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朔州往事(二)
春天来了,明锦牵着马儿在河边喝水。
远处雪山连绵,草原在春风的抚摸下开始有了绿色,牛羊悠闲地在水岸边吃草。
三月初,高车侵犯边境,大肆抢掠了一番,朝廷有意再度讨伐高车,六镇全面戒严备战,各处关卡严苛,形势紧张。
这个月,明锦每天都会来城外转一圈,期望可以看到那道一直期待的身影,距离约定的日子没有几天了,他真的会来吗?
马儿吃饱了水,明锦翻身上马,奔驰在无边草原上,绦带在风中飞扬。
这段时间,贺云珠也劝她别再跟他来往了,他是个被通缉的要犯,若是被她阿耶知道了,肯定会埋下伏兵把他捉拿归案。
明锦没有说什么,只是求贺云珠帮她保密。
她的危难来自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他是个游离于权力之外的游侠,是她在这绝境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她想赌一把,让这把剑为自己所用。
三月十七那日,从白天到夜里,来给她庆生的友人一波又一波,场面热闹,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明锦有些失落,他大约是不会来了。
爹爹也说,现在时局正混乱,他一个通缉犯,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呢?让她别再胡思乱想,快些回去睡吧。
明锦也不报希望了,回房后,乍然看到案上多了一朵有些褪色的芙蓉簪花,她连忙把花捧起,那是她的花。
他来了。
下一刻,窗户被“匡当”吹开,夜风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纷纷扬扬的花瓣。
明锦来到窗前,讶异地看着这一幕,伸手接着纷纷落花,红的、白的,分明点点竟是绽放的桃花。
北境春迟,桃花还未得开,这是哪里来的桃花?
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飘然出现在屋中,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一个鬼脸面具。
明锦惊喜道:“你真的来了?”
男人顺手把一个木匣子扔给了她,“还你的花。”
明锦连忙打开看了看,里边是一支质地温润细腻的白玉芙蓉簪。
她十五岁了,要及笄了,她送他一朵绒花芙蓉,他就还她了一朵白玉芙蓉。
她顺手就把簪子戴到了头上,对着镜子欣赏,转头欢喜地问他,“好看吗?”
陆聿向她走近,看着他的妹妹,低沉的声线莫名柔和,“嗯,好看。”
她长大了,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他都不会错过。
明锦心中一动,心口莫名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面上微泛潮红,二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话音落,明锦双脚便已离地,被他揽腰抱起,跳窗而出。
夜风在耳边呼啸,明锦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身子贴在他的胸膛,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山顶,四周郁郁葱葱,山下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是时,天光泛亮,旭日初升,水浸朝阳,千里溶溶。
明锦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大动。
陆聿把她放在地上,和她一起看着这美景,他指着山下山坳之间一片开阔平坦的土地,道:“看到那里了吗?”
“嗯。”
“那里地势开阔,群山环抱,丛林掩映,不易为人察觉,可做演兵场。”
明锦一怔,大惑不解,“这有什么用?”
“你不是有钱吗?有钱就去屯粮,屯了粮就去收容救济流民,训练成流民兵。魏国盐铁专营,你在魏国境内炼铁矿铸兵器,势必会引起朝廷注意。可突厥人擅长铸造铁器,你跟他们有生意来往,让他们为你铸造兵器也应该不难。”
明锦睁大了眼,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他这是在鼓动自己招兵买马造反吗?
“崔明锦,你长大了,要独立、要坚强、要靠自己。每天担惊受怕有什么用?寄望于别人保护有什么用?谁想害你,你就去推翻了谁。”
听到这些话,明锦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因为我也是汉人,我想推翻胡人的野蛮统治,恢复汉人的河山清平。”
他说的坦然又平静,却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明锦心中大动。
这一年,她十五岁,收到了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成人礼。
……
魏长风离去后,明锦便开始招兵买马,这便是后来火骑兵的前身。
七月的时候,明锦乔装改扮,带着商队亲赴突厥,密谈为军队铸造兵器之事。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高车某部落和突厥起冲突,亲信死的死,伤的伤,她隐瞒身份,和剩余的亲信都被当作突厥俘虏抓到了高车部落做奴隶。
明锦和亲信们分离,她被关在马棚,和一群马奴挤在一起,每天天没亮就被赶着跟奴隶们一起去喂马、放羊、捡马粪。
这天晚上,累的精疲力尽的明锦,刚刚躺在草堆上,一道高大的背影便从她后背贴了上来,低声道:“可别让人发现你是个女人,草原上最缺女人,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
明锦毛骨悚然,“噌”地坐起身子,“你是什么人?”
那是个约莫一二十岁的英俊少年,蜜色皮肤,高鼻深目,容貌似异族,瞳孔却如汉人般黝黑,嘴里叼着一根干草,饶有兴味地看着明锦。
“我见过你来突厥贩货,你是汉女?”
明锦仔细想了想,不记得自己认得这么个人,“关你什么事?”
那少年道:“我叫阿史那都罗,是突厥可汗之子,我见过你来我们部落交易。”
明锦不知道他是谁,还是装作认识的模样,客气道:“王子怎么也沦落到这里了?”
阿史那都罗自嘲一笑,亮了亮手上的镣铐,“两个部落打仗,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明锦语塞,猜测他大概是跟她一样被俘虏了。
很快的,有高车士兵过来带走了阿史那都罗,他这一走便好几日没有再回来。
明锦猜测突厥可汗大概与高车首领达成了什么交易,就把他给赎回去了,也没放在心上,每天照旧去喂马放羊,琢磨着逃亡路线。
她被困已有月余了,没有人知道她被困这儿,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这一天,明锦在草场捡马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滚滚马蹄声,下一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提上了马背。
明锦在马背上挣扎着,一转头就看到了阿史那都罗戏谑的笑脸。
她被阿史那都罗带回营帐,做他的女奴,不用再睡马棚了。
明锦才得知,突厥可汗放弃他了,为了活命,他改投高车,得到了首领器重。
“你做我的女人,以后就不用再去干活了。”
明锦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草原信奉强者为尊,重信讲义,她看不起他背叛部落,改投敌部。
阿史那都罗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道:“你知道吗,我的生母只是个卑贱的高丽女奴,我从出生就被视作贱奴之子,可汗儿子众多,根本不在乎我的性命。”
明锦眼神动了动。
“我的母亲纵是生了儿子,也无法摆脱奴隶的身份,有一次,母亲给可汗盛汤时,不小心烫到了他的手,可汗就对她破口大骂,还拿鞭子抽她,我抱着我母亲,哭着向可汗求饶,却被他一起抽打,母亲为了保护我,就那样被可汗活活打死了。”
明锦心底微微震动,草原部落依然残留着落后的奴隶制,奴隶是首领私有,贵族常以虐杀奴隶为乐,奴隶的命连牛马都不如。
“我是故意被俘虏的,高车想利用我分化突厥内部,我也想利用高车打败突厥,登上汗位。”
明锦摇摇头,并不认可他的做法。
那样,他也不过是个高车扶持的傀儡可汗,可是他想为母亲报仇,没有其他办法。
……
阿史那都罗睡下后,明锦端着脏衣服来水边浣洗。
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与嘈杂纷乱的脚步声。
“着火了,着火了。”
明锦一惊,便看到远处粮草的方向火光冲天,乌压压的人纷纷来到河边取水灭火。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月余来,她趁着放羊的时机,早摸清了四周的路,和活下的亲信们取得了联系,便准备趁乱联系亲信逃跑。
这时,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拉入怀中,捂住了她的嘴,“别怕,是我。”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明锦心中大松,魏先生!
朝廷要对高车开战了,陆聿受皇帝之命,隐匿身份,暗中前往高车刺探军情,却收到不知名的密信,说明锦被困在高车部落了,他在高车六部中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了被俘虏为奴隶的小女郎。
放火引开众人后,陆聿带上明锦,和剩下的亲信会合后,众人一路奔逃。
另一边,大火灭后,部落清点人马时,才发现明锦和她手下的亲信们不见了,高车首领立刻派出了几路兵马去追赶,大战在即,如果这几个逃脱的奴隶是奸细就不妙了。
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一连逃亡数日,躲过了几番追杀,亲信已然死亡殆尽,只剩明锦和陆聿二人。
陆聿已然遍体鳞伤,这里都是高车的地盘,追杀的人络绎不绝,在这片草原上,他们相依为命。
前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这一次,是阿史那都罗亲自追来了,他带骑兵围堵了二人。
“汉女,跟我回去。”
陆聿握紧了手中的剑,再度跟追兵展开厮杀,却很快伤重不支,倒在了地上,明锦看着为了保护自己,伤痕累累的男人,眼眶涌起了酸涩之意。
在阿史那都罗的长刀将要砍向他之际,挺身挡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把他挡在了身后。
阿史那都罗一惊,立刻收刀,“汉女,你让开,等我杀了他,就带你回去。”
明锦不退让,不再隐瞒身份,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她也不想用他的身份招摇撞骗,连累他的清名。
她正色道:“阿史那,我不是普通的商人,我也不是汉女。我是受六镇镇将定北王贺洛跋之命经商补贴军饷,我的哥哥,是魏国的平南王,是当朝太后长侄,处尊居显,位高权重。”
陆聿听到她提起自己时,眼神猛然一动。
他的平南王是今年年初才特封的,她竟然知道?原来她一直有在关注着他的消息,她会为他骄傲,为他欢喜。
然后默默离开,不再打扰他。
“你放我们离开,我可以帮你引荐镇将,让我的哥哥说服皇帝,促成魏国和突厥的同盟,联兵共破柔然,让突厥成为北方草原唯一的霸主。”
阿史那都罗浓眉微蹙,“我凭什么相信你?”
明锦肯定道:“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了。”
阿史那都罗神色渐渐凝重。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魏国很快会发兵攻打高车,高车部落根本抵挡不了魏国的铁骑,你此番投奔高车,已被突厥视作叛徒,高车一旦败亡,你便再无容身之地,你的父兄不会放过你。”
“可你若能促成突厥与魏国的同盟,就能重回部落,再度竞逐突厥可汗之位。”
阿史那都罗陷入了思索。
“除了我,你没有其他路子能接触到魏国高层权贵,只有我能帮你重回突厥,登上汗位!”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阿史那都罗神色动容,明锦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他不知道明锦所说的那个平南王之妹身份的真假,但他知道她跟贺洛跋确实关系匪浅,而贺洛跋是魏国太后的姐夫。
他想得到与六镇镇将结识的机会,正如明锦所言,如果魏国真的打败高车,他便无处可去了,他只有促成突厥与魏国的同盟,才能重回突厥部落,竞逐可汗之位。
阿史那都罗终是放了他们,拨马转身而去。
明锦拖着男人一路逃亡,他受了伤,身子很重,整个压在她瘦弱的肩背上。
她看着遍体鳞伤的魏长风,恍然想起当年为自己拚命的哥哥。
她很庆幸生命中每次遭遇磨难时,都会遇到贵人。
她拖他走着,感觉很累,又很难为情。
“让你听到了,我本来不想说出哥哥名号的,因为他已经不想再见我了,我也不想打扰他。”
陆聿眼神一颤。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恍然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我真的很想我的哥哥,如果我还在哥哥的身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好累啊。”
不过下一刻,她又故作轻松的一笑,“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陆聿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看着她拖着自己狼狈奔逃的模样,心疼地抬手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明锦神色一滞,对他笑了笑,给他们鼓劲儿道:“翻过这片山,我们就能逃出去了,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陆聿看到她磨的鲜血淋漓的脚,心口抽抽的疼,“带上我只会拖累你,把我放在这里,你自己回云中城传信儿,别再管我了。”
明锦摇摇头,憋了很久的眼泪终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滚落,“我不要,我不会不管你的,我讨厌被人抛弃的感觉,所以我也不会抛弃任何人。”
陆聿心中一酸,眼眶也湿润了,他颤着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妹妹,哥哥从没想过要抛弃你。
明锦走不动了,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似乎有一处洞穴,就拖着他到了洞中,二人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魏先生,我没有力气了,如果逃不掉的话,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算了。”
陆聿没有吱声。
小女郎撑起身子爬向他,手臂搂着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怀里,落寞道:“可一想我还是个大姑娘,没嫁过人就死了,还是好遗憾啊。”
陆聿眼神颤了颤,是啊,他还要保护她平安长大,看着她出嫁,她会有一个家,几个孩子,和她的丈夫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他怎么能让她死在这里呢?
明锦突然问他,“魏先生,你娶亲了吗?”
陆聿摇了摇头。
明锦从他的胸前抬起头,“那你娶我好不好?我们到了地下还能做个伴儿呢。”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嘴唇在颤抖,用那竭尽全力才能平静下来的声调问她,“崔明锦,你知道成婚意味着什么吗?”
明锦没有回答,她太累了,靠在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睡的很沉,毫无戒备之心。
陆聿搂着她,用尽全力的把她往怀里按着,似要把小小一团的她彻底揉进自己的血肉里,眼泪滑落在她的颈弯。
他舍不得她,好舍不得她。
她还那么小,她才只有十五岁,她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强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带她离开,可他伤的很重、很累,已经走不动了。
忽然,他察觉到洞口灌木丛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引来了野兽,警惕地摸向自己的剑。
进来的是个全身都被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陆聿想提剑反抗,可他没有力气了。
黑衣人没有伤害他们,反倒为他处理了伤势,留下干粮饮水马匹。
陆聿放下了警惕,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伤痛中,他很快昏睡了过去,他不知道那个救他的人是谁,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哥哥。
他还以为是明锦在说梦话。
第二日一早,明锦在他的怀中醒来。
陆聿恢复了精气神,他紧紧抱着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把她抱上马,带她逃出这一片荒原,回到云中城。
那一年,大魏定北王贺洛跋调动六镇兵力,亲率大军,发动对高车的战争,一举攻破高车六部,俘虏六十万余民,安置在六镇为营户。
高车六部自此脱离柔然,对魏国称臣纳贡。
*
雄鹰的长鸣划破天际。
阿史那都罗立在高原之上,了望着远方肥沃的土地上,高车的俘虏、牛羊、战马如长河一般源源不断被驱入魏国边境。
那个女子没有骗她,魏国与高车开战,高车六部陷落了。
魏国少了一个心腹之患,柔然少了一个得力帮手,突厥的势力也趁势在这片草原上扩大。
这片草原是如此辽阔肥美,阴山下的景色是那般让人心驰神往,总有一日,他会带领部落攻破柔然,让突厥成为北方草原上唯一的霸主。
他记住了她,崔明锦,大魏平南王之妹——
阿史那都罗:还有人记得我这个刚出场就差点被男主砍死,后来又被皇帝警告的突厥小王子吗?
陆聿:现在知道为什么想砍死你了吗?
