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15
到了锁村,广场上饶了一圈,吃了几颗酸甜果子,陪着角角,默默,郑禹,陈安之等萝卜头们玩了一下一二三木头人,就慢悠悠的兜圈去了摆摊卖缝制娃娃的崔英那里。
裴家老太太和崔英正在聊天,见林三春过来,就笑着起身,对林三春分别做了恭敬的福礼,寒暄了几句,裴家老太太就去找角角了。
“……大人可是来拿定制的娃娃衣服的?”崔英笑着问道。
“嗯,萧琞说,小春也该多几套衣服。”林三春笑着,从袖子里摸出木头娃娃萧萧递给崔英,“但是我觉得萧萧的衣服可以做多几套。”
崔英一愣,接过木头娃娃,呆呆的看着木头娃娃好一会儿,眼眶慢慢的泛红,手指有些颤抖的抚着木头娃娃刻着疤痕的半边脸,低声开口,“……这是他刻的吗?”
“嗯,萧琞雕刻的。”林三春说着,在崔英隔壁坐下,“他上次惹我不高兴了,我让小春陪着他用晚膳,隔天他就送萧萧过来了,说是让我有什么气,就冲着萧萧出。”
崔英听着,笑了笑,眼眶更红,有泪水似乎慢慢的流出,忙低下头装作抚着木头娃娃,声音有些低哑,和掩饰不住的颤抖,“大人……这便是他如今的模样吗?”
林三春嗯了一声。
“……我刚刚来到幽山的时候,我,我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拈着针,想进天牢,想,杀了他……”崔英低低声说着。
林三春一呆。啊?杀萧琞?
“不只是我……十年前因为他而进了幽山锁村的人……有好多,都是日日夜夜的咒骂着他,我,沈平之,谢羽舒,没有骂,但是我心里是恨着的,如果没有他,长孙家不会覆灭,我的夫君不会死……”崔英说着说着,捧着木头娃娃的手更是颤抖。
“大人……人就是这般的不堪吧。明明,明明以前,我们都以能够站在他身边为傲,明明,明明他是长孙家的骄傲,是我疼惜的长孙家的孩子之一……可是,可是,人一旦落难,特别是他,从高不可攀的众星捧月,一下子跌落泥泞……骂他的,恨他的,想杀他的……那时候的幽山,日日夜夜都是不甘仇恨愤怒的丑恶……是真正的地狱幽冥之所……”崔英紧紧的握着木头娃娃,声音沙哑颤抖。
林三春垂下眼,双手拢袖,沉默听着。
“……后来,我慢慢的冷静了,幽山的愤怒仇恨嚎叫渐渐的平静了。可是我知道的……大家不过是发现嚎叫没用,所以,那些恨意都压在心里罢了。”崔英说着,凝视着木头娃娃,慢慢的说着。
“现在呢?”林三春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崔英看向林三春,笑着,笑容温柔,可却透着难言的悲伤,“……大人,我想见他,却不敢见……”
林三春慢慢的点头,认真开口,“没事,慢慢来。”
说完,林三春从崔英手里接过木头娃娃萧萧,笑道,“还是要请你给萧萧做一套蓝色衣服,我觉得它穿蓝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
崔英泛红的眼眶看着林三春脸上的笑,慢慢的郑重的点头,声音沙哑,“好。”
林三春随后就离开了,林澜紧随其后。
走出锁村,慢步走在山间小路上的时候,林澜忍不住开口,“公子……”
“嗯?”
“……他们为什么要恨萧公子?”
“怎么说呢?大概是十年前的萧琞聪明又厉害,是他们心里极为信任又崇拜的人吧。”
“啊?”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当这样一个近乎神的完美无暇的人,忽然从高处跌落地狱,还把他们也扯入了地狱……他们就难以置信了,因为这份难以置信,他们愤怒,憎恨。”
“……公子你说什么呀。”
“澜澜,还记得我们之前在东柳县处理瘟疫的事吗?”
“哦,哦,记得。怎么了?公子,这和萧公子有关系?”
“东柳县的龙王庙,在瘟疫爆发的时候他们天天去拜,可是不管点了多少香,送了多少贡品,瘟疫依然无法遏制。然后,那座龙王庙的下场于言μ,你还记得吧?”
“嗯,我记得,被他们给推倒了,龙王像也被他们砸了……公子,你是说萧公子就像那龙王?”
“……澜澜啊,萧琞是比那龙王像还要倒霉。那龙王像倒了后,也就被扔在山里,最后的结局就是无人理会。可是萧琞,是被关在幽山天牢,天天听着幽山的愤怒,憎恨……”
林澜回头看了眼天牢和锁村的距离,转头对前头站定,看着山里野花丛的林三春开口说着,“公子,天牢和锁村的距离挺远的,我想萧公子肯定听不到。”
林三春看着眼前的紫色粉色渲染的野花丛,此时黄昏的彩霞落下,又多了一层黄色。林三春突兀的想到天牢里那些偷偷长着的紫色的陀罗花,萧琞看不见除了红色之外的颜色,曾经说过,红色的陀罗花,也很好看。
“他知道的。”林三春低声说着。
*****
黄昏降临后,该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司监所的前堂里,林三春坐在回廊下,眼前的桌子上一道一道的菜正在摆着,影甲一边摆着菜,一边介绍着,“大人,您试试,这是用雪莲花做的炖汤。还有这,这是您说过的酸菜鱼。还有,这是酱汁排骨,这是炒青叶。陆老先生说,这菜炒起来很好吃的。”
“嗯。”林三春很高兴,立即夹了排骨来吃。吃了一块后,眼睛瞬间亮了,看向影甲,比了比大拇指,“好吃!阿甲,你真是天才!啊,对了,这些菜,你都送一份去天牢给你家主子试试。”
影甲恭敬应下,心头默默的想着,送到天牢那边的话,到时候最多就是用一碗汤,半碗饭。
唉。
影甲偷偷看了眼眯眼吃得不亦乐乎的林三春,又偷偷的看了眼被林三春放到书案上对着折子邸报乱七八糟东西的木头娃娃。
——本来以为大人是会跟他们家主子一样,摆着木头娃娃在对面陪吃,没想到大人直接让木头娃娃去盯着折子邸报公函去了……
“哎,影甲,你快去送晚膳吧。”林三春见影甲还没动,便催促了一声。
影甲忙躬身拱手应下,就提着食盒倒退着离开了。
待影甲一走,刚从外头回来的林大福就上前了,低声开口,“公子,今天金来多收到浙州那边的信,表小姐又跑不见了。”
林三春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皱起眉头,“六儿聪明得很,武技也好,不见了?不会是跑来幽山了吧?”
林大福一愣,随即有些紧张的开口,“公子,要不要我去跟孔单他们说一下,巡视的时候留意一下?”
“不用!孔单有分寸。即便六儿跑来幽山,孔单最多抓来见我。不会把人怎么样。”林三春继续夹菜,吃饭,一边说着,“你让长春镇的金多和丰裕城的金来多留意一下便是。”
林大福恭敬点头应下。
“阿福,你和澜澜也去拿碗和筷子,这菜真好吃!”林三春说罢,就转开话题,眉眼满是满足的笑意。
林大福笑着拱手应下,就招呼着林澜一起坐下吃饭了,但是他们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即便公子不怎么讲究这些世俗礼仪,但是身为主子的侍从管事,就必须为主子讲究这些世俗礼仪。
*****
幽山天牢里。
影甲恭敬的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摆放在矮几上,牢房里的男人盘腿坐在矮几前,在男人的对面,依然是一个绿布娃娃。
“大人可喜欢你做的这些饭菜?”男人看着眼前丰盛的菜式,开口问道。
影甲恭敬回答,“大人甚是喜欢。”
“大人的药膳可有好好用?”男人问道。
“有,就是不肯一次喝完,这几日都是分成好几次吃完的。”影甲有些心虚的低声说着。
男人微微凝眉,低声喃喃,“……真是不听话……”
影甲默默低头。
男人沉默不再说话,如影甲所预料的那样,他们的主子果然只用了一碗炖汤。连半碗饭都不用了。
影甲有些纠结,有些担心的看着男人。
但男人只是拿过绿布娃娃,慢慢的抚着。
影甲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劝说几句,突然影乙闪现,跪地伏首,“主子,苗国公主在北面幽山黑林中被孔单抓住,孔单请示,是否要让大人来处置?”
男人抬眼,淡淡说道,“那么肮脏的东西,就不要污了大人的眼了,让范显和沈平之去审讯。大人若是问起,就请大人来见我。我来跟大人讲明。”
“是!”
******
于是,吃完晚膳后的林三春正在司监所前头街道上兜圈,顺便跟荆棘镇的出来摆摊的住户们,买了几个有趣的草编娃娃,打算回去早点睡觉的时候,就见孔单和曹兵匆匆而来。
林三春站定,身后的林大福和林澜也跟着站定。
“大人!”孔单疾奔而来,恭敬拱手。
“怎么了?”林三春微微挑眉,难道又有人潜入了幽山?哟,孔单难道要跟阿财一个姓氏啦?
“大人,是这样的,我们这几日都在重点巡视背面的黑林,果然,今晚孔单就在黑林里抓住一个人。这个人身份有些特别。现在就关在旧锁村,范显和沈平之都说不能带到司监所。大人,您看这个?”曹兵低声匆匆的说着。
孔单上前,低声补充了一句,“是苗国人。”
林三春讶异的睁大了眼睛,苗国人?!哇塞!苗国人怎么进入黑林的?等会,是误入,还是奔着幽山来?
林三春摸了摸下巴,突兀的想到了一个事,在大概剧情里,萧琞的后宫中,就有一位苗国公主!
林三春眼睛亮了,兴致来了。
“走!看看去!”~~看看这位苗国公主是怎样的妩媚妖娆~
*****
旧锁村废置了,但为了应付上头突然抽查什么的,就还是保留着,顺便再增添一些刑具什么的。
此刻,范显和沈平之就站在一间牢房里,看着被绑缚在地上的苗国公主。
范显微笑,“这位……姑娘?您是怎么进入黑林的”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谁,你们知道?”苗国公主冷声呵斥问道。
沈平之冷笑一声,“你是谁跟我们无关,你不该闯入黑林!”
……
牢房外头,孔单低声说着,“大人,萧公子有传话来,说此人脏污,大人不必靠近,免得脏污了大人的眼,如果大人想知道什么,可去寻萧公子,萧公子说他会跟大人讲明。”
林三春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继续伸长脖子,瞅了瞅,哟,虽然有些脏污,可是这身段,这五官,这眼睛,啧啧啧,果然够妩媚妖娆啊。
第62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16
站在林三春后头的林元财和林澜都有些好奇,林元财探出头去看了看,转头小声对林三春说道,“公子,我看她长得比咱家六姑娘好看!”
林三春一听,乐了,笑道,“那要不我把她赏给你?”
林元财一听,睁大眼睛,急急摆手,“公子,你别逗我了!我才不要呢!”
林三春和林澜,林大福见林元财这害怕慌急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一旁的孔单瞥了眼林元财,轻咳一声,上前说道,“大人,这个地方不干净,不若我们去后头的广场坐坐,待范老和沈平之审讯完毕了,再来告知大人?”
林三春瞥了眼孔单,似笑非笑的开口,“孔单,你是想做我的主吗?”
孔单一听,脸色一变,忙跪下拱手,“大人!孔单不敢!”
“萧琞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对你们做的事情不想知道太多。但是,只要我是幽山司监官的一天!这幽山的一切还都得听我的!谁也别想做我的主!”
——即便是男主萧琞,那也想都别想!
林三春说罢,就越过跪着的孔单,抬脚走入了牢房之中!
林三春说的话声音不大,但是里头的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范显和沈平之已经躬身拱手做礼了。
林三春摆摆手,看了眼被绑缚着,此刻却是眯着眼打量算计模样的苗国公主,转头对身后的林大福说道,“去,请孙太一拿他最近调配的那叫什么醉人笑的毒药来。”
林大福恭敬拱手应下。
“你是哪里来的人?来幽山是要见谁?”林三春直接问道。
苗国公主警惕的盯着林三春,又看了眼范显和沈平之,突兀一笑,“想不到,当年名震天下的范显老太傅,以及,一词震三军的沈平之,如今倒是听起了一个无名小辈的话了?”
“不要转移话题!”林三春毫不客气的打断苗国公主的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说出你的目的,你要做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缓死,二,直接毁容死去。你选哪个?”
苗国公主冷笑一声,看向林三春,“你敢?”
这时候林大福已经匆匆拿着药瓶子过来了。
林三春挥挥手,林澜立即上前,捏着苗国公主的下巴,直接灌药!
苗国公主惊恐万分,又愤怒不已,她想挣扎,可林澜的手势极为轻巧,苗国公主被迫吞下了药丸子!
“你,你这个贱民!你给我吃了什么!”苗国公主惊叫怒骂!
林三春笑容悠悠,“幽山特产之一,醉人笑,三日之内,没有解药的话,你会全身发痒笑死,首先,是你的脸,其次,是你的双手,你的头皮……然后,慢慢的你会一点点的挠,挠破了脸,挠破了手……最后呀,疯掉,笑死。”
后头站着的范显和沈平之听着林三春用轻淡的懒散的语气说这些话,都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心头有些了然:唔……大人生气了。
外头还跪着的孔单,“……”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苗国公主愤怒的想要冲上来,但是被林元财抬脚踹倒!
