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毒了
裴松霁的世界观出现了“地震”。
原因未明,但只短短一瞬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前二十多年建构的一切认知毁了个彻底。
因为整件事情太过离奇,哪怕离开了酒店回到车里,裴松霁依旧觉得整个人难以平静。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所以引得一旁的景辞楹一直关切地对着自己询问道:“裴总,您怎么了?”
“您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要去医院?”
“裴总,您没事儿吧?”
“……”
若是平时他早已回答,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别说回答,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景辞楹。
他有些害怕再次看见刚刚酒席上自己的看到的情形。
明明景辞楹一句话没说,只是担心地望着自己,可是他却还是听到了景辞楹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听到了景辞楹的……心声?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毕竟又不是在拍什么科幻电影。
所以一个人怎么可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心声?
除非……
裴松霁莫名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
《楚门的世界》。
讲的是一个叫楚门的男人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向外界直播他的生活。
裴松霁看那部电影时实在太小,因此看完后只觉得心中升起了巨大的荒谬,一连害怕了许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生活在真实世界还是摄影棚?
妈妈知道后笑了他半天,然后当天就包了一架飞机带着他满世界乱转。
裴松霁直到那时才终于敢确认自己确实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中。
可是如今,那股尘封的荒谬感就这么死灰复燃,将他的整个人重新填满。
他应该是喝多了吧,裴松霁抬起手再次揉了揉太阳穴。
“裴总,您没事儿吧?”耳边再次传来景辞楹的声音。
他刚想回答,但紧接着又听到一句,“哥,我跟你说话呢,你真的很没礼貌知道吗?我都叫你多少声了?”
这也是景辞楹的声音,但景辞楹从不会和他这样说话。
所以……
裴松霁鼓起勇气回过头来,然后就见景辞楹正满脸担心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裴松霁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真的没事儿吗?可是您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肯定没事儿,毕竟祸害遗千年,老板都命硬。”
裴松霁很确定景辞楹只说了第一句,但第二句同样也是景辞楹的声音,他听得很清。
意识到这件事后,裴松霁从上车起就努力重新建设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再次倒塌。
如果不是喝多了,那就肯定是他病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去医院。”若是平时裴松霁有什么病都会叫家庭医生,但因为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只有医院能给他一些安全感,因此再次对前面的司机说道,“现在就去。”
“裴总,怎么突然去医院,您哪里不舒服吗?”
“果然加加加加加加班,加班没有终点。”
又是两道声音同时出现在。
眼前的一切实在诡异到了极点,因此裴松霁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保持镇定。
转头对着景辞楹道:“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去再去医院。”
景辞楹:?
老板这是?
虽然不知道裴松霁为什么会突然多问这一句,但他看起来明显不舒服,更何况反正都已经加班到现在了,景辞楹也不可能计较那几分钟。
“没关系,您的身体要紧,还是先去医院,不过您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裴松霁闻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总不能说我现在幻听,可以听见你的心声吧。
那他挂的可就不是急诊了。
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含糊道:“头有点疼。”
“好,那您休息一下,医院离这儿不远,很快就到了。”景辞楹立刻说道。
裴松霁点了点头,回了句,“嗯。”
随着景辞楹的话音落下,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裴松霁的耳边终于没有了那不断交替的两道声音。
但裴松霁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立刻转头向景辞楹望去。
然后就见景辞楹在放空,怪不得会突然安静。
但裴松霁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想要测试一下,是这会儿景辞楹什么都没想还是刚才出现的幻觉已经好了。
可是还没开口,却又突然想到,虽然这件事是如此荒谬,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如果自己听到的真的是景辞楹的心声,那岂不是可以藉机窥探一下他对自己的感情,虽然裴松霁知道他一直喜欢自己,但并不清楚这份喜欢到底有多重。
只是自己以老板的身份突然开口询问他的私事,无论怎么问都会显得有些突兀。
但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托词,因此干脆学习起了那些每年定期关心自己情感状况的讨厌长辈的开头,“景秘书。”
景辞楹听到他说话,立刻打起精神回道:“裴总,您说。”
“成家了没有?”
景辞楹闻言,脑海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他成没成家裴松霁不知道吗?
这些年他请过婚假吗?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景辞楹只当他喝多了,因此还是认真回道:“还没有。”
“那……考虑成家吗?”
“还不考虑。”
“为什么?”
为什么?
原因太多了,姐姐,缺钱,没房没车,他现在的情况哪里适合成家。
但这些原因都不太适合告诉裴松霁,因此挑挑拣拣,还是选了个最中规中矩的答案来回答。
“还没有碰到合适的。”
“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吗?”裴松霁听到这句话,语调不自觉升高。
景辞楹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把合适的人替换成了喜欢的人。
但这么说也没错,因此点了点头,“是,还没有喜欢的人。”
裴松霁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神巨震。
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难道不喜欢自己吗?不可能,应该是因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说吧,裴松霁立刻替他找起了藉口。
但下一秒,景辞楹就把他的幻想击了个粉碎。
“裴总今天好奇怪。”
“问我这个干什么?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等等,女朋友?裴松霁迅速抓住了关键词。
怎么会是女朋友?自己不是男的吗?
可是……
那当初……
裴松霁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头更疼了。
一股不妙从心底升起,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面对。
“你喜欢……女人?”
景辞楹现在终于有点相信裴松霁的不舒服是因为头疼了。
可能是刚才酒喝多了,这会儿大脑在发烧吧。
不喜欢女人还能喜欢男人吗?
原本只是一时冒出的念头,一笑就准备按下去,但景辞楹结合了一下语境,突然发现了一个有些了不得的问题。
于是抬头看了一眼裴松霁。
裴松霁不知怎么,丢了魂一般望着他,明明依旧衣冠楚楚,景辞楹却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落败的狼狈。
“裴总?”景辞楹沉吟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喜欢女人吗?”
“当然喜欢。”裴松霁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但还是强撑着回道。
景辞楹心道:“果然”
毕竟裴松霁刚相过亲。
但他不知道的是,裴松霁此时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因为景辞楹的这个问题让他想起曾几何时自己明明还是正常的,也考虑过正常的婚姻,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景辞楹?
不对,他现在喜不喜欢女人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景辞楹怎么会喜欢女人?
所以景辞楹是真的不喜欢他吗?
裴松霁彻底乱了。
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在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他应该不只是幻听了吧。
他可能是中毒了。
眼前的一切肯定都是假的。
不然景辞楹怎么会不喜欢他?
今晚的一切其实是梦吧?
“裴总,到了。”
裴松霁正混乱时,就听景辞楹在一旁叫他。
裴松霁回过神,这才发现医院已经到了。
景辞楹已经下车绕过来打开车门,扶着他下车向医院走去。
景辞楹是一个很优秀的生活秘书。
他还恍神时已经替他挂好了号,好在今晚急诊人不多,很快就挨到了他。
医生是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中年男人,他刚一坐下就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们老板说他有些头疼。”景辞楹见他还在恍惚,主动替他答道。
“头疼?”医生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个疼法?”
这个问题景辞楹没办法替他回答,于是和医生一起看向他。
一下子对上两个人的目光,裴松霁终于回过了神来,抬头看了一眼景辞楹。
他眼中满是担心,然而心里却是。
“允悲,老板傻了。”
裴松霁:“……”
“你先出去。”裴松霁终于忍不住对他说道。
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回避的,但老板吩咐,无有不从,因此景辞楹还是立刻走了出去,还很贴心地给他们带上了门。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下可以说了吧,哪儿不舒服?”大概是今晚比较清闲,医生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问道。
虽然裴松霁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超出科学的范围,但也不能讳疾忌医,因此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好像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哦?”中年医生眉头微挑,微微拖长了语调,“这么神奇?”
裴松霁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信,但也能理解,毕竟他刚才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件事情。
“是真的。”
“那你听听我的心声,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裴松霁:“……”
虽然有些不喜欢医生的态度,但也明白医生的用意,因此还是照做,努力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
然后发现两耳空空。
“我好像听不见你的心声。”
医生对于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只是问道:“那你能听见谁的?”
裴松霁闻言抬手指了指门口,示意能听见刚刚离开的人的。
医生点了点头,一边在计算机上打字一边继续问道:“那你都听见什么了?”
裴松霁听到这个问题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内容,有些不方便和别人说。
因此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个一定要说吗?”
“也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医生回道。
裴松霁:“……”
“好了,不开玩笑了,有精神问题的病史吗?”医生努力正色道。
裴松霁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因为他刚刚其实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没有。”
“那最近有没有遭受过什么巨大的痛苦,挫折,压力?”
“也没有。”
“没有,好,那最近都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裴松霁闻言回想了起来,把今天一天的饮食都报了出来。
直到说到了晚上的* 饭。
今晚是合作方设宴,规格很高,食材都是精心挑选的,既有山珍也有海味,都是不常见的食材。
他今晚吃的不多,因为没什么胃口,只有一道菌子因为味道鲜美多吃了几口。
“菌子?”医生听到这儿,手指立刻飞速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估计是中毒了,赶紧去洗胃。”
“中毒?”
“嗯,要是中毒就什么都不是奇怪了,你这个还好,听到的还是人的声音,上次还有人听见他们家狗和他说自己怀孕了。”
裴松霁:“……”
“行了,快去洗个胃,然后输液,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医生说着示意他去缴费。
裴松霁向医生道谢后便出了诊室,一开门就见景辞楹正等在门口。
“裴总,怎么样?严重吗?”景辞楹关切道。
裴松霁没说话,只是看向景辞楹的眼睛。
他的眼中满满登登全是担心,眼神骗不了人,他正在担心自己。
这让裴松霁对于刚才的一切再次产生怀疑,所以刚才不过是自己中毒后产生的幻觉而已。
景辞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正如他也不可能不喜欢景辞楹。
“没事。”虽然依旧心有余悸,但裴松霁还是努力平静道,“有点中毒,医生建议洗胃。”
“中毒?!”景辞楹听得心中一惊,商战这是真实地发生在他身边了吗?什么时候给裴松霁下的毒?
“怎么会中毒呢?要不要报警?”景辞楹连忙问道。
“不用。”裴松霁见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有人投毒,似乎是野生菌中毒。”
“野生菌?”景辞楹回想了一下,今天饭桌上确实有一道菌菇。
但他也吃了,他怎么没事儿?难道是吃得少的缘故?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景辞楹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
于是连忙去缴了费,然后送裴松霁去洗胃。
裴松霁洗完胃已经是淩晨。
洗胃的滋味并不好受,加上还得输液,因此躺在病床上的裴松霁难得有些狼狈。
景辞楹此时能做的不多,因此只是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不好意思,又让你加班了。”裴松霁说道。
景辞楹闻言抬头向外看了一眼,天还没亮,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景辞楹立刻回道。
但裴松霁还是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松霁:“……”
怎么说呢?
人和人之间确实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太近真的会伤到彼此。
“周一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裴松霁生怕他下一句就开始骂自己,连忙说道。
景辞楹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没有推让,怕他反悔一般立刻回了一句,“谢谢裴总。”
“不用谢。”裴松霁回道。
因为多了一天的假,景辞楹重新活了过来,对他也殷勤了起来。
“裴总,您是怎么察觉到您中毒了?”
裴松霁闻言抬眸看向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这让他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听见你在心里骂我吧?
因此斟酌了片刻,还是回答了最常规的症状,“头晕,恶心,想吐。”
景辞楹按照他说的对照了一下,一个症状都没有,所以他吃得少果然没事。
“我会吸取这次教训,今后不会再让菌子出现在您面前了。”
裴松霁还在思考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此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
说完后两人便沉默了下来。
景辞楹是有些困了,裴松霁则在思考今晚的事情,既然只是中毒,并不是真的能听见景辞楹的心声,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刚才听到的都是假的,也并不能证明景辞楹真的不喜欢他。只是该怎么印证他的猜测呢?
