑步进了大门,刚一冒头,就被五个年轻男子拦住了。
“你小子溜的倒是挺快,我们就等你呢。”
“你敢动小爷,小爷打死你!”
“哟哟哟,又来劲了,又来劲了,你打,给你打!”
“少跟他废话,抓起来!”
……
唐乐筠问:“谁敢动手!”
五个男子一起看了过来,见唐乐筠三人穿着府绸衣物,腰间挂长剑,都是江湖人打扮,不敢托大,纷纷退了一步。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唐乐筠道:“我是来找田家人的,请你们马上放了他们。”
那人目光游移,小声对旁边的男子说了一句,那男子便一溜小跑出门了。
他们自以为隐蔽,但唐乐筠听得清楚,遂道:“无论找谁,你们都得放人。”
那人又瞄了瞄她的配剑,拱手道:“这位大侠,蔚蔚一家是我们老田家的族人,受族规约束,外人无权过问。”
唐乐筠道:“他们兄妹是我徒弟,我最后说一遍,赶紧放人!”
那人变了脸色:“你听不懂人……”
唐悦白听不下去了,脚下一垫,炮/弹似的蹿了出去,长剑在那人头顶一扫,只听“当”的一声,那人的发簪断了,一头长发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唐悦白空翻落地,直接跑向祠堂,循着哭声跑了过去。
那人白了脸,魂不守舍,双腿颤颤,就差尿裤子了。
其他几人又退了好几步,然后拔腿就跑。
田江蔚也赶去祠堂了。
白管家提醒道:“娘娘,这个祠堂规模不小,田家村至少三四百人,一旦团结起来,就算我们会武,只怕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赶紧走,粮食和地日后再说。”
唐乐筠道:“不至于吧。”
“至于。”白管家正色道,“杀人不难,但娘娘的名头也坏了。”
唐乐筠微微一笑:“那算什么,王爷的名头不是更差!”
白管家:“……”
说着话,田江蔚扶着满头是血的田江芮,唐悦白架着软踏踏的田家荣,田婶子婆媳互相搀扶着,田老爷子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牵着一瘸一拐的田小霜。
一家老小都挂彩了!
别说唐乐筠,便是白管家都愤怒了。
他说道:“如此,娘娘便不要插手了,小人出面解决此事。”
唐乐筠知道他的好意,“谢谢白管家。”
说着,她也上了前,将小霜抱到怀里,小霜搂着她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快来人,有人来找田家荣了,要救他们出去。”
“快来人!”
“出事了,赶紧来人!”
“当当当……”有人敲了铁。
当一干人走出祠堂时,田家村人手持农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这个场景让唐乐筠想起了末世时围攻基地的丧尸大军。
她头皮一紧,下意识地拔出了长剑。
白管家赶紧说道:“娘娘不急,交给我。”
唐乐筠回过神,“咔嚓”一声又把剑送了回去。
一个蓄着山羊胡、精瘦矍铄的老头从人群中钻出来,谨慎地审视着唐乐筠几人。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几位从哪儿来,为何要管我田氏一族的家务事!”
他奠定了基调。
白管家朝唐乐筠比划了一下,“这位是田江蔚兄妹的师父,来村里是为了带他们回家。敢问这位老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把他们一家打成这样!”
他先礼后兵。
那老头甚是倨傲:“他们一家不守族规,三个孩子不尊老爱幼,族里以家法处置,不需要问别人的意见。”
“就是,打的就是他们。”
“才出去几天,眼里就没人了,这还了得!”
“还说自己跟了王妃娘娘,就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
田家人群情激奋,纷纷声讨田家荣一家。
田江蔚怒道:“老王八,你胡说八道,我爹犯什么族规了。几个月前,你们贪了我们一家多年的积蓄,现在又要贪新粮和地,你这个贪得无厌的狗东西!”
“蔚蔚!”田老爷子呵斥一声,“不许骂人!”
田江蔚不管不顾:“爷,你还护着他们他们对你可一点都不客气,我就骂,骂死他们!”