“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林三春懒懒开口。
“你,你……”
“说不说!”
“好,我说,我是苗国公主红袖!我是来找萧琞!”苗国公主咬着牙,一脸憋屈愤怒的模样,盯着林三春的眼神却是满满的狠毒之意。
后头的范显和沈平之看着,对视一眼,看向林大福,林大福和林澜都皱起了眉头。
而林三春似乎毫无察觉苗国公主盯着他的狠毒眼神,只是歪头一笑,“你想见萧琞的话?那可不行。除非他想见你。”
苗国公主红袖一愣,随即急急开口,“麻烦您转告萧琞一声,说昔日白江抚琴旧友求见!”
哟,白江?抚琴?啧啧啧……
林三春转头看向外头跪着的孔单,“孔单,去,告知一下萧琞,问他见不见。”
孔单,“……”宗主定然是不会见的。
但是刚刚他惹大人生气了,孔单不敢不听,恭敬拱手应下,就转身奔去了天牢。
在孔单奔去幽山天牢的时候,林大福已经拿了一把椅子过来。
林三春坐下,顺手示意林澜去再搬一张椅子过来,让范显坐下。
范显忙推辞,最后还是推辞不过,坐了半边。
“她真是苗国公主?”林三春指着红袖问范显。
范显点头,低声说道,“虽然已经十年未见了,但是苗国公主当年代表苗国和萧公子在白江对赌三次的风采,老朽还是记得的。”
苗国公主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会。
“她和萧琞对赌三次?不是旧友吗?”林三春惊奇。
苗国公主抿着唇,不说话,脸上却是浮现恼怒的神色。
“那是苗国战败,就败在了萧公子的手上,苗国求和,但是提出想和萧公子对赌三次,如果萧公子输了,那么给大周的岁贡就要减半,同时,萧公子也要做苗国公主的驸马。”范显轻咳一声,低声说道。
林三春哇了一声,“萧琞还会打仗啊!”
不是离开幽山后才打仗的嘛?原来之前就这么会打仗了啊。
范显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萧公子的老师之一,便是裴家的老元帅。萧公子十三岁就跟着裴老元帅出征了。”
哦……
“当年对赌的内容之一,就是斗琴,萧公子琴艺精湛,赢了苗国公主。另外两项内容,一个是猜谜,一个是下棋。苗国请来了当时的天下第一的棋圣——昆仑星宿,萧公子险胜了一子。”范显说到此处,声音有些轻,透着难言的苦涩。
“当年的萧琞,天下奇才!可以说是你们大周的福星!而你们,却亲手将此奇才,此福星推入了地狱!”红袖冷笑道!
“你住口!”沈平之突然暴怒,冷声怒瞪,“如果不是你们和夷族芳国联手诬陷,如果不是你们和谢蕴联手!他怎会落到这种境地!”
“是啊,是我们联手,他是你们大周的福星,却是我们的噩梦!而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亲族,却是亲手毁了他!啊哈哈哈!!!多么可笑!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崇拜他的人,却是最后联手将他推入了地狱!”红袖冷笑不已。
沈平之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范显也低下了头。
林三春这时候却是皱眉开口,“那么,当初联手诬陷的你,来寻萧琞,是想做什么?”
红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三春,冷冷开口,“没有见到萧琞前,我是不会说的。”
林三春点头,站起身,“成,那你等吧,看萧琞愿不愿意见你。”
而这个时候的孔单已经回来了。
孔单恭敬躬身拱手,“大人,萧公子说,那些脏污的东西不要靠近比较好。大人,萧公子请您过去,说是做好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想送给大人。”
有趣的东西?林三春想了想,摇头,“天色已晚,我回去睡觉了。孔单,这个人怎么处置,你和范老他们商量一下,然后请示一下萧琞。他觉得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
说完,林三春就打着呵欠,转身走了。
走得十分干脆,这让苗国公主红袖错愕不已。
范显和沈平之就显得比较淡定了,两人走出牢房,低声商议了一下,随后,就与孔单提了提。
孔单点头,随后,范显和沈平之就去了天牢。
走在通往天牢的青石板路上,范显突兀开口,“大人还在生宗主的气啊?”
“也不知道宗主到底说了什么话,惹得大人这般生气,大人已经有五天时间没有去天牢了。”沈平之有些犯愁了。
范显叹气,“待会让我和宗主说说吧,也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人看似温和,但这脾气执拗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沈平之也无奈叹气,之前林大福说大人是不愿意送礼,才被扔来幽山的,他起初还不相信,如今倒是相信了,大人的脾气执拗起来还真是……没有办法。且大人无所畏惧,这底气和果决,也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
打着呵欠走回司监所的林三春懒懒开口,“阿财,去,跟孔单说一下,那醉人笑是孙太一研制出来的,的确会让人发痒,但也不至于会让人死,有两种解毒的方法,你让孔单去问孙太一,然后要怎么做,就让萧琞决定好了。”
林元财拱手恭敬应下,转身跑回了锁村。
林澜皱起眉头,“公子!你不是说幽山里是你做主的嘛?”为什么还是让萧琞决定?
“因为那苗国公主并非幽山之事,是萧琞他那边的事!她是非请勿入了幽山,我也给她惩罚了,醉人笑,嘿嘿嘿……她肯定是吓死了。”林三春说着,说着,就又咧嘴笑了起来。
他明儿个得让孙太一多做几种整蛊的药!没事带着身上防身,也可以玩!
“公子!这个什么公主对公子有杀心!”林澜低声开口。
林大福也严肃开口,“公子,你得小心才是。”
“嗯,我知道。”林三春又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开口,“放心吧,我现在在幽山,大概是现在天下除了海州最安全的地方了。而且还有你们,还有孙太一的那些整蛊的药,没事的,哪怕五年后我离开幽山了,但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在海外了。还怕什么呀。说不定人家呀,也早就忘记我这个小人物了。”
——五年后大概就已经和萧琞缠缠绵绵了吧。哪还有空来杀他啊。
第63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17
幽山天牢里。
范显和沈平之跪地伏首,低声将林三春审讯苗国公主的过程一一的讲来。
牢房里背负双手站在小窗下的萧琞微微凝眉,低声开口,“醉人笑?孙太一说有两种解法?”
“是!”
“哪两种?”
“孙太一说因为大人要求的,一种是立即解毒,一种是绵延三个月,毒性自然消散,如果痒得厉害了,可以服用一种药暂缓。”沈平之低声说着。
他和范敏德负责锁村犯人积分的计算,大人说过,孙太一每研制出一种新药,就给五十积分。只是这新药也不容易研制,孙太一目前就是应着大人的要求,研制了这种发痒的……额,醉人笑。毒药不算毒药,大人说,是整蛊的药。捉弄人的。
“告知孙太一,我要他在暂缓的药里加一种药,在三个月后,毒性消散,但是埋下新毒,新毒在一年后爆发,脸容溃烂而死!”萧琞语调平缓的说着。
沈平之拱手恭敬应下。
“将此事的处置告知大人。”萧琞慢慢的说着,摊开手掌,看着月色洒落,语调缓慢低沉,“立即告知。若是大人睡了,便告知于林大福。”
范显和沈平之拱手应下。
随后沈平之伏首磕头,先行离开。
待只剩下范显和萧琞,萧琞看向范显,淡淡开口,“范老还有事?”
“宗主,大人为何生气?”范显低声问着。
“因为我欲扯他入局。”萧琞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垂下眼,在他黑底泛红的眼眸里,月色也是红的……
范显默然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向萧琞,“宗主,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呀。”
萧琞沉默,他的确是有些急了。
“宗主……林大人既无根基,又无背景,浙州林家也不过是普通商户世家,虽然他现在是我们幽山的司监官,但五年后,若我们保他的话,他是可以安全撤出上京,可以回到浙州,或者去更加安全的地方。”范显低声婉转的说着。
——所以,林大人的处置是最为合适,对他们的事一知半解,不加干涉,只是一心一意的管好幽山。
——宗主却又为何非要将大人扯入局中?说什么林大人已经在局中了,他们都清楚,林大人并没有!
萧琞沉默着,一时间,天牢安静极了。
“我知道。”好一会儿,萧琞的声音才慢慢的响起,“我知道……大人他也清楚这些……”
范显看着萧琞在暗淡的烛火和清淡的月色下的平静至极的脸,半边俊美,半边恐怖,如同鬼魅,透着阴森诡异,危险狠厉,而那双黑底泛红的眼眸深幽难测,可莫名的又透出几分执拗。
范显忽然有些了然了。
“但他不能走,幽山,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萧琞垂下眼,看着在他手掌里跳跃的红色的月光,若是白日,便是红色的阳光……而不管是月色还是阳光,他总是无法握住……
“……范老,你说得对,我操之过急了。”萧琞突兀的淡淡开口,“还请范老今后多加提点大人。朝堂和地方,以及接下来的淮南和岳阳书院书生上京告状之事,大人还是要多加了解的。”
范显心头叹气一声,面上恭敬应下。
****
回到司监所的林三春洗漱后,没过多久就酣然入睡了。
守夜的林大福和影甲蹲在他的厢房外,一边低声闲聊,一边摘菜。
“……你说这种叫麻叶的菜很好吃?”林大福很怀疑。
“钟老让人送来的,孙太一也检验过了,说的确是麻叶,在北地那边也是罕见的,可以入药,也可以做菜,孙太一说大人体虚,又不肯乖乖喝药膳,那就试试做几个药菜,看看大人能不能多吃些。”影甲仔仔细细的说着。
林大福点头,继续帮忙择菜,一边叹气,“辛苦你了,大人就是嘴挑。”
影甲摇头,“都是为主子办事,不辛苦。这是我们的荣幸。”
林大福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影甲,影甲已经低头继续认真择菜去了,林大福盯着影甲好一会儿,才继续低头择菜,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说着,“你说的对,我家主子真是辛苦你了。”
影甲垂着头没有说话,继续择菜。
这时候,沈平之过来了。
林大福和影甲便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沈平之拱手问好后,便开口问道,“大人可是已经就寝了?”
“是,已经就寝,可是有事?”林大福问道。
沈平之便将对苗国公主红袖的处置一一说来,说完后,沈平之带着几分歉然的开口,“本不该来打扰大人歇息,但是也不敢拖延,麻烦福管事明日对大人禀明。我和范老明日一早就来给大人请罪。”
“好,我明日会转达给大人。”林大福点头应下。
******
于是,翌日,刚刚晨起,一碗白粥配了一大半麻叶的林三春就有些懵了。
“啊?干嘛要这么处置啊?”林三春愕然不已,“萧琞要杀红袖?”
——等会!这是什么相爱相杀的剧本吗?!大概剧情里,萧琞后宫之一可就是那苗国公主红袖啊!
范显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大人,这是萧公子的决意。萧公子有此决意,也是理所当然,一来,那是苗国公主,来此,就是为了萧公子,定然是存着不可见人的目的!二来,苗国公主看见大人了,且对大人有杀意,那此人就绝不可留了。”
因为他?因为红袖对他有杀意?
林三春微微皱眉,接过身侧林大福躬身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去天牢,处置暂停,待我回来再说。”
“是!”范显和沈平之都恭敬应下。
待看见林三春的背影走出司监所,匆匆朝幽山天牢走去后,范显和沈平之都明显吁出一口气。
“……大人终于去见宗主了,唉,希望宗主不要再惹大人生气了。”范显叹气。
沈平之微微点头,又犹豫的开口,低声说着,“范老,似乎宗主……有些过分在意了……”
范显心头叹气,面上却是笑笑,“宗主欣赏大人罢了,我也很喜欢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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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山天牢里,萧琞坐在小窗下,翻着手里的画中事,最新一期的画中事画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正在思索着,忽然听见散漫的轻快的,但又似乎有些匆匆的脚步声。
“哎呦,公子,您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阿福,我没事!哎,这里的蜡烛快燃完了,阿福,你跟何老才说一下,这天牢里的烛火尽量明亮点!”
“是是是……”
萧琞目光紧紧的盯着渐渐出现的人影,深蓝束袖袍服,腰间白玉带,头上发冠也是白玉冠……七日未见,朝着他走来的这个人似乎在他的一片红色的世界里更加明亮,更加璀璨了。
“萧琞!”林三春快步走到牢房前,盯着萧琞,严肃问着,“你为什么要杀了苗国公主红袖?”
萧琞眼睛微微一暗,拱手做礼,语调缓慢却又温和,“大人,日安。可用过早膳了?”
“用了!咳,你还没有吃?”林三春被萧琞突兀的问安打断了严肃的问话,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影甲送来的食盒一点都没有打开??
“你没吃?”林三春皱眉,转头对林大福吩咐着,“去,搬矮几过来,澜澜,去锁村喊孙太一过来。”
林大福和林澜纷纷拱手应下。
待林大福搬来矮几,将食盒打开,一碗白粥,一盘麻叶,一盘小油条。嗯,和林三春的早膳是一样的。只不过早上的小油条他来不及吃就跑了过来。
林三春也不客气,一边抬手示意萧琞坐下,一边将白粥和麻叶推到牢房跟前,一边自己抓起小油条吃。
“萧琞,快吃!我跟你说,这麻叶非常好吃!”林三春催促着。
萧琞看着在他面前一点都不客气也不讲究礼仪的林三春,黑底泛红的眼眸一片柔和,便端起本来不想吃的白粥,夹起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麻叶,慢慢的吃了起来。
“大人喜欢这麻叶?”
