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陆暄归来
“阿然,这些菜还合胃口吗?”池峋想到之前杨期尘说李鹤然嘴刁,怕他吃不习惯。
“特别特别好吃。”李鹤然扒饭的手就没停过。
“冰箱里还有油辣椒,你要吗?”池峋还想到李鹤然爱吃辣。
“要要要要……”李鹤然的语调都激动起来。
池峋笑了笑,从冰箱拿出油辣椒,开好盖递给李鹤然。
李鹤然往米饭里倒了好些,用筷子拌匀。
“油辣椒拌饭,绝绝子。”
“是吗?我也试试。”池峋见李鹤然吃得很香,也心动了,学着他的样子往米饭里拌油辣椒。
池峋尝了一口。
李鹤然停下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池峋,很期待他的反馈。
“怎么样?”
“嗯!好吃!”池峋竖起大拇指。
“没骗你吧。”听到池峋的正向评价,李鹤然很快意。
“嗯。”
池峋拿出手机,拍了桌子上的饭菜。
“给老头发个微信,告诉他我到他家洗劫了。”
小爷爷秒回。
“阿然你看,老头让我多来洗劫。”池峋准备把聊天记录给李鹤然看。
正当李鹤然靠过身来看时,小爷爷新发了条消息。
“带喜欢的人来家里了?领来给爷爷瞧瞧,爷爷欢喜着呢。”
一看到这条新消息,池峋慌到手脚并用,“啪”的一声把手机向下拍在桌面上。由于肢体动作过大,饭呛进喉咙里,池峋咳嗽了好几下。
“吃……饭,吃饭,哈……”池峋默默把手机揣回兜里。
“嗯。池峋,你慢点吃。”
池峋呼了一口气。
幸好我动作够快,不然被阿然看到就尴尬了。
用过午餐后,池峋去古井旁取了凉好的瓜果。他把西瓜对半切开,一半插好勺子递给李鹤然,一半装进编织袋里。
“这一半留给刘叔。”
“池峋,你不跟我一起吃吗?我一个人吃不完。”
池峋特地挑了个小的,没想到李鹤然连半个也吃不完。
“阿然,你先吃吧,吃不完的我再吃。”
李鹤然把西瓜推到两人中间,新拿了个勺子给池峋。
“池峋,你挖左边,我挖右边。”
啊……这样算间接接吻吗?
想什么呢!
池峋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好啊。”池峋接过勺子。
他手执勺柄挖着西瓜,眼睛却一直看着李鹤然。李鹤然吃东西很香,也很斯文,不会发出声音。
“池峋,你干嘛挖西瓜皮吃?”
“啊……?”听到李鹤然的提醒,池峋才把目光转向西瓜,发现有块地方果肉已被挖空,西瓜壁被他凿出一个小坑。
“劲用狠了……挖深了。”
“哦。”李鹤然相信了他的解释。
吃过西瓜后,李鹤然拿起一个西红柿在手中把玩。
池峋盯着李鹤然指节分明的手指滑过颜色很诱人的果皮,莫名觉得很涩。
“池峋,这个生吃吗?”
“嗯,很爽口的。趁凉切片洒点白糖会更好吃,可惜这里没有白糖。”
“那我要拿回家试试。”李鹤然把西红柿丢进卫衣帽子里。
离开三塔湖村时,池峋把剩下的半个西瓜送给刘叔。
“刘叔,我借用下快照机和电脑。”
为了方便游客打印纪念照,三塔湖村委会年初在警卫室新添置了一台快照机。
“用吧。”刘叔啃了一口西瓜,“我说岭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惦记你刘叔,合着是贿赂你刘叔来着?”
“瞧您说的!我哪次回来不惦记您?每次洗劫完老头家我可只想着给您分赃物。”
“是了是了……”刘叔眼珠子一转看向李鹤然,“小帅哥,我们岭哥儿可是好孩子,头一次见他带朋友回来。你俩好好的,九十岁了也要像现在这样要好。”
“嗯嗯,池峋是很好的人。”李鹤然笑容和煦,把刘叔的祝福珍藏于心。
但是,和某个人一直走到九十岁是他从来没幻想过的,或者说没奢望过。自亲生父亲将他与母亲抛弃,接另一个女人回家的那刻起,他就不再坚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有多稳固。他的生命中充满离别和变数,别人的爱可以随时收回。人类最擅长对着一朵残破的玫瑰浇灌,再让他凋零。在那个繁星满天的仲夏夜,十五岁的少年面对人生的第一次悸动,选择像流光一样逃离。
池峋在电脑前坐下,从裤兜里掏出上次李鹤然撕下给他的征稿启事杂志页,对着上面的投稿要求和邮箱,在主题填报栏里慎重敲下“绮丽交替”四个字,点击了发送邮件。
“池峋,我觉得你能拿奖。”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说了你能拿奖,我的嘴巴可是很灵的。”李鹤然一意孤行。
“你说的,我就信。”池峋没脸没皮地凑近了点,“借阿然吉言。”
“哟,刚才谁嚷嚷我们唯物主义者来着?”刘叔擦了下嘴,眉飞色舞。
“瓜还是给刘叔拿少了,您现下嘴还有空说话呢。”
“你这孩子,是懂反思的。”刘叔称心得很。
池峋在快照机上把相片打印了出来。
“刚才医院的那个爷爷说想要一张。”
“池峋,可以也送一张给我吗?”李鹤然眼睛里有拙朴的诚恳。
“嗯。阿然,给。”池峋新打印了一张,被李鹤然要相片他心中一片暗喜。
“好漂亮,我要留着做书签。”李鹤然欢欢喜喜地把相片放到背包夹层。
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人显示是官季霖。
官季霖几乎没主动给池峋打过电话。
他望向电脑桌一角翻开的日历,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官季霖对他不算太坏。母亲出事前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工作,也干不了太重的家务。官季霖性子冷,对他们母子俩甚至是官锦感情上都很淡漠,但是经济上的照顾没缺过。母亲成为植物人后,官季霖也没有放弃抚养继子的责任。
池峋撕下那页日历,揉皱,揉出纸屑沫,像揭开记忆的疤痕,里面有无数个他血淋淋的梦境,逼着他痛一回,再痛一回。
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五年前官季霖的选择。
“爸……”他生疏地喊了一声。
“池峋。”官季霖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意,“陆暄回国了,下周就会去A市大学上学。”
池峋将拳头攥到发白。
“如果碰面,不要滋事,我没空去警察局捞你。”官季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那个夜晚,池峋再度陷入梦魇。
梦里是一片灰的暗色,遗落在水洼边上的篮球,又深又长的车辙,被撞到变形的车头,母亲沾血的白裙。她那么爱干净,美丽的长发却浸在泥水里。
官季霖的背影立在明堂上。他跪在明堂外,泪水滂沱,声嘶力竭。
“爸!我求求你,不要签!不要签谅解书!”