田老爷子叹息一声,目光在唐乐筠和白管家身上一扫,不再说话了。
唐悦白劝道:“蔚蔚哥,别骂了,姐姐会处理的。”
田江蔚的胸脯挺起来了,“对,我听师父的。”
待田家村人吵嚷声小了,白管家开口道:“所以,这位老哥,道理就不用讲了,对吗!”
老头道:“有什么好讲的,说破天,也是他们犯了族规!”
田家荣气得浑身直颤,“族长不妨说说,我到底犯了哪条哪款!”
“……”老头语塞,恼羞成怒,“不敬长辈,族规第十条!”
田家荣歇斯底里了:“你的意思是,你们想要我的东西,我就得双手送上,这才是尊敬长辈,是吗!”
他是老实人,话不多,说话声也从来不大,田家村的人把他逼到这个了程度,足可见其所作所为有多过分。
“谁拿你的东西了”族长辩解道,“你们一家好几个月没有音讯,族里只当你们人没了,这才种了地,收割了庄稼,你们回来就想拿走,门儿都没有!”
“你……”田家荣面色一变,头一低,吐了一大口鲜血。
“儿子!”
“他爹!”“爹!”
田家人惊慌失措,一小部分田家人面露不忍,纷纷别开了视线。
白管家道:“既然你们不讲道理,那我就只能也不讲道理了。”
那老头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与你一个外……”
他说话的间隙里,白管家与唐悦白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唐悦白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去,落地时,长剑便架到了族长的脖子上。
唐悦白脆生生地说道:“第一,把我们唐家的马车送回来;第二,把他们一家该得的东西分毫不差地装上车,送到生云镇梅庄;第三,磕头认罪,我饶你一命。”
“你……”老头吓坏了,但他人老成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梅庄那里根本没人住,你们……罢了,小子,你放开我,不然我们田家村人饶不了你。”
唐悦白没想到自己这一套不奏效,便看向了唐乐筠,试图征求她的意见。
唐乐筠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第139章
白管家和唐乐筠交换了一个眼色。
白管家正要上前,就见田江芮冲了出来,左手抓住那老头的胳膊,右手化掌为刀为刀,手起刀落……
咔嚓!
“啊!”老头惨叫一声。
现场瞬时鸦雀无声。
田江蔚得到了启发,立刻跳出来,拔剑,朝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刺了过去。
要出人命了!
白管家终于动了,身法精妙丝滑,迅速追上田江蔚,单手去抓他的右手臂,试图卸掉他的武器……
然而,田江蔚跟唐乐筠学了那么久,又岂会如此轻易的让白管家得逞,只见他猛地前蹿一步,避开后,回身挺剑再刺……
白管家没想到他应变如此之快,未免准备不足,面色不由一变。
但唐乐筠及时赶到了,她右手一抬,空手入白刃,果断将长剑夺了下来,笑道:“为了那么一点财物不值得死人,芮芮做得对,废他们几条胳膊几条腿,还是使得的。”
田江蔚明白了,现学现卖,施展轻功抓回那人,一抓一砍,那人也惨叫了一声。
田家村村民见自家人被欺负了,纷纷举着农具围了上来,吵嚷声也大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杀人啦!”
“没有王法啦!”
“弄死他们!”
……
唐悦白剑下用力,老头的脖子上有了丝丝缕缕的血痕。
“闭嘴,都给我闭嘴!”那老头吼了一声。
太阳落山了,但余晖还在。
触目惊心的鲜红和老头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惊醒了愤怒的老百姓。
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个和族长五官相似的老头站了出来,说道:“大哥,该人家的还人家吧,若是还不起,打个欠条也是使得的,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对对,打欠条。”族长杀猪般地附和着,“我们打欠条,小英雄饶了我吧。”
唐家姐弟一起看向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则看向了田老太太,后者拉着他凑到田家荣旁边,轻声说了几句。
田老爷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没表态,但田家荣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唐乐筠听得很清楚,不禁暗暗佩服田家老太太的决断力。
田老爷子犹豫片刻,到底说道:“欠条就算了,我们家出族,你把我们的马车和地还回来。”
族长正要说话,白管家开口了:“族要出,欠条得打,中人也得要。”
田老爷子摇摇头,正要拒绝,田家荣把话接了过去,“白管家说的对,就这么办,差哪一样都不成。”
唐乐筠明白了。
在这个时代,出族不是小事,所以首先要保证田家荣一家的名誉,以免将来哪个孩子出息了,在出身上被人诟病。
粮可以不要,但欠条和中人都是证据,必须齐全。
田家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摆在他们眼前的现实是:唐乐筠一行人都是练家子,且身边都有武器,一旦打起来,田家村不知要死多少人。
田氏一族不占理,他们心知肚明,便不敢硬碰硬。
“行,依你,都依你!”族长疼出一脑门子汗,他抬手指着一名年轻人,“你去,找笔纸,找中人来。”
“中人不用你们出,我们自己找。”白管家走到田老爷子身边,“村子附近,可有德高望重之人!”