“景秘书。”许久,裴松霁叫道。
景辞楹连忙清醒了过来,“您说。”
“你已经跟了我?”
“六年了。”
“六年,所以你今年28了。”
“是。”
“该成家了。”
景辞楹实在不明白裴松霁今晚为什么和他结不结婚杠上了?但老板问话,他不能不答,“哪儿那么容易呀。”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用不用,谢谢裴总。”
“不必客气,我是真的想给你介绍。”
景辞楹闻言沉默了下来,觉得裴松霁肯定是余毒未清。
毕竟这些年也没见裴松霁关心过自己的个人问题。
但管他呢,既然问了就先敷衍着吧,他才不信裴松霁会真的给自己介绍对象。
毕竟裴松霁身边都是名门淑女,谁能看得上他。
于是回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要求,不嫌弃我就好。”
“只是这个吗?外貌方面呢?”
“外貌……高挑一点,皮肤白一点,最好是长头发。”
裴松霁听到这儿悬着的心半死,但终究还是不甘心,于是又多问了一句,“长头发的女生吗?”
景辞楹:?
“男生一般也不留长头发吧?”
“所以你还是更喜欢女生。”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景辞楹还是点了点头,“裴总,您没事吧?”
“没事。”裴松霁摇了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余毒可能还没清。”
景辞楹:“……”-
景辞楹本以为三天过去,裴松霁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毕竟跟在裴松霁身边这么多年,景辞楹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恢复能力极强。
从前公司最困难的那一年,裴松霁生病住院做手术,结果一个星期没到就回公司继续工作了。
因此景辞楹一直觉得吃两口菌菇,中了点毒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没想到等到他周二上班时才发现裴松霁看起来竟然比他从前刚做完手术时的样子还要糟糕。
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就让人担心。
“裴总。”景辞楹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担心地问道,“您是不是还不舒服?”
裴松霁明显看起来不好,但还是硬撑道:“没事。”
但他的话配上此时的面色看起来真的很没说服力,因此景辞楹又劝了几句,但根本劝不动,最后他也只能作罢。
只能努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他舒服一点。
因此景辞楹自作主张把今天的咖啡换成了普洱,午饭也准备得清淡了一些。
只是哪怕这样,裴松霁依旧没什么胃口,一顿饭只廖廖吃了几口。
裴松霁本来就不舒服,现在又不吃饭,景辞楹看在眼里更加担心,于是准备了一些坚果零食送到了裴松霁的办公室里,但他依旧没怎么吃。
景辞楹其实是很想劝裴松霁回去休息的,但他只是生活秘书,没有资格对裴松干涉过多,因此只能默默把这些话全都咽了回去。
直到晚上裴松霁依旧没怎么吃东西,景辞楹这才忍不住多劝了一句,“裴总,您这样身体会受不住的。”
裴松霁闻言终于从工作中分出了一丝精力向他看了过来。
但他回答的却并不是什么吃或不吃,而是,“你很关心我吗?”
景辞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开始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自己是他的生活秘书,不关心他还能关心谁?
因此景辞楹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当然关心您。”
裴松霁听到这个回答,死寂的心重新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几天景辞楹不在的日子里,裴松霁的内心经过了好几个心理阶段。
从刚开始听到“心声”的荒谬和恐惧到后来逼着自己相信这不过是一种中毒现象的平静。
可他始终无法释然的是那晚景辞楹的回答以及藉着那些“心声”所明白的景辞楹对于自己的感情。
他不喜欢自己。
这件事如同信念的崩塌,打乱了他所有对未来的安排和憧憬。
他原本已经准备向景辞楹表达自己的心意,可如今却骤然发现他喜欢的是女生。
所以从大学起的种种真的只是意外和偶遇?他对自己从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一切真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误会而已?
裴松霁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虽然他从很久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比景辞楹更先动心。
但那想的也是他们至少两情相悦,而不是现在的自作多情。
彻底摧毁一件自己真切相信很久的事是很难的,因此裴松霁的心中还是不切实际地保留了一丝期许。
景辞楹心中终究还是有他一点位置的吧?哪怕只有一点。
但下一秒景辞楹的“心声”就再次让他的希望彻底幻灭。
“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给我发工资?”
裴松霁:“……”
他是真的要疯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他中毒出现的幻觉,可是听起来又实在很有道理。
毕竟景辞楹如果不喜欢他,那他对自己有的也只会这样的感情。
“裴总……”景辞楹见他突然沉默,不禁再次担心了起来。
最近的裴松霁实在是太怪了,原来中毒是一件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没事。”裴松霁觉得自己满腔怒火,可又不知道火从何来,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发泄。
他怕景辞楹在这里他会再听到什么不愿意听到的话。
于是冲他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裴总……”景辞楹更加担心,却又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景辞楹离开后裴松霁并没有变得好受,相反胃又闹起了脾气,开始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
据说胃是情绪器官,因此裴松霁大概也清楚它为什么突然难受。
因为这几天他自己过得也很难受。
因为身体不适,工作效率大大降低,所以哪怕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裴松霁依旧没有从办公室出来。
景辞楹知道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但又实在担心,因此最后还是忍不住去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声比平时低上许多的,“进。”
景辞楹这才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见裴松霁依旧坐在办公桌前对着计算机,左手不知为何抵着腹部,面色看起来更加不好。
“怎么了?”裴松霁看见是他,抬头问道。
“裴总,已经八点了,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继续?”
裴松霁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表,确实已经八点。
“不用了。”裴松霁收回目光吩咐道,“还有一点就完了,看完再吃吧,去帮我做一杯咖啡。”
景辞楹听完只觉得他不要命了,但也清楚裴松霁决定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劝不了,因此只能同意,去茶水间做了一杯咖啡送了进去。
今天的裴松霁倒是有点人性,他送完咖啡后便让他不用等着自己,赶紧回家。
若是平时景辞楹肯定乐癫癫早就跑了,但做了这么多年生活秘书,他到底还有些职业操守。
裴松霁今天看着这么难受,景辞楹实在不放心,因此还是决定留下等他一起。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一直等到淩晨还没动静。
这下景辞楹再也坐不住,再次来到裴松霁的办公室门口准备进去提醒一句。
可是这次一连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动静。
景辞楹心中升起一丝不妙,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见裴松霁仰靠在办公椅上,左手捂着腹部,双目紧闭,看起来难受至极。
“裴总!”景辞楹见状连忙跑过去问道,“您怎么了?”
裴松霁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景辞楹满目担心地望着自己。
“没事,只是想休息一下。”裴松霁不想他担心,连忙解释,只是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没说服力。
“我送您回去,然后打电话给赵医生。”景辞楹说道。
赵医生是裴家的私人医生,一般的病他都可以治。
“好。”裴松霁说着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因为提前联系过医生,因此等他们回到家时医生已经到了。
赵医生看见裴松霁的样子迅速做出了反应,检查了一番后就得出了结论,“是慢性肠胃炎,我开点药,吃了后今晚好好休息,还有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吃饭,尽量吃得清淡。”
“我明白了。”裴松霁还没说话,一旁的景辞楹已经先一步点头应道。
送走了赵医生后景辞楹便开始倒水让裴松霁服药,吃完药后又看顾着他睡了下来。
从前裴氏也经历过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那时的他为了保住裴氏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面对了许多前二十年人生中没有面对过的风霜剑雨,可是如今想来,即使是那时的日子也没有现在的三天难熬。
为什么?
裴松霁想到这儿下意识看向陪在他身边的景辞楹。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回想了所有景辞楹这些年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
然后发现,似乎真的只是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
大学时的那些种种说不定真的只是误会而已。
工作后景辞楹也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过喜欢自己。
虽然事实已是如此明确,可裴松霁还是不肯相信。
又或是不愿意相信。
景辞楹对他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
哪怕是一丝呢?
“裴总,您早点休息吧,已经淩晨了,身体会熬坏的。”
正出神时,裴松霁的耳边响起景辞楹的声音。
裴松霁听到这儿心中回温,景辞楹从大学毕业起就跟在他身边,他们相伴整整六年,一起度过了裴氏的危机,看着裴氏蒸蒸日上走到今天。
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哪怕不是感情。
所以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谁知下一秒他就又听到了那该死的“心声”。
“赶紧睡吧,我真的熬不住了,困死了。”
裴松霁:“……”
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了,这到底是他中毒出现的幻觉还是景辞楹真是这么想的?
但又不能问,憋死他算了。
“太晚了,你回去吧。”裴松霁也知道让他一直守在这里不合适,于是开口说道。
“好。”景辞楹也没推辞,毕竟他今天做得已经够多了,裴松霁又不是小孩儿,不用真在这儿等他睡着了再离开。
可是景辞楹还没走出房门却又被他叫住,“等等。”
景辞楹闻言停下脚步,本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然而没想到裴松霁说的却是,“太晚了,你今晚就睡客房吧。”
景辞楹愣了一下,有些惊讶。
毕竟裴松霁重度洁癖加边界感极强,除了上次那个意外从不让人留宿。
这么多年景辞楹也不是第一次陪他熬到这个点,但这却是裴松霁第一次留他住下来,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但还是拒绝道:“不用了,谢谢裴总。”
然而没想到裴松霁却很坚持,直接让一旁的保姆替他找睡衣,然后带他到隔壁的客房去休息。
景辞楹见状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他也真的困了。
于是和保姆一起到了隔壁客房睡下。
景辞楹困极,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但第二天六点,生物钟还是准时将他唤醒。
起床后景辞楹洗了个澡,然后准备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去公司。
本以为裴松霁应该还没醒,谁知刚一下楼就见裴松霁已经坐在了客厅。
“醒了?”裴松霁睡了一觉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看起来没昨天那么吓人了。
“嗯,裴总。”
景辞楹走过去,本想和他说一声,自己打算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公司。
但裴松霁见他过来却直接起身,引着他一起向餐厅走去,“吃早饭吧。”
“我不吃了,我先回家换一下衣服。”景辞楹怕时间来不及,连忙说道。
但裴松霁却不依,“不急这一时,先吃饭吧。”
“……好。”
景辞楹拒绝不了,只能和他一起在餐厅坐下。
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按赵医生所言,很是清淡,吃完也没什么负担。
吃完饭后裴松霁让司机先把他送回了家,但因为路太窄不能进,因此挑了个不远的地方停下。
景辞楹下车后向裴松霁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然而没想到裴松霁却说道:“我在这儿等你。”
景辞楹闻言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裴松霁会直接离开。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换衣服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裴松霁愿意等他一下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也不好让他等太久,因此道了谢后便迅速向家中走去。
裴松霁则坐在原处,透过车窗静静地望着景辞楹的背影。
大概是昨晚吃了药又好好睡了一觉的缘故,今天醒来后身上缠绕他好几天的不适感便潮水一般褪去,裴松霁整个人都好了起来。
身体舒爽,精神也好了起来,因此裴松霁觉得今天的自己比前几日振奋了许多。
但隐隐的还是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具体又想不清楚是哪里?
直到景辞楹换完衣服回来,去公司的路上车里一片安静,裴松霁这才终于发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听不见景辞楹的“心声”了。
那道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声音突然没了,看来毒素已经彻底清了。
但裴松霁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开心,这些天一直听那个声音吐槽自己,今天终于听不见了,却反而有些不适应。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事。
毕竟谁能受得了喜欢的人天天在心里骂自己。
日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大概是最近有些过于平静,裴松霁景竟有些怀念起至少那些可以听见景辞楹“心声”的日子。
因为想想也挺有趣。
他果然中毒不轻。
景辞楹很重视那天中毒的事,从那之后裴松霁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菌菇之类的东西。
然而这天裴松霁却主动要求想要再试试那天吃过的山菌。
景辞楹:?