第42章 朔州往事(三)
明锦及时带回了军情,此番对高车的战役大胜,她也立了功。
她没有说自己是被魏长风救了,只说是阿史那都罗放了她,他想通过自己让突厥和魏国建交。
贺洛跋很高兴,不仅礼遇了阿史那都罗,还提拔了她兄长崔琰做自己的参军。
这之后,阿史那都罗就常在六镇和突厥之间来往。
起初,他对明锦的话是半信半疑,以为她那么漂亮的女人,又与镇将关系匪浅,可能是镇将的姬妾,可万万没想到她说的那个身份竟是亦真亦假。
自此之后,阿史那都罗对她的态度也不一样起来了,明锦的商队在突厥部落做交易时,都能得到他的特别照顾。
陆夫人察觉了阿史那都罗的心思,还有意认明锦做干女儿,把她嫁去突厥和亲。
贺云珠却是强烈反对,认女儿可以,但是嫁去突厥就免了吧。明锦就算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城,也是要嫁个汉人世家或者勋臣之家,绝不可以去异族和亲。
她很清楚母亲心里想什么,六镇和朝廷的关系紧张,陆夫人和陆太后姐妹的关系,也随着政治立场的变化愈发扑朔迷离。
陆夫人让明锦去和亲,便是谋划以后朝廷与六镇发生冲突,突厥可以为六镇助力。
明锦才不想掺和勋贵们的政斗,她是个汉女,说白了就是陆太后姐妹斗法的炮灰。
夏天的时候,贺云珠的表哥刘弘来了云中城探亲,贺云珠想把明锦介绍给表哥,绝了母亲送她和亲之念。
明锦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城了,在朔州这种族群混乱之地,背靠一个强大的勋贵,她就能在朔州横着走。
刘氏是勋臣八姓之一,魏国开国皇帝的生母,便是来自刘氏部,如果明锦可以嫁去刘氏部,就不必天天担惊受怕太后会对她不利了。
贺云珠想给她找一个好靠山。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明锦再跟那个鬼脸杀手来往了。
明锦却是丝毫不感兴趣,她时时会思念那个人,不知何时,对这个曾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男人,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明锦便又投入对火骑兵的训练中。
魏长风为她寻的演兵场,是在武州山与阴山之间,武州山下有一座废弃的无顶寺,是他们过往经常会面的地方。
无顶寺是前朝的皇家寺院,据说是前朝某位皇后出家修行之所。
寺庙环境幽静,大殿有一座巨大的佛像,佛首高出屋顶,站在殿外,便可看到佛像的眼睛。
明锦来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的踪迹。
她回想着他们曾经一起练兵,一起在草原上驰骋,一起亡命天涯的情景,写了一封信,放在了佛像后。
数日后,她再来到寺庙,他果然出现了。
男人跪在大殿叩佛,时有微雪,细细碎碎的穹顶飘落,落在他的发丝上。
“你的伤好了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有一堆子话想跟他说,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关心。
陆聿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伤的很重,无顶寺中有密道,他藏在那里养伤。他知道她一次又一次来到寺中,只是没有出来见她,直到看到那封信。
二人在微雪中无声对望着。
明锦走到他跟前,手指抚上他的胸膛,想像着衣衫下纵横交错的伤痕,便要动手解他的衣襟。
陆聿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你要嫁人了?”
明锦不答反问,“这段时间你明明就在这里,却对我避而不见,你是在逃避我吗?”
陆聿回避她的视线,提醒她,“崔明锦,我只是一个流浪的刺客。”
明锦苦笑了一下,故意道:“珠珠想让我嫁给她的表哥,前几日,我们一起来了武州山上游玩,相谈甚欢,他很喜欢我,愿意娶我。”
陆聿眼神滞了一下,她长大了,该嫁人了。
他见过刘弘,家世显贵,高大英俊,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
在逃亡的路上,她说要嫁给他,不过是她在绝境中的一时兴起,他不会当真,未免尴尬,把她送到了云中城后,他就离开了。
他们是兄妹,他不能再让她陷下去了。
现在她清醒了,知道自己想要的了,他会为她祝福,她会有一个好归宿。
而他,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那很好。”
“这不好。”明锦摇摇头,眼中亮闪闪一片,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然一点儿都不为所动,“如果你不愿意为我驻足,那我可以跟你去流浪吗?”
陆聿闭了闭眼睛,她本该是琼林仙境的芝兰玉树,她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不该跟他一起在这深渊里沉沦。
“崔明锦,你不会想过那种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
明锦低下了眼,睫毛垂在饱满的脸颊上,“因为你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所以不愿意为我驻足?”
陆聿沉默着,走到大殿中,仰头看着那已然塌落的圆形穹顶,微雪落在他散落下的发丝上。
他问她,“你知道这座佛寺为什么没有顶吗?”
明锦抬眼看着他。
“其实一开始,这佛寺是有顶的,后来,佛像泣泪,穹顶轰然倒塌。”
明锦不解,“为什么?”
他为她讲述了这座佛寺的故事,一段前朝的宫廷往事。
前朝皇帝有两个儿子,二人虽是异母所出,却亲若同母。
皇帝将大儿子立为太子,小儿子常去东宫,与兄长一同读书,兄友弟恭。
东宫有一位温柔貌美的宫人,兄弟二人都喜欢上了这位宫人。太子登基后,想把那女子立为皇后,可那女子身份卑贱,遭到了世家和宗室的强烈反对。
后来,皇帝打压世家,废杀大臣,才终于如愿以偿,把心爱的女子捧上了后位。
可皇帝与女子的孩子却接二连三的夭折,为了江山有后,皇帝宠幸了一位世家女,这位世家女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被皇帝立为太子。
太子几岁的时候,皇帝驾崩,那女子虽以嫡母的身份被尊为太后,可她家世寒微,没有背景,她的身份荣耀都是依附皇帝,皇帝驾崩后,朝臣都不服她。
女子才不过做了几天太后,就被朝臣逼废,驱逐出宫,于此地出家为尼。
世家女凭借新帝生母身份成为太后,临朝称制,由小儿子辅政。
小儿子大权在握后,早已忘了当初与兄长的壮志初心,他始终怀恨于兄长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对年少爱慕的女子念念不忘。
有一夜,被强烈报复心驱使的小儿子,趁醉来到女子出家的寺庙求爱,却遭到了拒绝。
小儿子竟不顾人伦,于此殿,佛像前,将女子侮辱。
那一夜,电闪雷鸣,佛像流下了眼泪,穹顶轰然崩塌,将罪孽的叔嫂二人一起埋葬。
数年后,前朝灭亡,便只留下了这一座无顶的寺庙。
明锦听完这个故事,心中竟是一阵惘然,细碎酸痛的情感莫名涌上眼眶,仿佛是跨越了无数的岁月,见证了一个兄弟反目的谶言。
“这故事和你有关吗?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吗?”
陆聿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我信佛,我是个罪孽之人,注定不得善终,而你是个清白之人,我们的生命本不该有交集。违背世俗道德的感情,是注定不为神佛所容的,你懂吗?”
而那时的明锦不会知道,他讲述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不仅是在告诫她,也是在提醒自己。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不能自欺欺人。
他们是兄妹,不伦的恋情,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是会被神佛惩罚的。
他该离去了。
*
他走了,在明锦所不知道的时刻。
这之后,明锦一如既往的打理着生意上的事情,贺云珠秘密训练火骑兵。
空闲的时候,她还是会到武州山的无顶寺去看看,在佛前祷告。
天气一天天寒冷,她一次又一次的来,却始终都没再看到那道期望的身影。
边疆的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月,明锦要去一趟高昌。
高车陷落后,西域的商路愈发畅通,北方这片广袤的土地,遍布魏国商旅的脚步。
临行前,她最后去了一趟武州山的无顶寺,把一个祈愿牌放在了佛像后,便踏上了前往西域的商途。
她从云中城出发,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沃野镇。
天色越来越阴沉,晚上就起了风雪,北地的冬天,是会冻死人的,众人被迫在驿站停了几天。
与此同时,贺云珠也奉父母之命前往京城,朝见陆太后。
路上,贺云珠又听闻了一场刺杀,追寻数日后,终于找到了杀手的身影,她拦下了他。
“你离开后,她心灰意冷,就去西域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陆聿语气一沉,“为什么?”
她不是该在云中城和刘弘成婚吗?
贺云珠骗他道:“她拒绝了和我表哥的婚事,触怒了我母亲,我母亲想让她去突厥和亲,她无力反抗,只能逃跑。同时得罪了太后和我母亲,从此以后,无论中原还是六镇,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陆聿眼睑狠狠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小女郎在漫天风雪中奔逃的身影。
贺云珠把一个锦囊扔给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想通了,她不想让阿锦跟这个刺客来往,可她以为的好,阿锦却未必认为。
“这是她临走前放在无顶寺的,我偷偷拿了出来,一直带在身上,就是想有朝一日见到你的话,就把它交给你。”
陆聿迟疑着打开锦囊,里边是一张祈愿符,小女郎的字迹清秀工整,写下了她的愿望。
一愿吾兄宣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二愿先生魏君,平安喜乐,逢凶化吉。
三愿佛祖有灵,小女所念,心愿得偿。
她许下三愿,三愿都为他。她去西域了,西域与中原,万里之遥,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你去把她找回来吧。”
陆聿眼神颤动着,巨大的悲痛与酸楚如海水呼啸,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翻身上马,向那遥远的西北方向追去。
他一生亲情淡薄,母亲早逝,父子离心,唯一的疼爱的妹妹却只能被迫亡命天涯,在万里之遥的西域流浪。
他不想再失去她,不想再重蹈无法保护她的痛苦,不想再让她颠沛流离。
他要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
千里之外的雪原,茫茫无垠的草原被积雪覆盖,明锦在风雪中踉跄前行。
风雪越来越大,她迷失了方向,暴风雪要来了,远处的雪山如千军万马涌动,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崔明锦!”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中传来男人近乎嘶吼的呼唤。
明锦勉强在风雪中张开眼,看着向自己奔来的男人,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欣喜若狂,用尽全力向他奔去。
“魏先生。”
雪山如海啸翻涌,在她的身后呼啸奔腾,随时都会吞没她渺小的身影。
陆聿在雪地狂奔,心口狂跳,和她的距离一点一点靠近。
他在司州得到消息后,越黄河,过雁门,走过无边荒漠,翻过巍峨的阴山,这一路,走过千山风雪,他终于找到她了。
她就在他面前,向他奔来,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
溃不成军。
“崔明锦。”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天崩地裂之声,他们对彼此伸出手,指尖快要碰触到那一刻,雪地塌方,小女郎脚下突然一陷,摔在地上。
陆聿飞扑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把她整个拥住,下一刻,滚滚雪浪将他们瞬间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雪崩停下了。
陆聿在雪地醒来,他疯了一样挖着无边苍茫的雪地,挖呀挖,挖的手指斑斑血痕,终于挖出了一只苍白的小手,掌心紧紧握着一支白玉雕刻的芙蓉簪。
陆聿眼神蓦地呆滞,眼眶不由红了。
他追上了她的商队,亲信却说她说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又返回驿站寻找了,他又立刻掉头去寻,他终于找到她了,她冒着风雪回来,就为了回来寻一个簪子吗?她不知道雪崩会死人吗?
他继续挖着,不停呼唤她。
“阿锦,阿锦。”
小女郎终于被挖了出来,她冷的全身打哆嗦,却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终于不是那样冷冰冰的称呼我了。”
那一瞬间,陆聿仿佛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那一刻崩塌了,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全身颤抖,失而复得。
陆聿背着她走在这一片雪原上,明锦在他背上安心睡了过去。
明锦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二人在一个山洞里,外边大雪纷飞。
陆聿坐在火堆边,拨动着一堆柴火。
明锦湿掉的衣裙都被他扒了下来,放在火边烘烤,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睡在火堆边,身上很暖和。
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陆聿这才意识到她醒了,他给她倒了热水,喂她喝下去。
明锦坐起身子,喝了水,恢复了一些精神。
陆聿问她,“你没有成婚?”
明锦摇摇头,反问他,“你是知道我没有成婚才回来找我吗?”
陆聿低下眼,“我听说你要去西域,再也不回来了。”
明锦一怔,忽而笑道:“谁跟你说的?我只是去西域经商,我的父兄都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陆聿呆住,这才意识到被贺云珠骗了。
“你是因为听说我再也不回来了,才来找我吗?”
明锦抿唇笑了笑,心里滑过一丝难以言述的甜蜜。
她向他靠近,看着他面具后那浅棕色的眸子,手掌抚上她冰冷的面具,“可以不用这幅冷冰冰的形象面对我吗?”
陆聿一动不动,隔着一道冰冷狰狞的罗刹鬼面,二人的目光交织。
明锦向他凑近,想解开他的面具,却被他攥住了手。
明锦低下头,迟疑了片刻后,竟是解开了腰间的绦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看你,我喜欢你,又不是图你的脸。”
陆聿眼神颤动着,片刻后,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明锦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去摸索他的脸,冰冷的鬼面已经褪去,她可以触摸到他皮肤的温度,她笑了。
“你明明是年轻的,英俊的,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又老又丑呢?”
陆聿无法回答。
明锦手指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上拂过,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陆聿全身僵硬,竟然忘记了推开她。
小女郎苍白的指尖,褪去最后一层薄薄的亵衣,光洁的身子在他眼前绽放。
陆聿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去看她。
明锦察觉他转过了头,又捧起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不解道:“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也爱着我吗?为什么要逃避呢?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聿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崩塌,在小女郎的声声诱哄中,理智崩塌,丢盔弃甲。他猛然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了上去。
山洞中柴火辟啪爆裂,二人亦是如火滚烫。
明锦拉起他的手,引导着他,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发颤。
陆聿惊醒,从她的颈窝移开了唇,手掌仿佛被那一团温热烫到,他触电般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慌忙推开了她。
痛苦万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是妹妹,她是你的妹妹啊,你要毁了她、害了她,让她被世人唾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他疯狂地唾骂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恶心。
对妹妹的纯洁感情,怎么能被肮脏的欲.望掩没呢?
“你不想要我吗?”
陆聿已经恢复了理智,握住了她搭在他腰带上,还欲再往下摸索的手,“阿锦,你还太小,你会长大,会后悔,我们不可以。”
“我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陆聿心如刀割,“我不能害了你。”
他猛然起身,向山洞外冲去,外头风雪依旧,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十指深深没入雪中,长发被风雪卷起。
阿锦,你为什么要是我的妹妹?