但是官季霖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哭喊,背影始终那么沉默地伫立着。
池峋想跑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体……
陆暄事发当年,学校极力把消息压了下来,陆父几乎封锁了所有相关的贴吧、论坛。时隔两年,那轰动一时的未成年交通肇事案早已成为不再流窜于悠悠众口的轶事。
陆暄双手插兜立在办公桌前,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私人司机与辅导员老张愉快地交谈着,将新领的教材塞入手边的书包。
“张老师。”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他今天进校以来,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事物。
他应声回头看,心头微震,有一种麻麻的刺痛感。
这张脸……
呵……
触发评价机制的同时,他本能地先触发了高人一等的嘲讽机制。
这张脸很好看,好看到让陆暄有了危机感。
但是陆暄不会承认。
他家世好,长相好,少年风流,为所欲为,从小就习惯了鲜花与世人的讨好。
“这是春季运动会的策划书,刘老师让我给您。”李鹤然把策划书放到办公桌上。
“李鹤然,你来得正好。”老张抓住李鹤然的肩,面向陆暄。
“这是运动训练班的班长李鹤然。”老张向陆暄介绍道,又看向李鹤然,“这是新来我们学校的陆暄,他下节课在慎思楼311教室上,你领他去一下。”
“好的,张老师。”李鹤然应下来,他走到陆暄的右前方,面带微笑,语气热情,“陆暄同学,你跟着我就好了。”
陆暄眼神淡漠而空洞,目光偏过李鹤然所在的地方看向前方,并不应话,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好好好,这位小同学,那就多麻烦你了。”司机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接李鹤然的话。
“叔叔,这边走。”李鹤然并不介怀陆暄的无礼态度,向司机点了点头。
刚走到慎思楼311教室门口时,里面就发生不小的喧哗,不少学生抬头望向他们。
陆暄对这一阵喧哗很满意,他的出场就应该这样受人瞩目,热闹而盛大。
一个女生红着脸跑到他跟前,低眉垂眼,双手奉出一封折成心形的蓝色情书。
呵……
他又发出天性里的嘲讽。
从小到大,他最不缺的就是男男女女的情书,这种东西相比他所拥有的事物而言太廉价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大部分时候,他选择忽略,只有写信人长得好看时,他才会收下。而这些被收回来的信只是他自我满足的工具,最终的命运场所也只是垃圾桶。
他看了一眼那个女生,长得好像洋娃娃,模样是精致的。他伸出手,准备接下这封情书。
“李鹤然,我喜欢你!”女生突然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大喊道。
陆暄的手凝固在半空中,生平第一次感到耻辱。
里面的学生起着哄,吹响口哨,有一个女生中气十足地喊道:
“答应她!”
陆暄觉得,这些嘈杂的附和与欢呼,都像是对他的嘲讽,把他的耻辱放大百倍。
李鹤然把表白的女生喊到教室外空空的长廊上。
“对不起,这封信我不能收。但是很谢谢你的喜欢。我还有课,先走了。”李鹤然向女生浅浅鞠了下身,便快步离开了。
连背影都那么好看……
好看个屁!
陆暄惯于否认。
下课后,中场休息十分钟。
陆暄讨厌待在封闭拥挤的教室里。他走到走廊上,背倚在栏杆上,双臂张开也随意搭着栏杆。
几个女生在不远处站成一小堆望向他,七零八碎地私语着。
“他好帅啊!”
“听说是新来的。”
“真贵气啊。”
“还有专车司机接送呢……”
从楼梯上来的一个女生打断了她们的讨论。
“刚刚在篮球场看到李鹤然了!离我好近!帅晕了!”
“他们是不是要打球了?走走走!去晚了就挤不到前面的位了。”几个女生手拉手跑下楼梯。
“上次我帮他们捡了球,李鹤然还对我说‘谢谢’了呢!超级苏!”