“您确定吗?裴总。”
“嗯。”裴松霁淡淡地应道,没有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根本解释不清。
景辞楹觉得他可能是上次的余毒未清,蔓延入脑了。
但老板要求,自然无有不从,因此还是迅速联系了上次的酒店,要了菜单,找到了那道山菌,让他们做好之后送了过来。
因此晚上吃饭的时候裴松霁面前就出现了上次那道让他中毒的野山菌。
景辞楹本以为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会吸取教训,绝不再碰,但裴松霁却没有半分犹豫地拿起了筷子。
景辞楹见状,忍不住又劝了一句,“裴总,您要是真的这么喜欢野山菌,不如去云南吃吧。”
“为什么?”裴松霁好奇地问道。
然后就听景辞楹说道:“在当地吃肯定更新鲜,而且中毒了当地人治疗也有经验。”
裴松霁:“……”
景辞楹说得很有道理,但裴松霁还是觉得有些晚。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中毒了,还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那种。
不然从前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景辞楹喜欢自己,如今发现真相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及时止损,而是想要继续。
继续什么呢?
他都不喜欢自己。
裴松霁原以为和景辞楹在一起最大的困难会是爷爷奶奶以及公司的反对。
但如今才发现和那些比起来,真正的困难其实是景辞楹的人生计画中根本没有自己。
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女人。
所以他期望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日三餐,两人四季。
这也是裴松霁曾经期许的未来,因为他父母恩爱,使他见过最美好的爱情。
直到后来遇到了景辞楹。
裴松霁人生中所期待的一切,便都成了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应该及时止损的。
毕竟他刚接手公司时爷爷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及时止损,而他也将这几个字刻进了他的人生。
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其实是趁景辞楹什么都不知道时收回自己的心。
正好一切都还没发生,他还没来得及表白自己的心意,所以尚且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应该对景辞楹恶劣一点,让他远离自己,或者把他调到别的岗位,渐渐切断和他的联系。
可是裴松霁做不到。
他舍不得。
没办法,终究是他先动了心。
先动心的人注定一败涂地。
那天的菌子裴松霁一个人吃完了一盘,但他却没有再听见那晚听到过的声音。
所以或许那晚的中毒真的是一场意外,他听到的也不是什么景辞楹的“心声”。
那只不过是一个契机。
让他看到这场感情的真相不过是他虚构出来的爱意。
那么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原本列好的计画自然不能再用,因为那些计画的前提已经改变。
所以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和景辞楹的关系。
可裴松霁想了许久,依旧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于是思来想去,找到了他身边感情经验最丰富的朋友。
“怎么了?”楚扬一进他家就十分不客气地从酒窖里挑了一瓶酒,自己给自己倒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下。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楚扬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没事儿你也想不起兄弟。”
裴松霁没理会他,开始思考怎么开口。
但楚扬已经看透了一切,“还是你那个感情问题?”
“嗯。”
“你认真了?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又后悔了?”
“是。”裴松霁回道。
“也行,人生在世能遇到个喜欢的不容易,光因为性别就放弃也太可惜了。”
裴松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不是都想清楚了吗?”
“他不喜欢我。”裴松霁叹息道。
“不喜欢你?他不是爱你要死要活的吗?”
裴松霁:“……”
该怎么说只是误会而已?
好在楚扬实在太了解他,裴松霁还没开口就一语道破玄机。
“他不喜欢你?”
裴松霁听到这句起身就想走,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楚扬没忍住笑了半天,这才继续问道:“怎么回事儿?你俩不是不是都要成了吗?怎么又突然不喜欢了?”
“是个误会。”
“那还真是好大一个误会。”
裴松霁懒得听他说风凉话,直接问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楚扬闻言沉吟片刻,“问问你自己的心就行,你喜欢他吗?”
“喜欢。”
“怕失去他吗?”
“怕。”裴松霁听到这个问题,心中蓦地疼了一下。
楚扬听到这儿心里也有了数,“那就追呀。”
“追?”
“对呀,追他!”
裴松霁闻言沉默了下来,因为家世和长相,从来都是别人追他。
即使是后来喜欢上景辞楹,也以为他们彼此心意相通,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直接表白就行。
可是现在却要他去追景辞楹。
想到这儿,裴松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景辞楹的身影。
其实也不是不行。
只是……
景秘书这样的人,该怎么追呢?
第19章意外至
晚上十一点,景辞楹洗漱完后正准备在陪护床上休息。
临睡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就见微信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消息。
景辞楹点开,发现发信人竟然是裴松霁。
最近简直是多事之秋,因此景辞楹看到他找自己下意识觉得不妙。
果然点开就是:
【裴扒皮: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出差。】
景辞楹:“……”
怎么不明天早上出发前再通知我?
但吐槽归吐槽,还是立刻回了句:
【好的,裴总,去哪里?】
【科罗拉多。】
“科罗拉多?”景辞楹有些奇怪。
裴家的产业主要在国内,因此并不常出国,但国外也有不少房产,大多都是供裴松霁出国游玩时住的。
比如裴松霁喜欢滑雪,每年都会去科罗拉多州的阿斯彭山滑雪场滑雪。
因此裴松霁便耗资千万美金在雪场不远处买了一个木屋别墅。
虽然是木屋,但建造工艺却并不简单,全屋以冷杉树和雪松建造而成,室内面积千余平,各种设施应有尽有,黄昏时透过窗户就能看见落基山脉的日落。①
景辞楹陪他去过几次,但一般都是在冬天去的。
今年怎么这个时候还去?而且看样子还有生意要谈,裴氏在国外谈什么合作?
景辞楹想不明白,又不便多问,因此只能认命地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又从医院跑回家开始收拾行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松霁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明天不用再帮他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已经是深夜,景辞楹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因为裴松霁突然要出国,所以景辞楹没有再去公司,而是一大早提着行李直接来到了山水庄园。
他到的时候裴松霁已经醒了,正在餐厅吃早餐。
见他来了还很关切地问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景辞楹回道。
裴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景辞楹虽然满腹的疑惑,还是决定等他吃完再问。
裴松霁吃完饭后去换衣服,景辞楹则把自己和裴松霁的行李交给了司机,然后在一楼的客厅等着裴松霁。
很快,裴松霁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裴总,我们这次去多久?”景辞楹问道,毕竟他还要根据时间来订返程的机票。
“一个星期左右。”裴松霁回道。
“好。”景辞楹一边记下,一边联系那边木屋别墅中常住的阿姨提前做好准备,等着他们过去。
因为距离远,哪怕乘坐飞机也需要很久。
景辞楹倒是不介意,因为昨晚他没怎么睡好,刚好可以在飞机上补个觉。
但想到他们订的是头等舱中的双人套房,两人离得并不远,又觉得这不过是美好的幻想,毕竟裴松霁是个实打实的事儿精。
然而没想到裴松霁上了飞机后就一直很安静,没有吩咐他做任何事。
景辞楹又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没什么事这才躺下开始休息。
因为太困,景辞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航行中裴松霁并没有入睡,而是静静地望着自己。
裴松霁在回想楚扬那天的话,他说追人无非投其所好和拉近距离。
然后问裴松霁景辞楹有没有什么爱好和喜欢的东西?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然而裴松霁却没有回答出来。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了解景辞楹。
但如果是景辞楹,对于这个问题肯定回答的毫不费力。
楚扬自然也意识到了,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那就直接第二条,拉近距离。”
“拉近距离?”
“对,首先是距离要近,最好是创造一些只有你们两个人的空间,地点一定要选好,选个浪漫一点的地点,而且相处中一定要模糊身份的界限,然后再制造一些小暧昧,让他往那个方面去想,这样相处久了,肯定……”
“可是他喜欢的是女人。”
“那又怎样?他谈恋爱了吗?结婚了吗?”
“没。”
“没你就还有机会,他说不定只是没往那个方面想过,你可以替他打开那扇门。”
楚扬说得有些不靠谱,但也不全无道理。
裴松霁是个实干家,立刻便决定试一试。
于是他在自己名下的房产中挑挑拣拣,选了他觉得最浪漫的一处,然后寻了个出差的藉口带着景辞楹过去。
因为这个藉口有些拙劣,所以裴松霁甚至没敢细说,只说了出差,毕竟说多错多,好在景辞楹并没有怀疑。
飞机到达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以后,景辞楹睡了香甜的一觉,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许多。
下了飞机,这边的司机已经等在了出站口。
景辞楹和裴松霁上了车,然后一起向裴松霁的木屋别墅驶去。
这里下了雪。
靛蓝色的天空阴雾沉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两旁的建筑和街道都落满了雪花,因此司机开得并不快,景辞楹也可以慢悠悠地欣赏两旁的街景。
此时已是晚上,道路两旁灯火通明,灯光映着雪景,美轮美奂,景辞楹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
但很快车辆一转,两旁的建筑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大片大片的山杨树。
冬日的余温还未褪去,树上并无木叶,而是泠泠的白雪。
山路盘旋,不知过了多久,在树木环绕中,出现了一座占地八余亩的木屋。
因为木屋的房顶和车道有加热功能,因此他们下车时路上并没有任何积雪。
这里的管家和阿姨已经提前等在了门口,见他们到了,立刻过来接过司机手中的行李,然后推开了木屋正中间处的双开玻璃门。
景辞楹跟在裴松霁的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去最先看到的是一道9米高的挑空门厅,使得屋内的视野极其开阔,屋内的一切皆是冷杉和雪松铺就,然而却并不冷,除了暖气外,客厅正中间处的花岗岩壁炉正“噼噼啪啪”地烧着* 燃木。②
木材燃烧的声音极其治愈,因此哪怕景辞楹在飞机上睡了一路,可是听到这个声音却又立刻感觉到了困意。
但裴松霁还醒着,他自然还不能睡。
于是让管家帮忙把行李提到楼上,然后整理起了这几日裴松霁会穿的衣物。
整理好后又给他在全紫铜的浴缸中放满洗澡水,准备好换洗的衣物,以及挤好牙膏,这才准备出去。
谁知一转身就见裴松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盥洗室的门口,正望着自己。
景辞楹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收拾好情绪道:“裴总,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您可以洗漱了。”
“好。”裴松霁回道。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景辞楹说着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景辞楹立刻转过身来问道。
然后就听裴松霁道:“明天和我一起去滑雪。”
“滑雪?”景辞楹有些迷惑,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但裴松霁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回了句,“嗯。”
“我也要滑吗?”