明锦解开眼上的绦带,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披上狐裘,从山洞中走出,看到跪在风雪中的男子后,向他走了过去,和他一起跪在这片雪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寒风吹过,陆聿身子一僵,回神后,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将面具戴到了脸上。
小女郎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我不想失去你,如果风不愿意为我停留,我也可以随风而去。”
陆聿猛然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郎,心上狠狠抽了一下。
二人在风雪中相依偎。
陆聿心中不停喃喃着,对不起,阿锦,对不起。
翌日,风雪初停。
陆聿带她去找商队,路上,二人彼此十分默契的保持沉默,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明锦与商队会和后,他也要离去了。
压抑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
“等等。”
陆聿停下脚步。
明锦追上他,把一方芙蓉帕塞到他的手里,眼池波光盈盈,“答应我,会再回来看我。”
陆聿看着她的眼睛,握紧了手心的绣帕,昨夜,他拒绝了她,事情做到那种地步,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只能再也不相见了。
他没有回答,没有给她任何承诺,转身向着无边雪原走去。
明锦目送着苍白雪原上那一道黑色的身影远去,渐渐成了一个黑点,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她恍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章删改了好几遍,写了三四个版本,大家久等了。回忆结束,下边继续正文
第43章 里应外合
檀斋。
明锦攥着那一方芙蓉绣帕,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魏长风为何要离开她,为何再也没有回来找她,也知道了为何刚重逢的时候陆聿对她那么冷漠,为何不肯认她。
他们是一个人啊!
他不是因为他的亲妹妹回来,就不要她这个假妹妹了,而是因为他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也害怕她知道一切后,会恨他、怨他,他不想将魏长风这个身份背后沉重的风险带给她。
他甚至还想把她让给皇帝,给她皇后那至高无上的身份,来绝了自己的念。
他爱她爱到可以彻底埋葬自己的爱,一个人活在痛苦与挣扎之中,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沦,只为让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他怎么这么傻啊……
因为他是他,所以他了解她那些年在边疆的所有苦难与忧虑。
现在,他不惜被世人唾骂,也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对她的感情,只是想用陆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安稳人生罢了。
明锦想起被他强吻之后,她还打了他一巴掌,觉得他变态、恶心、是个疯子,突然一阵揪心。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狠话,他心里该多难受啊,她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明锦泣不成声。
陆沅止不知何时来到了檀斋,在她背后道:“现在,知道皇帝是在怎么利用你了吗?”
明锦猛然抬起头,清冷的月华照亮了她脸上的斑驳泪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魏长风的?”
“我一直有在暗中注意陆氏的一切风吹草动,你离开京城后,我在六镇跟踪过你,无意中发现了他在用这个身份接近你。”
陆沅止目光看向窗外的明月,在那段岁月中,她看到哥哥对明锦的宠爱呵护,就好像看到他是在那样对自己。即便没有与他共同生活过一日,心里也已经认定他是自己的兄长,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之人。
“那时,他已经用这个身份刺杀过好几个勋贵高官,没有回头路了。”
“我发现之后,既心痛又震惊,没想到他为了能摆脱太后的掌控,让皇帝亲政,竟然甘愿成为皇帝手中之剑,为他做尽脏活累活,一人承担所有罪孽。”
明锦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身世揭穿那一年,她对他说过的狠话。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根本反抗不了太后。
她万万没想到,陆聿为了能迅速掌握权力,竟然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是啊,如果不是把那些反对派全杀了,改革怎么可能会推动的这么顺利?
他的官职又怎么可能升的那么快?在短短几年就被破格晋爵平南王,大权在握。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都是为了能保护她啊。
明锦眼眶红润,泪落如雨,“所以你假扮魏长风,就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那些官员是你杀的,让他摆脱这个身份吗?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刺杀太师,刺杀皇帝?”
陆沅止恨声道:“因为他们该死。”
明锦愕然。
陆沅止幽幽道:“先帝晚年体弱多病,几不理事,朝政便由当时还是皇后的陆太后处理,陆氏兄妹权倾天下,陆鉴也因此愈发骄纵恣意……”
陆丽华生母常氏本是因罪被没入掖廷的宫人,因在陆太后跟前服侍,就与陆鉴有了首尾,二人在宫禁私通,常氏还怀上了身孕。
朝臣私通后宫,是欺君犯上的重罪,陆太后本想秘密压下此事,不想常氏有孕之事竟捅到了先帝耳中,先帝震怒,加上对陆氏玩弄朝政的不满,竟起了废后之心。
陆太后惊惶之际,脱簪至先帝跟前痛哭请罪,二人密谈后,废后之事暂时搁置,然不久之后,先帝便在夜间暴崩,朝野骇然。
民间虽有传言是太后谋杀了先帝,但终究不过是猜测。陆太后在先帝葬礼上表演了一出要自尽相随的夫妻恩爱大戏后,才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由此登上太后之位,临朝称制。
常氏也被特赦出宫,送去陆鉴家中。
当时兰陵长公主即将临盆,在皇帝暴崩与丈夫背叛的双重刺激下,竟然动气早产。
公主生产当夜,电闪雷鸣,一蒙面刺客潜入公主府,在女婴出生后不久就将其偷走,那个人便是陆沅止的师父。
明锦听完这一切,不可思议道:“偷走你的人是你的师父?他不该是你的仇人吗?你怎会认他为师?他既然没有隐瞒你的身世,你为什么不回来相认?”
陆沅止黯然解释道:“我本是先帝允诺的皇后,至陆氏野心昭显,先帝后悔,可他当时病重,想废陆氏已是有心无力,未免陆氏女再登后位,便秘密安排心腹杀我以绝后患。我的师父本是受先帝之命来杀我,将我偷走后,又怜我年幼,不忍下杀手,为免我遭皇帝毒手,便带着我一路逃亡,暗中将我抚养长大,教我勤习武艺,归来报仇。”
明锦愕然,想不到其中竟有这般残酷的秘辛,怪不得她不愿再回陆氏,如果先帝真有杀她之心,难保现在的皇帝不会为了阻止陆氏嫡女登后位,再派人暗杀她。
却也不由胆寒于皇室的冷血薄情,陆沅止是先帝的亲外甥女,可为了政治博弈,先帝竟也真狠的下心?
“所以你要回来刺杀太师,那为何要刺杀皇帝?”
陆沅止默然,当初她丢失后,陆鉴仍不死让陆氏女为皇后之心,一面抱养明锦假充陆氏嫡女,一面派人暗中寻找陆沅止下落。
被偷走的她,被师父悉心养育长大,教导读书武艺,在她十岁那年,初明是非之时,便将其身世悉数告知,让她自己选择是复仇还是回去陆氏做她的千金小姐。
陆沅止得知身世真相,一时悲愤交加,哀痛震惊,几番潜入陆氏探访,看尽了陆鉴的卑劣无耻,最终选择了复仇的不归路。
“这一切恩怨,都是陆鉴老贼的胡作非为造成,他是死有余辜。至于皇帝,哥哥对他尽忠尽心,他对哥哥却是表面友善,暗中算计,亦是死不足惜。”
明锦一惊,“算计?”
陆沅止点点头,“魏长风的身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是皇帝掌控哥哥的把柄。皇帝是利用哥哥当年没能护住你的愧疚,才让他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身份,给他卖命。哥哥一直以为这个身份是他和皇帝两个人的秘密,但是我却发现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明锦心中一咯登,“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陆沅止看着她,正色道:“皇帝根本不是真心爱你,他很清楚哥哥对你的感情,他让你入宫,只是为了利用你做人质,牵制哥哥,供他驱使,给他卖命。”
“皇帝现在嘴上说的好听,又是立你做皇后,又是只宠你一人,他现在对你甜言蜜语不断,无非是因为你还对他有用,等把你的价值榨尽,他杀你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情。”
“改革成功之日,就是他对你们鸟尽弓藏之时。”
明锦毛骨悚然。
她说的不错,魏长风是朝廷头号通缉犯,陆聿用这个身份所刺杀的那些朝廷大臣,早够他死无数回了。
当改革成功,大局稳定,世上不再需要魏长风存在的时候,掌握所有刺杀信息的皇帝,就能随时曝光这个身份置陆聿于死地。
而她,一个背叛过皇帝的女人,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陆沅止恨的咬牙切齿,“即便陆氏欠他,可我的哥哥从来没有害过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我实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险恶的算计我的哥哥,他为什么这般恨他?明明恨不得他去死,却能一直装做亲近信任他的友善模样,把他的价值利用殆尽,再做清算。”
“皇帝的虚伪,简直令人作呕!”
明锦看着双目血红的小女郎,鼻子一酸,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两个同样命运坎坷的小女郎,在月色中互相依靠扶持着。
陆沅止双目通红,“整个陆氏死不足惜,只有我的哥哥,纵然杀戮满身,可他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对明锦道:“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由我担起魏长风的身份,哥哥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把柄,我会用这个身份,杀了皇帝,为我们兄妹报仇,杀了陆鉴,为吾母报仇。”
“不,你不可以。”明锦摇摇头,制止她道:“沅止,你的生命也很宝贵,你不该为别人的罪孽献出你的生命,我们要让陆聿摆脱皇帝的掌控,但不能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陆沅止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计划在心中酝酿着,明锦下定了决心,“你是他的亲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有责任替他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我已答应了皇帝入宫,在我入宫之前,我们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稳住皇帝。”
陆沅止难以置信,“我告诉你这么多,你还是要入宫投入皇帝的怀抱?还要离开他,伤害他?”
明锦摇摇头,“不,沅止,我们现在还没有跟皇帝对抗的能力,不能跟他撕破脸,那第三个知道陆聿是魏长风的人还在暗中窥视着我们,为了陆聿,我也必须入宫。”
陆沅止不解。
“由我入宫接近皇帝,你在宫外跟我里应外合,我们一起找出那个人,找出皇帝真正的心腹,将他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陆沅止睁大了眼,“你……”
“沅止,我们可以联手,一起拯救我们的哥哥。”
*
天色将明。
沅止离去后,明锦复又来到陆聿屋中。
他体内的毒素逐渐排出,太医刚给他的伤口换完药离去,榻上昏睡的男子脸色苍白,微蹙的眉峰带着抚不平的愁思。
她看着陆聿沉静俊朗的面容,想起他提起屠刀,沉沦炼狱,想起他带着自己亡命天涯,满身伤痕,不由泪落纷纷。
曾经那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如今竟堕落到那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沉沦,那曾经明亮单纯的眼睛中,也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淡漠阴翳。
她想要帮他,把他从深渊里拉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明锦轻轻躺在了他的身边,像一个脆弱的孩子,手臂勾着他的肩膀,依恋的靠着他。
哥哥,以前有你守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第44章 别离开我
明锦养的蛐蛐跑了。
那是哥哥怕她无聊,入宫前抓给她,陪她玩儿的。
哥哥今年入宫伴读,五日才能归家一回,她等的无聊,只是想打开竹笼看一眼,可蛐蛐却从笼子里跳到了她的手上,下一刻,就跑进草丛看不见了。
明锦难过的直掉眼泪。
兰陵长公主把她搂在怀里,边给她编著新的小竹笼,边哄她道:“都怪那笼子不结实,让蛐蛐跑掉了,阿娘再给芝芝编个更结实的笼子,让它再也跑不了。”
明锦点点头,绽开了甜甜笑脸。
等到陆聿从宫里回来这一日,明锦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飞扑到他的怀里,胖乎乎的小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仰头甜甜唤他,“哥哥。”
陆聿张臂把那甜甜糯糯的小团子拎了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哥哥不在家的时候,芝芝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明锦鼓鼓嘴,难为情的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陆聿抱着妹妹,一起去见母亲。
兰陵长公主难得清醒,她编著笼子,含笑看着陆聿道:“芝芝的蛐蛐跑了,晚些儿你再给她抓了来。”
明锦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勾着他的脖子撒娇,”哥哥,给我抓蛐蛐。”
陆聿看着玉雪可爱的妹妹,心里软成了一团,他捏了捏她的脸,带她去了后花园。
晚间,两个小人影趴在草丛里,认真听着蛐蛐的叫声。
兰陵长公主坐在亭上编笼子,看着一双儿女在草丛中嬉闹,嘴角含笑。
明锦看到一只硕大的蛐蛐,兴奋地在草丛上爬来爬去。
陆聿看准时机,一个猛子扑了上去,把蛐蛐抓在了手心。
明锦开心的直拍手。
这一次,陆聿给她捉了一只更大,叫的更响的蛐蛐,关在阿娘编的笼子里,让它再也逃不出去。
后来,陆聿就总会做梦,梦到阿娘的笼子,他和妹妹像两只蛐蛐一样被关在里面相依为命。
有一日,妹妹从笼子里爬了出去,他在后边一直追着、喊着妹妹回来,可她却像那跳出笼子的蛐蛐一样,一转眼就消失在草丛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阿娘没了,妹妹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笼子。
他一个人,守着里边的蛐蛐,每日听着它的鸣叫,从天黑到天明……
画面一转,他又看到母亲平静柔和的面孔,微凉的手指贴在他的额头。
“聿儿,该醒了。”
陆聿眉峰紧蹙,陷入梦魇,不能自拔。
“阿娘……”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从窗格洒在榻上相依偎的两个人身上。
明锦听到他在喊娘,猛然惊醒,抬头看着榻上被魇住的男子,轻声呼唤着他。
“哥哥,哥哥醒醒。”
陆聿听到呼唤,用尽全力睁开了眼,小女郎趴在他的床头,担忧的神色映入眼中。
窗外蛐蛐声叫的聒噪,他便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她的幻像?
“妹妹。”他意识昏沉,抬起冰凉的手指,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别离开我。”
明锦心里一揪,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着他,“哥哥,我在这里。”
陆聿安心闭上了眼,不愿从妹妹还在的美梦中醒来。
明锦蹙了蹙眉,怎么又睡过去了?
她看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现在,她竟然只有在他不清醒的时候,才敢露出几分关心的模样。
给他掖了掖被子后,又来到偏厅跟太医们询问情况。
徐迁入内把了把脉,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毒药都会有些致幻致昏的作用,清除的过程人是会昏沉虚弱一些,需要多休息,再吃上上几剂补气安神的药便好了。
开了药方,吩咐了两个小医正去熬药后,徐迁便要告辞回宫跟皇帝覆命。
明锦点点头,让下人们相送。
……
近午间的时候,陆聿才悠悠转醒。
昏睡了一天一夜,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看着四周的陈设,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陆聿掀开被子,坐起了身子,准备下榻时,肩膀上的伤顿时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包扎完好的伤口,微微蹙眉,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你醒了。”
明锦端着药走了进来,看着坐起身的男子,脚步顿了一下。
陆聿闻声抬头,看着明丽娇艳的小女郎,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小女郎的身影依旧。
这一次,不是梦,她真的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
明锦端药的手指攥了攥,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陆沅止的计划,那暗中窥视他们的眼睛还没有找到,她此刻和陆聿相认,是把他们双双都置于危险之中。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脸淡然道:“陛下让我留下照顾你,哥哥,你该吃药了。”
陆聿神色黯了一下,自嘲一笑,果然,他为元晔挡了这一剑,元晔定是心里愧疚才让她留下照顾他。
而她,也不过是奉了皇命,不是心甘情愿。
“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明锦边给他倒药边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应该照顾你。”
陆聿冷冰冰道:“我不是你哥哥。”
明锦神色无异,端着药走到他的床边,“吃药。”
陆聿没有接药,避开她的视线,沉声道:“如果你不愿意留下的话,可以走了。”
明锦看他那任性的模样,心里不由好笑,就把药碗放在床前的檀木几案上,背对着他,漠然道:“本来你的死活也不关我的事,你既然醒了,想来已是大好,我这就入宫向陛下覆命,你好自为之。”
起身时,腰间的绦带扬起,那轻薄柔软的带子轻轻从陆聿的的手背上滑过,柔软的丝绸触感,好似那年轻娇嫩的皮肤在指尖绽放。
陆聿低眼看着那绦带一寸一寸从自己手背滑过,鬼使神差的,翻手攥住了她的绦带。
明锦身子一僵,回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绦带的手,那两指宽的两条带子在他指尖缠绕。
她攥住另一端,扯了扯,可他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放手。”
陆聿不放手,无声望着她,面无表情。
明锦回望着他,亦是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很想让我去死?”陆聿自嘲,“因为我让你恶心、生厌,所以要离开、要逃避我?甚至恨不得我一死了之,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是吗?”