“喜欢!影甲说是一种药草,让我试试,我以为会很苦呢,没想到倒是挺好吃的。”林三春说着,见萧琞只是夹着麻叶,便将手里的油条掰成两半,一半放进萧琞的碗里,一边嫌弃说着,“你也试试这个小油条。虽然不够酥脆!阿甲居然说我不能吃太上火的。啧!小油条不酥脆都不好吃!”
萧琞眼底泛着柔和的笑意,“大人,待大人身体调养好了,想怎么吃都可以了,现在大人应该多听听孙太一的意见才是。”
林三春很想说他很好,他没事!调养什么啊真是!但按照过往应对家里那些碎碎念的人经验,这时候多说几句,就会被多唠叨几句!
于是,林三春就敷衍的应了几声。
萧琞看着,也没有再说,转开话题,说起了苗国公主红袖的处置,“大人,我当年在西南作战,打败苗国和芳国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林三春好奇抬眼看向萧琞,发现了一件事?
“苗国内部并不团结,大祭司和苗国公主王子长年争斗,但他们对付大周却是极为团结,苗国打仗或许不太好,但是在谋算人心和蛊虫这方面却是最为厉害的。芳国女帝极有野心,大周一直都是芳国的目标,只是芳国女帝独断专横,在军事上未能选用真正的将才。十年前的那一战,我赢得也是侥幸。”萧琞慢慢的说着,语调低沉温和。
林三春专注的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问着,“所以,你是担心,放苗国公主回去的话,会对大周不利?”
“如今的大周千疮百孔,即便没有西南边境的动乱,大周的动乱也即将爆发。放苗国公主离开,于大局来说,并无损害。”
“那你干嘛要杀她?”林三春不解。
萧琞看向林三春,黑底泛红的眼眸幽深暗沉,“大人,杀她的理由有三个,一个是她不是必须活着的人,一个是她知道了幽山的三分真实,一个是她对大人怀有杀心。”
林三春怔了怔,是因为这些?
“即便大人有用醉人笑来蒙骗她,即便外头无人能够勘破醉人笑这种毒……我也不愿意拿大人的安危来赌那万分之一的几率!”
林三春呆了呆,看着萧琞平静的温和的脸,半边俊美半边丑陋,却因为平静的温和的气息而诡异的和谐一致了。
呆了好一会儿,林三春才开口,声音有些局促,“萧琞,能不能让红袖活着?你看,我是在幽山,我自己都打算五年不离开幽山了,而且我身边有澜澜和阿财,很安全的……五年后,说不定五年后,那红袖公主就已经忘记了我,所以——”
“这是大人的意见?让苗国公主活着?”
林三春尚未说完的话被萧琞温和缓慢的声音打断。
林三春点点头,微微攥紧了手,大概剧情里苗国公主可是活到萧琞称帝的啊啊啊啊!他可不想踩了雷点!
——早知道昨晚就不去好奇看那苗国公主了!
林三春有些懊恼。
“好。”
啊?好?
林三春一时间有些发应不过来,待回过神,才有些傻乎乎的看向萧琞,“啊?”
萧琞黑底泛红的眼眸闪过笑意,语调温和平缓,“大人,我说好。大人想让她活着,那便让她活着,就用大人的方法来处置。”
林三春眨了眨眼,呆了一会儿,才犹豫的小声开口,“谢谢你,萧琞。”
“大人为何要谢我?是我要谢大人才是。”萧琞说着,放下手里的碗筷,接过一旁跪坐着的林大福恭敬躬身递过来的绢帕,擦拭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说着,“前阵子是我不是,大人不要生气了。”
林三春听着,一笑,“嗯,我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你都把萧萧给我出气了。”说着这话,林三春又笑道,“等过几天,我把萧萧好好打扮打扮就送来给你。”
好好打扮?萧琞眼底划过笑意,慢慢点头,“好。”
这时候林澜和孙太一已经到了。
各自拱手做礼后,孙太一先是给林三春把脉,很是满意林三春不排斥麻叶,又叮嘱着要继续用药膳,随后给萧琞把脉,这一把脉,孙太一就皱起了眉头,低声开口,“萧公子最近应该好好休养才是。”
萧琞淡淡点头。
林三春瞅了眼神色平静的萧琞,看向孙太一,转开话题,“孙大夫,那个醉人笑是个好东西,你就按照之前的方案,跟孔单说一下。”
孙太一恭敬予衍乄应下。
这时候林大福已经端来炉子和茶具,开始煮水泡茶。泡的茶是最近登仙阁送来的刚刚新出的春茶。
味道很是清淡好喝。林三春自己很喜欢。最近都在泡茶喝。
“孙大夫还做了什么……整蛊的药?”萧琞问着话,一边慢慢的斟酌着“整蛊”两个字,真是有趣的词语。
“咳咳,大人说要让人跳舞跳个不停,还要像石头一样僵硬的动不了的……这几个,我也只能弄出一个跳舞跳个不停的。”孙太一有些尴尬的说着。
——大人真是异想天开……可按照大人的想法去调配药物,还真是出来了……
“哦,那这个跳舞跳个不停的,大人起名了吗?”萧琞看向林三春,眼底泛红的眼眸泛着柔和的涟漪。
一旁的孙太一看着,默默垂下了眼。
“起名了,仙人舞,嘿嘿。”林三春笑着说道,端起茶杯分别递给萧琞和孙太一,“等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好。”萧琞黑底泛红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低声应着,慢慢的抿着茶。
闲聊了一会儿,林三春就起身要回司监所去处理公务了,孙太一也要回锁村。
在林三春要走的时候,萧琞突兀问着,“大人,晚膳可会来?”
林三春一愣,歪头想了想,“嗯,我到时候看看。”
到时候看看?萧琞眼眸微微一暗。
第64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18
林三春离开天牢后,喊住要回锁村的孙太一,示意孙太一跟着他一起走,待走到距离天牢比较远后,林三春才转身看向孙太一,严肃问着,“你说实话,萧琞的身体是不是出现问题了?”
孙太一叹了口气,恭敬躬身拱手,“大人,我奉大人之命,天天过来天牢为萧公子把脉诊治,萧公子的身体其实要比大人预想的好得多,只是最近这几日,萧公子忧思郁结,又不用药膳,也拒绝我给他诊治……如萧公子这般的体质特殊的人,又修习了古怪武技心法的,这个活下去是不成问题,但就是隐疾极多,比如说头疾,最近两天应该是发作了,还有这个忧思郁结……长久下去也会出问题的啊……”
林三春皱眉,双手拢袖,嘀咕着,“他好端端的,忧思郁结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谢安刺激到他了?”
孙太一默默垂下眼,不敢开口。
一旁的林大福就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公子,毕竟萧公子经历过的事……非常人所能忍受,这个心情不好,压抑什么的,如公子以前所说的,这个伤痕是存在的,哪里可能十年就抹掉了呢?”
林三春赞同,“没错,还有一个谢安,谢安的出现必定是刺激到他了!”
“这样吧,阿福,这几日的晚膳我都过去天牢那边吃。孙大夫,劳烦你辛苦一下,这几日要是给萧琞诊治的话,你跟我说一下,我和你一起去。盯着他!”
孙太一忙躬身拱手应下。
****
幽山天牢里。
影乙瞬间闪现,跪地伏首,“禀主子,赤焰一军已经奉命集结在西南边境!苗国在边境线消失的商人也都已经跟上了,都是苗国的探子,奉苗国公主之命前来刺探大周的地方驻军情况!”
萧琞坐在书案后,一边批着今日送来的折子公函,一边开口说道,“西南边境制造一起马匪勾结芳国边军抢掠苗国的迹象,待苗国公主到来时,让她死在芳国边军的手下。”
“是!”影乙有些意外,主子不是答应了大人,要留苗国公主一命吗?但影乙不敢发问,恭敬应下。
“你们记住,少主子的安危高于一切。”萧琞却是淡淡的开口,“此事不必告知于少主子。”
影乙先是有些茫然,少主子?是,是林大人?
紧跟着,影乙心头一突,主子是真的要让林大人做他们的少主子?!
“苗国的探子跟紧了,地方驻军的情况可以适当的透露给苗国。”
“是!”影乙恭敬应下。
紧跟着,影乙低声开口,“主子,浙州林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唐家六姑娘唐棠已经前来上京。”
萧琞抬眼看向影乙,“少主子的外家?”
“是,唐家老爷子钦点的传人,武技不俗,与少主子的关系不错,此番前来上京,似乎就是为了寻少主子。”
萧琞的眉眼冷凝,平静开口,“盯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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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司监所的林三春将对苗国公主红袖的处置方式对范显和沈平之说了一下,自然是按照他之前所提的方案。对此,范显和沈平之都恭敬应着。
但走出司监所的时候,沈平之就忍不住低声开口,“这番处置……有些让人意外。”宗主居然真的要放苗国公主一条生路?不太可能吧。
范显抚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慢慢摇头,“宗主对苗国公主来寻他的事问都不问,想来是早就知道了,嗯……虽然让人意外,但是若真的是按照宗主的意思处置,大人定然是又要和宗主生气了。罢了。大人不生气了那就好。”
——孙太一可是在他面前念叨了好久,说因为大人生气不去天牢了,宗主已经不肯用膳用药几天了。
沈平之点点头,又忍不住低声问着,“那苗国公主说是手里掌握了一个什么东西,要和宗主合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昨日他们将此事禀报宗主的时候,宗主只是嗤笑一声,问都不问一声。
范显看着沈平之,轻叹一声,“我进入幽山之前,对苗国的了解便是十年来,大祭司和苗国皇室争斗不停,苗国内部早已呈现虚弱的景象!加之苗国自从大元帅死后,就再无与宗主一战的战神了,一旁的芳国还在虎视眈眈。她来找宗主……自然是想要宗主与她苗国合作,而能够给出的东西……你觉得会是什么?”
沈平之恍然,也带着几分激动,“是,是十年前的诬陷宗主的密信?!”
范显微微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估计也不只是密信。但是宗主问都不问一声,想来是早就知道了。平之啊,此事莫要去问了。”
沈平之深吸一口气,慢慢的点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新锁村的入口,看着广场上的热热闹闹,最近摆摊的犯人越来越多,积分交易似乎渐渐的形成了……
此时阳光正好,看着眼前热闹的广场,吵闹嬉笑跑来跑去的孩童们,吆喝着的小摊贩们,沈平之有几分恍惚,他们所在的地方,真的是十年来的阴暗绝望的幽冥地狱之所吗?
“平之啊,我们都要保护好大人啊。”范显低声喃喃道。
沈平之回过神,慢慢郑重点头。
“为了大人……平之啊,你先进去,我去宗主那里请个安。”范显说着,转身就朝幽山天牢的方向走去。
沈平之有些疑惑,正想跟上去,但范显已经头也不回的摆手,示意沈平之不要跟着了。
*****
幽山天牢里,萧琞正在翻着邸报,待范显跪地伏首做礼后,才翻着邸报,一边淡淡开口,“范老可是来询问我对苗国公主红袖的处置?”
“宗主英明,苗国公主红袖已经发现了大人,且对大人心怀恨意,是个隐患。且她的身份特殊,若是让她带着大人的消息离开幽山,只怕会给大人带来不少的麻烦。”范显低声说着。
“放心,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萧琞平静说着。
范显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恭敬拱手,“是,老朽明白了。”
“范老,岳阳书院被围,李长风这个巡抚使失踪了。”萧琞转开话题,淡淡开口,“淮南已经成了失控之地。”
范显惊愕,“怎么会?”
“李长风这个巡抚使赈灾淮南,可半途,那些赈灾银两在淮河一带被漕帮和贼寇抢夺了,没有了赈灾银两,李长风到达淮南的第一天就被灾民围困了,混乱之中,李成凤跌入了淮河,生死未卜,而岳阳书院阻止灾民冲击府衙,自然也被快饿死的灾民们围困了,淮南州,也成了失控之地了,明城玉之前的强势镇压早就埋下了暴怒的种子,如今,种子发芽开花了。”
缓慢淡淡的语气说着这些的萧琞,看向范显,“李长风即便还活着,也怕是也要为朝堂背锅了。”
范显低声开口,“宗主,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不需要做些什么,你只需将这些记下,这几日,大人必定会问你关于淮南的事,大人虽然不想入局,但他心善,对当年赈灾淮南的薛老夫人极为佩服,而这阵子以来,林家都在淮南一带,都在奔波联系,想再次赈灾,他必定会问你关于淮南的事。”
范显恭敬应下,随后迟疑的开口,“但,宗主,此刻失控的淮南,大人不适宜掺和。”
“你将淮南的事,告知于大人,大人就明白了。”萧琞说着,放下手里的邸报,“大人的脾性,最多就是想去淮南一带撒钱救灾,效仿当年的薛老夫人。”
范显明白了,看着萧琞的淡淡神色,恭敬应下。
——大人虽然有钱,但大人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想来宗主是不愿意大人在淮南白白撒钱了。
且淮南赈灾的事,应该是由朝堂做才对。如今李长风未到淮南,赈灾银两半途就被劫走了。
“宗主……赈灾银两可是在明家手上?”范显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大人。”萧琞说道,缓慢平静的语调里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
当黄昏洒落了一地,林三春哼着歌儿,踩着一地的彩霞走进了天牢。
身后跟着影甲和林大福,林澜。
影甲手里提着两个食盒,林大福手里也提着一个。
天牢里,盘腿坐在小窗下,盯着对面玉石矿脉出神的萧琞先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碎碎的曲调……从未听过的曲调,萧琞凝神听着。
直至欢快的声音传来,“嗨,萧琞!吃饭啦!”