“真的吗?待会球我捡,都是姐妹让着我点。”
“那上次我去厕所你都不陪我!谁要让你啊!”
“宝贝儿,我错了。”
……
那群女生的说笑打闹声渐渐隐息,长廊复归平静。
呵……
陆暄转过身,换了个趴在栏杆上的姿势,看到对面楼有个人正看着他。
陆暄心被撞了下,唇角勾起一抹魅人的笑。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撞破春光
官锦在前面走着,陆暄与他隔了两三米,跟在他身后。
他还不识路,只能由官锦带着。
穿过几段曲折的长廊,官锦走进一个逼仄狭窄的房间,里面到处是铁架子,摆满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材。
陆暄一进门,官锦就把门关上了。等他转过身,看见陆暄背靠着墙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刚一走近,陆暄就把脚勾上他的敏感部位。
“这就受不了了?”陆暄轻笑了一声。
官锦把鼻尖凑到陆暄颈窝,闻了闻,俯耳问:
“暄儿,你今天擦的什么香?”
“白茶妖姬。喜欢吗?”陆暄嗓音沉沉,像没在水里的勾子,热气喷在空气中化不开来。
“你的确是个妖姬,我敢不喜欢吗?”官锦突然低下头,深入那座水淋淋的粉色花园,直到快无法呼吸,他才放开陆暄。
“陆暄,陆暄……”他粗喘着气唤他的名字,“我还是……喜欢从后面抱着你。”
陆暄笑了笑,眉眼笑出好看的桃花,大拇指与食指轻捏着官锦的下巴。
“算了……”陆暄把手垂下,背过身去。
一双手从后面缠了上来。
官锦曾说陆暄是他的烟,陆暄知道,他烟瘾犯了。
身后人是一道海浪,汹涌之中,那双手解开了他的链子,春光乍泄,一寸一寸,推着他走向溶解。陆暄终于无法保持高傲……
“暄儿,你的声音真好听……”
陆暄的絮语像一只蝴蝶般轻盈,迷乱了官锦的神经。
“暄儿,暄儿……”
“官锦,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所以我现在,来还你了……”
窗外的蝉鸣聒噪,完全盖过这白日的欢愉。
陆暄只能听到官锦的呼吸与呼唤。
暄儿……
暄儿……
……
体育器材室斜对面的楼下就是操场。运动训练班全体人员分成男女两排站着,一组接一组轮流去体育委员那里领体育用品。
“老师,羽毛球少点了两个。”体育委员数着袋子里所剩无几的体育用品向陈老师汇报道。
陈老师眉头微皱,旋即看向李鹤然:
“李鹤然,你马上去体育器材室拿两个新批次的羽毛球过来。你腿长,走路快。”
底下发出一片笑声。
“好的,陈老师。”
李鹤然体力好,肺活量也大,一路不带停地跑过宽广的操场,直蹬楼梯跑到二楼体育器材室门口,“咣当”一声双手把门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到无法做出反应,李鹤然木在原地,屏住呼吸。
陆暄几乎没有了意识,任由官锦抱着,眼神迷离,唇珠潮湿。
他看向李鹤然,眼睛微闭,没有太多反应,只有兴致被打扰的不满。官锦循着陆暄的目光看到李鹤然,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慌忙整理好着装。
等李鹤然的大脑重新启动,明白过来眼前正发生着什么事时,身体快速做出条件反射。他“嘭”的一声重新把门合上,满心惊慌恐惧地拔腿就跑,仿佛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着他。
官锦眼睛久久望着紧闭的大门的门缝,脑海里浮现李鹤然的样子,他的眸子,鼻子,嘴巴,喉结,甚至是小腿。就刚刚那短短几秒,他身体每个部位的特征就深深烙进他心里。官锦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舌,一些欲望在某处滋生。
“人都跑了,还看什么?”陆暄捏住官锦的下巴扭过来对着自己的脸,“他有我好看?”
官锦不敢说实话,又不想说假话,只好转移话题:
“我是在想,他会不会曝光我们的事。”
“他会吗?”陆暄音色柔媚。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官锦想快点结束对谈离开器材室。
“哦……”陆暄意味深长,“你很了解他?认识?”
“不算认识。只是他打球很厉害,学校里很多人都听说过他。”
“是吗?”陆暄气息清浅,意兴阑珊。
李鹤然一气冲下楼梯,越过大楼的拐角,却迎面撞上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对不起对不起!嘶……”李鹤然一边鞠躬道歉,一边龇着牙忍受额头的疼痛。
“阿然……”
李鹤然站定抬头一看,眼前人竟然是池峋。
“撞疼了吗?”池峋抬起一只手泊在李鹤然的额前,在空气中挪了又挪,最终放下,“额头撞红了,你揉揉。”
“池峋,是你啊……”李鹤然将手掌轻覆额头揉了揉。
“阿然,你怎么在这?”
“我刚去体育器材室拿东西……”李鹤然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拿羽毛球,回去压根交不了差。
池峋看着李鹤然空无一物的双手,有点疑惑:
“你拿的什么?”
“……忘拿了……”
“你在器材室撞见鬼了?”池峋见李鹤然神色慌乱,猜他是受了某种惊吓,想缓缓他的情绪,便稍稍蹲下身,从下往上仰看着他开起玩笑。
“不是鬼……”李鹤然一脸严谨地否认了。
“是什么?”