田老太太道:“有,我娘家那头有个老秀才,蔚蔚,你陪白管家走一遭。”
白管家担心唐乐筠:“唐掌柜没问题吧。”田家村离京城不算远,但他们等闲不进京,未必知道唐乐筠的身份,为了不泄露行藏,叫掌柜更保险一些。
唐乐筠道:“你尽管去,这里有我。”
白管家点点头,上了马,带着田江蔚往村外去了。
天马上就黑了。
唐乐筠走到族长跟前:“让他们散了吧,我给你治伤。”
“你”族长面色苍白,却还在置疑唐乐筠会不会医术,“你也懂医!”
唐乐筠懒得废话:“想治我就给你治,不想治就滚。”
族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冷哼一声:“谁要你治,我找马大夫。”
马大夫!
唐乐筠两眼放光,正要询问一二,就见西边某处有了不小的骚动。
“别挤。”
“看着点儿啊!”
“踩脚了!”
……
唐乐筠“嘿”然一笑,长剑出鞘,小跑几步,忽的腾身而起,人便上了院墙。
她在高处,下面看得分明,目光在人群里一扫,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拼命地往外挤。
唐乐筠顺着墙头跑出人群,一个乳燕归林,就在马大夫前面落了地,顺势递上长剑,顶在了对方脖子上。
环顾四周后,她说道:“马大夫,别来无恙!”
马大夫挤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唐掌柜。我知道,咱们之间有误会,还请听我分辨一二。”
唐乐筠道:“你想分辨什么,你不是同袍义社的人,还是你没找人杀我!”
“不是,我不是,都不是”马大夫急得直摆手,“叛军缺大夫,所以才把我掳了过去,我不是自愿的,唐掌柜切莫听信传言。”
唐乐筠押着他往回走,“是不是传言,查过就知道了。”
替田老爷子说话的老头迎了过来,“他不是福来医馆的大夫吗,你抓他干嘛!”
唐乐筠道:“他是叛军的军医。”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族长顾不上自己的伤了,跳脚叫道:“我们只知道他是大夫,所以才把田家荣的房子租给了他,你可不能诬赖人!”
唐乐筠冷笑:“你能诬赖我田叔,我就能诬赖你。”
族长无言以对。
一干村民见事情越发大条,怕扯上官司,纷纷带着家人回家了。
祠堂前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有十几个人围着他们,担忧地看着两个伤者。
八月末的夜晚有些凉了,风也很大。
唐乐筠道:“小白,你在门口放哨,要注意隐蔽,小心暗箭,其他人进祠堂。”
唐悦白凑到她耳边问道:“姐,会不会有埋伏!”
唐乐筠略一摇头,“不会,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无论在生云镇,还是在京城,她都给同袍义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不敢暗杀她!