萧琞抬眼看向笑着朝他走来的林三春,眉眼不自知的柔和了下来,脸上似乎也隐隐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待林大福和影甲摆好了饭菜,林三春就挥手,示意他们和林澜去另一边也用膳去。
萧琞看着桌上的饭菜,很是丰富,有大人喜欢的酸辣鱼,卤鸡爪,炸鸡翅,炖鸽子汤,还有一盘炒牛肉,米饭四碗,他很怀疑,大人吃得完吗?
“来,试试这个,花酒,我今天刚刚收到的。是我二嫂嫂酿的。”林三春一边倒酒一边说着。
萧琞端起,低头闻了闻,透着淡淡的花香味道,这酒并不醉人,大概也是专门为了眼前的这个人酿的。
萧琞看着眼前笑容浅浅却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人,嘴角微微勾起,“大人只能喝一杯。”
“我知道啊。”林三春说着,叹气,“我二嫂嫂在信里嫌弃我酒量太差了。”
萧琞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夹起了酸辣鱼,慢慢的剔掉鱼刺,一边语调温和的说着,“大人,酒量差也不算什么事,有时候千杯不醉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三春托腮,一边夹菜吃,一边坏笑着说着,“萧琞,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萧琞将剔掉鱼刺的鱼肉放到林三春碗里,一边微微点头,“我曾经日日夜夜不得入睡,不敢入睡,便让影甲给我带最烈的酒,带了整整十坛吧,我都喝光了,可我还是无法入睡。”
一旁的影甲心有戚戚的悄悄点头,那时候可是吓坏了他们这些影卫了。钟老和时老都说,没有办法的话,只能强行打晕主子了,可是主子那时候即便伤势极重,可人在癫狂不够清醒的情况下,他们也都靠近不了。
后来,就慢慢的熬了过来,主子似乎习惯了日夜不睡,他们这些人也习惯了……
直至大人来了。在那个主子发病的晚上,大人在牢房里睡了一觉,他们的主子也终于睡了一觉。
林三春愣了一下,随即开口说着,“嗯,所以,你看,都一样对不对。”
都一样?萧琞微微挑眉,“大人是说,我们都一样?”
“都有很多烦恼啊。”林三春笑着说着,微微转开话题,“你看了最新的画中事没有?”
“看了,很有意思。”萧琞说着,看着林三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是孙太一跟大人说了他身体的实情?
“这个故事我也是突然间想到的。你觉得怎样?”林三春一边问着,一边咬着鱼肉,眯眼吃着,嗯,好吃。
“祭拜龙神的人,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女人,然后那个女人死了,龙神也死了。”萧琞垂着眼,一边剔掉烤鸡翅的骨头,一边慢慢的说着,“大人的故事,很多人看了大概会很感动。”
“我知道了。”林三春叹气,“你是不是觉得龙神很蠢?”
第65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19
龙神因为天劫落入凡间,无意救了村民,村民便将他塑造成神像,日夜焚香祭拜,后来,干旱肆虐,村民日日哀求龙神降雨,可龙神本来就没有降雨的能力,龙神无能为力了,村民愤怒之下,捣毁了龙神庙,砸了龙神像,将龙神像扔在了山里某处。只有一个女人,她从幼童就去祭拜龙神,日日如此,年年如此,龙神像被扔了,她偷偷去捡回来,偷偷的祭拜着,直至她死了……
“龙神是挺蠢的。”萧琞点头,女人死了,没有了最后的信仰龙神的人,龙神也会消失。而之前龙神是有机会离开的。但是他为了救病重的女人,放弃了这个机会。
林三春一边吃着萧琞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碗里的鱼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转开话题说着,“萧琞,你猜这期画中事我可以赚多少?”
“大人定然是可以赚很多的。”萧琞说着,将炖汤放到林三春跟前,“大人,喝点汤。”
林三春放下筷子,捧起碗,刚想喝,倏忽发现,萧琞,好像都没有怎么吃?
林三春于是放下碗,严肃开口,“萧琞,你把这碗汤喝了!”
萧琞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终于发现了吗?
萧琞点头,捧起碗,慢慢的喝着。
林三春这才放心的端起自己的碗,几口就喝完了,影甲炖的鸽子汤超级好喝!
喝完炖汤的林三春,挪来一碗米饭,示意萧琞也吃,也夹了一些炒牛肉放到萧琞碗里,一边认真开口说着,“萧琞,你要好好吃饭。”
萧琞看着一脸认真的林三春,微微点头,“大人也要好好吃饭。”
林三春一笑,“那我肯定会好好吃的,这么好吃的饭菜必须吃光光!”
萧琞看着林三春眯眼快乐吃饭的模样,也不由的慢慢的吃了起来。
待吃完,林三春看着萧琞,一边接过林大福递过来的锦帕擦嘴,一边说着,“萧琞,我在下期画中事里登记了救灾的事。”
救灾?淮南水灾?
“我们浙州的商会一直都有做善事的好习惯,每年都会约定出资出力去做善事,前年,西北地动,我们商会派人前往调查,然后捐助了一万两,今年还没有定好地方,但我想着就淮南吧,只是淮南情况复杂,我得拉更多的人进来才行。”林三春说着,看向萧琞,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萧琞,我还在救灾的告知里特别写明了一句话!”
萧琞正在思索着,见林三春笑容透着几分得意,不由眉眼舒缓了下来,问道,“大人写了什么?”
“欢迎美丽的夫人,姑娘们加入我们龙神救助会!”
萧琞,“……”这是惦记上了后宅女人们的荷包了?
如此一来,势力错综复杂的淮南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破局的出口了……
“大人要这么做的话,那么商会要怎么联系?淮南如今严禁出入,大人要怎么调查灾情,要怎么救灾?”说到此处,萧琞语调放缓,慢慢的说着,“大人可知,淮南巡抚使李长风在淮河被劫掠,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都被劫走了,李长风下落不明。”
林三春出乎萧琞意料的点头,“哦,我猜到了。”
萧琞有些意外,猜到了?
“萧琞,你忘记了?我们林家可是商户,我们在淮南也是有商铺的,淮南的情况,还有淮河,我们当然知道啦。那里就是明家的银袋子!我们林家可从不走淮河。”
萧琞怔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点头,“原来如此。”大人果然是知道的。
“我们林家的商铺虽然没有遍及天下,但是淮南一带离南都近,肯定是有商铺的,嗯……就是生意不咋样啦。”林三春有些尴尬的笑着说道。
淮南的商铺是在他的名下的,但是他比较懒,就是交代了掌柜,没事淘淘淮南的什么奇人异事给他解解闷,至于茶馆的生意,不要亏本就成了。
淮南的掌柜是在本地雇佣的,现在已经是他们林家的管事了,签了卖身契的那种。人非常能干,这几年倒是越做越好了。至于奇人异事,八卦什么的,也不少。
于是,林三春一边喝着萧琞泡的茶,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淮南这位叫林金财的管事的事,还有淮南的奇人异事……比如说,淮南的淮河上漕帮的老大其实特别喜欢看他的画中事。然后,这位林金财就每个月提前十天给他送!再比如说,淮南的州令极为好色,曾经垂涎过一个寡妇,后来硬生生的把寡妇逼死,寡妇刚烈,吊死在府衙门口,身上还藏着血书,血书被林金财冒死藏了起来,写信告诉他的时候,他就指示林金财把血书藏到淮南的观音寺的观音神像里。至今淮南的州令都找不到那封血书。
“此举太危险了。”萧琞微微凝眉,声音有些低沉的说着。
“林金财后来也跟我请罪。但是如果换了是我,在淮南那种地方,我大概会做得比林金财更加冲动吧。”林三春笑道。
萧琞沉默的看着林三春。
“萧琞,说这么多,你知道我想跟你说的是什么吗?”林三春直视着萧琞,神色慢慢的一点点的认真起来。
“大概知道了。”萧琞淡淡开口。
“人绝望的时候求助于神,可神绝望的时候能求谁呢?”林三春低声说着,垂下眼。
“唯有自救。”萧琞平静开口,“大人是想告诉淮南的百姓,唯有自救是吗?”
“萧琞,我是在说你。”林三春直视着萧琞,一字一顿,“自救不等于自毁!”
说完,林三春站起身,带着几分生气的摸出木头娃娃萧萧,“你下次再不爱惜自己,我就给萧萧穿红色的小裙子,画红嘟嘟的嘴唇!”
萧琞,“……”
——他眼前的木头娃娃穿着精致的白纱小裙子,头上还戴上了女子的发髻……
不是已经穿上了吗?
******
月上柳梢,林三春回到司监所,洗漱一番准备入睡的时候,影甲端着一碗雪莲汤过来了。
这据说产自昆仑的雪莲炖起来的汤水味道清清淡淡的透着一股甘甜,林三春这几日睡前都喝一碗,别的没啥感觉,睡觉倒是比往常都睡得舒服。
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林三春喝完汤,疑惑的看着一脸严肃站在他跟前的影甲,“阿甲,怎么了?”
影甲拱手,躬身,长拜,随后,跪地,伏首,重重磕头!
正在收拾房间的林大福和外头守夜的林元财都吓了一跳!
林三春更是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哎呦!阿甲,你干嘛呢?”
影甲磕头完毕,依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拱手,哑声开口,“属下拜谢大人!拜谢大人今日所言!”
林三春,“……”额,是因为这个啊?
林三春吁出一口气,摆手,笑道,“你起来,不必如此。我敬服萧琞,才会说这些话的。”
影甲抬头,眼眶泛红,他哑声开口,“可是,这么多年了,只有您……我们这些属下,哪怕是看着主子长大的钟老他们,都不敢说出来,唯有您——”
——从很久以前,他们都发现了主子有可怕的自虐的倾向。
钟老和时老都说,主子是在自我惩罚。
他们都明白,十年前主子从云端跌落深渊,主母,家主,长孙家的几百人,还有跟随主子的那些人……一一死在了主子的跟前,主子最恨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吧。
他们懂,可是,这种自我惩罚,这种不爱惜自己的,不在乎自己的作为,也是在消耗主子自己的命啊。
他们焦虑,他们担心,可却没有人敢提出来,没想到,今日,大人指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们敬畏萧琞,萧琞是你们的主子,对我来说,萧琞是个不错的朋友,朋友在傻乎乎的做着错事,我自然是要指出来的。阿甲,你们以后该说也要说,萧琞啊,还是很看重你们的,你们说的话,他也是会听的。”林三春说罢,摆手示意,“阿福,你拉他起来。”
林大福笑着应下,上前,拉了一下影甲,“你若是真的要拜谢公子,就要听公子的话。”
影甲这才站起身,但还是深深的躬身拱手。
林三春无奈挠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亮的笑道,“阿甲,你若是真的想要感谢我的话,不若明日做水煮牛肉?”
影甲先是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决摇头,“大人,孙大夫说了,您得在冬日才能吃。”
林三春,“……”可恶!
******
此时的幽山天牢里。
萧琞站在小窗下,月色洒落他一身,俊美的半面更显得谪仙,可怖的半面却更显狰狞。
萧琞静静的看着对面的玉石矿脉,那无数个杀字……
“——萧琞,你不是在自救,你是在自毁!”
那人的话语又在他的耳畔响起了。
自毁吗?
萧琞慢慢的垂下眼,摊开他的手心,手心里的红色月光欢快的跳跃着,可每每他握紧了,那顽皮的月色就会溜出来。
萧琞垂下的眼眸黑底泛红,如同深渊暗沉无边,可和往常不同的是,在暗沉无边的深渊某处悄悄的燃烧着不知何时点燃起来的焰火。
“大人……唯有自毁,才能重生……”萧琞低声喃喃道。
******
翌日,林三春正在司监所的前堂书案抄写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儿个给木头娃娃萧萧穿裙子的事,萧琞今日的回复都特别的长!邸报上的字也非常多!他让阿福数了一下的,大概有几千字了。
——小气的男主!
范显捧着册子走了进来,见林三春愁眉苦脸的写着,不由一笑。
“范老,你来了。”林三春抬头看向范显,笑道。
范显笑呵呵的放下手里的册子,指着册子说道,“虽然库房里的资料不多,但是对淮南那边,老丁倒是记得不少,还有出身淮南的几个犯人也帮忙补充了。现在,淮南的册子算是完成了,大人看看。”
“好,我晚些来看看。”林三春说着,凑近范显,小声开口,“范老,这个关于救灾的事情呢,还得劳烦您给列个章程,我自己就写了一些,萧琞那个小气的,说我写得不好,额,范老,就麻烦您给润笔一二?”
范显笑着点头,“大人放心,这事就交给老朽吧。”
林三春立即笑容大大了,他做事比较随性,这救灾的想法不少,但是他不耐烦写成如萧琞所说的什么章程,要完整,要周密,要规范!啧,麻烦。
可他已经跟萧琞提了他要做的淮南救灾的事,萧琞又给他指出了其中的不少漏洞,那他就不好不按照萧琞的要求去做,调派人员,流程安排,救灾的银两凑集,他都没有问题,唯独必须整理出来写成章程什么的。
——他连折子的回复都不想写好嘛!