“是。”
“可是我没有滑雪服。”景辞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然而裴松霁却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没关系,我带了两套。”
说完和他道了一声“晚安”,便抬步走进了盥洗室。
景辞楹愣了一下,虽然裴松霁已经进去,但还是跟着回了句,“晚安,裴总。”-
裴松霁并不是在开玩笑,第二天一早就让管家给他送来了全新的滑雪服。
景辞楹虽然有些摸不清裴松霁的用意,但出来玩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因此乐癫癫地和他来到了雪场。
换好衣服后,景辞楹便和裴松霁一起走了进去。
因为他并没有经验,所以选的是双板,本以为应该没有多难,结果刚一上板就连连摔跤。
景辞楹平时里板正认真,像是无所不能,对于一切都面面俱到。
因此这还是裴松霁第一次看到景辞楹拿不下来的东西,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景辞楹见过裴松霁滑雪,很厉害。
本以为他会帮自己,结果却只是在一旁笑得开心。
景辞楹气恼,但也只能全都忍了下去。
算了,谁让他是老板呢,让让他得了。
于是手脚并用,正准备狼狈地从雪地上爬起来,然而这时一只手却伸了过来。
“起来,我教你。”
景辞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见裴松霁正望着自己。
因为戴着护目镜,所以景辞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温柔之意。
“谢谢老板。”景辞楹说着把手递了过去,藉着裴松霁的力站起身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
裴松霁则给他讲解了起来。
景辞楹是一个好学生,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开始慢慢滑了起来。
一开始滑得很慢,但裴松霁并没有丢下他,而是陪着他一起。
直到熟练些后,景辞楹才终于滑得快了起来。
因为今天滑雪滑得开心,景辞楹从没觉得一天时间过得这么快,很快就到了晚上。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家后景辞楹帮裴松霁放好了洗澡水,然后也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
因为今天的运动量大,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窗外的雪停了,太阳将出未出,红色的朝霞四散,和雪光连成一片。
景辞楹突然想起了姐姐,要是姐姐将来醒过来,他一定要带她来这里旅游一次。
这样好的景色,他也想让姐姐看见。
景辞楹本以为这次出差只是个幌子,裴松霁大概就是想出来玩了。
没想到却真的有事要谈,早上起来不久,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过来,和裴松霁一起去了书房谈事。
裴松霁谈事时景辞楹不方便待在旁边,于是给他们倒好茶水后就退了出去。
但并没有离得太远,怕裴松霁有事,他离得远不方便。
裴松霁和那些人谈了很久,一直到晚上他们才离开。
离开时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
因此很快便开饭。
景辞楹原本是在自己房间吃的,但裴松霁却让自己陪他一起吃饭。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因此景辞楹也没有推辞。
吃完饭后裴松霁并不会那么快去睡觉,一般都会活动一会儿。
别墅里的娱乐设施并不少,有酒吧,棋牌桌,台球桌,甚至还有一个室内的高尔夫球场和家庭影院。
裴松霁今天想看电影,于是让管家调了两杯酒,然后下楼去了位于负一楼的家庭影院。
景辞楹则等管家把酒调好后,给裴松霁送了下去。
放好酒后景辞楹本想离开,然而却被裴松霁叫住,“景秘书。”
“裴总?”景辞楹立刻转过身应道。
然后就见裴松霁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陪我一起看吧。”
景辞楹闻言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坐下,这是要看恐怖片吗?怎么还要人陪?
景辞楹坐下不久,周围便暗了下来,紧接着不远处的大显示屏上开始播放起今天裴松霁看的电影。
《霸王别姬》。
这部片子实在太有名,因此景辞楹其实看过很多次。
第一次是还在上高中时看的。
高中生总是臭屁且自以为是,喜欢看一些显得自己与众不同的东西,这部电影中的“同性”因素刚好做了噱头。
景辞楹刚开始确实是因为这个看的,但看完以后才发现只揪着这一点有多浅薄,但再深一点,便也不懂了。
直到后来上了大学。
对于那时的景辞楹来说,大学生活和幸福直接挂鈎。
他在大学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可以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赚钱,去汲取他所感兴趣的知识。
因此景辞楹每天除了上自己的专业课外,还会随即去蹭各种其他的课程。
有时候是特意寻来的感兴趣的课表,有时候则是在没课的时候随机走进一间教室。
他第二次看《霸王别姬》就是因为蹭到了一节电影欣赏课。
那节课的人不多,老师给他们放的就是这部电影。
景辞楹从前只粗略看过一遍,这次有了机会,自然细细欣赏。
这才发现这是一部多么好的电影。
电影的最后,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与“霸王”诀别。
耳边突然响起泠泠的雨声。
景辞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从那以后,《霸王别姬》就成了他最喜欢的电影。
只是,没想到裴松霁也会喜欢这部电影。
因为没有了之前的“心声”,裴松霁自然不知道景辞楹的心中所想。
只是不时转过头来观察景辞楹的神色,看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放这部电影其实是想暗示景辞楹自己有同性的倾向。
但景辞楹看得很是认真,似乎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因此电影结束后裴松霁开始反思这个暗示是不是太隐晦了?
或许可以想一个再明显点的方式。
第三天的时候裴松霁再次带着他去滑了雪。
景辞楹这次明显熟练了许多,也找到了乐趣,一个人滑得十分开心。
虽然这么多年跟在裴松霁身边,也见过不少有钱人的运动,但因为鲜少玩过,因此并不太懂这些运动的乐趣。
而现在终于懂了,甚至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依旧是一直到了晚上才结束。
然而因为今天玩得太开心,等景辞楹换下滑雪服,拿起手机时才发现手机里不知何时多了好几个未接电话,来电显示全部是刘阿姨。
景辞楹看到这个心中莫名一紧,瞬间想到了姐姐,于是立刻拨了回去。
对面几乎是刚一拨过去就接通,“喂,小楹。”
虽然能感觉到刘阿姨在极力控制,但景辞楹还是听到了其中的慌乱和着急。
“刘阿姨,怎么了?”景辞楹连忙问道,“别慌,慢慢说。”
“你姐姐不太好,医生今天检查说她心律失常,血压下降,血糖也在下降,医生一直在抢救,还没出结果,阿姨知道你在出差,但我还是想着应该告诉你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还是回来一趟?我……”
刘阿姨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似乎怕刺激到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但景辞楹还是听到了一声没来得及按下的呜咽声。
“好,好。”景辞楹连忙回道,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件事。
然后不知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劝慰刘阿姨。
“我知道了,您别急,别着急,我现在不在国内,但我可以找人先帮着您,我回去,回去,马上就回去,别急,别急,不能着急,对了,抢救,救,你告诉医生,多少钱都救,不惜代价,多少钱都行,多少钱都可以,没事的,阿姨你别急,我这就回去。”
“好好,阿姨等着你,小楹你也别着急,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
景辞楹说完挂断了电话,对着手机显示屏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干嘛。
对了,打电话,给季抒怀打电话。
虽然知道自己和他非亲非故,现在打电话让他过去帮自己照看姐姐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景辞楹实在不知道还能再麻烦谁了?
于是打开手机想要打电话,可是不知怎么却突然觉得有些憋气。
景辞楹抬手拍了拍胸口,这才发现自己这半天忘了呼吸。
这一巴掌像是打通了呼吸的开关,景辞楹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随即像个刚学会呼吸的新生儿一般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缓过来后一秒都不敢耽误,连忙拿起手机想要给季抒怀打电话。
可是手是软的,竟然举不起手机。
好在更衣室里有供人坐下的软凳,景辞楹连忙把手机放下,然后开始找季抒怀的联系方式。
然而越急反而越不成事,景辞楹的手不仅软,而且抖得厉害,好半天才终于翻到了季抒怀的名字。
景辞楹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这才有力气按下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很快传来季抒怀的声音,“小景?”
“是,是我,季先生。”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季抒怀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想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我之前的提议你想通了?”
“不……”
景辞楹刚想回答,就听见外面传来裴松霁的声音,“景秘书?”
景辞楹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单人更衣室里,看来裴松霁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等自己出去。
“马上。”景辞楹对着外面喊道,可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喊出来的声音却还是绵羊一般绵软无力。
裴松霁应该没听见,因为他又喊了一句,“景秘书?”
景辞楹烦躁又无奈,只能努力拿起手机向外走去。
“小景,你没事吧?”即使隔着电话季抒怀依旧听出了他的慌乱。
“没事,就是季先生,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我姐姐好像不太好,但我现在在国外,所以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过去看看,阿姨一个人在那儿有些不行。”
“没问题。”季抒怀一听立刻答应道,“我现在就过去。”
“多谢,多谢季先生。”
“季先生,真的很谢谢您。”
景辞楹说着走出了单人更衣室,裴松霁果然已经等在了外面。
见他终于出来了,正想说话,却见他正在打电话,于是又立刻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下去。
本以为景辞楹是有什么事,可裴松霁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谢谢季先生。”
“季先生?”
裴松霁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有些令他不悦的名字。
季抒怀。
他们为什么还在联系?
想到这儿,裴松霁心中立刻升起一丝不快。
因此景辞楹刚一挂断电话就问了起来,“谁的电话?”
“季先生。”
“季抒怀?”
“嗯。”
“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景辞楹人还在这儿,心早已经飞了回去,因此根本顾不上继续回答裴松霁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裴总,我想请个假。”
“请假?”
这个转折太过突然,裴松霁听得眉头微拧,心中下意识将景辞楹的这个请求和刚才的电话联系在了一起。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现在就得回去,没办法在这儿继续陪您了,可以麻烦您让司机送我去机场吗?”
裴松霁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能这么着急,还是和季抒怀有关的事?
季抒怀出事了吗?
想到这儿,裴松霁心中一沉,继续问了下去,“先告诉我什么事?否则不行。”
毕竟接下来他还有安排,如果是因为季抒怀,那他坚决不会同意。
裴松霁原本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然而没想到景辞楹听到这句话后却没再说一句话,而是转身直接向外走去。
这么多年景辞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安静的,顺从的,恭敬的,从不会违背他的意愿,甚至不会和自己持相反的意见,因此裴松霁已经习惯了他的乖顺,所以对于他这次的反应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了一丝怒意。
“景秘书?!”裴松霁在背后叫他。
但景辞楹头都没有回一下。
“景辞楹!”
第20章 不干了
景辞楹很幸运,出雪场时刚好碰到有人去机场,于是乘了顺风车,然后买了最近的机票回国。
上飞机前他原本想给季抒怀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姐姐现在的情况。
然而不知为何,在号码拨出去的前一秒终究还是退缩了。
景辞楹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似乎只要听不到那边的消息,姐姐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的,姐姐不会出事。
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是好好的,虽然醒不过来,但偶尔也会给自己反应。
她会睁眼,会比手势,会眨眼睛。
她只是被困在了梦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人的底线似乎总是在不断降低,从前景辞楹最希望的事就是姐姐可以醒过来。
但现在突然觉得醒不醒过来也不重要了,只要她还活着,即使一辈子醒不过来他也愿意。
是的,只要人没事,什么代价他都可以接受,哪怕就这么照顾她一辈子。
那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景辞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觉得时间突然变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掰成了两半,然后一点点融化,胶水一般融在了一起。
到了后来连空气都跟着变得粘稠又胶着,让他感觉到阵阵的窒息。
哪怕他拚命呼吸,却还是喘不过气。
那种窒息感一直持续到他下飞机来到医院。
原本已经走过无数遍的路突然陌生,整个世界彷佛正在解离。
景辞楹甚至忘了还有电梯,就这么一阶一阶地跑了上去。
刚到病房门口,他就看到了正坐在病床上抹泪的刘阿姨。
“刘阿姨。”景辞楹推开病房的门,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一句话说得极其费力。
刘阿姨看见他回来了,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便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站起身来,声音中一下子带出了泪意,“小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姐姐呢?”景辞楹已经顾不上解释,直接问道。
“你姐姐,你姐姐……”刘阿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景辞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只是不懈地一遍遍追问道:“姐姐呢?刘阿姨,姐姐呢?”
“小景?”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插了进来。
景辞楹转过身来,然后就见季抒怀走了进来。
季抒怀看起来有些疲惫,从昨天自己给他打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应该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回去过。
“季先生,姐姐怎么样了?”景辞楹心中感激,却来不及道谢,他实在太担心姐姐的现状。
季抒怀自然明白,但却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怎么了?”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但景辞楹依旧固执地不愿相信,似乎只要不亲口听到那个答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景辞楹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们两人。
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回答他的都只有满室的死寂。
“姐姐是不是还在抢救?在哪儿抢救?我去找她。”
景辞楹见问不出来,干脆自己去找姐姐。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季抒怀拦住,“小景,你冷静。”
“我很冷静。”景辞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明明自己现在非常冷静,他只是想去找姐姐而已,“姐姐在哪儿抢救,我就是去看一眼,在外面看一眼就行,我不进去。”
然而季抒怀却还是拦着他不放,“小景,你听我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要不我们边走边说,季先生,你不要拦着我。”
“小景。”
“我就是去问问医生姐姐在哪儿抢救,怎么样了?你老拦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去看一眼!你别拦着我!”
