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香弦鸣的世界正下着一场连绵的雨。
她打着伞,黑发扎成辫子垂在脑后,白色毛衣松松垮垮地穿着,和浅棕色的长裙一起遮盖住那具极具爆发力的身体,显出慵懒的意味。
身后背着一个长条的布包裹,她走到哪都背着它,那是她的刀。
绿眸倒映出都市的雨景,灰蒙蒙的天空和玻璃反光大楼,路旁的绿植被工业化的潮声浸泡,困在城市中的生灵无处可逃。
幽绿色的眼眸半阖,眼前的种种让她感到倦怠。
耳边又开始回荡起迟来的爆炸声,隔着几年或是几天,从二十层的公寓或者摩天轮的至高处。
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晚来一步?命运强硬地沿着原有的轨迹行进,想要挽救生命的路上横陈着各种意外。
堵车、爆胎、广告牌松脱砸地。
然后她迟来一步。
接着手机收到他最后一条信息。
在松田阵平的葬礼上,她看到了角落戴着黑色兜帽的青年,被遮住的金发一闪而过。在雨中两人对视,那人口型说的分明是节哀顺变。
哪有什么可哀伤的?
他们的灵魂彻底自由,再也不用被世界外的意识凝视,如同飞向蓝天的白鸽。
只是耳边的爆炸声愈发清晰,一声连着一声,抬头警惕地追寻火光,周遭又只是平常而普通的日常。
日常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块,也变得贫乏无味起来。
撑着伞走到诊所门口时,又总觉得还有一段路没走完,怅然若失的情绪被她敛入幽绿的眸光,脚边不经意踹到了什么东西。
温热的、柔软的物体,被她轻轻碰到以后,发出了“咪”的一声。
——是一只蓝眼布偶猫。
原本蓬松的皮毛被雨淋湿了,湛蓝如宝石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仰着脑袋看上去很乖巧。
“对不起。”
她蹲下,与这小家伙共享一把伞。
“是在这里避雨吗?要不要进来躲一下。”
绿眸女性歪着头,认真询问着一只猫。她拉开诊所玻璃门,收伞走了进去,布偶猫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在门口的地毯上抖干净水,才小心翼翼地进入室内。
刀被妥善存放,明日香弦鸣找出一块干燥的毛巾,让猫咪嗅了嗅,才搭在它的脑袋上,轻柔地吸去残存的水分。
绿眸垂下,女性慵懒地靠在前台,手指勾了勾布偶猫的下巴。
蓝眼布偶呆住了,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本来应该用吹风把你的毛吹干,但是贸然接触响声那么大的东西,你很可能产生应激。”
猫咪轻轻“咪”了一声。
“但是不处理的话会生病,猫的生命也很脆弱……我记得那个房间有一个暖炉,你等一下。”
明日香弦鸣想起了什么,刷卡进了员工区,在她与诸伏景光惯例接头的那个小单间里找出一只暖炉。
一回头,才发现布偶猫轻手轻脚地跟进了房间,蹲在她身后。
绿眸女性打开了暖炉的开关,小房间被橙色的暖光照亮,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布偶猫来到她身边,凑到了暖炉前。
女性纤细修长的手搭上了猫咪的脊背,它顿了一下,没有躲开,任由她的手指插入毛发,梳开那些凝成一股的毛。
它的眼睛和她一位后辈好像。
清澈而湛蓝的猫眼,轻盈的、飞舞的蒲公英,清风拨过湖面的弦,低头间的温柔。
猫咪忽然焦急地抱住了她的小腿,又松开在地上绕了一个圈,跳上桌面。
它比划着明日香弦鸣看不懂的东西,女性耐心地看着,亘古凝滞的绿眸中是无法洗脱的疲惫。明日香弦鸣很认真地看它比划完,却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窗外是冲刷一切的瓢泼大雨,窗内是温暖的炉火,一切都与多年前毫无二致。
布偶猫的皮毛被烘干了,那些绒毛又重新竖立起来,像一层可爱的盔甲包围了它。
这小家伙乖巧又安静,没有给明日香弦鸣添太多麻烦,除了拿抹布擦去它进门时留下的细碎脚印。
蓝色的猫眼倒映出这个小房间内的一切,绿眸女人把束起的发丝解开了,湿漉漉的头发不甚讲究地搭着,她从书桌的暗柜取拉出一把二胡,颇为眼熟。
她没把弓子搭在弦上,只是轻轻闭眼,右手执弓,虚空拉着琴。
对二胡不太了解,于是也分不清她拉的是哪首曲子,但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每拉一段就要停下来等一会,像是在等待谁的合奏。
忽然,咻地一声,空中划过一道血痕。
弦断了。
断开后飞起的琴弦割伤了明日香弦鸣的侧脸,在那白到带着几分死气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伤痕。
蓝眼猫咪像是被这一幕吓到了,愣了好一会才急匆匆地向她靠近。不料明日香弦鸣根本没有要处理自己伤口的意思,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疼痛,反而爱怜地抚摸着琴身,取出黄油纸包着的弦,用起弦器卸下了断线,将新的线往上缠。