这话听的明锦尤为不喜,不知何时他竟也变得如此刻薄,反驳道:“如果我真要逃避你,根本不会留下照顾你。如果我真要你死,为什么还要追上去给你找解药?”
陆聿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那天他受伤的时候,她分明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你去追那刺客,不是因为他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明锦一怔,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一醒过来就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态度,原是在介怀那天自己丢下他去追了‘魏长风’。
他是吃自己的醋,还给自己较上劲儿了。
她心里莫名觉得可笑,故意反问他道:“哥哥,那个人究竟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到底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他自己不知道吗?
陆聿一怔,脸上神色变幻。
明锦看着他,继续道:“他若是我的意中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他?我就算没见过他的容貌,也不会错认他的身形,我当时就知道刺客不是他,哥哥,你不是很清楚是谁在假扮他吗?”
陆聿眼底微动,和她的视线对上的时候,竟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明锦手指挽着绦带的另一端,走近他,把握在他手心的绦带从他手中拿走,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怎么先前被他抱住的时候,就没认出他是他呢?
“她是你的亲妹妹,她不想杀你,你不是也一直在找她吗?”
陆聿攥住她想要抽回绦带的手指,盯着她的眼睛,“她在哪儿?”
刚问出,便觉得不妥,恐她又要多心,以为自己有了真妹妹,就不要她了。
明锦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如果陆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沅止是被先帝暗害,而他还被皇帝蒙蔽,为他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他会痛不欲生的。
她只有暂时离开他,做出恐惧逃避的模样,才能降低皇帝的防备,暂时保全陆聿。
如果现在就告诉他一切,他若因此跟皇帝翻脸,反倒是把他置于危险之中。
“不知道,她把解药放下就走了。”明锦下定决心,脸色淡然,“哥哥,她回来了,我该离开了。”
陆聿手指攥了攥,拉住她的手,不许离开,“她是她,你是你,她就算回来,你也可以留下。崔明锦,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避如蛇蝎?”
明锦轻轻地道:“哥哥,你是天上月,而我不过是草木之人,月光或许曾经照亮过我,但也只是短暂的明亮了一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即便没有兄妹身份的束缚,我们的家世差距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现在要去追逐太阳了,只有太阳才能让草木茁壮成长,我已经决定要入宫了。”
追逐太阳。
陆聿听她这话,犹如被泼了一头冷水,沉声道:“不怕烈日灼身,阳光刺眼吗?”
明锦抿了抿唇,狠下心道:“那也总好过在阴暗中前行,不见天日吧?”
陆聿心口抽抽的疼,眼底浮现一层阴翳,第一次为接下魏长风这个身份,只能永堕黑暗而感到后悔。
他紧攥着她的手,道:“所以你从始至终介意的都是我们曾经的关系?你觉得我们曾是兄妹的关系会让我们被被世人唾弃、谩骂,所以害怕,逃避,连试一试都不敢?”
“没错——”明锦心里疼,嘴上还是一字一句道:“不伦的恋情,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是会被神佛惩罚的,哥哥不也信佛吗?”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那一年在无顶寺对她说的一句句话,最终竟又化作一把把利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不为世俗所容?”他冷笑着,“那你和他又何尝不是?难道你和魏长风就很光明正大吗?”
明锦猝不及防被他问到,一时哽住。
“你有为了他和天下人对抗的勇气,却没有和我一起面对世俗非议的勇气,如果你可以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与全天下对抗的话,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明锦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陆聿攥着她手腕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揽到了怀里,翻身把她压到了榻上。
明锦猝不及防,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推着他的身子,斥道:“陆聿,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很理智。”
陆聿冷静道,浅淡的棕眸中翻滚着浓烈的欲望。
“崔明锦,我想要你。”——
第45章 渡人自渡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的绦带被他攥在手掌绕了几圈,只要轻轻一扯,衣裙就会尽数散落。
陆聿沉重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冰冷的唇落在她的耳后。
明锦全身颤抖,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情急之际,用尽全力推开了他,从榻上翻滚到地上。
陆聿被她反抗时勿碰到了伤口,疼的咬牙,重重倒在了榻上,伤口上的纱布又隐隐泛出血迹。
明锦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木然倒在榻上的陆聿,痛心道:“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安分一些吗?”
陆聿茫然躺在榻上,眼睛看着天,入定般默然不语。
明锦整理好衣服,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聿,心里一咯登,他还有伤呢,怕不是又撕扯到伤口了,便又下意识爬到榻上查看情况。
二人四目相对,明锦移开视线,看到那伤口又渗出了血迹,便把他扶起来,准备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不想上一刻还把她按倒在床的陆聿,面对她此时的主动关怀,竟是一把推开了她。
“你既厌恶我碰触你,那你也别碰我。”
明锦一懵,被他气的是哭笑不得,“你这是在跟我耍小孩子脾气吗?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
陆聿默不作声,似是在为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而不知所措。
明锦看着他那模样,没再靠近他,而是转头吩咐小医正过来给他重新包扎。
小医正闻讯儿入内,小心翼翼取下了渗血的纱布,露出那被微微溃烂的伤口,本来剑伤不深,只是一个小创口,可因毒素的腐蚀,伤口便蔓延溃烂了一大块。
明锦看着他半裸的上半身,想起自己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份,那时看到他毫无伤痕的皮肤后,便打消了疑虑。现在想起来,大约是当年他离开之时,就下定了决心和自己分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伤痕都给抹去了。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去掉那些疤痕所受的痛苦,必然不会比他受伤的时候少。
小医正为他清洗了伤口,又敷上了药后,才给他包扎了起来,看了一眼已经凉透还一口未动的药道:“公子,还是要吃药,不然伤口感染了继续溃烂就很麻烦。”
明锦回神,便准备端起药碗,“我去给你热了过来。”
“不用。”
陆聿端起药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明锦嘴角抽了抽,示意医正们退下,又去柜中取了干净衣物,给他披在身上。
陆聿却漠然推开她的手,自己穿好了衣服。
明锦看他那别扭的模样,没好气道:“非要我陪你睡你才开心吗?先前我说陪你睡上几年的时候你怎么不要?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陆聿被她的话激到,眼底浮现一片戾色,狠声道:“你以为我只是图你的年轻?你的美丽?你的身子?我想要你,是想让你的心、你的人都永远为我停留,若只图一时欢愉,我又何必总是患得患失?”
“阿锦,就算你恨我,骂我,恶心我,我也不想再骗自己,我没有办法跟你再做兄妹,如果我让你感到困扰,如果你真的这般恨我,那就杀了我,我解脱了,你也解脱。”
他拉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用疼痛的感觉刺激自己清醒。
明锦吓了一跳,连忙挣开他的手。
陆聿双目血红,神情中流露出一股子冷静的癫狂。
“动手。”
明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我为你找回解药,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杀你,哥哥,你为什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阿锦,爱上你,我早已声名狼藉。”陆聿苦笑,“那我索性放纵自己,你觉得我厚颜无耻也好,随心所欲也罢,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明锦摇摇头,反驳道:“可是你的爱会把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太后知晓了你我之事,她一定会杀了我,我经历了千般困苦,才重塑了我今日的生命,哥哥,我只是想活下去。”
陆聿正色道:“我说过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保护我?”明锦冷笑,质问他,“你怎么保护我?当年太后要杀我的时候,你能做的也不过是去她宫门前跪着或者拿命来拼,先前太后掳我入宫的时候,你也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太后收手。”
明锦眼眶红了,喉头堵的难受,回想着曾经他为自己的每一次出生入死,声音也哽咽了。
“可你拚命的时候,有问过我愿意吗?我根本不需要你赔上自己的命来救我!”
陆聿看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颤动着,好似在她那副铁石心肠上终于发现了一丝裂痕,便沿着那缝隙一点一点把她撕开。
他捧起她的脸,“当年你走的时候,不是还怨恨我不救你吗?为什么现在又恨我救你?怕我真的死了吗?崔明锦,你担心我,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明锦看着他那病态的偏执模样,厉声驳斥道:“我担心我的哥哥不可以吗?我想让他好好活着不行吗?!”
空气一时凝滞。
陆聿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热,他抬起手臂把她揽到怀里,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她的唇瓣深深吻了下去。
明锦闭上了眼,眼泪淌了下来。
他吻的急迫而压抑,在她的唇齿间如火一般侵略,她的泪水滑落在唇边,他便用舌尖轻轻卷走。
苦涩、微咸。
每当这时,他就会回想起二人亲密无间的小时候,小小的她会抱着他的脸,在他脸上啃的都是口水。而在长大后,他每次控制不住去触碰她那丰盈柔软的唇瓣时,心境却早已不是小时候那般。
他了解她、熟悉她,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经历。见过她最光艳明媚的时刻,也见过她落魄狼狈的丑态。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最了解的她的。所有浓烈的爱情最终都会归于亲情般的陪伴,而他们早已适应了彼此的陪伴,正将那份亲情转化为更浓烈的爱。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爱她,只有他,可以把她当妹妹一样宠,当爱人一样爱,无条件包容她的所有脾气,她的每一次任性。
他们早已是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陆聿抬起她的脸,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我们之间无论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你心里都该是有我的,你从来没有排斥过我的亲近。”
“阿锦,你还要骗自己吗?”
明锦脸色冷漠,故意刺激他道:“哥哥,如果我不排斥你的亲近便是心里有你,那我现在要是出去随便找几个男人上床,是不是也代表我爱他们?”
陆聿顿时怒火上头,手指紧捏着她的下颌,看着她那白皙脆弱的脖颈,一瞬间有了一股掐死她的冲动。
“你最好忘掉这个想法,除了我,谁敢碰你,我就剁了谁。”
明锦也气,“哥哥,世间很多事不是勉强就能有结果,佛家讲因果定数,你我之间,前因便是错,是无法结出正果。”
陆聿仍是执迷不悟,“那我们就一起下到那无边炼狱里沉沦。”
明锦浑身都在发抖,想不到他竟已偏执到如此地步,但是现在她只能狠下心来逼自己对他绝情,否则,她无法取得皇帝的信任。
“我说过,我不会跟你一起发疯,你别想拉我一起沉沦!我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没你家世显赫,没你地位尊崇,我就是想过安稳平静的日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陆聿依旧执迷,“我放过你,那我的心又要何处安放?”
“哥哥,这个世上,谁都救不了谁,我们都只能靠自己。”
陆聿眼神颤动着。
明锦推开他,头也不回的下榻离去,背影决绝。
……
与此同时,东海王元谧刚从宫里过来平南王府,便见小女郎脚步匆匆的从陆聿房间出来。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不解道:“明锦,怎么了?”
明锦怔了怔,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他有些神志不清,我不方便留下,殿下去看看他吧。”
元谧蹙眉。
明锦推开他的手,快步往府外走去。
元谧满心疑惑地走进屋中,看到陆聿颓然坐在榻上,眼神空洞。
“大表哥,陛下让我来看你。”
陆聿眼神动了动,往门外瞥了一眼,淡声道:“她走了?”
元谧点点头,回想刚刚小女郎的模样,又看看陆聿此刻情态,苦口婆心劝道:“大表哥,你收手吧。你这样,让明锦和陛下都很难做,明锦已经决定入宫了,陛下顾念与你的情分,不忍苛责于你,可你也不能这样藐视天子威严,一次又一次的让他难堪吧?”
陆聿置若罔闻,“你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吗?你的教训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 你……”元谧被呛到,叹了口气道:“陛下已经听到徐迁的汇报了,他不放心,只是不能出宫来看你,就吩咐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陆聿眼神动了动,“已经没事了,让陛下不用担心。”
“你毕竟是为了陛下才受的伤,陛下心里过意不去。”
陆聿听了这话,忽而自嘲一笑,“他是君,我是臣,这是我应尽的臣子本分。”
元谧眼神复杂,元晔自幼待他比几个亲弟弟还要亲,又几时真的视他为臣?几时拿过身份压他?
只因兰陵长公主的缘故,让他心中始终筑起了一道高墙,对元晔始终恭敬,恪守着君臣本分,可在明锦之事上,他怎么就偏偏越了界?
“大表哥,你若真的还记得君臣之分,就早早斩断和明锦的孽缘,我在宫里的时候,听到礼部尚书的汇报,说陆氏姐妹入宫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听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明锦能在陆氏姐妹之前入宫。”
陆聿脸色一沉,抬眸望着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是当机立断。”
*
离开平南王府后,元谧转头就又去了崔家见明锦。
两个小厮正收拾着院子,明锦回来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在房间整理箱箧,一抬眼便从窗户看到往屋里走来的元谧。
她若无其事的问,“东海王殿下此来,是又要劝我入宫吗?”
元谧摇摇头,正色道:“明锦,我不劝你,我就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我想入宫,迫不及待。”
明锦毫不犹豫道。
元谧此刻看着她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带着几分警惕,“陛下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是真心爱你,我也希望你是真心待陛下,对陛下可以一心一意,而不是只把他当作你逃避陆聿的挡箭牌。”
明锦挑眉,心中不由冷笑,此刻,他还想骗她相信皇帝的爱吗?
他苦?陆聿又何尝不苦?
“想来陛下也没有告诉殿下,他不是让我做嫔妃,只是让我入宫做女官,这本来就是缓兵之计,给我们彼此几年时间,让陆聿放弃我罢了。”
元谧蹙眉,据他所知,让明锦入宫做女官的确是缓兵之计,不过元晔却是为了先把她留在身边,只要她能留在宫里,他们就有在一起的机会。
“也好,无论你怎么想,看到你如此坚决要离开他的态度,我便放心了。”
元谧走后,天色已经暗了,明锦回房收拾。
陆沅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房间。
“你真的要入宫吗?”