“小景……”
“你叫我干什么!有话你就说!你说啊!我姐姐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辞楹说着一把推开他,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外跑去。
但跑了没多久季抒怀就追了出来,再次拉住了他。
那是很混乱的一个时刻。
季抒怀一直在耳边对他说着,“你要节哀,你姐姐看到你这样会伤心。”
多矛盾的话,不是看到他这样会伤心吗?那为什么还要节哀呢?
“小景,你要冷静。”季抒怀不断地在他耳边说道,“冷静,冷静。”
景辞楹听到耳朵里却只觉得莫名,为什么要他冷静?
他不是一直都很冷静吗?
哪怕是姐姐当初刚出事时他都是冷静的,冷静地在手术室外等她出来,冷静地去警察局做笔录,冷静地找律师,冷静地打官司,冷静地把那个伤害他姐姐的人绳之以法,冷静地赚钱维持姐姐住院的费用。
怎么还要他冷静呢?
直到周围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景辞楹这才发现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站到了半空中。
然后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从没见过的疯了一样的自己。
拚命向前,又被季抒怀努力扯了回去,脸上满是泪水,嘴里大叫着什么,可是景辞楹什么都听不清。
只能看到周围病房的家属被他的声音吸引了出去,很快医生和护士赶了过来,联合著季抒怀把他拉进了病房里。
再然后……
景辞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像是被人硬拉进了一段梦里。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他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家,姐姐和爷爷奶奶一起照顾自己,姐姐总是陪着他一起看动画片,一起玩,从小形影不离。
后来再大些姐姐住校,每次回来都会用攒下的生活费给自己带各种东西。
有一年景辞楹想她,想得不行,于是一个人走了许久的路摸到了她学校。
可是到了学校又不知道她在哪个班,于是只能坐在学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她。
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她出来吃饭。
姐姐看到他时很震惊,跑过来问他怎么来了?
景辞楹说:“姐姐,我想你。”
姐姐又好气又好笑,狠狠骂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许自己乱跑,然后拉着他去对面的饭店吃了一笼小笼包,又请了假把他送回去。
回去的路很远,他们俩的钱不多,因此是姐姐牵着他的手走回去的。
可是景辞楹今天刚走过来,因此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想要停下来休息。
但姐姐却直接俯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景辞楹伏在她的背上,双手将她的脖子环得很紧。
“姐姐,你能不能不住校了?”景辞楹问道。
“不行,我还得上学。”
“一定要上学吗?”
“是呀,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然后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爸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没有很多的钱,但我有压岁钱,等过年把压岁钱都给你行不行?”
“可是你的压岁钱也不太够呀。”
景辞楹闻言有些难过地沉默了下去。
景辞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把他往上背了背,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开,但是还要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可以赚钱的时候,我们就去找爸妈,然后买一个大房子,一辈子住在一起,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那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拉勾。”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世事是如此坚牢,但后来发现一切不过是琉璃易碎白云散,原来没有什么不会变。
父母去世后姐姐的话一下子变得很少,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整个家的重任。
景辞楹也被迫拚命向前跑。
因为生活的重压,他都快忘了从前的那些话。
可是姐姐工作的第一年却给他看了一张卡,里面有将近十万块钱。
“你发财了?”景辞楹看着里面的数额惊讶道。
“没有,这是你这些年的压岁钱还有我的压岁钱,以及这些年零零散散攒下来的。”
“我的压岁钱你居然存下来了,我还以为你都花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姐姐拍了他一下,“我都是有规划的。”
“什么规划?”
“在爸妈在的地方买个房子啊,然后我们一起住,很早就这么想了,不过还差挺远,慢慢攒吧,总会有那么一天。”
景辞楹听到这儿记忆瞬间被拉回很多年前姐姐背着他回家的夜晚。
“你还记得啊。”
“那是,虽然爸妈不在了,但咱俩还得住嘛。”
“可是想在这儿买房还差很多啊姐。”
“没事儿,有我呢,我才工作第一年,总会攒够的。”
“哎呀,你愁眉苦脸地干什么,放心,一切都有我,你老姐在呢。”
当初的景辞君信誓旦旦,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毕竟他们都有着肉眼可见的美好未来。
命运总得眷顾他们一次,对吧。
总不会有人会一直倒霉吧。
明明一切都要好了。
明明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呢?
景辞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有时能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有时又觉得这不是梦。
毕竟如果是梦的话怎么会看到这么真实的场景?
他看到了姐姐,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爷爷奶奶。
他们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算大,装修得也很简单,但却很温馨。
景辞楹还是第一次来,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在厨房忙碌的爸妈。
客厅里姐姐正陪着爷爷奶奶看电视。
听见门口的动静,姐姐最先转头看了过来,看见是他,惊喜地笑了一下。
“你回来了。”-
景辞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太久的缘故,他整个人恍惚得厉害。
一时间竟分不清这里是哪儿?
现在是什么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吗?
他应该是睡了很久,因为嗓子重度失水,又干又疼,但他并没有爬起来找水,只是安静地继续躺着。
梦是有余温的,刚才的梦实在太过温暖,因此景辞楹有些恋恋不舍。
但他也知道,再美好也不过是梦。
他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现实就是姐姐也抛下了他,这个世上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有点突然,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转念一想也是,这些年那些使他命运发生转折的大事来得都很突然,什么时候让他有所准备过?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
时间彷佛突然没了概念,景辞楹这么多年终于感觉到了累,累到一个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想这么一直静静地躺着。
他终究还是输了。
输给了时间,输给了命运,输光了所有的筹码,所以从此以后,这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灯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
紧接著有人走了过来,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小景。”有人在耳边叫他,“振作一点,斯人已逝,但日子还得继续过。”
景辞楹闻言终于回过神来,循声望了过去,然后看见了季抒怀和提着保温桶的刘阿姨。
“小楹,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刘阿姨说着挤出一个笑,手脚麻利地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汤递了过来。
景辞楹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排骨汤应该是刚炖好的,哪怕隔着碗,热意还是立刻顺着他的掌心传导,然后在身体四散开来。
这股热意像是一道开关,将他身体的感官一个接一个地唤醒了起来。
景辞楹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谢……”景辞楹不知怎么回事,嗓子干哑得厉害,只挤出了一个字便滞涩了起来。
“喝点水,喝点水。”刘阿姨说着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肯定是之前哭得太厉害了,先喝点水。”
景辞楹闻言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一杯水下肚,嗓子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得了雨水,说话也利索了起来。
“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刘阿姨的话瞬间勾起了景辞楹的回忆,是啊,他们认识多少年了?
景辞楹本想算算,可是大脑迟钝得厉害,怎么也算不过来。
“先吃点东西。”季抒怀见他又在愣神,连忙说道。
“嗯。”景辞楹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慢慢吃了起来。
排骨汤很香,可他怎么也尝不出味道。
可能是舌头有些坏了。
景辞楹喝完了一整碗汤,刘阿姨见状想再给他添一点,但被景辞楹拒绝。
“我不喝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景辞楹说着想要起身,然而却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连站起来都困难。
“小景,不急,你再休息一会儿,你姐姐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季抒怀连忙说道。
“不行。”景辞楹摇了摇头,“得我来处理,这是姐姐的最后一程,得我来送。”
季抒怀听到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蓦得红了一下。
“好,你来处理。”
说着扶他站起身来,景辞楹的腿还是软,扶着季抒怀半天才能自己走出去。
于是他去太平间看了姐姐最后一面,办了出院手续,联系了殡仪馆,然后看着姐姐被拉走,等再回到他身边时就变成了一盒小小的骨灰。
这些年姐姐一直在病床上,因为一直吃流食,体重一直不断下降,轻得景辞楹很容易就能把她抱起来。
但也没有像这盒骨灰那么轻,轻得他几乎察觉不到什么重量,一只手就能拿起来。
接下来就是买墓地,把她安葬。
但景辞楹舍不得,因此一直拖着不肯下葬。
季抒怀并没有催促他,任由他把骨灰盒抱回了家。
只是时不时来看看他,逼着他喝水吃饭,景辞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景辞楹对此很是感激,可是却没有力气感谢他,因此只能把一切默默记在心底,等着一切恢复正常后再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
不过季抒怀明显并没有在意过,只是默默陪着他。
这天季抒怀照旧过来看他,给他带了饭菜,逼着他吃饭。
景辞楹像往常一样默默吃着饭,只是吃到一半时却破天荒地说起了话。
“原来那个时候你这么难熬啊。”
季抒怀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是挺难熬的,但还是熬过来了。”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景辞楹问道。
季抒怀听到这个问题瞬间回想了起来,许久才道:“因为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再痛苦,再难熬,生活终归还是要继续,更何况逝去的人其实并没有消失,和他们在一起时的记忆,养成的习惯,定下的目标,都会内化成我们的一部分,随我们一起走下去。”
景辞楹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
今天的胃口意外得好,将季抒怀带来的饭菜都吃了个干净。
看他吃完饭后季抒怀准备离开,但景辞楹却叫住了他,“季先生。”
“嗯?”季抒怀回过头来。
然后就听景辞楹道:“我想给姐姐买一块墓地。”
临城的墓地很贵,景辞楹买完后账户差点挂了零。
若是裴松霁看到他的银行余额肯定会震惊,毕竟他给自己开那么高的工资。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分钱也没有攒下来。
不过那又怎样呢?
他很愿意。
曾经姐姐原本想要攒钱买房子的那张卡也被他用了。
忙忙碌碌许多年,他们终究没有在这儿买下一套房子。
但景辞楹明白,他们想要的本来也不是什么房子。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家人团聚,可以一直在一起。
可如今,全都落空了。
日子终究还是要往前过的,这一步很难,* 但终归要踏出去。
可连第一步都要迈上很久。
景辞楹依旧日日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振作起精神,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份工作。
他已经有多久没去过公司了?