田江芮接手族长,推他进了祠堂旁边的小会客厅。
田家人和族长的家人跟着进来了,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被田江蔚折断胳膊的年轻人,是族长的亲孙子,族长一家心疼得不行,族长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女子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唐乐筠逼着马大夫进屋,长剑向下一挑,便将他的腰带挑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绑在了柱子上。
马大夫还要求饶:“唐掌柜……”
唐乐筠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用你的袜子堵住你的嘴。”
马大夫愤怒地瞪着她,嘴巴到底闭严了。
田老爷子道:“筠筠,这位是我四堂兄,以往对我们颇为照顾。族长是他亲哥,看在他的面子上,你把胳膊给他们接上吧。”
唐乐筠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田爷爷,你把药给大家上上,其他的我来处理。”
田老爷子接过来,先去看田江芮。
唐乐筠对那位四堂兄说道:“您老辛苦一下,去找两副光滑的夹板,再找两条干净的布条,长一点。”
那老头答应着,忙不迭地去了。
唐乐筠双手拿住那年轻人的骨折部位,弹琴一般地捏了几捏,骨折引起的变形便消失了。
然后是族长。
马大夫冷嘲热讽:“他年老体衰,骨头脆硬,只怕掉了不少骨头渣子,想要复位谈何容易,依我看,他这条胳膊废了。”
唐乐筠飞起一脚,踹在他的下巴颏上,马大夫惨叫一声,下巴便掉了下来。
她满意地说道:“如果闭不上,那就一直张着吧。”
族长的家人纷纷往后缩,大气都不敢出。
“别动,忍着。”唐乐筠捏住族长的胳膊,按了按……
族长疼得连连吸气。
情况确实如马大夫所说,这位骨质疏松,断面确实有轻度的粉碎性骨折的现象,但问题不大,无非是多耗费一些精神力罢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他的胳膊也恢复如初了。
唐乐筠先给他上了夹板,“夹板不要摘,胳膊不要动,至少一个月。”
他的老太太盯着他的胳膊研判了好一会儿,哭着说道:“那粮食也不是咱一家吃,你说你这是何苦!”
“唉……”族长叹息一声,“族里一点余粮没有,这世道乱成这样,我能不多准备准备吗,谁想到他们一家活着回来了!”
他这也算自我剖白了。
在乱世,谁的拳头大谁有饭吃。
唐乐筠对此深有体会。
她的拳头大,替田家人夺回了属于他们的权益,反之,田家人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田江芮擦完药了,愤怒地说道:“老不羞!不要脸!”
“好了。”唐乐筠拍拍他的肩膀,“愤怒解决不了事情,但脑子能,你今天做得很好。”
她没看错这个孩子。
“师父!”田江芮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那会儿下不去手,给师父丢人了!”
田家的孩子都是纯善的好孩子。
唐乐筠笑道:“第一,他们没犯死罪;第二,你要是下去手了,师父反倒怕了。”
田江芮腼腆地笑了一下:“师父说得对。”
……
田家荣挨了三十个板子,臀部受伤较重。
田江芮为了护他和田老爷子被打了十几下,身上淤青红肿,后脑勺也破了。
田老太太婆媳和田家村的几个女人互殴,脸、脖子、胳膊都有抓伤。
田小霜也挨了几脚,脚崴了。
一瓶金疮药完全不够用。
但好在除田家荣外,其他人的伤都不重,可以回去再处理。
唐乐筠查看完,白管家就把秀才带回来了。
田老爷子让他的四堂兄把村里其他族老请来,在众人的共同见证下,他们一家出了田氏一族,拿到欠条,并找回了马车。
一干人压着马大夫连夜赶回梅庄。
第140章
夜路不好走,一干人赶到梅庄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白管家把田家人交给老黄,自己去找纪霈之,以禀报田家村之行的具体情况。
唐乐筠找来行李中的金疮药,亲自送到外院的客房里。
田家老两口坐在堂屋的两张主座上,相对无言。
田家荣的哼哼唧唧声和田婶子的轻声安慰从西次间传了出来。
唐悦白在屋里面。
唐乐筠喊他一声,小白便从里面出来,把金疮药拿了进去。
田老爷子开了口:“筠筠,让你们见笑了。”
唐乐筠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来,“您老想多了。当初我和小白脱离唐门,不也是一样的吗!”
田老太太也道:“老头子,你别伤心,咱们这么做是为了孩子们好,不然日后还有的磨呢。”
“道理我懂,就是这心里……”田老爷子眼里泛起了泪花,用力地搓了搓脸,“我这心里憋的慌,难受啊!”