“嗯,我此时离开陆聿的态度越坚决,皇帝的疑虑才会越少。”
陆沅止问她,“那你有想过事情解决以后吗?如果你入宫后付出的代价,远超我们的想像,那以后你要如何再面对他?”
明锦眨了眨眼,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洒下,笼在她的身上,把她照亮。
“如果那时候他还愿意要我的话,我就跟他去流浪。”
*
平南王府。
陆聿端坐在檀斋的佛像前,念珠在手心不停拨动着。
他不停诵念佛号,心中却始终难平。
一闭眼,就看到小女郎坐在自己腿上,长发垂落他的胸膛,柔媚唤他——
“哥哥。”
他诵经,把她从怀中推开,下一刻,她的头却又枕在他的腿上,对他仰起了脸。
“哥哥。”
陆聿额头一片冷汗,她是连佛法都无法驱散的精魅,是从地狱爬上来诱惑他的妖邪,是他定力不足,才为她堕落成魔。
佛号越念越多,念珠越拨越快,只闻“啪嗒”一声,串线断裂,念珠滚落,在檀斋的地板上分崩离析。
陆聿睁开了眼。
娄威端着药走进来,“公子,吃药了。”
一碗安神,一碗疗伤。
陆聿端起那碗安神的,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充斥在喉头,他重重咳了几声,五脏六腑都要咳出,可那疼痛也没有被压下几分。
心口很疼,疼的发抽。
陆聿知道这是心病,药石罔效。
即便喝了药,他还是无法平静。
宫里已经定下了时间,她很快就要进宫了。
一旦进了宫,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他不甘心。
他想把她抓回来、藏起来、困着她、关着她,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让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甘冲动怂恿着他。
——去,把她抓回来——
第46章 走火入魔
明锦为了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入宫前,又特别请旨希望能单独再见天子一面。
元晔准了。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明锦收拾了一番后,便坐上马车往皇宫去。
因着陆太后近来还在铜雀台休养,不在邺城宫,她才敢放心大胆的入宫来见皇帝。
听说近来因为推行三长制,废除宗主都护的问题,朝廷上的汉人世家闹得很厉害。
明锦想,这或许是她争取皇帝信任的一个好路子。
魏国建国初期,汉人对胡人的统治抵触情绪很强,汉人地主修建坞堡,屯聚自卫,反抗朝廷,迫使朝廷不得不实行宗主督护制,承认他们在地方拥有自治权。
国史狱后,汉人世家虽然都被摁在了地上,打压的死死的。但是魏国想要一统天下的话,汉化改革才是唯一的出路,还是得启用这些汉人世家。
只是汉化改革会影响鲜卑勋贵的地位,必然会遭到鲜卑勋贵的强烈反对,所以只能再度扶持汉人世家来牵制鲜卑勋贵。
汉人世家是靠土地兼并控制地方政权,所以在全盘汉化之前,皇帝必须要把土地的权力收回自己手中,以免日后土地兼并激烈,皇权被世家架空,再度走上前朝亡国的老路。
均田制,便是将土地收归国有,禁止民间土地买卖,把无主的荒地分给农民,鼓励农民走出地主的坞堡,去开垦荒田,拥有自己的土地,摆脱地主豪强的控制。
而三长制和废除宗主督护,则是为了解决世家豪强隐匿人口,逃避赋税的问题,以此增加国家的编户齐民和赋税收入,减轻农民的赋税负担。
这是针对汉人大地主们的沉重打击,因为遭到很多汉人世家的反对。
秘书令李凭提出推行三长制后,中书侍郎郑崇反对尤为激烈,据说他荥阳老家的邬堡很坚固,收容了很多流民,土地也很多。
李凭年轻气盛,虽有改革之心,可他是靠着陆太后的宠信支持上位的,在朝中本就没有什么根基,而今陆太后身体不适,尚在铜雀台行宫休养,他竟一时孤立无援了。
元晔近来也在为此事头疼,为了之后的汉化改革,他现在必须维护好和这些汉人世家的关系,对于此道打压汉人世家的政策,不能由他拍板决定,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他需要陆太后挡在前面唱这个白脸,定下这道国策,等把这些汉人世家都收拾的服气后,他再出来唱红脸,这些汉人世家才会更加拥护他,汉化改革才能更顺利推行,未来的史书上,这些也都会是他的千秋功业。
而陆太后心里也很清楚皇帝的盘算,先是故意在寿宴上表现出隐退归政之心,而今又留在铜雀台休养,哪怕是陆聿遇刺这样的大事,也没让她早些归京。
陆太后就是故意让皇帝自己去面对大臣,去解决这些纷乱朝政,她心里很清楚,只有让皇帝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让自己跟皇帝的利益深度捆绑,才能避免在她百年之后,皇帝清算陆氏。
元晔再恨她,表面也必须跟她演好这出母慈子孝的戏。
……
明锦来到太和殿的时候,元晔刚刚和京兆王结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元显正在从殿里离去。
明锦看着迎面走来之人,常年带兵作战的将帅身上,都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杀气,比如贺洛跋,站在他的面前,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会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惶恐。
可面对着元显的时候,却让人感受不到那种凌厉的杀气。
他已是近四十的年纪,身形挺拔,相貌英武,风仪秀逸,倒不是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猛将,更似一个清雅文秀的书生。
若不是在皇帝寿宴上亲眼见过他公然拆台陆太后时的张狂,明锦是真的会被他这一副清俊文雅的皮囊所迷惑。
明锦对他微微福身施礼,本以为二人会就这样互不理睬的擦肩而过,不想元显却在她身侧停下了脚步。
“你来见陛下?”
明锦对他的突然驻足感到诧异,还是硬着头皮回话,“是。”
元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汉女娇柔多情,魏国几代先君都偏爱汉女,不想今上也没能挡住汉女的柔情似水。”
明锦不卑不亢道:“朝廷推行胡汉一家,无论胡人还是汉人,陛下都爱之如一,又何必纠结于陛下爱的是汉女还是胡女呢?”
元显笑了,意有所指道:“若你入宫真的只为求陛下的宠爱,搏一个好前程,那倒也算是件好事,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为了陛下入宫吧。”
说完,便自顾自的抬步离去了。
明锦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元显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敌意,当年父亲从洛阳调入京城还是他举荐的呢,他怎么说也曾是她的长辈,怎么就突然对她态度这般恶劣?
难不成还是因为自己和陆聿在京城的风言风语,让他对自己心生反感,怀疑自己接近皇帝是另有图谋?
明锦摇摇头,往殿中走去。
……
元晔坐在龙椅上,指尖轻按眉心,面上有一丝疲惫,听到脚步声,才抬了抬眼。
“你来了。”
语调有些落寞黯然。
明锦恭敬下拜请安,“臣女此来,便是希望陛下能允可臣女入宫,臣女现在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元晔揉了揉眉心,听了她这话,竟是流露出一丝苦笑。
“阿锦,你要入宫,我自是欢喜不已,可你该知道,我既让你去照顾他,便没有分毫勉强你之意,我跟他不一样,喜爱的,不一定非要占有,所以,我想问问你的真心,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入宫吗?”
“为了他,还是为了我?”
明锦攥了攥手指,心知那些小儿女情长,和假大空的话,并不能让她获得一个城府深沉、猜忍多疑,并且拥有绝对权力野心的帝王的怜悯与信任,便以当初他劝告自己离开的陆聿的说辞来回复了他的质疑。
“我知道他是愧疚于当年无法护我,心疼我那几年在朔州的遭遇,想保护我,照顾我,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才一时昏了头,偏激的想用这种方式把我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元晔静静看着她。
明锦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话锋突然一转,“但是陛下说的对,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个天下,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在天下苍生的福祉面前,我和他的小情小爱不值一提。”
元晔微微坐直身子,神情有些错愕。
明锦温柔地笑了笑,回忆着往昔,“在朔州的时候,天高皇帝远,鲜卑、汉人、匈奴、羌人、羯人,各民族部落习性风俗都不一样,所以经常爆发冲突,那时,我常常遭遇动乱,担忧朝不保夕。”
“回京之后,看到汉化改革以来,朝廷以儒的思想教化,竟能让不同种族的人在中原和谐相处,那是我在动乱的边疆从未见过的,而太平稳定的生活,正是千千万万黎庶百姓最朴素的期望。”
元晔眼神微微颤动着。
南北分裂以来,北方战乱不断,礼乐崩坏,各民族经过近百年的流血碰撞,魏国才终于一统北方。
他想结束这乱世,他想一统天下,重现大一统的太平盛世。
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汉化改革成功的前提下,以汉人儒的思想,团结这片土地上所有民族的信仰。
而汉化改革的推行,他离不开陆氏的助力,他不想再伤害陆聿一次,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可他也舍不得她。
而如今,她来了。
“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关心他,在乎他,所以我不能害了他,我要离开他,我不能让他因为一段不伦的感情身败名裂。”
明锦看着皇帝,眼神坚定而认真。
“我真心希望陛下的改革可以成功,可以和他一起完成这足以彪炳史册的千秋功业。”
元晔心底一阵动容,突然起身步下高台,向她走来。
明锦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天子,微微屏住了呼吸。
元晔在她面前站定,眸中暗流涌动。
那一刻,他看着小女郎那鲜活的神色,心中竟然感叹着,哪怕她是在骗他,他就上她一回当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个小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前世,她就是这样把他哄得团团转,可他甘之如饴,只要她还愿意对他说话,只要她不再恨他,她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给她。
但是,这个前提是,她必须只能属于他。
元晔挽起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向她承诺。
“阿锦,我答应你,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给这天下一片盛世,创造一片让所有人都能永享太平的乐土,有你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见证。”
明锦回望着他,面上回之以微笑,心底却犹如坚冰一般寒冷。
*
离开皇宫时,夕阳已经西下了。
马车哒哒奔行在御道上,明锦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夕阳下的宫城。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走到何处,马车突然咯登停下。
明锦心里也是一咯登。
她打开车帘,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瞬间就被一道铁臂从马车里强掳了出来,套入麻袋,拎上马背。
明锦吓了一跳,可是嘴被堵上,呼救无门,她在马背上挣扎着,却被一路强行带至城外的某座寺院。
佛殿空无一人,巨大的佛像神情悲悯。
麻袋被解开,陆聿一身玄色劲装,那张俊美无波的容颜在她面前展现。
明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陆聿?你疯了吗?”
她都要入宫了,他还敢当街把她掳走,还把她带来这鬼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聿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倒在蒲团之上,在巨大的佛像底下,二人的身形渺小的如同一叶浮萍。
明锦挣扎着,却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吃惊地看着陆聿那疯魔的神情,曾经不染尘世的高贵公子,此刻神情癫狂,状如鬼魅,宛如走火入魔,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我没疯,妹妹,我想要你,你不能入宫。”
陆聿双目充血,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颌,抬起了她的脸。
“我想通了,即便你恨我、怨我,即便将来在史书上被万世唾骂,你的名字,也必须跟在我的名侧,和我一起遗臭万年!”
“妹妹,和我一起沉沦吧。”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气急败坏道:“你这个疯子!”
“我再说一遍——”陆聿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强调,“我不是疯子。”——
第47章 佛像泣泪
外头忽的电闪雷鸣了起来。
大殿中巨大的佛陀法相在电光明灭中忽明忽暗,雷声滚滚响起,大雨哗然落下。
陆聿把人压在身下,不似抓她来时的粗鲁暴力,此刻,他温柔的仿佛是把一件珍贵的瓷器揽入怀中。
不能太用力,会把她捏碎,也不能不用力,她会摔下去。
她是他的药,只有她在身边,心痛才能慢慢平息。
她是药,也是毒。
陆聿的细吻落下,无上怜爱着她的脸唇,渐渐在那如同淬毒的贪婪喜悦中迷失了自我。
明锦不再反抗。
她呆呆躺在蒲团上,仰头就能看到佛像的法相庄严,神佛低垂的眼眸,似乎是在凝视着他们的罪恶。
她忽然想起当年在无顶寺时,他跟自己讲的前朝那个兄弟反目故事,此刻,她仿佛变成了故事中那个女子。
她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女子嫁给皇帝,究竟是真的爱皇帝,还是无法反抗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被小儿子占有时,是真的被强迫,还是早已互相倾慕的二人,因为那世俗的伦理道德,而无法终成眷属?
明锦痴痴看着头顶上的佛像,若是穹顶在这场风雨中坍落,是否也可以埋葬了他们?
风吹开了殿们,雨丝飘入,打在二人身上,也吹在了佛像的金身之上,在佛陀慈悲的面容上汇聚成滴,从那微阖的眼眸中滑下,沿着佛像的眼眶流到下颌,然后滴落。
“啪嗒”一声——
佛陀眼眶流下的雨水滴落在她的眉心,明锦睁着空洞的眼,放弃了挣扎,语调痴痴。
“哥哥,你看那屋顶,会不会塌下来呢?”
陆聿动作一顿,看着身下衣衫不整的小女郎,神志蓦地清明。
他仰头,怔怔看着那滴泪的佛像,顿觉天旋地转。
满天神佛都在看着他们呢。
陆聿猛然松开了手,闭上眼,默诵佛经。
……
这一夜,陆聿没有再对她做什么。
法云寺是陆聿当年疗伤养病的休养之地,后来又以为母守孝祈福的名义在寺中寄住了三年。
藉着佛法的掩护,暗中跟皇帝谋划刺杀之事,每次杀完人,他都要回来再念上几天佛。
可他这样罪孽满身的人,大约念再多的佛都是无法超度的。
陆聿把明锦藏在了法云寺后山一座荒废隐蔽的佛殿中,又将一串小金铃亲手系到了她的足上,即便是将她困锁,也不忍绑起她的手脚,让她遭半分罪,受半分苦。
金铃轻巧精致,状若足上饰物,可铃锁是玄铁打制,除了他手上的钥匙,谁都打不开,只要她想逃跑,一走动,铃声就会响起,引来小沙弥阻止她。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明锦看着足上的金铃,神色复杂,“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明锦汗毛竖了起来,他不会真想在这里把自己给……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陆聿看着她那惊慌无措的神色,轻笑了一下,抚了抚她的头发,“放心,不会让你无名无份的跟着我。”
明锦身子一抖,心里更忐忑了。
安排好一切后,陆聿又留下了一个小沙弥看管她,便若无其事的离去了。
明锦失踪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干的,把人困在平南王府并不安全,但是不会有人猜到他会把人藏在此处。
现在,他需要回去制造明锦失踪的假象。
她既然这般介怀二人曾经是兄妹的关系,那他就让崔明锦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永远留在他身边。
若偏执是罪孽,那就让他们一起在神佛面前忏悔,一起下地狱好了。
*
小雨还在下不停。
明锦失踪的消息传回家里后,崔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女儿不过是去了一趟宫里,怎么会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失踪?