想到这儿,景辞楹终于翻出了手机,果不其然,全是未接电话和未读的消息。
来自很多人,有姑姑,若若,公司的同事,但最多的还是裴松霁。
景辞楹点开通信录翻了翻,这些日子裴松霁打过来的电话足足有上百个。
而自己一个也没接过。
以裴松霁的地位,大概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晾着他,因此不用想都知道裴松霁该积攒了怎样的怒火。
若是从前景辞楹肯定赶紧跑过去道歉了,毕竟他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但现在却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一颗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就这么直接打了回去。
对面几乎是刚一打过去就接通了电话。
裴松霁的声音中果然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景辞楹,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裴松霁这些日子再一次经历了世界观的颠覆。
他那个从来对他有求必应,事事顺从,细致周到,从不缺勤的生活秘书先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科罗拉多,连行李都没拿就独自回国了。
然后不回他消息,不接他电话,甚至不来公司上班,就这么消失了整整一个月,没有一点消息。
一开始裴松霁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时很是生气,但当他打到第一百次时生气便变成了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裴松霁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景辞楹家,可是一连来了许多次都没有人,裴松霁怎么敲都没人开门。
于是只能继续打电话,发消息,可景辞楹依旧没有回他。
裴松霁一开始真的很生气,毕竟在科罗拉多时,他原定的计画是滑完雪然后带景辞楹去订好的西餐厅吃饭。
他花了心思让人提前布置过,一切都很完美。
但没想到最后去那儿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裴松霁看着面前精致的餐点,美丽的鲜花,听着悠扬的音乐,心中却只剩下了怒火。
裴松霁越想越气,给景辞楹打了电话,但他却没有接。
裴松霁原本还想明天再打,可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端,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再联系到过景辞楹。
“对不起。”景辞楹明白这次确实是他的问题,没有请假,不接电话,全是他的错,因此认错得很痛快。
然而裴松霁却并不满意,“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对不起,这些日子是我不对,您扣我工资吧。”
景辞楹其实也明白自己只要说了姐姐的事,一般人都会理解的。
可他就是不想在裴松霁的面前揭开伤痕,暴露自己家庭。
在这点上他甚至固执到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景、辞、楹。”裴松霁简直要被他气笑,“你莫名其妙消失一个月,只说这个就想把我打发了吗?我再说一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裴松霁说到这儿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放了狠话,“否则你就不用再来了。”
他当然不是想开除景辞楹,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罢了。
自然不全是因为生气,更多的也是因为他想要参与进景辞楹的生活,了解他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他知道景辞楹缺钱,很需要这份工作,因此肯定会妥协。
然而破天荒地,对面却并没有立刻解释,而是陷入了一阵如有实质的沉默。
不知为何,裴松霁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想要将刚才的话收回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改口之前,景辞楹终于回答了他的话。
他说:“对不起裴总,我会主动辞职。”
第21章 再重逢
“辞职?”
这个词像是一枚子弹一样击中裴松霁,原本满腹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毕竟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从景辞楹口中听到这个词。
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身边没有了景辞楹会是什么样子?
景辞楹已经在他身边整整六年,这些年里与他几乎形影不离,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
裴松霁已经习惯了他在的生活,因此这一个月他过得很不适应。
他承认他不止是生气,更多的还是担心。
他知道景辞楹不是无缘无故失联的人,因此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想要一个解释。
景辞楹也该给他一个解释。
只要他解释清楚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就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毕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已。
可他没想到景辞楹竟会突然提出辞职。
这下裴松霁反而没了梯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他几乎是也不想地直接否决,但话还没出口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景辞楹只是和他签了合同,并不是卖给了公司,他自然有权力选择离职。
可是……
裴松霁从未这么慌乱过,但硬生生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裴松霁希望景辞楹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句话,然而对面却回答得毫不犹豫,“想清楚了,下周一我会去公司办理离职。”
裴松霁下意识想要再说什么,可聊天已经显示中断。
景辞楹挂了他的电话。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景辞楹第一次先一步挂断他的电话。
毕竟从来都是自己先挂他才会挂。
最近离奇的事实在太多,因此这小小的不同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裴松霁也没心思追究,他现在只想把电话再打回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但就在他按下拨通键前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了下来。
不能打。
他对景辞楹的底线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可哪怕是这样他依旧没给自己任何面子。
他才是老板,为什么要找一个员工低头呢?
更何况错的又不是他。
明明是景辞楹擅自离岗,突然消失,难道不应该他给自己解释?怎么反而还要自己一次次主动求和?
更何况他就不信景辞楹还能找到一份比自己工资给的更高的工作。
他那么缺钱,真的舍得就这么离开裴氏?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周一的时候景辞楹真的来办理了离职手续。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裴松霁却几乎有些认不出他。
景辞楹原本就瘦,但现在竟比原来看起来还要再瘦一圈,身上的白衬衫空空荡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从前的景辞楹也总是安静的,但现在的静却和从前完全不同,是一种麻木沉重却又空荡的安静,彷佛只剩下了一副躯壳,随时都会散去。
裴松霁看得心惊,立刻翻起了他的辞职申请,看起上面的原因。
但景辞楹只是很敷衍地只写了几个字,身体原因。
“你身体怎么了?”
裴松霁原本应该是生气的,这几天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再见到景辞楹时的场景。
想像中的他一定要冷淡,要强硬,但所有的准备在看到景辞楹的那一刻瞬间破功。
就算景辞楹极力隐瞒,但状态骗不了人,他或者是他们家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一个人很难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直接变了一个样子,但景辞楹明显并不想和他坦诚。
“生了场病。”景辞楹解释道,因为没有力气,所以说话都有些费力,所以本想尽可能简短,但这件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还这么敷衍实在有些不合适,因此又强撑着补充了几句。
“医生建议静养,所以无法再进行工作了,抱歉裴总。”
这是这几天景辞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毕竟他现在的状态说是生了一场病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裴松霁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钢笔,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若是从前景辞楹肯定立刻开始揣度裴松霁的心思,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生气?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什么都懒得想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裴松霁的办公桌前,陪着他一起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裴松霁终于抬头看向他,语气中果然是淡淡的愠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景辞楹闻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终究还是没有混过去。
他知道这些日子是他不对,但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向裴松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想解释。
毕竟自己在裴松霁眼里不过是一个秘书而已,他的存在可有可无,他的悲痛微不足道,就算他剖开心肺,换来的最多也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安慰而已。
没有必要,他从来知道自己无关紧要。
“我没有糊弄您,我真的需要休息。”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裴松霁被他的态度弄得恼火,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然而景辞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避开他的眼神,垂眸说道:“麻烦您签个字吧。”
“景辞楹!”
裴松霁彷佛第一次真正认识面前的人。
如此固执,如此无情。
简直让他陌生。
可裴松霁看着他颓然脆弱的样子,胸口憋闷多日的火终究还是没发出去,心疼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要我签字总得先告诉我辞职的原因。”
“裴总,我说过了,我生病了。”
“什么病?有医院的病例单吗?”
景辞楹再次沉默了下去。
裴松霁见他答不出来,于是把辞职申请推了回去,“如果不写明真实原因,我没办法批准,而且就算要批准也要一个月后。”
“为什么?”景辞楹听到这儿情绪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向我或者人事部门提交书面辞职申请,你不会不知道吧?”
景辞楹闻言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昏沉,因此一切都是乱的。
裴松霁说得没问题,他流程上确实不对。
因此也没有辩驳,上前把自己的辞职申请拿了回去,“那我先去把这个交给人事,一个月后再正式离职。”
景辞楹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直接关上了总裁办的门。
面前的门被重重关上,景辞楹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然后就见裴松霁正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景辞楹还是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怒意。
“景、辞、楹!”裴松霁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他的名字。
景辞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交织着心疼担忧与生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气急败坏。
“你把裴氏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景辞楹知道自己理亏,也明白裴松霁的愤怒,因此再次真诚地抱歉,“我知道这很突然,抱歉。”
“我想听的不是抱歉!”
裴松霁终于再也忍不住,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就想知道一个月前你为什么突然独自回国?又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现在还要辞职?我只是想听到一个解释,有这么难吗?”
景辞楹听到这番话,终于回了神一般抬头看向裴松霁。
他鲜少看见裴松霁这样失态的模样,没想到竟会是因为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解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裴松霁为什么非要追着他不放?
毕竟从前哪怕是公司高管离职,裴松霁都懒得过问原因,都是直接就批,却偏偏要对他追根究底。
景辞楹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些年他一个人默默承担惯了,已经不太善于向人倾诉自己的苦难。
但裴松霁执意要问,他也不好一味隐瞒。
毕竟裴松霁说得没错,他本来也该给一个解释。
“一个月前家里人出了事,比较着急,来不及请假。”
“家人?出了什么事?严重吗?”裴松霁听到这儿心底一沉,果然如他所料,他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因此很能共情。
但这份关心在景辞楹看来实在有些多余,毕竟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已经过去了。”景辞楹回道。
景辞楹不断回避的态度让裴松霁有些难受,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相伴这么多年,景辞楹为什么遇到这些事情却不愿意向他开口?若有难处他自然会伸出援手。
“既然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辞职?”裴松霁继续问道。
景辞楹闻言有些沉默,一开始他确实没想过辞职,但那天裴松霁提出来之后他却也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他明白裴松霁只是想让他说实话,但那一瞬间,景辞楹却想干脆辞职好了。
他本来就从没喜欢过这份工作,坚持这么多年也只是为了姐姐,如今姐姐不在了,继续干不干自然无所谓了。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告诉裴松霁,因此只是又把之前的理由重复了一遍,“身体不好。”
“我可以给你放一段时间假,你好好休息。”裴松霁试图挽留
然而景辞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多谢裴总,但不用了,我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你可以休息完了再来上班,多久都行,带薪。”
“谢谢,但真的不用了。”
裴松霁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哪怕他再怎么喜欢景辞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他留下,因此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手中有什么冰冰凉凉,不断向外释放着凉意。
裴松霁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拿着刚才那只钢笔
笔身原本已经被他捂热了,然而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冷了下去,就像是这段注定要结束的关系。
“好。”
裴松霁说着从景辞楹的手上拿过那份离职申请,抬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你这么想走,就不必等一个月以后了。”
裴松霁说着把签好字的离职申请递给了他。
“恭喜离职。”-
离职后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景辞楹依旧起的很早,只是不再需要去上班了,也不再需要去医院,因此在家的日子多了很多。
景辞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怎么两室一厅的房子住着也这么空啊?
空得他能听见响声。
或许应该换一个再小一点的房子,可是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他否决了。
哪怕姐姐不在了,也不能动她的房间。
所以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让屋子里满一点。
于是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有了声音,屋子就满了。
因此姑姑来到这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景辞楹坐在阳台前望着窗外发呆,只有电视开着,放着家有儿女。
电视里的那一家人热闹又欢快,衬得景辞楹一个人凄凉的厉害。
姑姑看见他这个样子,眼睛被激得一下子红了起来。
“小楹。”
景辞楹闻言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是姑姑。
前些日子他太沉溺于悲伤,因此没顾得上通知姑姑,等看到姑姑给他打电话才想起还没告诉她姐姐去世的事情。
于是景辞楹把号码拨了回去。
姑姑刚好下班,因此接得很快,“臭小子,终于想起来回我电话了,最近忙得很吧。”
“……嗯。”
景辞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可听到姑姑声音的那一瞬间却还是有些忍不住。
“怎么了?”姑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没有。”景辞楹连忙回道。
“那怎么了?不会是君君出什么事了吧?”
景辞楹没想到姑姑这么敏锐,这么快就猜中,一下子沉默了。
“君君?君君是不是不太好?”姑姑的声音瞬间焦急了起来,“我就感觉到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对劲,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结果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现在果然……”
“姑姑。”景辞楹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瞒不长久的,因此景辞楹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她,“姐姐走了。”
姑姑是一个很絮叨的人,可是那天景辞楹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立刻沉默了,久久都没有声音。
很久之后,他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但痛苦怎么可能压抑得住,很快尖锐的悲鸣便冲破了阻碍,姑姑隔着电话痛哭了起来。
似乎是怕他听到,姑姑赶紧挂断了电话。
景辞楹没有拨过去,此时的他安慰不了任何人,因为他也在哭。
姑姑应该是请了假,看起来风尘仆仆,眼睛一直是红的,没有哭,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景辞楹也是一样,生怕和她对视上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
“君君都下葬了?”
“嗯。”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带我去看看君君吧。”
“好。”
于是景辞楹带着她来到了姐姐所在的陵园。
不是特别贵的地方,但也不错,周围树木环绕,很是安静。
“这的墓地很贵吧?怎么不回家买?”