还好,有范老,他这幽山,可是人才济济的!
流程安排的,他已经找了沈平之,救灾银两预估什么的,他让阿福去找那个叫崔冰的,前户部侍郎了。
所以呢,他只要好好的回复大嫂嫂给他的关于淮南捐资救助的事就好了!
范显将册子放到书案上,摊开,简单的说了说,林三春专注听了一会儿,就有些讶异的问着,“如此说来,这淮河是彻底没救了?”
“那也不一定。”范显抚了抚胡子,微笑说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如果萧公子有意整顿的话,淮河一带还是可以清平的。”
林三春点头,那倒也是,他记得大概剧情里,萧琞南下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清理了淮河!大概剧情里,淮河连续三个月都是红色的……
“只是因为大人想做的事是救灾,所以,淮河一带暂时避开就好。”范显仔细的说着,“那么,联合淮南的岳阳书院的事,大人,不若就交我来做。我和岳阳书院的郑院长有几分交情。”
“好,那就麻烦范老了。”林三春立即点头说好,又笑道,“如果有岳阳书院帮忙,想来这事会更加顺利完成。”
范显笑着点头,心头却是有些震动的,大人问也不问的就说好……毕竟他现在是幽山的犯人呀,犯人写信和外界联系……多少也是犯了忌讳的。但是大人却是相信他,问都不问的就答应了。
范显心头有些复杂震动,随后在解释完淮南的事情后,正欲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书案下头好像……有一个木头娃娃……
那个,不就是,宗主亲手雕刻的送给大人的木头娃娃??
“大人,那是萧萧吧?”范显忍不住问道,怎么放到书案下头去了。
“啊,是萧萧。”林三春翻着册子,摸着下巴盯着册子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它是掉下去了?”范显又忍不住问道。
“不是,它面壁思过呢。”
范显,“……”
第66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20
夜色降临下的上京,繁华热闹,处处都是喧嚣,似乎还在渲染着这个大周朝的强大。
但在喧嚣吵闹的上京,也有寂静萧索的地方。
上京东街的一处大宅院里,僻静的院落里的书房中,谢安在静静的看着书。
直至有人轻咳一声,谢安才抬头,瘦削的老者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
谢安站起身,缓步上前,躬身拱手,“父亲。”
“嗯,他可是真的疯了?”老者——谢蕴直接问道。
“疯了。”谢安简洁扼要的回答着。
“可见到谢羽舒?”
“死了。”谢安垂下眼平静说着。
谢蕴猛然转身,一双阴冷的眼眸盯着谢安,“你在骗我?”
“您可亲自去幽山,亲眼看一看,见一见。”谢安抬眼平静说着。
“若谢羽舒死了,你就不会是现在的这幅模样!”谢蕴慢慢的说着,盯着谢安的眼睛满是阴冷和讥讽,“你只认他一个儿子!”
“我不信。”谢安直视着谢蕴,“沈云,明城玉,还有那幽山的司监官都说他死了。可那具尸体面目全非!我不信是谢羽舒!父亲,是你把谢羽舒藏起来了吧?”
谢蕴怔了怔,随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是沈云他们告诉你,谢羽舒死了?”
“幽山的司监官说的,我不信,他说已经明文送到刑部,也送到了近卫所,天鹰卫,沈云接的公函,也是他亲自去幽山认的,明城玉也说,那具尸首上有我们谢家的标记,的确是谢羽舒,但是,我不信!我绝不会相信!”谢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缓慢透着某种执拗,“我会找到谢羽舒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谢蕴盯着谢安好一会儿,才开口,“好,那你乖乖做事,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会让你见到谢羽舒的。”
谢安听着,似乎震动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点头。
谢蕴似乎松了口气,又安抚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谢蕴一走,谢安站在原地好久,直至似乎想到了什么,才慢慢的转身走进院落的厢房中,在漆黑的房间里,谢安低声开口,“我要探监。”
“丰裕城,有间茶馆,金来多。那是幽州探监的唯一可以申请的地方。我会代你申请。但你身份特殊,谢蕴在你身边至少放了四个暗卫盯着你,你只能在下个月我们布局的时候,才有机会去探监。”
“好,麻烦了。”谢安的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着。
*****
幽山天牢里。
萧琞翻着册子,皱眉看向跪在他跟前的范显,“是范老你润笔的?大人怎么不写?”
范显抬头一笑,“宗主,大人最烦这些事。且大人今日都在忙着抄写折子公函,够累的了,孙太一说过,大人要多休息,既然有我们这些人在,像拟章程这些简单的事,就让我们效劳吧。”
萧琞默然了一会儿,才开口,“就是因为知道他厌烦这些……罢了,他不喜欢,那就算了。范老,这章程没有问题,但是这个联系人,我这里有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宗主请说。”
“明家的,拥有三座贞节牌坊,自请入观音寺修行的魏老夫人。”
萧琞说罢,伸手一招,书案上的一封信落到他的手中,他将信递给范显,“范老修书给岳阳书院的时候,也把这封信一起寄过去,劳烦郑院长帮我转呈魏老夫人。”
“是!”范显恭敬应下。
“我会将此事告知于大人。大人想来应该不会反对才是。”萧琞说道,习惯性的摸了摸手里握着的绿布娃娃。
范显瞅了一眼,想起在司监所前堂书案下,沉默面壁思过的木头娃娃,忍不住开口问着,“宗主,您和大人……是又争吵了什么吗?”
萧琞微微抬眼,“范老为何这般问?”
“嗯……今日去给大人送淮南册的时候,见萧萧在书案下,便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说是萧萧做错事了,在面壁思过……”
萧琞,“……”
*****
第三日,幽山司监所里。
今日阳光洒落,四月了,天气渐渐暖和。但林三春还是穿得很厚实。
此时的司监所里,范显,沈平之,范敏德,陈元,王佑仁,孟居易,郑题,崔冰,范庆兰,曹小花,孔单以及何老才,曹兵和冯典等人,齐齐盘腿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
没法子,人多,而这个前堂就一张大圆桌,几张凳子,也不够坐。
林三春干脆让阿福拿了垫子来,一人一个垫子,随意坐着吧。
他也盘腿坐在垫子上,前头摆着一堆册子。
“好,那么,咳咳,幽山第一次那什么什么会议开始了啊。”林三春挥手说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名头来,而最近的事情又多又杂,干脆就所有人召集起来,一次性解决了!
“那么,首先,先说说咱锁村建设的事情,孟居易,你和郑题说一下你们的进展!”林三春随意抽出一本册子,翻了翻,是关于建设的,就直接看向孟居易说道。
此时的孟居易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疲惫的模样,可眼睛极亮,他站起身,恭敬躬身拱手,回答道,“大人,学习屋已经确立了建设的章程,半个月内就可以完成,医疗屋已经完成大半了,就是广场食堂,以及女犯的工作屋有些麻烦。这些麻烦,就是一个铺设食堂水管的问题,郑题正在想办法,女犯的工作屋,因着女犯们的要求比较精细,所以,可能要多费些时间。”
林三春笑道,“那不错了,我的预想是在年底完成,照你的这番说法,中秋节就可以庆祝了是不是?”
孟居易此时也是才恍然,不由笑道,“大人放心,我等定会在八月中秋前完成!”
“嗯,你们好好做,就算没有在中秋节前完成也没有关系,我要的新锁村,房子一定要结结实实的,哪怕地动了都不会坍塌的那种,特别是学习屋,娃娃们学习的地方。”林三春认真说着。
孟居易肃然拱手应下。
一旁的范显心头感慨着,大人说的是,建造重在质量,如果当初淮南的河堤不是一昧的追求速度的话,哪里会有今日的淮南水灾呢?
“好,那么下一个……哦,沈平之,范敏德,积分的问题?最近你们登记积分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沈平之和范敏德同时站起,躬身拱手,“大人,积分登记目前发现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大家对赚取积分非常热情,获得的积分也较多,可否将积分适当减少,比如说一件成衣就五个积分的话,是否太多了?”
林三春笑着摇头,“那可不会。女犯们做的成衣可是在外头受欢迎的很呢,我二嫂嫂说,眼下忘川花的牌子已经在浙州喊开了呢,没事,我心里有数,不过有些积分是要调整一下,这个待会等结束后我们再讨论一下。”
随后,林三春一边抽着册子,一边问着,慢慢的,一个一个问题就梳理清楚了。
范显和陈元一旁看着,都有些惊讶,看着坐在中间软垫上的白皙俊秀的挂着散漫笑容的青年,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天牢里的宗主一定要将这个人扯入局中了,除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外,这个人的眼界,心胸,以及敏锐,智谋和异想天开的各种想法也是一个因素吧。
至少,在上京,他们从未见过如眼前这个青年这样的人!
最为难得是,这个青年他心软良善。
梳理到最后的时候,林三春翻着最后的一个本子,看向范庆兰,“范姑娘,曹姑娘,你们的问题是什么?”
范庆兰站起身,做了一个福礼后,才开口问着,“大人,女犯那边带着孩子的,可否申请一栋独居的小屋?”
“唔?现在住着不方便?”林三春不解。
曹小花站了起来,带着几分腼腆,“大人,毕竟是带着孩子的,有时候孩子吵闹过多,女犯怕影响了别人,而且也是想给孩子们一个好点的环境,女犯们都说愿意用积分来兑换,不管多少积分,她们都会努力去赚的。”
林三春若有所思的点头,“嗯,这个问题,待会你们留下来再好好跟我说说。”
“好,现在问题都差不多清楚了吧。”林三春问着。
范显和陈元此时站了起来,笑着拱手,“大人,我们还有一个问题,但因着这个问题与幽山无关,便想等下再问了。”
“那成,现在也差不多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沈平之和范敏德,范姑娘和曹姑娘清留下。”
待人都散去后,司监所前堂就只有范显,陈元等人。
林三春首先看向沈平之和范敏德,“你们刚刚的意思是,积分给得太多,不太好?”
范敏德恭敬拱手,“大人,如今犯人手中的积分有些已经超过数百了,比如说孔单和卢娘子等人,我怕到时候他们兑换的东西或许会超出,所以……是否要抑制一下积分?”
林三春摆手,“不用,当初是我拟定的积分册子,既然当初定了,现在也不能因为犯人勤劳能干多得了一些积分就抑制积分,如此,我和外头的贪官污吏也没啥区别了。”
林三春这话一出来,沈平之等人就都齐齐一震。
“放心,犯人们勤劳能干给我创造的财富挺多的,你们不必担心兑换的时候我会负担不起。”林三春笑道,说罢,想了想,“中秋就是一次兑换活动,到时候我们搞一些特殊的兑换。这样,沈平之,每月积分最高的十个人,你每个人送一张特殊的兑换卡,一人只能得一次兑换卡。”
沈平之听着,恭敬应下,但还是迟疑的开口,“大人,这个兑换卡是?”
林三春弯弯眉眼,“大家从去年辛苦到了中秋,我想着也该送些有趣的东西给大家,只是暂时还没有想好。先这样吧。”
沈平之和范敏德便拱手恭敬应下,随后,就先行返回锁村了。
待沈平之和范敏德离开,林三春站起身来,双手拢袖,好奇看向范显和陈元,“范老,陈老可是要说淮南救灾的事?”
“是的,大人,因着与我们幽山无关,刚刚也就不便开口。”范显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双手呈递给了林三春,“大人,这是昨日老陈与我商议后重新拟定的章程,已经呈交给萧公子批阅了,萧公子说里头有个联系人,他建议换成明家那位拥有贞节牌坊,现在在观音寺里修行的魏老夫人。”
林三春一愣,接过册子翻了翻,微微点头,“那位魏老夫人我也听我林家的管事林金财提过,与明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在淮南一带,大家都知道的,哪怕是明家的族长来了,魏老夫人都不一定会出来相见。听闻脾气甚是暴躁和固执。萧琞提了她,必定是有缘由的,好,那我就让林金财去请这位老夫人出来。”
“大人,另外就是萧公子也提了,他有一封信要交给这位魏老夫人的,他让我拜托岳阳书院的郑院长转呈。”
“嗯,成。这没什么。啊。既然要请这位魏老夫人,那么顺便我也送一份礼过去好了。”林三春笑道,转头对范庆兰说道,“范姑娘,女犯最近在做的那个娃娃,你帮我挑一个,哦,还有,跟孙太一说一下,帮我找些适合老人家的药膳方子,对了对了,还劳烦顺便说一下,我要水灾后的防治瘟疫的药,请孙太一帮我准备一下,药方子就可以了。”
范庆兰恭敬应下。
“那么这事,就没有问题了。阿财,你尽快把范老和萧琞的信,还有这章程,你尽快送去。”
林大福拱手应下,“是,公子。”
林三春看向范庆兰和曹小花,“刚刚你们应该是有没有说完的话吧,女犯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男犯那边和女犯有定亲关系或者夫妻关系的,女犯们问是否能够一起住?”