问那车夫,车夫也是一问三不知,他驾着车往回走,突然被飞来横石打晕,再醒来的时候,车不见了,小姐也不见了,不知小姐是自己驾车跑了还是被人劫持,连人带车一起掳走了。
崔晟在厅中不停踱步,严命车夫守口如瓶,明锦马上就要入宫了,怎么能传出被掳走的丑闻?这让天家、让皇帝怎么想?
明锦身份敏感,寻常人不敢把主意打在她头上,若真是被人劫持走,敢在京城地界,天子脚下这般恣意妄为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略一思索后,崔晟便让人撑伞备车,连夜亲自往平南王府而去。
若真是被人掳走,那陆聿的嫌疑最大,即便不是他动手,若是得知明锦失踪,他应该也会出手帮忙,有他出手,总好过自己像无头苍蝇般乱找。
平南王府一如既往的冷清低调,门口两个石狮子被雨水冲刷着,雨幕中,门前两盏灯笼发着微弱的红光。
崔晟在门前下车,递上名帖后,看着夜色下的无边雨幕,静静等待回话。
平南王府的门不好进,也不知陆聿会不会见他。
不多时,管事的出来,亲自迎崔晟入府,说公子还未休息,愿意见他。
崔晟被带去檀斋,陆聿正静坐榻上,娄威在给他的伤口换药,一场夜行运气后,那伤口又撕裂了几分。
娄威看着他的伤势,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养个伤就那么难吗?也不知又去哪里发疯了。
自从小姐归京后,公子就一日不似一日正常了,不是大半夜跑出去买醉,就是突然冲进小姐房间吓人一跳,现在受伤了还不安分,又不知去哪里胡跑了一圈,非得把他打晕过去绑床上才能老实吗?
他是太师安排过来护卫公子的,照顾不好人,太师是要唯他是问的,敢情挨罚的不是陆聿,他就不在乎是吧?
陆聿神色平静,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看到崔晟后,客气寒暄道:“崔大人连夜冒雨而来,是有何要紧事吗?”
崔晟看着他那平静无事的神色,他也听闻了天子遇刺之事,据说是陆聿挡的剑,皇室口风紧,他也摸不清陆聿的真实情况。可看他现在的模样,那伤势大约是很严重的,他伤的这般严重,又怎会有掳人的力气,难道真不是他干的?
“小女今日入宫,却至今不见归来,不知所踪,故来询问公子,小女是否又来照顾公子的伤势?”
他问的委婉,给双方都搭了台阶下,就算是陆聿掳走的人,他现在若把人交出来,对外也能说是来照顾他的伤势,无损明锦名声,毕竟这是天子许可的,可若他拒不交人,那就麻烦了。
听了这话,陆聿却是淡淡道:“是吗?令爱自那一日离去后,便再没有回来过了,我这伤势沉重,身体虚弱,就是想见她一面也不得。”
言外之意,人不是他掳走的。
又话锋一转问娄威道:“娄威,你跟崔大人说说,小姐有没有来过。”
娄威微微蹙起了眉,虽也怀疑是陆聿掳走了明锦,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附和他的话道:“崔大人,明锦小姐确实没来过,公子这几日也一直在府上静卧养伤,没再见过小姐。”
崔晟皱起了眉,陷入思索,陆聿不急不徐的声音再度响起。
“令爱心狠无情,我心中虽气,却也不能待她不义,她若真是被贼人掳走,我却没能及时施救而致使她遭遇不幸,我也会愧恨终生的。”
陆聿‘虚弱’地咳了两声,眼睫微垂,吩咐娄威道:“娄威,你带上府上护卫去寻,若是人手不够,就去找穆鸿调动禁军和城防军去寻小姐的踪迹,务必尽快把人找回来。”
娄威一头雾水,心中暗忖,穆大小姐恨死他和明锦小姐了,怎么可能会让哥哥穆鸿帮他这个忙?
还是正色领命,“是。”
崔晟离开了平南王府,走到大门前,又回首望了一眼那高高的牌匾,神色凝重。
下人为他撑起伞,崔晟转身登车,“回府。”
陆聿不认,他得另寻他法寻找女儿了。
崔晟走后,娄威才敢问陆聿,是不是真的是他把明锦掳走?
陆聿不答,只说崔晟明日还会再来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崔晟再度登门拜访,向陆聿询问寻找的结果。
与其说是问结果,倒不如说是看看陆聿是否真的还在府上,若真是他掳走明锦,必然不会时刻在府中,定要抽身去藏人之处的。
可第二日来的时候,陆聿依旧在府上养伤,第三日还是如此。
崔晟也不由怀疑真是自己多想了不成?时间越拖越久,明锦再不找回来,这失踪的消息就再瞒不住了。
贺云珠得了崔晟求助的信儿后,一边安抚崔晟,一边暗中调动火骑兵乔装寻访,京城就这么大,她还不信一个大活人会这么人间蒸发了。
*
与此同时,陆沅止也发现了明锦失踪之事,一直暗中监视着平南王府的动静。
陆聿觉得崔晟不再疑心之后,才在某个夜间提着一个包裹,低调去看了明锦。
陆沅止发现他的踪迹后,连忙跟上,疾行之际,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把她跳跃在树丛中追踪的身形重重按了下去。
二人同时落地。
陆沅止一惊,转手就要动手,待看清来者后,又眼睛一亮,惊喜道:“师父,你怎么从长安过来了?”
对面人一身黑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一开口,那苍老的声音嘶哑低沉,仿若声带受过什么伤一般。
“你去刺杀皇帝了?”
陆沅止神色一滞,仿若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眼点了点头。
“停止你愚蠢的行动,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能力能对抗的了皇帝?”
陆沅止抬起脸,厉声反驳道:“可我不能就看着他这么坑害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本该如天上明月般供人仰望,如今却只能堕落阴沟,在泥沼中沉沦。即便杀不了皇帝,我的出现也足够给他一个警告,让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他,让他有所收敛。”
黑袍老者强行拉起她的胳膊,“你现在随我回长安,不许再轻举妄动。”
陆沅止反抗激烈,“师父,我不回去了,阿锦要入宫,我必须留在京城保护她和哥哥。”
黑袍老者蹙眉,“她入宫与你何干?你随我回去。”
陆沅止摇摇头,她对自幼照拂她长大的师父,十分依赖信任,何况是师父教导她勤习武艺,归来复仇。
一五一十对他坦诚了自己的计划后,又得意洋洋道:“这样,我就能跟阿锦里应外合,找出幕后黑手,让哥哥摆脱皇帝的控制。”
黑袍老者陷入了沉思,瓮声瓮气道:“你们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陆沅止心急道:“师父,现在阿锦可能被哥哥掳走了,他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我必须尽快追上他,找到阿锦的下落。”
黑袍老者周身气息阴沉,没有再制止她,“你去吧。”
便又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沅止没还未回过神之际,师父便已经不见踪影了,不过师父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她也已经习惯了,便又立刻沿着陆聿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看到他往法云寺后山方向了,这些年来,她暗中观察了他那么久,早就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大概已经猜到他把明锦藏在哪里了。
……
另一边,陆聿带着包裹,悄无声息到了法云寺后山佛殿。
夜已经深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女郎独自坐在榻上,正双臂抱膝,静静看着窗外的月色,月华笼在她的身上,平静而柔和。
听到门口的动静,明锦身形动了一下,足上金铃发出一阵清脆动听的叮铃声。
三天了,她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把自己掳来这里了。
“你来了。”
陆聿没有吱声,把包裹丢给她后,走到了她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静静看着她,语调平和又带着几分命令。
“换上。”
明锦不解,看了一眼包裹,只当是他给自己带的换洗衣物,三两下拆开后,却是瞬间睁大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两套做工精美的嫁衣,一套是窄袖紧身的鲜卑婚服,一套是广袖长裙的汉人嫁衣。
明锦立刻合上包裹,瞬间涨红了脸,脸色竟比那嫁衣还要再红上几分。
他竟然来真的?
他真是疯了。
“你……”
明锦简直欲哭无泪了。
陆聿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换上它。”
明锦羞恼不已,别过头,倔强道:“我不换。”
“不换?”
陆聿盯着她,以不容她拒绝的语气,冷冷道:“说,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第48章 执迷不悟
太和殿。
元显连夜来了一趟邺城宫,向皇帝汇报近日之事。
两道挺拔的身影临窗静坐,幽静的夜色中,只听的清脆的落子声。
元显手捏棋子,面色不悦道:“陆聿也是胆大妄为,崔晟虽想隐瞒,可这种事情瞒得住吗?陛下也是,天下女子那么多,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忠不贞,又背叛过您的女人呢?”
“王叔——”元晔落下一子,提醒道:“她并非我的后妃,谈何忠贞背叛?”
元显浓眉紧蹙,沉声道:“她既已选择入宫,就该看清自己的身份。”
元晔倒是气定神闲,仿若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她还年轻,难免会有些叛逆任性,王叔是长辈,要对她有更多的包容与理解。”
“但也不能纵容吧?何况她接近陛下,用心不纯,她……”
“王叔,同样的错误,我不想犯第二回。”元晔打断他的话锋,眼神平静,“给她多一些时间,我们也多一些耐心,让她自己去处理。”
元显沉吟不语。
太后如今是在铜雀台,京中之事不甚了解,若让太后得知此事,免不了又是一杯毒酒。
可若皇帝坚持要保,太后也不会坚持己见。
太后根本不在乎皇帝宠爱哪个女人,宠妃对她的地位毫无威胁,去忌惮一个宠妃对皇帝吹枕边风,对于陆太后而言,实在是很掉价的事情。
皇帝跟太后的利益捆绑的太深了,皇帝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影响自己的政治判断,这两位都是冷静至极,目的明确的政坛高手,他们之间的博弈,不是寻常人能够揣度的。
对于太后而言,陆聿作为陆氏继承人,道德与政治上不容有任何污点,与皇帝的女人暧昧不清,是在扼杀他的政治前途。
可对皇帝而言,这样一段见不得光的私情,恰恰是他拿捏陆聿的把柄。
绝缨之宴上的楚庄王,放过了轻薄自己女人的臣子,才换来了臣子的拚死效忠。
皇帝敢放心大胆的用他,是因为皇帝有能随时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陆聿身份特殊,地位尊贵,若没有他的把柄在手,元晔根本不敢重用他,把一个太过干净的人置之高位,以后他若坐大了,皇帝又要如何制衡他?
陆聿还大有用处,元晔肯定是要保他的。
有时候连元显自己都想不通,皇帝是真的爱明锦吗?
如果爱她,为何要利用她完成政治献祭?
如果不爱,又为何因失去她而痛不欲生?
他实在是一个太过冷静理智的帝王,说出来的话亦真亦假,把自己的真实喜好隐藏的太深,即便是近侍之人,亦不能完全揣度。
“与其关心他们二人,反倒不如把目光多多放在即将还朝的太原王身上吧。”
元晔打断他的思绪,静看棋盘,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
“王叔,这场戏才刚刚开场,还有的唱呢。
元显心中一动。
*
法云寺后山。
秋夜的蝉声嘹亮,屋中的气氛显得更加寂静。
明锦不为所动,依旧倔强。
“我不换。”
“好。”陆聿盯着她,冷冷道:“那我就亲自给你换。”
说着,便径直向小女郎走来,勾住她腰间的绦带,开始撕扯她的衣裙。
明锦抱着双臂,身体抗拒,痛斥道:“哥哥,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陆聿继续发疯般脱着她的衣服,“嫁给我,有了平南王妃的身份,你就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再吃苦了。”
明锦喉头一堵,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她看着他那偏执疯魔的模样,听着衣裙碎裂的声音,终是妥协了。
“我脱,哥哥,我自己脱。”
陆聿这才停下了动作,松开了她,又在对面坐下,等她换衣。
明锦提着身上破败不堪的衣裙,手指抚上那两套婚服。
那套鲜卑婚服她认得,是兰陵长公主为未来的儿媳妇准备的,可惜还未看到陆聿成家,她便撒手人寰了,这喜服也就被封存箱底,一直不曾取出过。可阿娘为哥哥的妻子准备的婚服,不该穿在她这个女儿身上。
她又展开那件汉人嫁衣,花样繁复,做工精细,针线工艺绝非一日之功,陆聿离开这短短三天,时间是不够做出这样精工华丽的嫁衣的,除非他是早就有安排人在缝制,一直秘密收藏了起来。
明锦不由又想起了在朔州的过往,不知道他让人做这嫁衣,是为了送她出嫁,还是为了让她穿上嫁给他。
可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明明那般义无反顾。
明锦突然哽咽了几分,扭头对他道:“你别看。”
陆聿不为所动,“我说过,我会寸步不离地看着你。”
他说的坦然而冷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样会让小女郎感到羞耻与难为情。
明锦望着他,二人的视线在月光中交汇。
她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的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地解开了衣带,上衣散开,她一件一件褪去上衣、长裙、小衣……
如同那个雪夜一般,将娇美如玉的身体在他眼前完全展现,窗外的月华照亮在她身上,给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陆聿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漠然看着面前□□的少女。
明锦望着他,拿起那套汉人嫁衣,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穿着。
那尺寸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华美而合身,如墨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足间的金铃随着更衣的动作叮铃作响。
换好衣服后,明锦背对着陆聿而立,长裙曳地,背影清丽。
陆聿看着她换好衣服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阵茫然。
当年听说她要嫁给刘弘后,他便请人为她缝制了这套嫁衣,想让她穿着自己送她的嫁衣出嫁,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后来嫁衣做成了,她却没有出嫁,他就把衣服收了起来,不时拿出来看一看,明知不可能,却还总抱着那一点儿的期望,想看看她穿上这嫁衣的模样。
这本就是为她做的婚服,可初衷却不是为了让她嫁给他,只是想以哥哥的身份,看看妹妹凤冠霞披的出嫁模样。
明锦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笼在月光中的发丝却在肩头一颤一颤的抖动。
陆聿心中一动,察觉她的异常后,起身走向她,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把她拥抱到了怀里。
“哭什么?”
他又没把她怎么样。
明锦身体颤抖着,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溢满眼眶。
“我哭我那光风霁月的哥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偏执疯魔的模样呢?”
陆聿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
明锦一句一句诉说着,“他明朗和善,心怀正义,是温和雅正的君子,可现在却变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陆聿心中一颤。
“哥哥,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亲情,才会无条件的为对方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可爱情,一旦一方付出了,就一定会想获得对方的回应呢?”