“姐姐一直想留在临城。”
“……那就由她吧。”
姑姑不说话了。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然而悲伤却没有随着时间稀释。
景辞楹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在克制着情绪,装得若无其事。
到了姐姐墓碑前,姑姑轻轻摸了摸冰凉的碑身,“君君,姑姑来看看你,走了也好,不受罪了,不过你投胎得早,路上走得慢一点,下辈子还得和姑姑当一家人啊。”
“别恨姑姑,这些年一直劝小楹放弃你,姑姑也不想的,姑姑就是心疼你们俩,我其实也舍不得你,是姑姑没本事,帮不了你们俩。”
“是姑姑不好,怎么能这么劝,你如今真走了,我反而,我反而,君君,君君……”
姑姑隐忍了一路,此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砸在墓碑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很快,再也站不住似地缓缓滑倒在墓碑前,抱着墓碑失声痛哭。
景辞楹知道此时什么劝慰都是无用,于是俯身抱住了姑姑。
今日陵园只有他们两人。
凄木悠悠,冷风簌簌。
风从树间穿过,像是有人在哭。
姑姑在这里只待了一天,临走时留下了些钱,景辞楹没要全部推了回去。
但送走姑姑后却重新在冰箱里发现了那些钱。
景辞楹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他现在身上确实没什么钱,买完墓碑后全身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钱。
因此景辞楹明白自己得振作起来了。
毕竟季抒怀说得没错,斯人已逝,但日子还得继续过。
只是没了姐姐,他也没了之前的拚劲,不再那么在乎工资,够他一个人活就好,因此他也想去试试自己喜欢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后景辞楹便振作起来开始找工作投简历。
他的学历无可挑剔,只是毕业这几年的工作经历与专业完全不对口,给用人单位造成了一些顾虑,迟迟没有回音。
不过景辞楹也不着急。
这日季抒怀来看他,看见了他计算机上的简历,立刻好奇地问道:“你在找工作吗?”
经过这件事,景辞楹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季抒怀邀请过自己那么多次,因此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回道:“是。”
“为什么不考虑来怀思?”季抒怀有些好奇地问道。
景辞楹闻言有些沉默,他明白季抒怀邀请自己是为了帮自己,但这些日子他帮自己的已经够多了,而景辞楹什么都还不起,所以他不想再继续欠下去。
季抒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觉得欠我吗?”
景辞楹被戳穿也没有尴尬,只是冲他笑了一下。
这让季抒怀不由叹了口气,“小景,你对自己真的很不自信,你为什么觉得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帮你呢?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真的欣赏你才会对你发出邀请?”
“欣赏……我?”
“是啊,你坚韧,努力,认真,有责任心,工作能力强,学历也不错,因此我相信你如果来怀思,一定会创造价值,所以我们是双赢。”
“是吗?”景辞楹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是,你很好,所以相信我的眼光,如果你非觉得欠我什么,来工作不是正好还上?”
“可是……”景辞楹还是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来试试,小景,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离开,这样可以吗?”
景辞楹承认季抒怀的话确实打动了他,更何况自己拒绝了季抒怀这么多次,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拒绝下去。
因此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那我试试。”-
周一是个阴天。
天气预报说会有小雨,因此景辞楹纠结了一下还是带了把伞。
上次季抒怀临走时给他留了一张名片,让他周一直接来公司找他的助理,助理会帮他安排好一切。
景辞楹再三感谢后表示自己会准时过去。
因此早上九点钟,景辞楹准时来到了怀思。
问过前台后,景辞楹直接上到27楼找到了季抒怀的助理。
季抒怀果然已经提前打过了招呼,景辞楹刚一报名字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然后带着景辞楹熟悉了一下工作,并办理了入职。
因为助理带着,所以一切流程都很快,一个上午便已经熟悉完了所有事。
景辞楹本以为要直接工作,然后助理却说,“季总说了,您下午可以回去休息,明天再正式上班。”
“好的。”景辞楹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道,然后准备回去。
助理还特意给了他一张电梯卡,把他带到了季抒怀专用的电梯。
“这个是季总的专梯,你今后可以直接乘坐,不必和他们挤了。”
“这怎么行。”景辞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拒绝。
但助理却只是笑吟吟地把电梯卡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是季总交代的,我只负责办事,你就别为难我了。”
正好这个时候电梯上来,景辞楹也没再办法再推辞,只能先收下,等着下次见到季抒怀时还给他。
“好,那多谢。”
“不客气,再见。”
“再见。”
景辞楹说完上了电梯。
景辞楹知道专梯,基本只供高层和一些合作方使用,因此轿厢呈暗金色,显得雍容华贵,还有淡淡的香水味,确实比自己刚才上来时乘坐的电梯要舒服许多。
景辞楹按下1,电梯很快开始缓缓下行。
因为没有中间楼层的停靠,所以很快就到了一楼。
专梯一般不和员工出口在一起,因此景辞楹本以为门口会没人。
然而没想到电梯门打开,外面却立着几道身影。
景辞楹原本并没有在意,只是虚虚扫过,但很快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于是景辞楹再次抬眼看了过去。
然后对上了许久未见的,裴松霁的眼睛。
第22章 意反覆
景辞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裴松霁。
他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瘦了,脸上看人时的神色愈发冰冷。
哪怕身后跟着许多人,也像是独自站在那里。
从前只是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完完全全是生人勿近。
当然,景辞楹也没有打算靠近。
原以为离职后他们的人生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相遇,还是在自己刚入职的公司。
不知为何,景辞楹莫名有些心虚。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毕竟自己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告密的,更何况他从前只是裴松霁的生活秘书,也接触不到什么商业机密。
因此更觉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所以默默挺胸,让腰板显得更加直挺。
本想落落大方地打个招呼,然而裴松霁却彷佛没看见他一般,直接越了他走进了电梯。
景辞楹:“……”
行吧,他还是那么拽。
不理就不理,其实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工作的原因,他们的人生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现在不过是全都回归了本来的位置而已。
因此景辞楹也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在心里祈祷了一下。
希望他的新秘书好运。
景辞楹一边想一边往外走,没想到刚出公司就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而且还不小,豆大的雨滴连成一片,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看到这个天气,景辞楹有些庆幸自己早上没有偷懒,还是选择了带伞。
天气预报怎么敢说这是小雨?
因为下雨,路边人纷纷在打车,人们似乎也更加着急,路上鸣笛声四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忙乱。
其实这种天气最适合的就是打车回去,但这里是临城,打车对于现在的景辞楹来说实在是有些奢侈。
因此景辞楹想也没想,撑起伞便向地铁站走去。
雨越下越大,哪怕有伞,衣服有些地方还是湿了。
虽然已经入春,但天气依旧有些冷,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凉意很快便丝丝缕缕浸入身体。
景辞楹不由加快脚步,但地铁站有些远,还得再过好几个马路。
好在一路都是绿灯,走到第二个路口时景辞楹正准备过马路,谁知一辆车却突然在他身边缓缓停下,准确无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景辞楹本以为有人要下车,于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便觉得有些不对,这辆车怎么这么眼熟?
想到这儿景辞楹抬眸看了过去,然后就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裴松霁的三个司机之一,也是技术最好的一个。
景辞楹在裴松霁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虽然已经离职,但还是打了个招呼,“安师傅,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看见裴松霁去了怀思,现在又在这儿看见了裴松霁的车。
毋庸置疑,今天送裴松霁的自然是安师傅。
只是他为什么不在车库等着裴松霁结束?反而跑到这儿挡了他的路?
然而安师傅却没回答他,只是示意他上来。
“我?”景辞楹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是,雨大,先上来吧。”
景辞楹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他估计是见雨大想送自己一程。
于是连忙说道:“不用了,我马上就到地铁站了,你快回去等裴总吧。”
然而安师傅却回道:“是裴总让我送你的,快上来吧。”
景辞楹闻言只觉得更加惊讶。
刚才不是还对他爱搭不理的吗?怎么现在又派人来送自己。
这是……精分了吗?
景辞楹自然不想坐,毕竟都已经离职了,他不想再做这些无谓的纠缠,但下雨本就车多,安师傅把车停在路口,后面很快就堵了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而安师傅又是一副他不上来不罢休的模样,景辞楹见状只能上去,让他赶紧把车开走。
没了外面的风雨,景辞楹瞬间暖和了起来,但并没有任何放松,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一点位置,然后把伞收到了角落。
生怕在车里留下太多水渍,毕竟裴松霁的车都很贵,哪怕只是一个座椅都是天价,现在的他真的赔不起。
因为从前是生活秘书的缘故,景辞楹和裴松霁身边的人都很熟识,加上裴松霁不在,所以两个人都很放松。
于是景辞楹直接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安师傅,裴总怎么突然让你来送我?”
“不知道。”
安师傅摇了摇头,“我原本把裴总送到怀思后就去车库等裴总,结果突然接到裴总电话,他说外面下雨了,让我把你送回家。”
“这样啊……”
景辞楹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怕跟了裴松霁这么多年,但景辞楹有时候还是有些弄不懂他,明明刚才一副见都不想见他的样子,现在却又突然让司机来送他。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番好意,因此景辞楹还是说道:“安师傅,麻烦帮我谢谢裴总。”
“好。”安师傅立刻回道,“放心吧。”
大概是见车里的气氛有些低落,安师傅重新挑起了话,“对了,你怎么突然辞职了?我们知道后都很惊讶,一点预兆也没有你就走了。”
景辞楹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当初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回不过神,感觉一切都是被推着走的。
因此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也确实没来得及和他们打过招呼,但这些自然不适合说,因此景辞楹还是用之前的那个理由敷衍了一下。
“生了场病,医生建议停下来休息一下。”
“生病了啊。”安师傅说着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刚才匆匆忙忙的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景辞楹确实瘦了很多,简直是皮包骨头,一点精神都没有。
“看起来确实不太* 好,休息就休息吧,还是身体最重要。”
“是啊。”景辞楹附和着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是不太注意身体,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千万别拿命换钱,只要健健康康的,家人一切都好,这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你说的是。”景辞楹认同道。
“你肯定听就好,其实我也想劝劝裴总的,但……”
安师傅说着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景辞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谁没事儿敢去对裴松霁说教。
不过安师傅这个话还是勾起了景辞楹的好奇,“裴总怎么了?”
“害,其实也没什么,裴总在工作上不是一向那样,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不过最近这些日子更严重了,几乎住在办公室了,前几天生病都没休息,跟疯了一样,弄得我们三个现在休息也都是在车里,大家都想劝劝,但谁也没敢,我们就纳闷这是怎么了?想不通。”
景辞楹自然知道他这个状态。
从前裴氏经历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裴松霁那会儿也是这样夜以继日。
但现在的裴氏和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哪里还需要裴松霁这样不要命?
但他已经离职了,这已经不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安师傅见他没说话就知道他应该是不关心,于是也没再说下去,而是随口聊起了别的话题。
因为有车送,景辞楹很快就到了家。
虽然路上已经很小心,但身上还是湿了一点,于是景辞楹洗了个澡,然后换了家居服准备做饭。
说是做饭,但其实一个人图的就是方便,因此只随便煮了点粥。
景辞楹如今的胃口差得厉害,只喝了几口就吃不下去。
吃不下景辞楹也没勉强自己,而是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然后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雨发起了呆来。
景辞楹最近越来越不爱动,于是就这么在窗边坐了一下午,直到有些困了才站起身来。
抬头看了一眼表,已经八点,虽然还很早,但景辞楹已经感觉到了困倦,于是准备去睡觉。
因为明天是第一天上班,自然不可能迟到,于是景辞楹临睡前准备定个闹钟。
可是没想到一打开手机却看到了两个未接电话。
来电人——裴松霁。
景辞楹看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毕竟他今天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明显还是在生气。
虽然后来他又让司机来送他,但景辞楹总觉得他还是跟自己堵着一口气。
怎么?
这是气消了?