她的手带着自己都不曾意料的颤抖,那双以灵巧成名的手,不复以往。扣琴弦的千金要么系得太长,要么系得太短,调来调去,最终结果不过一声叹息,她将二胡小心翼翼地又收了回去。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搭在了她的小腿上。
布偶猫冲着她急切地叫,“咪咪”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明日香弦鸣揉了揉它的脑袋,幽绿眼眸失焦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脸颊上的血很快凝固,她的自愈力一向好得吓人,但未曾擦拭的血痕仍旧弄脏了衣服,换作以前那个严谨又略有洁癖的人是绝不会放任这种事的。
“雨停以后,你就走吧。”
这句话是对猫咪说的,她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但蓝眼猫咪听到这话,却开始用脑袋去蹭她的手,像是抗议,又像在撒娇。
明日香弦鸣只是摸着它毛绒绒的后颈。
“对不起啊……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
【苏格兰失踪了。】
某位金发后辈发给她这样的消息,与诸伏景光失联数日的明日香弦鸣才终于确认,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按理说她作为诸伏景光的联络人不应该与另一位公安卧底有所联系,但培训期延续下来的深厚情谊让降谷零冒着风险及时送来情报。
【组织对此的态度?】
【组织派人在找他,他没有被怀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诊所的【理绘】医生挂上了营业拍照,几乎是刚把玻璃门打开,一只灰白相间的身影就蹿了进来。
“你又来了啊。”
绿眸女医生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未持反对意见,自从上次将这只布偶猫带回诊所擦干了毛喂了点食物,它就像认定了什么似的,每天定点刷新在【理绘】的诊所门口。
不是看不出来它想跟自己回家,但自认为无法再负担起生命重量的明日香弦鸣态度坚决。
她的身周很危险,偏偏又带着宿命般的不详——最亲近的母亲明日香绪奈、一起长大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先后死于爆炸,前世性命相托的队友也纷纷惨死。这种克亲克友的孤煞命,指不定让这只小猫成为牺牲品。
但耐不住这小家伙非要往她诊所跑,灵动的湛蓝色猫眼滴溜溜地盯着她,“喵~”
猫咪在室内探索起来,布偶的体型在猫中算是中型,米白色的身影在房间里来来回回。
好奇是猫的天性,似乎诸伏景光依旧会被这种天性影响。
明日香弦鸣早在回家的路上下单了猫咪用品,这时也差不多送到家门口,完成签收后她听到房间里传来“咪呜”声,过去看时才发现布偶猫的尾巴被一个放在地上的零件卡住了。
“别动,我帮你解开”,她蹲下身,手指灵活地分离毛发与机械,“这是阵平的东西,他在这方面比较散乱。”
事实上这间房子里到处都是松田阵平的痕迹。
衣柜里还挂着几件他的衣服,工作台上摆着他重金定制的齿轮组,窗台上那本书是他上次没看完的,吧台上搁置的那个便当盒也是他的。
萩原研二去世后,失去的幼驯染的卷发青年陷入某种执念。大概是应了那句“如果我死了,就拜托小阵平为我报仇”的玩笑话,拼尽全力踩死油门向深渊驶去。
布偶猫用前爪触碰着她的手臂,湛蓝的猫眼中呈现出担心的神色。
“咪咪”
你还好吗?
绿眸女性细致地将那些零件收进盒子里——这次没人会和她争论零件该不该这样放了。
“没事,没事。”
其实已经习惯了。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无能为力地被阻隔在命运之河的对岸,其实已经习惯了。
改变不了什么,拯救不了什么,现在的明日香弦鸣和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软弱无力。
绿眸失焦地看向空中,诸伏景光有些焦急,肉垫用力按了按对方的手臂,她却还未从那样落寞的失神中回来。
“咪”
拥有湛蓝眼瞳的布偶猫,跳进了她怀里。
温热柔软、带着皮毛绒质触感的猫咪,对人类而言算是娇小,可以一弯手臂就将它环住。
之前它湿透的毛发被明日香弦鸣细致地吹干,现在还带着暖炉一样的热气,像怀里揣了一团小小的太阳。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呢?”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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