在大灾大难面前,他们家对田氏一族寄予了厚望,物资一车一车往回送,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被一度寄予厚望的亲朋好友背叛。
唐乐筠理解田老爷子,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田爷爷。”她叫了一声,待他看过来,便施加了些许精神力,“田叔的伤不要紧,有我呢,保证出不了事,您和田奶奶早点休息吧。”
她的目光灼灼,锐利有神。
田老爷子只觉脑子一浑,便有了几分困倦,“是啊,睡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田老太太便起了身,“走,睡觉去。”
……
唐乐筠溜溜达达地往正院走。
“娘娘。”白管家出来了,“他们一家休息了吗!”
唐乐筠摇头:“快了,有事!”
白管家道:“王爷让小人把小白少爷和田家的两个孩子带过去。”
唐乐筠问:“带哪儿去做什么!”
要知道,纪霈之大多时候都是生人勿进的样子,很少和孩子们来往。
白管家犹豫了一下,到底说道:“王爷在审问马大夫。”
他审他的呗,叫孩子们干嘛
哦……懂了。
他要给孩子们开开眼界!
这样也好。
江湖人怎能不知江湖事,多听多看没有坏处。
唐乐筠道:“我知道了,辛苦白管家。”
白管家欲言又止,拱拱手,与她擦肩而过。
虽然晚了,但唐乐筠还是在客用的温泉池里洗了个热水澡。
穿好衣服出来,往房间走的时候,马大夫一声接一声的惨叫顺着西北风传了过来。
还挺热闹。
唐乐筠挑挑眉,脚下一拐,进了夹道。
循着声音,她来到了花园里唯一的一座小院子门前。
院子里点了火把,闪烁的光从门缝里透出了一粗粗的一缕,在地上拖得老长。
老黄亲自守在外面,见她前来,恭恭敬敬地打开了院门。
轻微的“吱嘎”声惊动了纪霈之,他抬眼看了过来。
但唐乐筠没有第一时间看他,而是看到了正在挥舞皮鞭、抽向马大夫的田江芮。
马大夫的后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谓惨不忍睹。
“快住手!”唐乐筠喝道,“这是干什么!”
纪霈之靠在一张躺椅里,身上盖着一张薄被,淡淡道:“当然是长长见识,练练胆量了。”
唐乐筠:“……”
她看向唐悦白,后者双唇紧抿,面色发白,两只手攥紧成拳,垂在身侧。
田江蔚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求救地看着她。
唐乐筠迅速地调整了情绪,快步走到纪霈之身边,低声说道:“多谢王爷,他们是得多学多看,但他们身上有伤,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改日再练,可以吗!”
纪霈之眉头微蹙,片刻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唐乐筠松一口气,笑着对唐悦白说道:“你去带他们俩去冲个澡,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唐悦白如蒙大赦,拉着田家兄弟过来了,恭敬地谢过纪霈之,狗撵似的跑出了院子。
马大夫头一歪,昏了过去。
纪霈之凉凉地说道:“你护不了他们一辈子。”
唐乐筠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马大夫的鼻息——呼吸平稳,暂无大碍。
她道:“他们还小呢。”
纪霈之哂笑:“若非有这场变故,三个孩子都该议亲了吧。”
唐乐筠摇头,于她而言,十几岁就是孩子,无论有没有议亲。
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幽幽说道:“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伤害别人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我有能力护住他们,便希望他们的‘迫不得已’来得更晚一些,或者,不来更好。”
纪霈之垂下眸子,良久未语,再开口便换了话题:“你想如何处置!”
他问的是马大夫。
他同意她的看法了!
唐乐筠笑着说道:“王爷打探出什么了吗!”
纪霈之道:“西南稳定了,有朱雀军坐镇,同袍义社难以打开局面,为颠覆大炎,万鹤翔正在转战西北,试图和大苍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击溃北方防线。”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
但唐乐筠认为以纪霈之的情报能力,不会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没什么好骄傲好庆幸的,又问:“他在同袍义社充当什么角色,为什么隐藏在田家村!”