明锦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盛装后,月色下凄迷的容颜,愈发娇艳。
“如果你是我的哥哥,那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用尽我的一切去守护你,不求任何回报。可如果你想做我的丈夫,那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给你的只有伤害。”
陆聿闭了闭眼。
此刻,明锦竟主动走近他,手掌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他,带着深深的怜悯,为他的偏执沉沦而心疼。
“哥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移开唇,望着他的眼神,满目慈悲。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他望着她此刻那光艳高贵的模样,恍若普度众生的神女。在读出她眼中的同情与怜悯之后,脸上竟浮现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如果你想要我的身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就算得到我,我也永远不会爱你。”
他出身显贵,在宠爱与呵护中长大,所有人面对他都是善意的,他太少接触这个世界的恶。
可正是因为他的世界太过单纯,让他没有办法承受现实的残酷,一点儿挫折,就足以让他混乱癫狂。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他是这样。如今她拒绝他的爱,他还是这样。
她不能让他在执迷不悟中走火入魔了。
“我的爱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爱我,尊重我,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方式得到我。我的哥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他勇敢无畏,曾拼上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可其中一个走了,另一个已经死去了。”
陆聿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小女郎。
少年的陆聿,在她离去的那场风雨中就死去了。现在的陆聿,只是一个罪孽满身的陌生人,他让她恐惧,让她想要逃避。
“我见过那样美好正直的他,我的心,哪里还容得下如今偏执癫狂的你?我会等着他来救我,他一定会来救我。”
明锦看着他,企图唤醒他心中关于魏长风的那个灵魂。
陆聿摇了摇头,不敢再看她,本来那般想看看她穿上这婚服的模样,如今却被那一片红色灼伤了视线。
明锦却转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着,凑近他的唇,还要继续吻他,满足他。
陆聿却猛然回神,推开了明锦。
他不需要她可怜,也不需要她同情。
她的怜悯,令他绝望。
陆聿突然静了下来,慌也似的逃走了。
明锦眼神颤动着,看着他狼狈出门的背影,心中的巨石恍然落地。
……
陆聿走后不久,紧跟而来的陆沅芷才敢现身,她拉起明锦就要走。
明锦吃了一惊,讶异地看着她,“沅止,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失踪后,就一直跟踪他,果不其然,你果然是被他抓起来了。”陆沅止蹲下身子察看她脚上的金铃,“这锁我是打不开,可别担心,我师父也来了京城,我带你去找他,总会有办法的。”
明锦却是摇了摇头,“不,沅止,我不能走。”
陆沅止不解,“为什么不走?他疯的不轻,会伤害你,我不能留你自己面对他,你现在就跟我走。”
明锦把她往外推着道:“沅止,你先走吧,别让他发现你在这里。”
陆沅止有些着急,“那你怎么办?他一个大男人,力气那么大,发起疯的话,你根本反抗不了,我得带你走。”
明锦叹了口气,惆怅道:“没用的,你能救我一回,他就能再把我抓来一回,我必须让他消除执念,唤回他的本性。”
陆沅止蹙眉,他都准备制造明锦身亡的假象,给她换个身份困在自己身边了,明锦还幻想自己可以感化他?
“你看他现在那模样,是能沟通的样子吗?他根本就不能沟通,他会伤害你。”
“没关系,沅止,我可以应对他,你快走吧。”
陆沅止正色道:“那他伤害你怎么办?”
明锦摇摇头,陆聿还能把她怎么着?若是图她身子,她当初本来也是准备给他的,是他自己临阵退缩了。
她吞吐着,面有难色道:“我更怕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陆沅止张了张嘴,委婉解释着,“我是怕他把你给……”
明锦打断她,“我就是怕你看到他把我给……”
陆沅止目瞪口呆。
*
月色下,陆聿一路踽踽独行。
他抬头看了看天,东方拂晓,天色将明了。
回府后,娄威跟他回话说崔家的马车坠崖摔得四分五裂,只是没有明锦小姐的踪迹,崔晟哭的泣不成声,已经惊动官府了。
说完又观察了他的神色,试探道:“公子,你有带回来明锦小姐失踪那天所穿的衣物吗?”
虽然娄威心里不想陆聿变成这副模样,可陆聿已经把事做到这一步了,他也只能配合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小姐遇难的消息已经在扩散了,有了衣服后,就能坐实小姐坠崖身亡的假象,给她再换个身份和公子在一起了。
陆聿始终默不作声,让娄威退下了。
他来到檀斋,跪在佛前,从日出悟到日落,佛像金身的光芒随着太阳降落渐渐黯淡,又因升起的明月焕发光辉。
妹妹,妻子,都能相伴一辈子。
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本已密不可分,可他硬生生撕裂了这份感情,妄想让她成为妻子,以另一种身份与他相伴。
看似亲密了,却又更远了。
陆聿耳边不停回荡着小女郎的话——
我的爱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的哥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我会等着他来救我。
她还在等着她的爱人去救她。
她在等着他。
陆聿闭了闭眼,霍然起身,再度往法云寺的方向而去。
……
夜幕再度降临了。
明锦依旧穿着那身婚服,呆呆斜卧榻上,眼神空洞。
陆聿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唤醒他的良知,让他清醒,可现在,她也只能这样赌一把了。
她不仅要救他,她更希望他能恢复曾经温润如玉的模样。
她入宫后,必须保证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纠缠,她不能让皇帝有新的把柄拿捏他们。
她胡思乱想着。
忽然,夜风吹开了窗牖,无边月色从窗外蔓延室内,明锦恍然回神,转头望去。
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破窗而入,如天神般迎风立在窗前。
玄袍猎猎,矫健挺拔。
他说:“阿锦,我来救你了。”
明锦猛然清醒,她立刻爬了起来,愕然看着那张阔别已久的罗刹鬼面。
是他,他来了。
明锦的身子顿时因陆聿重新找回的良知而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也夺眶而出。
“你终于回来了。”——
第49章 你自由了
那一刻,她的眼泪,不知是为陆聿的迷途知返而庆幸,还是为了久别重逢的爱人而欢喜。
明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她朝思暮想的人跟前。
陆聿也同样快步向她走去,把欢欣雀跃的小女郎拥到了怀里。
她要和陆聿决裂,那他可以继续用魏长风的身份来到她身边。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明锦望着她,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少女如水的眸子中,陆聿看到了脸上那张狰狞的鬼面,那是他自己,也是疯魔内心的投射。
“你要进宫?”
“是——”明锦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拂过他的面具,“我就在想,你要是知道我要进宫了,会不会来找我呢?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的欣慰而自然,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谁,那她可以永远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陆聿看着她,目光阴沉,“如果我不来呢?”
“那我就跟他慢慢周旋,寻求脱身之机,然后去找你。”
陆聿俯身,手臂勾着她的腰,紧紧束缚着她,在她耳边轻问,“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但是家世、地位、财富他都有,你想要的安稳,他也能给你,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吗?”
明锦腰腹和他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身体滚烫有力,她要微微踮起脚才能完全抱住他的肩臂,够到他的耳边。
“可是,比起那些,我有更想得到的东西,他给不了我,但是你可以。”
女郎细细酥酥的柔音,仿若带着某种暗示,撩拨着他的身子。
陆聿抬起她的脸,和她越靠越近,面具几要贴上她的面颊,浅淡的棕眸带着压迫的审视,想要看透她拒绝自己的真正原因。
“你到底想要什么?”
明锦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对他坦诚——
“我要你帮我杀了皇帝。”
陆聿心中一震,如被泼下一盆冷水。
“你有这世上最快的剑,只有你能帮我杀了皇帝。”
明锦的语气,冷漠的仿若她想要取的,只是鸡鸭鱼的性命一般。
陆聿脑中轰然作响,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入宫竟然是有弑君之心。
明锦踮起脚,轻轻吻了他的面具,“可是,如果你愿意带我走,我就不再想着报仇,不再想着弑君,我就什么都不要了。”
陆聿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
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她是对自己,还是对魏长风,她请求的到底是魏长风,还是他?
他要用什么身份带走她?
告诉她,魏长风就是陆聿吗?
不,不可以。
他那般抗拒厌恶陆聿,他会连用这个身份接近她的机会都失去的。
他无法回答。
小女郎的吻不断落下,手指已经勾上他面具的系带,“让我再看看你。”
陆聿恍然回神,面具被解开脱落那一刻,他迅速捂上了她的眼睛,堵住了她的唇,二人双双跌进柔软的床榻上。
帐幔落下,两道身影在帐中纠缠。
明锦闭上了眼,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任他亲吻索取。
二人气息纠缠在一起,陆聿一手捂着她的眼,另一只手勾开了她腰间的绦带,
衣衫散落,小女郎洁白的胸脯若隐若现。
陆聿喉头滚动了一下,将她翻了个身,挡住了那一片风光,绦带蒙在她的眼睛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经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
明锦趴在榻上,手指攥着床单,绦带蒙住了眼睛,一片漆黑。
浓重的男人气息压上了她的脊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
“为什么想杀了皇帝?”
明锦想翻翻身子,却被他死死压住,不得动弹,她索性就趴在榻上,侧头对着他,像一只温顺的绵羊,对他暴露着自己最柔软脆弱的脖颈。
“我们都是汉人不是吗?我们都想推翻胡人的野蛮统治,恢复汉人河山不是吗?你刺杀那么多勋贵有什么用?只有推翻皇帝,我们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陆聿默然不语,周身的气息愈发阴沉,他可以为她与天下人对抗,只有这一件,他做不到。
他不可能背叛元晔,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她也不行。
她想要的,陆聿给不了她,可是,魏长风也同样给不了。
陆聿隐隐觉得,她一定隐藏了自己所不知的重要秘密,或许从拒绝他的示爱,便是因为她已下定决心要对抗皇帝,心知自己不会帮她,才要彻底与自己切割。
他想知道她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聿松开了她,侧躺在她的身边,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却只是静静抱着她,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
“你就是个小骗子,到现在都不肯对我说实话。”
明锦在黑暗中转身,摸索着他的脸,摸着陆聿那坚毅俊朗的轮廓。
“你不也在骗我吗?拒绝我,可听到我没有出嫁的消息就又回去找我。离开我,可听到我要入宫,就又迫不及待跑来找我。”
她摸到他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你还说你不爱我。”
陆聿身子一僵,心下顿时溃不成军,手掌扣住她的颈子,加深了这个吻。
明锦索性爬到了他的身上,柔软饱满的身躯如在春风中消融的寒冰,融化在他的胸膛。
二人越抱越紧,越吻越深。
明锦足上的金铃随着动作泠泠作响,身上华美的婚服早已凌乱散开,覆在二人身上。
陆聿手掌探入她散落的衣裙,“掳你来的人,随时会回来,你这般对我投怀送抱,就不怕他发疯杀了你吗?”
明锦语气温柔而坚定,“不怕,我愿意给你,不愿意给他,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我,他也不会杀了我。”
陆聿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怒意,猛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明锦蒙着眼,看不清表情,似是有些茫然。
下一刻,男人急切又霸道的吻便又再度落下,她脸颊潮红,恍恍惚惚中,好似又看到了一段虚无飘渺的记忆——
那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又出现了,这一次,她看到她拉起男人的手,低低诉说,“你不要我,我怎么信你会帮我谋反?”
自从回京后,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次接近皇帝的时候,和陆聿亲近的时候,脑中总会浮现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却始终无法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胡思乱想着,渐渐在他的掌控下迷失,此刻,不能思考,只需沉沦。
“唔……”明锦低吟了一声,提醒他,“要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陆聿的吻突然一滞。
“杀了皇帝,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陆聿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了几分,濒临崩溃的理智也被唤回,他拉开和她的距离道:“你对我献身,就是因为我对你有利用价值?”
明锦默然不语。
“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自己吗?”
明锦自嘲一笑,“你现在是要笑话我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早就对你献身过,只是你不愿意要我这个拖累罢了。”
陆聿突然有些生气,又狠狠压在了她的唇上,惩罚式的掠夺着她的气息。
在他心中,她从不是拖累,他只是怕自己拖累了她,她却偏要用这样的话来激他。
明锦也被他的态度气到,紧咬着牙关,不给他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她在他身下挣扎着,推开了他,神态委屈。
“你一去不回,可知我都经历了什么?我被太后算计掳入宫中,险些成为皇帝禁脔。又被位高权重的哥哥觊觎,被掳来此处囚禁。我遭遇了太多,我无力反抗,可你又不愿意为我停留,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反击他们。”
陆聿沉声道:“这就是你反击的方式,把这些会威胁你,伤害你的人,全部除掉吗?”
明锦说的理直气壮,“你说过的,谁想害我,我就去推翻了谁。”
陆聿眼神动了动,愤怒褪去几分。她是小孩子脾气,他不该对她太过苛刻。
当年她还年少,无辜遭难,惶恐无助。他说那些话,只是想鼓励她坚强勇敢起来,不是真的想让她去造反。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支火骑兵,保全她离开魏国足矣,但是对上朝廷的正规军,就是以卵击石。
明锦眼眶红润婆娑,“你比谁都清楚我能活下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我不会相信皇帝的花言巧语,他对我有着生杀予夺权力,我与他之间一直都是你死我活之争。”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低低诉说,“你在北方汉人心中这般有人望,就没想过作一番大事?北方混战不断,我们何不趁势而起,割据一方,招兵买马,恢复汉人河山,我可以做你的皇后。”
陆聿蹙眉,“你还想做皇后?”
明锦故意用轻佻而妩媚的语气道:“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谁不想做啊?但是,也要看谁是皇帝。”
陆聿嗤笑了一声,对此毫无兴趣。他抬手,把压在身上的小女郎推开,准备抽身而去。
下一刻,一阵电流传过全身,陆聿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全身绷紧。
明锦并不给他抽身离去的机会,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柔软的小手抚摸、包裹着他的灼热,摧毁他的克制、他的隐忍。
“看,你明明是想要我的,你情我愿的,何必隐忍?”
陆聿在她的掌心颤抖着,他闭上了眼,在山洞那一回,他制止了她还想向下的手,躲在冰天雪地中强迫自己冷静,不想到底是没能躲过去。
佛说,起心动念生苦。
她曾是他的妹妹,他本不该心动妄念,却还是对她起了贪念,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他为这未知的愉悦而感到无措,只能在心中默念着佛经,寻求神佛的超度。
陆聿身上涌起了难以自制的陌生快意,那感觉如同魔障,无法驱散,不能远离,明知是苦果,却还是想尝上一口。
他看到春雨降落,润泽大地,无边花海在眼前盛开,他看到佛光普照万物,满天神佛都变成了小女郎的模样。
她才是他的佛,是他始终参不透的虚妄。
他低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郎,竟比那神佛还要再美上几分,他为她的美丽而惊叹,为她的热情而颤抖。
明锦在神圣地帮他满足欲念,驱散心魔。
陆聿闭上眼,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叹。
那一刻,没有满足,却有一种脱离掌控的低落,他恍然意识到,明锦这样的女人,即便抓回来,他也是困不住的。
一个女人只要想离开,她有千百种方法。
她豁得出,放得开,懂取舍,并且狠得下心。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再坚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杀了他。
他困不住她,元晔也做不到。
她像鸟一样自由,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自由的风无法被束缚在瓶子里,自由的鸟也不会安于关在笼中。
“阿锦,如果我没有办法为你杀了皇帝,你还会跟我走吗?”