“哦?除了闹闹的爹娘郑题和卢家娘子,还有吗?”林三春惊奇了。
“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头的定亲的,有几对呢。”一旁的陈元开口说着,“但是,大人,他们只是定亲,并非郑题和卢家娘子那样的,已经成亲的,所以,我认为安排他们住一起,这样不妥啊。”
“当然不妥啊,没结婚的就住一起,耍流氓啊。不行不行!”林三春摇头说着,看向范庆兰,“这样,这个问题,我记下了,待我好好想想再说。”
范庆兰和曹小花便恭敬的做了福礼告辞了。
林三春在范庆兰和曹小花走后看向陈元,“陈老,这方面,你比较清楚,麻烦陈老帮我看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才好。”
陈元笑着应下了。
“还有就是,清明将至了,我想在幽山做一场祭拜。”林三春正色严肃说道。
范显和陈元一愣。
“这场祭拜我想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让大家自己祭拜他们想祭拜的人,一个是想祭拜那些过去为了天下生灵,为了捍卫道义而英勇赴死的英魂。”
第67章 牢头的经营大业21
将近黄昏了,林三春坐在锁村广场边,看着崔英小心翼翼的给木头娃娃萧萧穿上蓝色的小裙子。澜澜去学习屋看练武场的建设,回来的时候就跟他说,说崔英已经做好小裙子了,请他过去。他便来了,没想到崔英的速度这么快,这蓝色小裙子也好看。
林三春托腮瞅着,就是这崔英的动作非常的小心翼翼,好似怕碰坏了这木头娃娃。
林三春便一边捡了颗花生吃,一边说着,“崔夫人您也不必这么小心,它是木头做的,坏不了。”
“这应该是他雕刻的第二个东西了。”崔英轻声说着。
第二个?林三春竖起耳朵,嗯?那第一个呢?是什么?
“当初他学雕刻,雕刻的第一个东西是一朵兰花,后来送给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最爱兰花。”崔英轻轻的放下木头娃娃萧萧,目光温柔透着一股悲伤,“他母亲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朵木雕兰花。”
林三春垂下眼。
崔英沉默了一会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他小时候曾经穿过这样的蓝色裙子。”
林三春嗖的一下抬眼,眼睛亮闪闪,“萧琞穿过裙子?!”
“是小时候的事了,是他父亲逗他,让他穿裙子给祖父祖母祝寿,他就穿了。寿宴上,他的祖父知道是他父亲的主意后,气得拿起拐杖就揍,当时可是一片混乱,又好笑极了。”崔英的目光有些迷蒙,透着怀念和温柔。
林三春看着,也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坏坏的味道,“我给它上点颜色。”
上点颜色?崔英疑惑的看向林三春,就见林三春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胭脂,然后拿起炭笔,沾着胭脂坏笑着画了起来。
站在林三春后头的林澜忍不住上前,弯腰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
崔英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这么一看,也有些惊讶的看向林三春了!
——那木头娃娃萧萧半边满是疤痕丑陋的脸上,被林三春慢慢的勾勒出了一朵红色的兰花!
*****
幽山天牢里,矮几摆在牢房外,靠着牢房的栏杆,一盘一盘的菜摆放在矮几上,萧琞提过酒壶,闻了闻,是好酒。
“好闻吧。我今天收到的,我大哥给我寄来的,说是在海州那里一户酿酒的农家里买了。可是埋了好几年的。”坐在萧琞对面的林三春笑道,又带着几分馋意,“我也想试试啊。”
“大人不若等吃完饭,叙话后喝一杯,若是醉了,那便在这里睡吧。”萧琞语调温和的说着,黑色眼底泛红的眼眸似乎沉淀着什么。
在这里睡?在另一张矮几上的林大福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林三春。
林三春先是一愣,随后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叹气,“算了,我还是不喝了。晚上从娘子可能要过来,我还得见她呢。”
林大福听着,微微松了口气。
萧琞却是微微凝眉,“从娘子?”
林三春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一边随意说着,“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在上京小红花的管事,人不错,就是爱玩,和阿福一样精明能干,就是做事有些邪性。”
萧琞微微点头,夹起清蒸鱼,开始剔掉鱼刺,一边似乎随意的问着,“她来给大人请安?”
“估计是有些事,要来跟我说,我跟她说过,只要宝月楼好好的,每个月赚不赚钱都无所谓,她想做任何事都可以,但是小红花的规矩一定要遵从,小红花里头其实也没啥规矩,就是要多做善事,另外,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给我搜集信息,以备万一。”林三春说着,夹起碗里的萧琞放下的鱼肉吃了起来,虽然这清蒸鱼不若酸菜鱼好吃,但是也挺清甜的。
“以备万一?”萧琞手里剔掉鱼刺的筷子顿了一下,“大人以为的万一是什么?”
“那当然是这上京,这天下啊,你我都知道的,这世道可是已经不大对头了。”林三春说着,一边夹起干炒牛肉放到萧琞碗里,“你也吃啊。我自己会吃的。”
萧琞那黑色眼底泛红的眼眸本来已经暗沉冷凝,此时听着这林三春让他吃饭的话,却是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还是把烧肉的骨头剔掉,将烧肉放到林三春碗里,才慢慢的吃了起来。
用膳完毕,开始泡茶,萧琞喝着酒,一边给林三春倒茶,“大人是在为后头的事做准备?”
“不是准备,是盯着方向,上京是天下的中心,若是有苗头了,我们要跑也容易。”林三春随意的说着,一边捡起板栗吃。
萧琞微微垂下眼,“大人……是打算舍弃幽山了吗?”
林三春一愣,随即摇头,“我若是要走,自然是要带着幽山的大家一起走。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如果五年后,萧琞还是要火烧幽山,那他定然要想办法把幽山的人都撤出来。
萧琞抬眼看向林三春,“也包括我吗?”
林三春呆了呆,随即笑道,“萧琞,这个天下没有能够困住你的地方。”还需要他带走吗?
萧琞默然了一会儿,慢慢的喝着酒,转开话题,“大人,淮南救灾的联系人,我换成了魏老夫人,大人可曾过魏老夫人的名字?”
“听过,林金财曾经写了三张纸跟我说过这位魏老夫人,真的是一位让人敬佩的夫人,听闻她和薛老夫人的关系也极好。”林三春说着,想到林金财信里所说的,就问道,“她守寡二十年,却亲自手刃了自己的儿子,本来是要判死刑的,可是有人愿意出让自己的免死金牌为她求情。这是真的?”
“是真的。魏老夫人手刃自己的儿子也是真的。”萧琞语调缓慢低沉的说着,“免死金牌是我给出来的,为老夫人求情的人,也是我。”
林三春微微睁大了眼睛,哇哦,忍不住脱口而而出,“那老夫人手刃自己的儿子,果然是她的儿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了吧?”
“是。她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寡妇貌美也贞烈,宁死不从,她的儿子错杀了寡妇,随后为了消灭证据,将整个村落屠杀殆尽。手段尽显明家的残暴。村落中唯一幸存的是一个孩子,未满十岁,亲眼目睹一切,当时躲在水桶里才逃过了一劫,后来一路乞讨上京告状。却不幸落到了明家的手中,明家要杀那个孩子的时候,恰好被我撞见。我查了,也找到了证据。因着老夫人有三座贞节牌坊的缘故,当时的太上皇想留那畜生一条命,为老夫人养老送终,但老夫人却是不声不响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说此子畜生不如,她生养了一头畜生,已经愧对天地,愧对枉死之人,也愧对明家先祖。若此子不死,人间道义何在?她宁可死了无人收尸,曝尸荒野,也不能让此子继续活在人世!”
林三春听着,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轻叹,“唉……”
“大人不说些什么吗?”萧琞抬眼看向林三春,问道。
“说什么啊。人间惨事,不敢妄论。”林三春说着,又叹了口气,“我以后要让林金财没事就去观音寺里拜拜。”
萧琞看着林三春,眉眼一片温和,“嗯,这也好。”
“萧琞,你还是不要让老夫人出来比较好。”林三春认真开口,“就让老夫人在观音寺里安静的过日子吧。这救灾的事情,我想还是让林金财去联络就好。”
“大人,让老夫人自己决定吧。”萧琞说着,黑底泛红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若是老夫人愿意出来走动,那就随老夫人,若是老夫人懒得动弹,就让林金财去做。”
林三春点点头,嗯,对,得尊重老人家的意见。
又闲聊了一会儿,萧琞突然问起那日林三春哼的歌,林三春打了一个呵呵,那是他曾经的美好世界里的一首口水歌,没啥意思的,就敷衍了几句,说是胡乱哼的。
没想到,萧琞却是点头,“挺好听的。”
林三春眨眼,额,口水歌也是挺好听的……不然他这个音律白痴也记不住歌词,就记得几个调调而已。
待离开的时候,林三春从袖子里摸出萧萧,歪头坏笑着,“我给萧萧亲自打扮的,好看吗?”
萧琞无奈的看向那林三春手里的木头娃娃,又穿了一套蓝色裙子?不,不对,——那木头萧萧的半边满是他亲手雕刻的疤痕脸上,居然绽放出了一朵兰花!
“这兰花可是红色的!”林三春强调着,又顿了顿,“好看吧?”
萧琞回过神,黑底泛红的眼眸翻涌着什么,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好看。”
似乎这朵兰花不仅仅绽放在木头娃娃萧萧脸上,也是绽放在他……丑陋的难看的脸上,而这一瞬间,他故意留着的可怖难看的脸,似乎……不再难看,不再可怕了。
林三春挑眉一笑,“我就知道你喜欢,哈哈哈,我明儿个给它再好好画画!”
萧琞垂落身侧的手慢慢的攥紧又松开,最后,忍不住开口,“大人,请过来一下。”
林三春疑惑的凑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里刚刚有些灰。”萧琞的满是疤痕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林三春的脸颊,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
一旁的林大福皱了一下眉头,大人的脸哪里有灰尘?
林三春却是不以为意的笑着点头,“哦,谢谢啦。我走了。萧琞,你要好好睡觉。”
萧琞慢慢点头,静静的盯着林三春的背影消失,才慢慢的抬起刚刚拂过林三春脸颊的右手,凝视了好久,才慢慢的攥紧。
这时,影乙倏忽出现,恭敬跪地伏首,“主子,唐家六姑娘唐棠已经来到丰裕城!”
萧琞微微皱眉,“她的目标是幽山?”
“回主子的话,是的!”
萧琞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盯着。”
“是!”
第68章 牢头的琐碎日常1
林三春走出幽山天牢,慢步走在山间的青石板路上,两旁的紫色红色黄色的野花挤得热热闹闹的,月色洒落,山间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
虽然没有喝到好喝的酒,但是萧琞泡茶真的有一手,都是雪茶,怎么他泡出来的就比他自己泡的茶好喝呢?
嗯,当然,影甲做的糕点也很好吃。
“公子……”林大福走在林三春的身侧,看了眼低眉垂眼的影甲,想了想,低声开口,“公子,我去忘川路那边等从娘子。”
“嗯。去吧。”林三春挥手。
影甲瞥了眼林大福的背影,上前一步对林三春恭敬拱手,“大人,我和阿福管事一起去等。”
林三春瞅了眼影甲,笑道,“你是要和阿福说事?好,去吧。”
影甲恭敬拱手应下,“是有些事要和阿福管事说说,大人,那我和阿福管事去忘川路了。”
“嗯嗯,去吧。”林三春懒懒挥手,继续慢步朝司监所走去。
林澜走在林三春身后,看了眼林大福和影甲一前一后的背影,低声问着,“公子,他们说什么事,还不能让公子知道?”
“还用问哪,不是和我有关,就是和萧琞有关的呗。”林三春不在意的说着,“没事,有什么事,阿福会跟我说的。走吧。”
林澜点头,那倒也是。
*****
忘川路旁,林大福微笑看向影甲,“我家公子与唐家六姑娘已经定亲了。”
影甲呆了呆,心头一突,随即面上立即憨憨一笑,“好事啊。大人已经二十了吧。也该定亲了。”
林大福微笑看着影甲,微微点头,又似乎犹豫的开口,“不知道萧公子可是也定亲了?”
影甲心头苦笑,定亲?
“主子他十年前也定亲的,定的,就是陶家的姑娘,如今的皇后。”影甲低声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林大福一愣,真的定亲了啊?
“主子与陶家皇后算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是主子曾经说过,他只当陶家皇后是妹妹,曾经和家主和公主都提过不想定亲,主子说他不急,他想和自己的爹娘一样,有个能够白头偕老恩爱一世的人。”影甲低声说着。
林大福默然了一会儿,拱手,“抱歉,我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他意。”
“阿福管事是见主子对大人另眼相看,是否以为主子他有断袖之癖?”影甲突兀开口问道。
林大福局促尴尬的一笑。
——他还真是有些怀疑……没法子,他们家的公子压根就没有情窍,在这方面,老爷和夫人都特别叮嘱过,一定要盯紧盯好!
影甲似乎有些苦涩的笑着,“那阿福管事你可以放心,我家主子没有断袖之癖,他对大人只是赏识,毕竟,古往今来,会给犯人吃肉的,开窗的,清理环境,又能和犯人一起吃吃喝喝的,也就大人了……”
林大福默然,这倒也是。
林大福心头有些尴尬,看着影甲这一身落寞苦涩的,又觉得有些歉然,便拱手低声说道,“是我冒失了,此事还请保密。”
影甲默默点头,恰好此时,忘川路的那边灯火正在慢慢靠近。
林大福和影甲就默契的不再开口。
“哎呦!阿福管事!还有这位……”妖娆的女子扭着腰走近,本想靠近林大福,见影甲,便顿住脚步,惊奇的打量。
“从娘子,我是影甲,大人的厨师兼护卫。”影甲拱手憨笑。
林大福一旁轻咳一声,“这是萧公子送给公子的,专门为公子做饭。”顿了顿,“影甲做饭甚合公子心意。”
从娘子眼睛闪了闪,一笑,笑容透着淡淡的疏离,“你好。”
影甲憨笑着。
走回司监所的路上,从娘子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一边惊叹,“果然不愧是公子,看看,啧啧,想当初,我以前在的时候,这里哪里是这个样子啊。那时候晚上可是一片黑暗,还有狼的叫声,哪怕是炎炎夏日,也是冷得很!”