李鹤然默了默,最终沉声道:
“没什么。”
池峋见李鹤然不愿说,便不再追问。
“阿然,你们这节课做专项训练吗?怎么以前没在操场上看到过你?”
“原本不是。体育概论老师和专项训练的老师互调了课。”
“这样啊。”池峋有点遗憾,如果李鹤然的专项训练课和自己的体育课排到一起,就能在李鹤然身边多待一节课的时间,“我也是来拿器材的,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去。”
“池峋,你先别去!”李鹤然不由得大声阻止。
“为什么?”
“门好像……推不开。”李鹤然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那个门是有点轴,得用力推才行。”池峋说完便往楼梯的方向走。
为控制好接下来的局面,李鹤然只好跟上去。
有一会儿时间了,官锦和陆暄应该走了吧?会不会还在……那个?
李鹤然打定主意,如果门还关着,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走池峋,如果门开着,他就和池峋进去拿器材。
待走近器材室,李鹤然发现器材室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门开着,刚才谁来过了吧。”池峋一边推测一边迈步进去,“咦,这架子怎么倒了?”
李鹤然望着打横倒在地上的架子发愣,刚刚陆暄就是下身软塌塌地靠在这架子上。
池峋进到更里面去找棒球。因为以前没拿过棒球这种体育用品,他不太清楚棒球具体存放的位置,各个架子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他回身走出来,准备问问李鹤然清不清楚棒球放哪。
李鹤然正站在倒掉的架子前,他弯下腰,双手抓住架子上的两根支撑杆,打算把架子扶起来。
“阿然,你知不知道……”池峋向李鹤然走过去,没提防一颗散落在地上的棒球,脚踩上去打了个滑,整个人往李鹤然背上扑过去。
池峋紧急制动,双手顺势抓住架子上的支撑杆,用力撑着,手掌刮滑了一段距离,才没压在李鹤然背上。只是他悬在李鹤然上方,手臂把李鹤然堵在了身下。
李鹤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池峋就扑了过来。他不敢回头看,但是能感觉到池峋就在自己上面。
刚刚官锦和陆暄好像就是……这个姿势……
李鹤然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心悸起来。
池峋撑着有点累,喘了一口气,热热的呼在李鹤然脖颈上,这让李鹤然更加心惊肉跳。
“池……峋,你想……干嘛?”李鹤然吓得闭上了眼睛。
池峋稳了稳脚底,确保不会打滑,再把脚慢慢往上挪,形成着力点起了身。
池峋一起身,李鹤然就感觉压在心上的一座山飘走了,顿时轻松许多。
“刚被这个棒球绊了一下。”池峋指着地上的棒球解释道。
“哦……原来是绊倒了。”李鹤然小声地自言自语,目光一扫,看到一滴鲜血顺着池峋的手指坠下来。
“池峋,你受伤了!”李鹤然跑过去抓住池峋的手指,抬到眼前查看伤势。
“手掌都刮破了。”李鹤然眉头微蹙。
池峋看着李鹤然难过的表情,于心不忍,把手抽走了:
“皮外伤,不碍事。先去拿器材吧。”
“器材重要还是你重要啊?!”见池峋如此不顾惜手上的伤,李鹤然有些生气地吼道。
“阿然,那你觉得哪个重要?”池峋知道李鹤然会怎么选择,但还是想感受自己被选择的那一瞬间,哪怕只是跟没有生命的器材比。
“当然你重要啦!”李鹤然不假思索。
“谁重要?没听清……”池峋还想再感受一遍自己被坚定选择的那一刻。
“池峋,你烦不烦?”李鹤然难得暴躁,“滚去医务室。”
只有一位女医生在医务室值班。李鹤然乍一看她觉得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之前在哪打过照面。
观察过池峋的伤势后,女医生轻车熟路地拿了消毒水、药水、医用棉签、纱布、医用胶带等工具。
“这药水刚涂下去会有点疼,忍一下。”上药之前,她先给池峋提了个醒。
女医生取出棉签,蘸透药水,搽在池峋的伤口上。但是池峋全程没有表情,不像是感受到疼的样子。
“池峋,你不疼吗?”李鹤然不禁问道。
“不疼。”池峋摇了摇头。
十一岁那年因为打碎家里杯子被官锦拖拽着穿过整个客厅,摔在墙角上拳打脚踢时,他就开始习惯疼痛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初恋是你
上完药后,女医生给池峋敷上纱布片,再用医用胶带绕着池峋的手缠了好几圈固定好纱布片的位置。
“明后天再来换两次药,记得伤口不要沾水感染。”女医生把相关工具塞回医药箱。
李鹤然看到医用胶带最后被掐断的那个位置没有贴实,有一点翘起来。他自然而然地捧起池峋那只受伤的手,大拇指沿着医用胶带的尾巴颜删汀抚平了一遍。
虽然隔着两层纱布,但是李鹤然这个抚摸他掌心的动作还是让池峋怦然心动。
李鹤然的手指好软,不知道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阿然……”他忍不住叫了李鹤然的名字,声音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的欲望。
“池峋……”李鹤然立马松掉手,低下头躲过池峋清盈的眼睛。
女医生在李鹤然正对面坐下,打断两人之间忸怩的氛围。
“小帅哥,真认不出我了?”