他问她。
明锦松开了手,将手指擦净,态度已不复刚刚的热情似火,“你可以走了。”
“你还想留在这里?”
明锦摇了摇足上的金铃,语气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困不了我太久,除非他想和皇帝彻底反目,两败俱伤。不过,那正是我乐见其成的结果。”
陆聿默了片刻,道:“崔明锦,你真的很残忍。”
片刻后,明锦脑后突然一松,绦带落下,她试着睁了睁眼,男人已经带好假面,又恢复了那衣冠整齐的克制模样。
“我祝你前程似锦。”
明锦微扬下颌,“我相信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陆聿一言不发地起身来到窗前,身影很快在夜色中消失。
明锦迅速从榻上滚了下来,来到窗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卸下了刚刚那冷酷无情的假面,眼泪难以自制的流下。
此刻她在他心中,大概就是个自私、虚伪、放荡、贪婪、势力、绝情的女人,他不会再对她心存任何幻想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放下了,就不会执着了。
她流着泪,心中默念着,陆聿,原谅我。
……
翌日,天光大亮。
陆聿又来了后山佛殿。
明锦坐在榻上,朝霞从窗格漫入,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五彩霞衣,每一寸皮肤都闪耀着朝气的光辉,耀眼夺目。
她看着他黯然的神色,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
陆聿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明锦缩了缩脚,足上金铃一阵叮铃之声。
陆聿拉住她的脚踝,她还想挣脱开,他手上微微用力,便捏的她吃痛不敢挣扎了。
“疼。”
陆聿看着那金铃,默默为她开了锁,终于放下了执着。
“你自由了。”——
第50章 正式入宫
明锦一路狼狈奔逃的回了家。
崔晟在家中一见女儿归来时的模样,便吃了一惊,明锦来不及多解释,匆匆回房换下了那套婚服,小心收了起来。
收拾妥当后,才出来跟崔晟询问近期京城的消息。
崔晟叹道:“你失踪后,我去找过陆公子,他抵死不认是他掳走了你,还想把事情闹大,捅到官府处,这不是故意连累你的名声,让你入不成宫吗?我无计可施,便去求了陆太师帮忙,陆太师也气的不轻,亲自去平南王府把他给骂了一顿,父子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可他还是不认。你这入宫在即,我又不敢把你失踪的消息扩大,礼部来人问,我只说你是病了在家休养,一直是贺乡主暗中带人在寻。”
明锦点点头,松了口气道:“那便好,现在爹爹可以去跟礼部报备,只说我已病愈,随时可以入宫。”
崔晟眉目含忧,“你跟陆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一身婚服,你们莫不是已经……”
明锦摇摇头,“他拿来婚服逼我嫁给他,我抵死不从,他也没有强迫我,他只是一时偏执,走火入魔,在寺里念了几日佛后便清醒了,就放我回来了。”
崔晟眉头微蹙,女儿应该是隐瞒了什么,可她既不愿说,自是有她的道理。
“你真的要入宫吗?”
明锦黯然一笑,“我回来时的模样爹爹也看到了,在宫外,说不定哪天又被他发疯掳走,到了宫里,怎么也比在家安全。”
崔晟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谁让他们人微言轻呢?这些个权贵都为所欲为惯了,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
夜里,明锦独坐窗前,就着月色看着那一身喜服。
虽然没有正式的成婚仪式,可她也为他穿过嫁衣,也算是成了婚,洞房过了。
等事情都解决后,她就去跟陆聿坦白,如果他能原谅她,还愿意要她,她就和他一起去浪迹天涯。
明锦胡思乱想着,抱紧了怀里的嫁衣。
*
九月中的时候,便是明锦入宫的日子了。
前几日,陆太后就已经结束了在铜雀台的休养,回到了邺城宫。
先前,陆太后一直避于铜雀台,一来是为了让皇帝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二来便是不想管孩子们的感情纠纷。
皇帝想要的女人,陆聿明面上不能抢,这是君臣之道。
她若在京城,听到了便不能不管,势必是要狠狠骂上陆聿一顿,可陆聿是陆氏的继承人,是陆氏的面子,她不能骂。
她不理会,不制止,就是故意纵容陆聿去抢、去做这些荒唐事,以此来试探皇帝的底线。
皇帝对陆氏的态度,直接影响百官对陆氏的态度,她就是要让百官看到陆氏对皇帝的重要性。
看,就算陆聿觊觎了皇帝的女人又如何?不仅安然无恙,皇帝还会纵着他、保住他。
至此明锦入宫之事已成定局,这场闹剧终于落幕,也就是她回来善后的时候了。
她不会让一个女人成为陆聿的把柄,她会亲自回宫解决掉这个隐患。
长春殿。
檀香熏得满室芬芳,陆太后一手支颐,一手拨着念珠,闭目养神。
王芸儿手持文书,掀帘而入,“礼部送来了奏疏,明锦入宫后,先分去哪个殿?”
陆太后抬了抬眉,摆摆手道:“别送去陛下那里,也别送来我这里,先冷着她,让她去尚服局跟着淑君学几个月规矩,自己反省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太后揉了揉额角,叹道:“陆聿这孩子,有话总是憋着不说,也不知道他跟明锦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了。你让淑君注意着,这段时间,明锦的肚子若是大起来,就悄无声息的灭口,若是一切如常,就送她去服侍陛下。”
王芸儿拧眉,“你不会是怀疑他们……”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陆太后神色淡然,拨动着念珠,“虽有两个陆氏女入宫,可最好还是由明锦给陛下生下长子赐死,也能少了一个陆氏隐患。”
王芸儿心中一沉。
陆太后年纪大后,终日念佛自安,便不愿多造杀孽,可即便如此,真到了该动手的时候,她还是会做的比谁都干脆利落。
王芸儿叹道:“何必呢?即便掌控了太子,陛下也未必会点头立陆氏女为后,除非,你还想弑君,拥立幼主登基。”
陆太后眼神一动。
“可现在的你,根本没那个能力,局势已不是当年那般了,你若再想悄无声息毒死皇帝,陆氏便是万劫不复。”
陆太后默然。
……
早在元晔十二岁那年,陆太后就起过弑君之心了。
元晔登基时只有五岁,当时宫里宫外都在谣传是陆太后毒杀了先帝,元晔年纪虽小,却自幼聪慧,少年老成,陆太后恐他因父母之仇记恨自己,一直对他警惕提防。
他并非陆太后亲生,陆太后心黑手毒,打骂他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甚至宫人内监馋毁几句,都能为皇帝招来一顿毒打。
小时候的元晔,常常被打的遍体鳞伤,饿着去关禁闭,不成人形。
陆太后就是故意虐待折磨他,这个过程,元晔若是敢流露出半分对太后的不满与憎恨,就是授人以柄,陆太后便能以忤逆不孝之名废了他,杀了他。
可他偏偏都忍下来了,滴水不漏,让陆太后找不到丝毫错处。
陆太后惊愕于皇帝小小年纪,心机城府便能深沉至此,也愈发担忧他长大亲政后,会记恨自己,报复陆氏,让陆氏死无葬身之地。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废帝,便将太原王元谕引入宫中,又去跟她的心腹大臣们讨主意,看看究竟能以什么借口将元晔拉下帝位,把元谕送上皇位。
可是这一次,朝堂之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意她废帝。
元晔的坚韧隐忍,太后的歹毒苛刻,大臣都看在眼里,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这个时候,陆太后再想通过给皇帝造谣泼脏水来废帝,以达私欲,无异于自掘坟墓。
陆太后眼见废不了皇帝,她就想折磨死皇帝。
元晔十二岁那年,她故意在寒冬腊月之天,随便揪个错处,把穿着单衣的元晔关在暗室思过三天三夜,三天没让他喝一滴水,吃一口饭。
那时的陆聿入宫伴读不久,同岁的二人亲密友善,元晔被关起来后,他也在寒风中跪在太后宫门前苦苦恳求。
皇帝被关了多久,他就跪了多久,和皇帝一样不饮不食。
文武百官也全部朝服正冠,跪在宫门前跟皇帝一起绝食恳求太后开恩。
陆太后终于慌了,她想弄死皇帝,但是,她可不敢让满朝文武陪葬。
元晔终于被放出来了。
此事之后很久,陆太后才得知,原在她软禁皇帝的第二日,京兆王元显就已秘密调动京师各处禁军,若是第三日巳时太后再不放皇帝,勤王的义军就会立刻杀入皇宫,软禁太后,解救皇帝。
届时,陆氏一族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陆太后每每回想起那时候,也隐隐庆幸,幸好及时收手,才避免了一场宫廷政变。
此事之后,陆太后便将太原王元谕外放了洛州刺史,排挤出了权力中央,以放弃元谕之态,来向元晔示好。
她再也没有折磨打骂过皇帝,开始对他悉心教养,抚育慈爱,每年都要组织博士为帝讲《孝经》。
陆氏大势已去,唯一的出路,就是修复与皇帝的关系,将自己的利益与皇帝深度捆绑。
这样,即便陆太后身故,皇帝也不能动陆氏。
所以,陆太后在借助勋贵之力临朝称制后,又开始打压疏远勋贵,颁布一系列汉化政策,拉拢汉人世家。在魏国的改革之路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让皇帝的千秋功业上,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自己名字的印记。
皇帝心里再恨,表面也必须对她恭敬,必须跟她把这场母慈子孝的戏一直演下去。
“芸儿,你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都做过什么,我和皇帝之间表面风平浪静,暗中早就是你死我活之争了。我活着,他对我恭敬顺从,谁知道我死了之后会如何呢?”
王芸儿叹了口气,“陛下是能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都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陆太后自嘲一笑,“包括弑父杀母之仇吗?他或许能释怀我对他幼年的折磨,但是父母之仇,他若真的能释怀,便不会让东海王为亡母追服戴孝来提醒我了。”
王芸儿默然。
“芸儿,我和他才是一类人,正因为我太了解自己,所以我不能信任他。”
*
明锦入宫后,便被分入了尚服局,授五品春衣之位。
若是其他显赫的世家女子入宫,起家就能是女尚书、女侍中之位,可她本家微寒,门第不显,陆太后又有心刁难她,故而职位不高。
曾经能做皇后的陆氏嫡女,如今竟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最低等女官,明锦都能想像宫中各处的嘲讽议论之声。
她自嘲笑了笑,从宫正处领了令牌后,便提着包裹随着内监到了尚服局。
刚入宫所,包裹还未放下,便被内监领到了二品文绣大监杨淑君处。
朝廷不久前已颁布了新令,明确后宫级别,实行女官与嫔妃分轨制。
后妃以皇后为尊,次之左右二昭仪,位视大司马;再次三夫人,即贵嫔、贵人、夫人,位视三公;再次九嫔,位视九卿;再次世妇、御女,品级各有高低。
女官则分为五个品级,第一品大内司,位同尚书令。如今的宫大内司,便是陆太后的心腹女官王芸儿。
二品作司、大监、女侍中。三品女尚书、美人,女史、书女……四品才人、供人、恭使宫人……五品春衣、女酒、女食……
嫔妃与女官各司其职,嫔妃有为皇帝侍寝职责,女官则主管宫中事务。
女官多由一些有文化的贵族女性担任,或一些自幼没入掖廷为婢,聪颖好学的女童入宫学为宫学生,教习诗书后,再授予女官之职。
杨淑君出身弘农杨氏,是杨绍堂姐,年轻守寡,未再改嫁。
陆太后怜悯她,便召她入宫为女史侍奉,杨淑君擅女红,一手绝妙刺绣深得陆太后之心,遂掌尚服局纹绣,课授新入宫的小宫女们纹绣之业。
明锦小时候大约是见过她的,可往来不多也不熟悉,她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面若银盘,体态娴雅,不苟言笑端坐上位的模样,让人有种沉稳紧张的压迫感。
明锦被授予最低一等的五品春衣,在宫中的升迁之路还很漫长,面对高出自己数级的顶头上司,恭敬屈膝行礼。
“杨大监。”
杨淑君面色平淡,她上下打量着明锦,从容道:“不愧是陆氏教养出来的女儿,模样身段出挑,规矩也是分毫不差。”
明锦垂眸不语。
“你入宫前,敬文曾托我在后宫多多照顾你,可太后把你交到我的手里教导,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你若有错,我也不会徇私。”
明锦心中哂笑,这是对她先礼后兵呢,恭顺道:“是。”
杨淑君点点头,她曾听说陆明锦是个无法无天的小混世魔王,看来崔明锦认清身份后,也懂得藏锋收敛了。
“我们这些女官,虽无嫔妃之号,可入了后宫,就是皇帝的女人。你过往在宫外的经历,我没兴趣追究,只是你入宫后的一切,都要以皇帝为中心,再不可有杂念。”
她说话的声音温和平淡,明锦还是听出了几分警告之意,颔首道:“是。”
杨淑君对明锦温顺的态度很满意,继续提醒着她。
“你既入了尚服局,便不似在家做大小姐那般了。这男人在前朝管着家国大事,我们女人在后宫管宫中事务,后宫这大大小小的女官内监,甭提位份多高,哪怕是王常侍那般封侯拜官,手握大权的,说白了也还是天家的奴婢,主子高兴了,给你加官进爵,不高兴了,便是楼塌人毁。”
明锦点头受教,杨淑君口中的王常侍,便是陆太后的心腹太监——右将军王密。
王密本出身官宦之家,因罪受腐刑入宫为宦官,小心缜密,聪颖有才,故为陆太后所宠。
当年陆太后临朝时,在朝堂根基较浅,故而偏宠这些被士大夫们看不起的阉宦小人,提拔他们入朝为官,参政机密,渐渐在朝堂培养出了一批自己的心腹,用以制衡这些世家大臣。
太监无后,不像世家大族会为子孙谋划门户私计,故能一心一意为天家尽忠尽力,皇帝和太后都喜欢用这些被世家贵族瞧不起的卑贱宦官。
杨淑君意味深长地说着,“在宫里,最重要的不是你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要对主子忠心。不会做事可以学,可若心思不正,那就没得救了。”
明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如今这宫里,也就陛下和太后两个正经主子,马上,还会再有两个主子——”
明锦心里一咯登,从神游的思绪中回神,再有两个主子?陆丽华和陆顺华吗?
杨淑君说完这几句场面话后,顿了一下,看着她那忽变的神色,将话锋引到了正题上——
“两位贵人即将入宫,大婚的吉服尚在赶制之中,我准备把这个活儿分派给你,你能做好吗?”——
后妃、女官品级参考自《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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