影甲在后头惊讶的抬眼看向从娘子,从娘子是幽山出来的?
林大福侧头看向影甲,低声开口,“从娘子是幽山出生,她的父亲是幽山看守,母亲是长春镇里的哑女。”
从娘子转头看向影甲,嫣然一笑,“我母亲被家人厌弃,驱赶入了黑林,被我父亲所救,后来就在幽山生活了,嫁给了父亲,生下了我,我十三岁那年,我父亲病死,我母亲便自缢追随我父亲去了。我就从黑林走出了幽山,去了上京。”
影甲怔了怔,随即垂眼拱手,“是我冒犯了,姑娘见谅。”
“姑娘?”从娘子噗嗤一笑,“你还是跟阿福管事一样,喊我从娘子吧。”
影甲默默低头,明明,明明就是……咳,完璧的姑娘……
但影甲还是顺从喊了一句,“是,从娘子。”
从娘子眼眸闪了闪,看向林大福,林大福微笑,“我们走快点吧。公子还在等着我们。”
司监所里,林三春正坐在回廊下看着星空。三月末的星空渐渐的有了几点春意,那星星点点的透着勃勃生机。
“公子~~~~~”
林三春转头,就见一妖娆女人朝他扑了过来!
林三春立即拉过林澜!
于是兴奋不已扑过来的从娘子就撞到了林澜的身上。
林澜面无表情,实则僵硬的开口,“从娘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扑到公子身上!”
从娘子哼了一声,抽出袖子里的绢帕挥了挥,娇嗔开口,“奴家都快一年没有见到公子了,这相思之情难解啊。”说完,扭着腰,哀怨的走到林三春跟前。
林三春笑嘻嘻的看着从娘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好啦,从姐姐,我知道你辛苦,上京那乱糟糟的地方,你也是将宝月楼保护得很不容易。坐下吧。时间紧,我们尽量多说些话。嗯?”
从娘子这才笑了起来,笑容温柔妩媚,却又干干净净的,没有了刻意伪装的妖娆哀怨。
后头的影甲默默的看着,垂下眼,心头评判:这可比花娘子厉害多了。
“公子,我和影甲下去准备些吃食。”这时候林大福拱手说道。
“嗯,去吧。对了,影甲,煮两碗面,从姐姐喜欢吃面。记得下点紫菜。”
从娘子笑容更深了,“公子还记得奴家喜欢紫菜?”
林三春笑道,“从姐姐唯一喜欢的吃食,我怎会不记得?”
从娘子嫣然一笑,托腮看着林三春,轻叹一声,“公子,你这么好,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
“那是,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林三春理直气壮的说着。
从娘子噗嗤一笑,坐正,“好了,公子,不闹了,我想着法子来,一来是想代表小红花的姐妹们跟公子请安,二来也是想跟公子提几件事。”
“嗯,你说。”
“一件事是刑部侍郎石大人他想和我们小红花长期合作。他说在上京的近卫所里还关押着不少人,黑市里还有很多要解救的人,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发现的,居然知道我们小红花一直在查黑市,一直在救人!”说到这里,从娘子脸上闪过一抹懊恼,“都是我没有做好。让人发现了!”
“被石崇发现也没有什么,他不坏。但是,从姐姐,小红花里要严查一番了。”林三春坐正,严肃道,“小红花解救黑市被强制贩卖人口的事,只有你我,阿福知道,连浙州我大哥哥他们都不知道小红花的存在!”
从娘子点头,神色严肃的应下,“自从石崇找了我,我就开始在严查我们小红花内部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不过,也打算再查一次。”
林三春摸了摸下巴,思索着,“如果小红花这里没有发现问题的话,那就只能从石崇那里去查了。”
“那还有什么事?”林三春说着,端起一旁的温茶递给从娘子。
从娘子恭敬的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才继续说着,“最近宝月楼里来了几个姐妹,需要跟公子报备一下,都是从淮南那边逃出来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因为不愿意女儿受苦,在金凤楼的花娘子指点下,找到了我这里,知道我这里有签卖艺的,那几个姐妹的琴技和技艺都不错,虽然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但是十年前也是世家出身,只是这十年来湮灭了,留下一些没用的传承技艺,除了琴技,这几个姐妹还懂得酿酒,制茶,还有一位姐妹懂得看星象!据说十年前家里是司天监的。”
林三春眼睛亮了,哇,传说中的司天监后裔啊!
林三春带着几分兴奋的说着,“那从姐姐得空问问这位懂星星的姐姐,可看出这未来五年的变化?”
从娘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公子!人家家道中落,如今也只是稍微懂得一些而已,我已经安排人教这位妹妹弹琴了!”
林三春摸了摸鼻子,他真的是好奇嘛。
“公子……另外,白家和明家的公子最近在我宝月楼炒过几次,也争过几次场,听他们吵闹,似乎是因为明家的公子抢了白家公子看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李家的旁系,长得也很好看。”
林三春不在意的挥手,“上京这些世家,你听听消息,不必多加留意。我这里另有消息渠道,眼下时局动荡,从姐姐,你首先要保护你和小红花,黑市那边,石崇的身份敏感,在我没有彻底调查清楚前,你不要应予他!”
“是。”
“还有,淮南那边如果还有逃出来的,无处可去的姑娘,你看着能够收留就收留,不能收留就送大悲庵那边去。明家白家的,都是色鬼一窝,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就没救了。”
“放心吧,公子,我尽力就是了。”从娘子笑容温柔,看着林三春,“只是公子,这世间苦难人太多,你救不了那么多的。”
“我知道啊。能救几个是几个嘛!”林三春懒散的说着。
恰好这时候影甲和林大福端着面上来了。
就停下,吃面。
第69章 牢头的琐碎日常2
待吃得差不多了,从娘子起身告辞,林三春打着呵欠去睡觉了。林大福就送从娘子离开。
走在忘川路上的时候,从娘子低声问道,“那个叫影甲的并非普通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是天牢里萧公子的暗卫!”林大福压低声音说着。
萧公子?从娘子抬头看向林大福,“你有事就直说。”
林大福叹气,“之前有事,如今也算是没有事了。”
“天牢的那位萧公子,这几年我也曾经留意过,在上京世家和权贵中,没有人提及,但在上京郊区的村庄里,却是有人提及一个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林大福神色凝重的低声急急追问。
“天极先生。”从娘子慢慢的说着,神色透着凝重,“他们都说,十年前有一位天极先生,发明了一种叫水车的,让他们耕地时方便了很多。”
林大福怔了怔。天极先生?
“且并非上京这个地方,在其他地方,淮南等地,若是去了乡村民间,你若仔细留意,便会常常听到——天极先生,这四个字。”
*****
幽山天牢里。
萧琞坐在小窗下,翻着手里的册子,前头跪着影乙,正在低声禀报,“……主子,岳阳书院的十人在上京近郊,被谢蕴派人拦下了。”
“嗯,这十人中可有五人并非岳阳书院的?”
“是,主子神算,有五人分开行动,已经潜入上京了。”
“明城玉可是要准备出征了?”
“是,北地战事已起,派往北地的黑甲军已经战败,明城玉已经接了旨意,将率领明家军赶往北地。”
“淮南一带平乱的,可是已经下令命淮南的驻地军前往?”
“是!已经下令。”影乙恭敬拱手。
萧琞微微点头,将手里画了几处的册子递给影乙,“回复时老,天玑人选再好好商榷一下,这些人都不够资格。”
“是!”
这时候,影甲倏忽闪现,恭敬跪地伏首,“拜见主子,主子安好。”
萧琞微微皱眉,站起身,挥手示意影乙退下,看向影甲,沉声开口,“怎的来此?可是大人有什么事?”
“主子,少主子一切都好。属下过来的时候,少主子已经就寝,是属下有要事禀报。”影甲恭敬说道。
萧琞眉眼稍微舒缓,开口说道,“说。”
影甲便低声将今晚与林大福在忘川路的一番谈话,仔仔细细的,完完整整的说来。
待说完,萧琞的气息已经冷凝阴森,阴沉压抑着暴戾的气息慢慢的开始弥漫。
影甲跪地伏首,一动不敢动。
“林大福说,大人已经定亲?”萧琞语调缓慢平静的问道。
“是。但是,属下确信这是林大福的敷衍之词。少主子一定尚未定亲!”影甲低声说着。
萧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你怎知大人尚未定亲?”
“属下曾经听少主子提及过,说他不愿成家,说是麻烦。少主子说他最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玩玩。若是成家了,就不得自由了。”
萧琞眉眼稍微舒缓了一些,低声喃喃,“这倒是像他说的话……”
“影甲。”萧琞低声喃喃后,看向影甲,黑底泛红的眼眸幽深暗沉,气息阴冷凌厉,“你似乎有些自作主张了。”
影甲猛地磕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开口,“属下该死!”
“不过,你的这点自作主张做得不错。”萧琞慢慢的说着,语调平静。
影甲心头松了口气,又忙低声开口,“主子,属下斗胆,您之前让影乙处理苗国公主一事,是否需要调整一下?林大福曾经说过,他们这些随侍大人左右的,第一要守的规矩就是不得欺瞒。他们说,少主子最厌恶谎言和欺骗。”
最厌恶谎言和欺骗?
萧琞眼睛微微眯了眯,手指微微攥紧,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通知影乙,苗国公主一事,用第一个方案。”
“是!”影甲恭敬应下。
“唐家那边再好好查查,林大福所说或许是推诿之词,但是必定是有一定的缘由,好好查探清楚。”
“是!”影甲恭敬应下。
“你擅自作为,当领处罚。自己去找影午领罚吧。”萧琞平静说道。
影甲恭敬伏首,磕头,三拜,随后恭敬倒退垂首离开。
待走出天牢,来到外头,影甲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今晚都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的。果然……只要是和少主子有关的事,主子都会有些不太一样。
林大福今晚突兀提起少主子定亲的事,定然是看出了什么,所以他大胆的擅作主张,为主子遮掩了过去。
还好,他的这点擅作主张在主子看来是做对了,但也证实了他心里的那点猜测。
然后……
影甲抬头看天,有些茫然,他的这点擅作主张到底对不对?
“影甲!”突兀的,眼前闪现一人,低着头,手持镰刀,一身农户装扮,“随我前去受罚!”
影甲回过神,默默点头,跟了上去。
******
司监所里。
打着呵欠的林三春歪头托腮,盘腿坐在床上,听着跪在下头的林大福低声禀报了今晚的种种……
听完了,林三春打了一个呵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你是打哪看出来的啊,那萧琞对我有些,咳,那什么什么的意思?啊?”
——那是男主!将来后宫佳丽三千的主哎!
——喜欢男的?那不可能吧!再说了,真喜欢男的话,沈平之,谢羽舒,哪怕是孔单,都比他帅气好吧!
林大福有些局促尴尬的一笑,“是小的多想了。”
林三春放下托腮的手,抬手示意林大福站起来,一边叹气,“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萧琞对我呢好像比较纵容,他好像对别人没有什么好脸色,对我就比较温和一点。这不过是因为你们的公子我现在是幽山的司监官,我又比较识相,他们私底下搞的事,我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懂吧。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
林大福恭敬拱手,“是,小的明白了。”
“至于从姐姐说的天极先生,这个就不必管了。萧琞可是天下第一大能人呢。这没什么。”林三春笑道。
——天极,是萧琞的字。不过是没有什么人知道罢了,当萧琞十八弱冠,从昆仑仙人那里得到“天极”这个号之后,萧琞就踏入了朝堂,做了大周建朝以来,最年轻的亲王,最年轻的首辅!众人唤他萧首辅,唤他殿下,谁敢喊他的号?即便是当时的皇帝,喊萧琞,也是喊他的排序——四郎。
所以没人知道萧琞曾经用天极先生这个名号在民间做了很多的事。水车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而这也是五年后萧琞走出幽山,用天极先生的名号振臂一呼的时候,天下人立即响应的原因之一。
林大福恭敬应下,但看着林三春又一副惫懒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公子您歇息吧。是小的不好。”
“没事。阿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林三春打着呵欠钻入被窝,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别的事也就算了,这个事情怎么可能嘛,萧琞妥妥的爱好女嘛。”
“那公子呢?”林大福无奈叹气,他还是觉得萧琞看着公子的眼神不对劲。唉。
“我啊……我爱好吃,玩……”含糊不清的声音几不可闻了。
林大福上前,盖好被子,放下幕帘,一边叹气一边朝外走去,想到从娘子在坐上轿子前,对他带着几分揶揄的说着——
“你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公子啊,他情窍未开呢。”
可是公子已经二十了,情窍未开?浙州那边若不是因为有唐六姑娘这个挡箭牌,早就逼婚逼到公子跟前了。也是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都在替公子挡着,也是纵容着。
唉。罢了,公子开心就好。
*****
而这日,林三春正在司监所里,蹲在前堂中庭,对着身边同样蹲着的自闭青年谢羽舒长篇大论关于父亲的这个话题:
“……很简单嘛。你想见就见,不想见,我不批就行了嘛!你烦恼什么嘛真是!”