难道以前真的见过她?
李鹤然盯着女医生的脸发了半天呆,还是没能想起来之前在哪见过。
“其实我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您挺脸熟的,但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以前在你读初中的那个学校待过。”女医生莞尔一笑,“有一次你打篮球受伤,一小姑娘陪着你来医务室,当时就是我给你包扎的,想起来没?”
“哦,原来就是您啊!”李鹤然终于想起来女医生,也想起程雪暖,那懵懂少年时光里第一次的心动。
“我记得当时那小姑娘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女医生回忆起两年前的场景,“你那小同桌也是考到这个大学吗?”
是之前葫芦娃说的向李鹤然表白的那个女生吗?听起来,李鹤然和那个女生的关系很好。
池峋垂下头,眼神黯然像夜幕下的河水。
“她不在这个学校。”李鹤然偷看了池峋一眼才把目光转向女医生,“她老家在哈尔滨,听说初中毕业后转去那念高中了。我们现在没有联系了。”
“哈尔滨啊……”女医生有点吃惊,“离我们这远得很呐!那小姑娘温温柔柔的,没想到是东北妹子。”
程雪暖,第一个发现他偷偷戴耳钉的女孩。
“李鹤然,原来你这么臭美,还戴耳钉。我不喜欢男生戴耳钉。”程雪暖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鹤然猜她会说出“娘里娘气”之类的话,任何人只要打破人类既定的规则,就会被视为异类,哪怕这个人并没有伤害世界,哪怕这个人与世界上其他几十亿的人群一样平等。
“我管你喜不喜欢。”李鹤然本能地启动防御机制,拽了拽书包带子,继续往前走。
“喂!”程雪暖跳到他面前,堵住他的路,双颊笑意浅淡,“但是你戴就很好看。你放心吧,我不会举报你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女孩说完便跑开了。
傍晚的风把女孩的头发吹起来,衬得她的背影很轻盈,像一朵漂亮的云。
程雪暖,这个他曾经写在冬天雾玻璃上又马上擦掉的名字,连接了他太多月光一样纯白的记忆。
篮球场上为他喊的加油,在他语文书上画的涂鸦,物理实验室里一起组装的电路,值日打扫卫生时的相视一笑,共同做的小组黑板报,还有两个人想破头也没解出的方程式……
在初三毕业后那个香樟叶也填不满的空白暑假,他常常想如果当初能够勇敢地抓住她的手就好了。可是他知道,即便他再回到程雪暖向他告白的那一天,他还是会选择逃离。
上了高中,程雪暖还是会时不时跑入他的梦里,全部都是美梦,在梦中他们一起度过更加快乐的高中时光。他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程雪暖就不再出现在他梦里了。今天听别人提起她,居然不再有最初的那份悸动,只有春风了无痕的淡然。
原来,我已经不再喜欢她了。
或许,她也不再喜欢我了。
李鹤然曾经很天真地以为,少年的一瞬心动就会永永远远,但是后来才明白时间和距离可以轻易改变太多事物。
离开医务室后,池峋和李鹤然并肩走着,一路无话。但是李鹤然能感觉到池峋看向自己很多次,似乎有话要说。
“池峋,你想说什么?”李鹤然引导道。
“那个……”池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点,“就……那个女生是你的初恋吗?”
李鹤然静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我这个人比较八卦,你要是不愿意说也可以不……”池峋脸上故意堆着笑,来掩饰内心的无措。
“是。”李鹤然截断池峋的话,“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李鹤然的答案时,池峋脸上的笑还是无法控制地僵住了。
原来李鹤然……是真的喜欢女生的。
这几天,池峋自我感觉跟李鹤然的关系更亲密了,可以彼此陪伴,相互打闹、开玩笑。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李鹤然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喜欢上自己。如今看来,幻想也只能是幻想。
他没有力气再去伪装,沉下脸来。此时此刻,他只想任性地不开心一下。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李鹤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多说这一句。
“这样啊。”听到李鹤然这样说,池峋沉下来的脸色又明朗起来。
“那你呢?你还喜欢……你的初恋吗?”李鹤然想起池峋钱夹里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我……”
李鹤然,我的初恋就是你啊!
“我哪有什么初恋啊?又没人恋我。”池峋不能说真话,只好嘻嘻哈哈地自我嘲弄。
“会的。”李鹤然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什么……”
“会有人喜欢你的。你很好。”李鹤然把意思完整表达出来。
听到李鹤然这样说,池峋有些愣神,心底灭下去的希望好像重新被点燃了。
那那个人,会是你吗?