景辞楹有些不明白,但再怎么说,他今天也算是帮了自己,因此还是立刻把电话拨了回去。
刚一打过去,对面几乎立刻接通。
景辞楹连忙把手机放到耳边,然而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景辞楹有些疑惑地又看了一眼手机,如果不是显示屏上已经开始计时,景辞楹还以为自己没打通。
见对面怎么也不肯先说话,因此最终还是景辞楹先开了口。
“裴总?”
对面这才终于有了声音,懒懒的,冷冷淡淡的一声,“嗯。”
景辞楹已经习惯了,因此也没有生气,只是继续问了下去,“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裴松霁又沉默了下去,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许久,才终于回答了他。
“不打算说声谢谢吗?”
第23章 还不错
景辞楹想了很多种裴松霁可能打来电话的原因,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毕竟裴松霁的时间一向宝贵,因此景辞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
更何况自己今天不是已经让安师傅帮自己转达了谢意,难道是忘了吗?
裴松霁既然亲自又打过来了,那就说明应该没有收到。
应该就是安师傅忘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景辞楹也没解释,而是直接向他表达了谢意,“谢谢裴总。”
“不客气。”裴松霁回道。
若裴松霁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听自己说一声谢谢,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说完后景辞楹便一直等着他挂电话。
然而裴松霁却并没有挂断,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时无话,周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极轻微的细流穿过,像是呼吸声萦绕耳在侧。
景辞楹有些困了。
本想主动结束这次对话,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裴松霁却又先一步说了话。
“你去怀思了?”
虽是问句,然而却并没有疑问的语气。
景辞楹今天在电梯里碰到他时就明白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当然他也没想瞒,因此很痛快地承认道:“是。”
听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对面反而被噎住一般没了声音。
许久,裴松霁才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当初辞职时那么坚持,是因为早已经有了退路吗?”
景辞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可能当老板的天性都比较多疑。
但反正他已经不是自己老板了,因此也懒得解释,只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虽然裴松霁知道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但还是忍不住做了最后的挣扎。
“……他给你开了多少钱?”
景辞楹听到这句话莫名有些想笑,看来他在裴松霁眼中的形象真的是很爱钱。
若是从前他自然承认,毕竟他真的爱钱,但这次不巧,确实不是。
因此难得对着裴松霁反驳道:“裴总,不是钱的事。”
“哦?”裴松霁似乎有些意外,“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原因实在太多,若是从头道起总是繁琐,因此景辞楹干脆只挑了最直白的一样来说,“我不想当秘书了。”
裴松霁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景辞楹的这句话让他忽然想起,当年景辞楹向裴氏投递简历时,应聘的本来也并不是他的生活秘书,但具体是什么,他早已不记得了。
这些年他也确实没想过景辞楹会不愿意做这份工作。
毕竟他一直很优秀,事事周到,从无抱怨,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出色,自己给的工资也足够高,工作而已,做什么不是做?不就是一份谋生的手段吗?
可是……原来他是不愿意的。
裴松霁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因此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接下来该问些什么?
“那你喜欢的是什么?你想要的职位我也可以……”
可是裴松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辞楹打断。
“不必了,裴总,我今天已经办理了入职,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
景辞楹说完笑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想起这是在打电话,对面根本看不到他,他不必强颜欢笑,因此脸上的笑容又一点点落了下去。
只是真诚地继续说道:“裴总,很感谢您今天让司机送我回家,也很感谢您之前给我提供的工作,这份工作这些年真的帮了我很多。”
景辞楹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道:“希望您能尽快找到新的合适的生活秘书,我是真心的。”
裴松霁当然听得出他是真心的,这番话坦诚又真切,是景辞楹一贯的风格。
然而不知为何,景辞楹越是这样,裴松霁却越是觉得慌乱。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直直向下坠,直到落入万劫不复。
明明之前景辞楹的辞职申请已经递到他面前,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觉得景辞楹只是一时想不开,他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但此时才终于意识到,景辞楹是真的要离开了。
他就这么决绝地切断了过往,走向新生活。
而自己今天还故意对景辞楹视而不见,想让他明白自己还在生气。
可景辞楹早已不在乎了。
反倒是自己巴巴找了个藉口打了这个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
其实一直想不开的其实是自己,一直放不下的也是自己,是他不想放手罢了。
更可怕的是,裴松霁所能想到的所有留下他的方式除了钱就是工作。
可是这些对于景辞楹来说已经毫无吸引力。
裴松霁这才发现,唯一连在他们之间的那条线,终究是要断了。
“不客气。”
裴松霁不知自己怎么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句话。
他原本想要多说些什么的,可是喉咙却莫名阵阵干哑,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对面的景辞楹大概觉得两人的话已尽,于是也说道:“裴总,不早了,我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好。”裴松霁机械地应道。
本想再说一句晚安,然而对面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裴松霁的耳边好像出现了一声极轻微的断裂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景辞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还特意吃了早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然后来到了公司。
季抒怀给他安排的技术岗,一个组的同事都很友好,加上专业对口,因此景辞楹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另一边裴松霁也在适应没有景辞楹的生活。
景辞楹离开后他并没有找新的生活秘书,因此很多事情都有些不习惯。
有需要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依旧是景辞楹。
只是现在再喊“景秘书”,已经没有人会再像从前那样给他回应。
因此裴松霁叫完后常常会陷入恍惚。
但很快便会回过神来,然后把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
只要忙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想他了。
这样的努力颇有成效,裴松霁从早到晚将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因为分不出时间来想他,自己对景辞楹的思念似乎真的在一天天降低。
所以……
似乎没有他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个地球离开了谁都会继续转。
他也必须接受其他人会随时离开这里。
这明明是他一早就学会的事,可为什么到了景辞楹这儿便如此不适应?
这样的状态断断续续持续了小半年,裴松霁已经很少再想起景辞楹。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心如止水。
直到他再次遇到了景辞楹。
万家老爷子八十大寿,遍邀临城名流和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裴松霁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若是平日里这种活动裴松霁自然拒绝,但裴氏和万家合作多次,这个面子自然不能不给,因此还是准时参加了寿宴。
因为是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所以万家办得很是隆重,特意放在了万家老宅。
老宅在城郊的鸣山之上,依山而建,蔚为壮观,几乎占了半面山。
裴松霁刚一下车便有侍者迎上前来,引着他向里走去。
刚走出不远,裴松霁就看见了不远处荷花池旁的季抒怀。
因为景辞楹,裴松霁对季抒怀一直没什么好感,加上如今景辞楹去了怀思,因此哪怕裴氏与怀思后续的合作还没完,裴松霁也还是把有关的东西全部交给了下属,自己再没踏进过怀思一步。
因此这还是这半年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季抒怀没看见他,裴松霁自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愿。
本想直接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季抒怀的身边。
裴松霁的脚步立刻顿住。
因为离得不远,所以裴松霁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躲开,生怕他看到自己,却又不舍得躲得太远,因此只是站在一旁的桂花树下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人。
他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漾着笑,神色放松又自然。
这是他在自己身边时所没有的状态。
他不知在和季抒怀说着什么,两人都笑意盈盈,说完之后并肩一起向里走去。
虽然知道景辞楹不喜欢男人,但裴松霁有一瞬间还是涌出了一丝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毕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相配。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裴松霁便是一阵心惊。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他自己其实明白答案。
景辞楹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在季抒怀身边确实比在自己身边要开心。
在此之前裴松霁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觉得自己对景辞楹已经仁至义尽,毕竟他给的工资绝对是全行业最高,这还不够吗?
但今日才发现,这些其实差得很远。
他想要和景辞楹发展超越上下级的关系,可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把他们牢牢地固定在了上下级。
裴松霁突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明白这个问题?而是选择浪费了这半年的时间。
什么心如止水,没他也行,不过是自欺欺人。
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起,裴松霁便明白,这半年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他还是喜欢景辞楹。
“裴总?”一旁的侍者见他停在这里久久没有动作,有些好奇地叫了一声。
裴松霁这才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情绪,也跟着抬步向前走去。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万家老宅的正厅。
万老爷子坐在正中间处精神矍铄地和人说着什么,季抒怀和景辞楹就站在不远处。
裴松霁见状把礼物交给万家子辈,然后向万老爷子走去,只是目光却没有离开过不远处正背对着他的景辞楹。
“松霁。”万老爷子看见他,亲切地叫道。
这一声称呼很快吸引了不远处景辞楹的注意。
他下意识转过身来,然后看见了这边的裴松霁。
裴松霁也彷佛刚看见他一般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景辞楹最先做出反应,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
裴松霁也连忙笑了一下,本还想再多看几眼,但景辞楹已经转过了头去。
紧接着季抒怀也看了过来,裴松霁看见他,脸上的笑一下子落了下来,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然后便转过头和万老爷子说起话来。
只是全程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便向景辞楹那边看去,可是他全程都没有看过自己。
虽是祝寿,但大家都在生意场,因此处处都是生意。
所以很快便有人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
自然也有人过来找裴松霁攀谈,因此裴松霁一直到快结束时才终于抽出时间去找景辞楹。
可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在来时的荷花池旁找到了他。
他似乎很喜欢那一池荷花,神色专注而认真,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因为这一幕实在太过美好,所以裴松霁一时间竟有些不舍得过去。
最后还是景辞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过来。
似乎没想到是他,景辞楹神色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主动打招呼道:“裴总。”
裴松霁这才走了过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景辞楹说着继续看向池里的荷花,荷叶密密地连成一片,但时不时还是能看到缝隙之间游出的鲤鱼。
“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因为离得太近,裴松霁不好看得太过明目张胆,因此只用余光悄悄地看。
景辞楹看荷花看得认真,因此并没有发现,“挺好的,新工作我很喜欢,最近已经开始带团队,很有成就感。”
裴松霁听到儿心中一涩,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努力挤出一个笑。
“那……挺好的。”
“嗯,裴总还好吗?”景辞楹礼尚往来般地问了一句。
自然不好,可是裴松霁不可能当着景辞楹的面说这些。
因此强颜欢笑道:“还不错。”
两人说完便沉默了下来,一起看着面前的荷花池。
今日的气氛还不错,因此景辞楹并不介意他呆在这里。
可没想到裴松霁下一句问出的话却是,“你和季抒怀……在一起了吗?”
景辞楹原本正在看荷花池里那只圆乎乎的胖锦鲤,闻言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瞬间落了下去。
他有些不明白裴松霁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觉得自己是靠这个才得以进到怀思?想到这儿,景辞楹瞬间没了和他再聊下去的心思,转身就想走。
然而刚一动作,手腕便是一沉。
景辞楹回过头来,然后就见裴松霁扣住了他的手腕。
裴松霁似乎只是想要拦下他,因此一触即分,但景辞楹还是立刻有些不适地向后退去。
裴松霁看着他抗拒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又冒昧了,但话已经说出了口,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去,因此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景辞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裴松霁还是一点都没变,因此也不客气了起来,“你已经不是我老板了,我没有义务对你有问必答,更何况就算你还是,也无权干涉我的私人问题。”
裴松霁见他没有回答,声音瞬间哑了下去,毕竟很多时候回避等同于默认。
“那就是了?”
“我再说一遍,这和你没有关系。”
裴松霁明白自己现在最好闭嘴,还能保留一丝体面。
可是此时此刻整个人却彷佛被人夺舍一般,还是不受控制地问了下去,“你不是喜欢女人吗?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还是那句话,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哦?那你说说我喜欢谁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景辞楹有些不耐烦道。
谁知下一秒却听裴松霁说道:“关系就是我喜欢你。”
“什么?”
裴松霁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一时间满是惶惑,甚至不敢抬头看景辞楹的反应。
但反正已经说了,说出口的话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因此裴松霁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一次重复道。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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