谢羽舒蹲在地上,闷闷的开口,“范老和陈老都劝我见见。”
“你别管他们!老人家都是一个样,劝和不劝分的。你才是真正的受害人!你就听听你自己的意思,父母生育我们,可他只有生,养你长大的,又不是他!沈平之说了,是萧琞和萧琞的母亲平阳公主护着你长大的!可不是他们谢家!也不是谢安!”林三春拍着谢羽舒的肩膀,没好气的说着。
谢羽舒蹲着,把头埋入手臂里,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再给我一天时间,大人,让我好好的想一想。”
林三春托腮无奈,可是你已经想了三天了啊。
但是谢羽舒这么说,他也不好强迫。就在这个时候,孔单和孟小南,林元财来了,身后还跟着——
“啊啊啊啊!昭昭!我好想你啊啊!”一团黄色的影子扑向了林三春!
蹲着的林三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扑倒了,嗖的一下,眼前出现一人,轻巧的挡住了。
黄色的影子不得不顿住脚步,咦了一声,紧跟着,忽然拔剑砍向了这嗖的一下出现的人!
林元财忙跑到林三春身侧,和谢羽舒搀扶起踉跄后仰的林三春。
林三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半空中战成一团的看不清的两人,啧了一声,转头瞪向林元财,“你没跟六姑娘说清楚吗?这里是幽山,是司监所!不可以这么放肆无礼!”
林元财一脸无辜,“我说了啊。可是,公子,你也知道的,六姑娘除了你的话,谁的话都不听的啊。”
孔单默默上前,低声开口,“大人,这位姑娘武技极高,和小南可以战百来回合的。”
意思就是——她定然是不会听武技不如她的林元财的话的。
这言外之意,林三春自然听清楚了,哼了一声,看向半空中的两人,喊着,“影甲!唐小六!你们都给我滚下来!”
影甲嗖的一下,就落在了林三春跟前,恭敬躬身拱手,“大人,小的该死。”
“你很好,阿甲,辛苦你了,下去,晚上多做点菜。哦,对了,你得空去问下萧琞,介不介意我晚上多带一个人去陪他用膳?”
影甲心头一跳,多带一个人?多,多带这么一个看见大人就扑过去的女人?额……
但面上影甲恭敬应下。
慢悠悠落下来的黄色人影——黄色裙纱,面容秀美,眉眼透着英气爽朗,她笑着刚想靠近林三春。
林三春已经抬手拦住了,正色严肃开口,“六儿,这里是司监所大堂。”
黄色人影——唐棠眨眼,笑嘻嘻的站好,随意的做了一个福礼,“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在外头等你?”
外头?看着外头探头探脑的装作路过的荆棘镇的居民们,林三春想了想,对孔单和林元财说道,“阿财,带六姑娘去新锁村,裴老夫人那里,这几日,六姑娘就住在那里。”
“啊?我不能住在这里吗?”唐棠不解。
和他一块住?即便这里是幽山,也不能这样啊!林三春翻了翻白眼,不理会唐棠,转头对孔单说道,“孔单,你跟裴家老夫人说一声,麻烦她有空帮我教教。”
孔单心领神会的拱手应下。
第70章 牢头的琐碎日常3
黄昏时分,林三春还在司监所里和陈元就四月清明祭拜的流程商议,可是卡在那个到底是要一起祭拜还是分开祭拜的点上,陈元意外的很坚持,神色很严肃,“既然是要祭拜先祖,那当然是要分开为好。不能说弄一个无名碑,一个大石头就可以的。既然是要祭拜的规程,那当然就要完完整整的!”
林三春挠挠头,看了眼天色,点头说道,“好吧,陈老,这个咱们暂时不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明天再说。我去问问萧琞,问他怎么看。”
陈元脸色舒缓温和了下来,看着林三春,很是歉然和局促,拱手做礼,“大人,老朽刚刚得罪了。”
在关于礼这方面的事情上,哪怕是刀架在他陈元的脖子上,他也是不会退让半步的,但是大人……却是没有半点愠怒恼怒之色,心平气和的和他讨论,一点点的指出不认同的地方……
明明大人是幽山最高的官了,对他这个罪人却是,平等的,尊重的。
也难怪范显那个老东西说,在幽山做事可是又充实又痛快。
的确痛快,没有半点桎梏的,大人给了他们非常大的操作空间,也给了他们这些罪人不该拥有的尊重。
林三春一笑,“得罪什么呀,这不是很正常嘛,好了,陈老,我们一起走,我去接六儿。”
陈老笑笑,笑容很是开怀,又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道,“大人,那位唐家姑娘是大人的……未婚妻?”
林三春一愣,随即叹气,“不是!陈老,她是我表妹,是我大舅舅的长女,她两岁的时候就被一个疯和尚带走练武,长到十三岁了才被找回来,人很爽朗,也聪明,就是对规矩礼仪这方面不是很懂。她在家里常常被束缚,好几次都跑了,是我去找回来的。她也就和我亲近,哦,还有我外祖父。她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的行侠仗义,我也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在这方面,我们都挺有话说的。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她也没有定亲。”
说到这里,林三春看向陈老,带着几分尴尬,“陈老,额,如果你有什么合适的,不妨给六儿介绍介绍?”
陈元先是一愣,随即失笑起来,点头说道,“好好好,如果有合适的人,我就给唐家姑娘留意一下。”
等到了锁村广场,林三春果然看见一抹黄色的影子在一群萝卜头娃娃里穿梭,时不时引发娃娃们的开心的尖叫和大笑声。一旁的林元财和林澜站在一旁看着。
哦,还有裴老太太,范显笑呵呵的看着,满脸的慈爱,沈平之等人就一脸的纠结了。
“公子!”林大福快步走了过来,身侧跟着范庆兰。
“这是怎么回事?”林三春用下巴点了点广场闹成一团,已经围了不少犯人在看了的那群娃娃们和那唐棠。
“六姑娘在跟娃娃们玩老鹰抓小鸡,老太太说娃娃们学了一天,也辛苦了,就让他们去玩。”林大福低声说着,带着几分无奈。
好吧,如果老太太都答应,那就没啥的了。
林三春摆手示意,“去,喊六姑娘过来,我们要去天牢用膳了。”
“是!”
范庆兰这时候上前恭敬做礼,“大人,大人稍等一下,老祖宗说唐姑娘爽朗又天真,甚是喜欢,说是留在我们那里和我们一起住,这晚膳去天牢那边用饭到底有些不适合,不若大人让唐姑娘在我们这里用膳,等大人用完晚膳了,再过来喝茶?”
林三春想了想,点头,“成,是我思虑不周了。之前我在外祖父家,都是我和外祖父,六儿一起用膳,倒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还是老太太思虑周全,那六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范庆兰微笑应下,恭敬做了福礼,就快步走到那群热闹的人里,拉着唐棠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唐棠居然就乖乖的跟着范庆兰走向了裴家老太太和范显,那群顽皮的娃娃们也哄的一下散开了,回去了。
林三春摸着下巴看了看那边和范庆兰手牵手的唐棠,嗯嗯,不错不错,也许可以让唐棠多留几天,多和范庆兰接触接触?
*****
幽山天牢里。
男人站在小窗下,目光幽深的盯着那天牢入口,听着那散漫的好听的声音:
“阿福,你看见了没有?六儿居然听范姑娘的话哎!六儿那个叛逆的,她连我大嫂嫂二嫂嫂的话都不怎么听的,居然会听范姑娘的话!这样,阿福啊,你跟范姑娘说说,六儿在幽山的这段日子,就拜托她带着六儿了,也不用做什么,就是让六儿明白一些女孩子该知道的礼节就成!”
“……公子,你自己可以跟范姑娘说的。”
“哎,你是公子还是我公子?我让你去说,你就去说,咋地,你还扭扭捏捏当初的事吗?”
“咳,是,公子,我晚上回去就跟范姑娘说。”
……
男人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慢慢的,他红色世界里那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的人走过来了。
“嘿,萧琞!吃饭啦!”
萧琞看着走过来的人,今天应该是深青色的宽袖袍服,玉带应该是白色的,束发的发冠是竹绿色的玉冠。
在他的世界里,目之所及都是红色,唯有大人是明亮璀璨的,可是明亮璀璨的底色还是红色。他还是无法辨别大人身上的衣着配饰的颜色。于是他便要求影甲每日都要跟他禀报大人的衣着服饰的颜色,配饰的颜色,大人不喜荷包玉佩,身上都没有什么佩饰,他当初送大人的那彩霞明扣双玉佩,大人都不带。
“大人安好。”萧琞拱手,眉眼舒缓平和,黑底泛红的眼眸深处是轻轻的泛着的柔和涟漪。
“安好!安好。”林三春随意的拱手,示意矮几放下,影甲和林大福,林元财立即就开始摆菜。
林三春盘腿坐在牢房前,隔着矮几和萧琞说话。
“今天六儿来了,啊,六儿就是我外祖父家的唐棠,排行为六,我们家人都喊她六儿。”林三春说着,看着菜摆好了,就直接夹菜,吃菜,嗯,芥蓝炒牛肉,肉夹馍,这鱼怎么还是清蒸的啊?
林三春直接转头喊着另一张桌上的影甲,“阿甲,明儿个我要吃酸菜鱼!听见没!酸菜鱼!”
影甲憨憨的点头一笑,躬身拱手应下。
萧琞将剔掉的鱼肉放到林三春的碗里,一边温和说着,“大人,七日吃个两次就够了,孙大夫说了,你不可以吃太多酸菜鱼的。”
林三春敷衍的应了两声,一边继续说着,“跟你说哦,那范姑娘真有本事,六儿那脾气倔强的叛逆的,在家除了我和外祖父,谁的话都不听!家里人谁跟她提亲事,她就直接转身飞走了。啧,仗着她有一身武技,每次都把我大舅母气得要死!”
萧琞听着,微微垂下眼,似乎不经意的问着,“哦,那这位姑娘可是大人的未婚妻?”
“哎,你怎么和陈老问同一个问题呀,不是!六儿就是当我是哥哥,我也当六儿是妹妹!哎,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呀,不要看一男一女感情亲近点的,就认为有什么什么好嘛!”林三春没好气的说着。
萧琞却是微微勾了勾嘴角,看着林三春,“世事如此,世人就是如此。大人心胸豁达,不介意这些,但在外人的眼里,你们定然是有什么的。名誉一事于男子来说,也不过是几句风流话而已,但于女子来说,就是大事了。”
林三春点头,神色认真起来,“对,就是这样,所以当初大舅母要把六儿许配给我的时候,理由竟然就是我是六儿最亲近的表哥!我那时候差点就晕了。后来大舅母说六儿的名声在浙州快没了,让我帮帮忙,暂时承认了这门亲事。”
萧琞微微凝眉,“大人答应了?”
“没有。我娘亲说不能这样,说六儿名声再不堪,也不能这般做法,这样反而会害了六儿终身!说我大舅母就是藏着什么龌龊心思,想着将来让我不得不娶了六儿。”林三春说着,叹了口气,“六儿不拘小节,但也不是笨蛋,大舅母的心思,我娘看出来了,六儿也看出来了,她呀,几乎是和家里断了关系,这几年都是在外飘着,回去就是看外祖父,看完就走,一步都不留。”
萧琞眉眼舒缓了一些,又夹起了牛肉放到林三春的碗里,一边温和的说着,“那大人是打算怎么做?”
“萧琞,这世间有时候让人很无奈。六儿不喜婚嫁之事,说女子为什么非得成亲不可,她自己能够养活自己,自己也能够保护自己,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傻子才嫁人呢。”林三春说到此处,笑了起来,“我是挺赞同她的,这人在世上,怎么都是一种活法,这所谓的正确与否,都是世人自己定的,凭什么非得女子嫁人才是正道呢?这幸福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逼迫人来嫁娶的,这大概嫁娶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高兴幸福。这嫁人的,娶妻的开不开心,大概他们都是不在意的。”
“他们嫁娶的是利益。”萧琞慢慢的说着,看着林三春,目光幽深,“大人,你说正确与否都是世人自己的定的,那么,若是男子与男子一起,女子与女子一起,那大人也觉得是正确的?”
林三春一愣,随即正色开口,“自然。或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是有些危险,但是,我真的觉得,只要他们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只要他们能够自己负责,那他们喜欢谁,要和谁一辈子,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萧琞盯着林三春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大人的想法与世间而言的确危险,大人最好不要随意告知于他人。”
林三春眉梢微微一弯,“我这些话连我家里人都没有说,我就跟你说了而已。”
萧琞一怔,只跟他说?
林三春眨眨眼,弯了弯眉眼,“萧琞,你可得给我保密。”
林三春说完,又转头看向另一张桌子旁从头听到尾,已经彻底麻木的三人,故作恐吓的开口,“哎,你们,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记住!”说完,还做了一个恐吓的凶狠的表情。
林大福,“……”
林元财,“……”
影甲,“……”
萧琞回过神来,瞥了眼那张桌子的三人,这一眼,让那三人都齐齐一抖,立即站起,躬身拱手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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