我只想要你。
“池峋,你的手机刚才好像响了一下。”李鹤然提醒道。
池峋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一条新消息,信息发送人的号码很陌生。
他没多想什么就点了进去。
“池峋老师,您的作品《绮丽交替》在《小生活》《星文学》杂志联合主办的第一届‘青春感光度’摄影赛事中获得二等奖,汇款单及样刊已于昨日寄出,请注意查收。”
“啊!”池峋惊喜到大喊一声。
“池峋,怎么了?”李鹤然不太确定池峋是吓到了还是激动到了。
池峋把手机递给李鹤然。
“天呐!”李鹤然一边看消息一边发出惊叹。
两人对视笑着,彼此都兴奋到面红耳赤,头脑发烫。
“池峋,你棒呆了!”李鹤然情不自禁地跳起来,双手勾住池峋的脖子抱上去。
两人在巨大的喜悦中紧紧相拥。
仲夏的风把长廊外的树林吹得沙沙作响,高远的天空掠过一群飞鸟,拍动翅膀奏出余韵悠长的乐章。
一切都像是对十九二十岁时的梦想的热烈祝愿。
等激动的情绪劲头过了,两人才发现自己正与彼此交颈而拥。李鹤然先松了手,后退几步与池峋拉开距离。池峋杵在原地,手挠着后颈,目光无处安放,只能一会儿看天上,一会儿看地上。
“阿然……”池峋尝试着正视李鹤然的眼睛,“二等奖的奖金有五千块呢,我想用来买照相机。等今天的课都结束,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数码城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我还要去砍价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楼梯口见。”池峋眼睛笑成一条缝。
最后一堂课池峋一直盯着黑板上方的挂钟,一听到下课铃声他就抓起书包往教室外冲,把全班人看得目瞪口呆。
“同学!”池峋快跑到教室门口时,被老师喊住了,“你干嘛?”
“我听到下课铃声了……”
“那我有说下课吗?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着前面有嫦娥姐姐等你啊?”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
池峋蔫蔫的又坐回座位。
老师又口水四溅雨露均洒地讲了大半天,整整拖了五分钟的堂。
当池峋挥汗如雨地跑到约定地点时,李鹤然正一个人靠在长廊的栏杆上,头顶高悬的五月的榴花,把他的侧脸映照得明艳又孤单。
“阿然,对不起,让你等我了。”池峋抱歉道,“老师今天拖堂了。”
“不碍事,我们现在出发吧。”
李鹤然在前面快步流星地走着,池峋就在左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喜欢把李鹤然掌控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样让他感到心安。夕阳的余晖很美,那些灿烂而闪烁的金色掉在树上、街道上、还有他爱的人的肩上。这样美好的场景根本不会让十九岁的池峋对未来有所顾虑,他只会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像盛夏里一直开到绚烂的花。那个时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个傍晚是他梦想起航的第一个傍晚,也是李鹤然梦想幻灭前的最后一个傍晚。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折翼少年
他们从数码城入口的第一家店逛起。那家店店面很大,橱窗里的产品也琳琅满目,但价格大部分是万元起步。
“店长,你好。”池峋唤了一声店里唯一的员工。
那人染着一头黄毛,正在低头刷手机,听到池峋的喊叫,才不情不愿地走到橱柜旁。
“我不是店长。”黄毛小伙子说道,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不管事”。
“挑中哪个了?”他觑了池峋一眼,又继续低头刷手机。
“您店里有没有价位五千以下的照相机卖?麻烦给我们介绍一下。”池峋虽然对黄毛小伙子的服务态度很不满,但是他不想在这么好的日子里给自己添堵,于是没有发作。
“五千?”黄毛小伙子发出哂笑,“您这么穷,还买什么照相机呀?”
“你!”池峋蹭的一下火气就上来了,似乎下一秒就能跟对方干起来。
李鹤然一把把他拉住,往前走了点,与黄毛小伙子正面交锋。
“您这么看不起五千块,那您在这站够三十天能挣五千吗?”
“我……”黄毛小伙子想了想自己月薪两千八,有点说不下去,“你管我挣多少?”
“我们在这逛大半天了,一个别的客人也没进来。生意这么冷淡,估计您为此奉献了不少。”李鹤然拽住池峋的胳膊,“池峋,我们走。”
“你你你!有本事别走!”黄毛小伙子举起拳头,“别以为长得帅我就不敢揍你。”
但这张脸这么帅,如果挂彩了还真是可惜。
不是,他俩个头这么高,我哪来的信心成为不被揍的那一个?
黄毛小伙子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又放下了拳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
黄毛小伙子为自己的审时度势感到骄傲,低下头继续刷手机。
池峋和李鹤然又连续逛了三家店,最后池峋看中一款液晶屏微单相机,标价五千五。
“我们上家店看的一个类似款也才四千九,不仅送相机套,保修期还多两年。”李鹤然开始评价竞品。
“小帅哥,你不是做这一行的可能不清楚,这照相机看着差不多,但都是一分钱一分货,便宜的,这质量肯定比不上贵的。”店员堆着笑脸说道。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价格也就差六百,质量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保修期还这么长。”
“瞧您这话说的。”店员笑容不改,“来到店里都是缘分,我瞅着你真像我亲弟弟,五千二拿走,成不成?再降下去姐姐可就要亏本了。”
“姐姐,我也是干过销售员的,一个照相机利润三百这样的事可别拿来诓我。”李鹤然气定神闲地笑道,“我也是看着姐姐您亲切,才来店里看看的。”
说完李鹤然立刻向池峋使了个眼色。
“阿然,要不我们再去之前那家店看看吧?”池峋作势要把李鹤然拉走。
“五千!五千好不好?”店员极力挽留,“姐姐头一回卖这么优惠的价格,谁让咱们缘分深呢。”
“行吧,也就多一百,姐姐的生意必须照顾。”李鹤然又偷偷向池峋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耶”的手势。
“既然都谈好了,您不妨多送我们两年保修期。您也说了这相机质量不赖,三年哪能就用坏了,保修期也不怕多这两年的。”李鹤然诱导道,“您店里服务真热情,下回亲戚朋友还有需要肯定往您店里领。”
“成成成,小弟弟可要说话算话。”谈妥了订单,店员一高兴就答应了,“这款只有样板机,没现货,最快明天补货,先填个订货单?”