纪霈之道:“他是万鹤翔的谋士之一,黄里长是他拉入伙的。至于为什么隐藏在田家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他一点出来,唐乐筠就明白了——马大夫回到田家村,一方面是地理位置的原因,那里离生云镇和京城都近;另一方是她的原因,田家人跟着她,而她嫁给了纪霈之。
纪霈之起了身,对一旁的暗卫说道:“杀了吧。”
马大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闻言顿时嚎叫起来:“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聒噪。”纪霈之负着手往外走,“人总是这样,应该为死活担忧时只想着好处,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早干嘛去了呢!”
他的“聒噪”二字一出口,某个暗卫便蹿出来拧断了马大夫的脖子。
马大夫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冰冷的砖地上。
唐乐筠从他的尸体旁绕过去,赞道:“挺好,不用打扫地面了。”
那暗卫接了一句:“是娘娘教的好。”
“……”这个话是唐乐筠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时不免语塞,走到门口才回了一句,“别忘了付学费。”
院子里响起了嗤嗤地笑声。
纪霈之走得不快,像是在等她。
唐乐筠赶紧追上去,与其并肩而行。
纪霈之道:“我也有个好师父。”
唐乐筠“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师父,虽然书里没怎么交代,但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在后宫负责扫地的老太监,为救他的命,将数十年的功法悉数传给了他。
“他用的他的命,换了我的命。”纪霈之停下脚步,“还是有人喜欢我的,我不算太可怜,是吧!”
“当然。”唐乐筠道,“且不说元宝、白管家他们,单说三表哥。他明明怕你,对你却不离不弃。”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太直球了。
“我……”唐乐筠有点接不住,“我当然喜欢你,不然又何必……”
纪霈之拉她一把,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旋即埋下头,薄唇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蹭了一下,耳语道:“我只许你犹豫这一次,明白吗!”
他声音很低,温热的气息喷着唐乐筠的耳朵……很痒,也很暧昧。
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脸颊上的酥麻感同时袭来,唐乐筠终于感觉到了精神力失控和大脑空白带来的窒息感。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扣紧了纪霈之精瘦却宽阔的胸膛,却没有回应纪霈之的无礼要求。
对,就是无礼。
唐乐筠大脑清明了,可以正常思考了。
她挣脱出来,正要义正词严地说上几句,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就听纪霈之又开了口。
他说道:“如果你还是犹豫,那么我在这世上便真的毫无留恋了。”
唐乐筠立刻说道:“犹豫是因为矜持,我就算杀人无数,也改变不了我是个姑娘家的事实。既然以后要一起过日子,彼此就该多些宽容,多谢容忍,否则,只有吵闹的生活绝对是生不如死。”
他威胁她,她便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
藏在暗处的暗卫们齐齐为唐乐筠捏了把冷汗。
元宝更是悄悄地退了两步,以免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小鱼。
纪霈之让他们失望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揽住唐乐筠的肩膀,半搂半拄地往回走。
唐乐筠知道,他听进去了,提起的心缓缓地放回了原位。
花园里到处都是浅浅的温泉池。
温热的水冒着薄雾一般水蒸气,被红灯笼的光映照着,把花园渲染的如同……
唐乐筠觉得这里不像仙境,更像带着恐怖色彩的人间秘境。
她问道:“花园是谁布置的!”
“我。”纪霈之道,“很像想象中的十八层地狱,是不是!”
唐乐筠:“……”
纪霈之又道:“若非三表哥反对,这里会有十八个深坑,届时装上滚烫的温泉水,用来刑讯……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噗嗤”一声笑了,“虽然血腥了点儿,也恐怖了点儿,但作为一个想法,还是挺新奇的。”
纪霈之满意地紧了紧胳膊,“我一直相信‘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怎么看这句话!”
唐乐筠这次答得很快:“我觉得有道理。”
……
梅庄面积小,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就回到了正院。
在回廊上,纪霈之放开唐乐筠,嘱咐道:“早点睡。”
“好。”唐乐筠道,“你记得吃清补丹和练功。”
二人一起点头,然后各自转身。
纪霈之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见唐乐筠没有动,心里一喜,这才安安稳稳地进了东次间。
小样儿,跟我斗!
你姐姐我对你的了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唐乐筠美滋滋地转过身,推开西次间的门,就见唐悦白和田家兄弟一起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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