“没问题,我们明天再来看看。”
……
眼前是一片不断延伸下去、看不到尽头的密林,大雾在幽暗中弥漫、翻涌。官锦一时想不起、也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黑夜,还是处于两者交界处的黄昏。一种神秘的欲望和冲动推着他向前走着,很快,他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双穿着白球鞋的小腿在大雾中渐渐显现,白色袜子紧贴着腿部肌肉美好的线条。下一秒,官锦就握住了那双小腿,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李鹤然……”
他抱紧眼前人倒在草地上,触摸到落满露水的潮湿的草地。雾太大了,大到他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具体面容,但是能摸到那人的睫毛、鼻子、嘴巴、喉结……
“李鹤然,我早就想……”他疯狂地咬下去,那人柔软甜润的唇在他舌尖交错、辗转的触感很真实。
身下人发出抵抗,但是他轻易就控制住了。
“听话,很快就好……”官锦发出粗重的呼吸。
肌肤相擦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
“嘭!”
池峋一脚踹在官锦的房门上。
“吃饭!”
这一脚也把官锦踹出了美梦。
官锦睁开睡眼,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妈的!”官锦隔着房门对池峋大骂了一句。
内裤已经湿透,他赶紧起身到衣柜翻了条新的换上。
当房门打开的时候,池峋看见官锦手握着一条内裤跑向洗手间。
池峋没多想什么,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写完一张数学试卷后,他就接到了李鹤然打来的电话。
“池峋,你今天去拿过照相机了吗?”
“快中午的时候去过一趟,但还没到货。”
“我待会儿去给我外婆送饺子,会路过那,到时候进去看看。”李鹤然的语气充满殷切的期待,“如果到货了我就先代你取走,你也很想早点拿到手吧。”
“阿然,谢谢你了。”李鹤然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照相机,“如果拿到了先放你家。”
这么贵重的私人物品池峋不放心放在官锦的眼皮子底下,毕竟这臭不要脸的很会撬锁。
“好,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李鹤然承诺道。
李鹤然骑着单车给外婆送完饺子后,回程路上就拐进数码城。
进店后店员一下就认出了他。
“小弟弟,你来得正好。你们昨天订的照相机刚到货。”店员把包装好的照相机拿出来,“中午昨天跟你一起的小帅哥已经付了钱,你现在要提走吗?”
“嗯。”李鹤然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挂满墙壁的相机保护套,其中有一个棕色的PU皮款看起来很复古,感觉很契合池峋的风格。
“姐姐,我还要买一个这个。”李鹤然指着那个相机保护套说道。
“小弟弟好眼光,这个跟你们买的相机很配。”店员取下那个相机保护套一并包装好递给李鹤然。
李鹤然付完钱就拿上东西出去了。
池峋看到这个照相机一定会很开心。
李鹤然这样想着心情也变得轻快,单车自如地前行,两旁行道树的绿影纷纷倒退。
这条街道充满人间烟火气,有卖糖人的,架着铁锅在外头的棚子里炸油饼的,端着碗坐在大门门槛上吃杂酱面的小孩,在花丛里打盹的小猫咪……
一辆灰色轿车在这静谧安稳的气息里缓缓行驶,突然,车头猛地转向对准路边,加速朝李鹤然横冲过来。
李鹤然来不及躲闪,本能地把相机护在胸前,吓得闭上了双眼。在一片黑暗混沌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了,脑袋一片眩晕。等他再次艰难地撑开眼皮时,发现单车已被甩到路中央,车身已经扭曲不堪,后轮悬空飞速转动着。手机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屏幕一闪一闪。李鹤然强撑着身体爬过去,手指勉强够到手机,按下接听键。
“谁……”他呼吸困难,没办法说更多字。
突然,两个车轮相继在他面前碾过,随着一阵碎裂的声响,手机几乎变成粉末。
司机肇事逃逸了。
一块块模糊的人影向他靠来,逐渐环绕在他身边。
他突然很困,很想睡觉。
一个老爷爷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伙子坚持下,救护车马上就到啦。你家里人电话多少?”
“18……”李鹤然报了杨期尘的电话。
他忽然记起来事故发生前他怀里还抱着池峋的照相机。
“照相机……”他嘶哑着声音说道。
“小伙子,你是说这个吗?”老爷爷双手捧着一台照相机给他看,“没摔坏,放心吧。”
李鹤然悬空的心落地。
不知是谁递过来一条热毛巾,老爷爷拿着热毛巾帮他轻轻擦了擦脸。
李鹤然瞬间清醒很多。
“我的腿……”李鹤然才发现他的腿根本无法活动,撕裂一般的疼痛在他的膝盖中拉扯。他从未这般痛过,狠狠咬碎了牙。
他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等他再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转运床上,几个医务人员正推着转运床在长廊上飞奔。杨期尘也在旁边,红肿着眼,一只手轻握住李鹤然的手腕。
“小然,不怕,我们到医院了。爸妈也马上就到了。”
“哥……”一看到杨期尘,李鹤然的眼泪就绷不住了,“我的腿,好疼……”
“我们小然受苦了。会好起来的。”一看到李鹤然哭,杨期尘也掉下泪来。
……
池峋打开手机的扬声器,还是听不到李鹤然的任何声音。
“阿然。”池峋又唤了一声。
这次回应他的是车轮擦过地面的巨响。
不安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整个身心都收拢了起来。
手机自动挂断了。
池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向李鹤然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说不定只是欠费了。”池峋自我麻痹道,声音却在发颤。
他帮李鹤然充了五十元话费后继续打,按着数字键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对,直接去数码城那边看看。没事的,没事的……”池峋自说自话,拿上钱包、手机跑出门。
他拦住一辆出租车。
“去数码城。麻烦快一点。”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羞涩换药
当池峋坐进车里,头疼病开始犯了。
又深又长的车辙,被撞到变形的车头,地上的大滩血迹……这些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交织,闪烁。
他强迫自己被这些不好的画面侵扰时不去想李鹤然。
我的阿然要与美好纠缠,要平安顺遂,要永远快乐。
只是当他跑下车,看到路上的血迹,听到交警的议论,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阿然,你疼不疼?
阿然,你好好的。
阿然,你等我……
他坐在赶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掩面痛哭。
在医院门口下车后,他一路疾跑。湿粘的汗液在全身流淌,路过的风也不能将汗水蒸发。
“护士,刚刚有个出车祸来这急救的男生叫李鹤然,请问在几楼?”
“十楼。”
“谢谢。”
大厅里扎堆的人在等电梯,每个电梯都处于上行状态,在二十个楼层间缓慢行动。池峋看着那些几乎静止不动的数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实在等不及了,只好找到安全通道的入口跑楼梯上去。
漫长的楼道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光,晦暗到有点阴森。池峋盯着那些被灰暗色覆盖的台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快点跑上去,快一点,再快一点。
即便双腿酸软到麻木,体力达到极限,他也不敢丝毫放慢脚步。
当他满头大汗冲到十楼时,看到杨诀、周绮寒、杨期尘都站在急救室门口。周绮寒流着泪水,杨诀正在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池峋,你来了。”杨期尘首先注意到他。
池峋走过去,向他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好。”池峋也向杨诀和周绮寒打了招呼。
一位中年医生拿着一沓资料从急救室走出来。
“医生,怎么样?”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上半身只有轻微的擦伤和淤青,出血量也不大。放心吧,完全没有生命危险。”
四个人短暂缓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脸色沉重起来。
四个人的心又被揪起来。
“腿伤得特别严重,要马上进行全麻手术。半月板必须切除,还要打上钢钉。我们几个主刀医生现在要去讨论手术方案,等确定好了再跟你们家属说明具体情况。”
“医生,能不能给我弟弟打止痛针?我看他痛得脸都青了。”杨期尘红着眼问道。
听到这句话,池峋的心像被钩子狠狠捅了一下,被生生洞穿。
“伤成这样确实会伴随剧痛,我们已经给他打了止痛针,应该能稍微缓解。”医生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池峋将拳头攥出青筋。深深的自责与后悔仿佛厚重的积雪,快要把他树枝一样脆弱的神经压垮。
如果李鹤然没有为他去取照相机,也许就不会出现在那条路上,也不会发生这场意外。
医生对家属开展术前谈话时,池峋也跟着旁听。医生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对他实施一场酷刑。
“我们会在他的关节灌入无菌生理盐水把关节间隙打开,再放入关节镜查看情况,然后从小切口插入手术器械,再把撕裂的半月板碎片剪除……”介绍完手术方案后,医生逐一告知手术风险。
“医生,请问做这个手术对他今后打篮球有影响吗?”池峋知道李鹤然最在乎什么。
“打篮球?”医生对池峋的提问感到不可思议,“这么跟你说吧,篮球这种运动以后沾都不要沾,除非这腿不想要了。”
池峋的心猛的一沉,快要窒息。
“术后还需要定期观察和长期的复健,也有病人耐受不了复健的痛苦的,这辈子也就瘸了。”医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小伙子还这么年轻,你们做父母的可不能心软,复健再痛苦也要让他坚持下去。”
“好。谢谢医生。”周绮寒背过身去擦了一把泪,然后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手术过程漫长而煎熬,两个半小时后,李鹤然终于被推出手术室。麻醉的作用还没过去,李鹤然仍旧睡着。
四个人围绕着李鹤然的病床坐着。
窗外夜幕已深。病房内点滴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坠落。
“孩子,你先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周绮寒对池峋劝道。
“是啊,明天学校还有课呢。”杨期尘也加入劝说行列,“这有我们看着,放心吧。”
“我再陪陪他。”池峋很执拗地说道,他看着李鹤然憔悴的脸郁结难散。
“不好意思,请问这是李鹤然的病房吗?”一个老爷爷拿着手提纸袋出现在门口。
池峋回头看了一眼居然是小爷爷。
“小爷爷,你怎么来了?”
“峋儿,你怎么在这!”小爷爷也很吃惊,但旋即就反应过来,“病床上这小伙子你认识?”
“嗯。是我朋友。”
“老人家这边坐。”周绮寒拉出一把椅子。
杨期尘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小爷爷倒开水。
“不用这么麻烦,我就过来送个东西。”小爷爷和蔼地笑笑,把手提纸袋放在床头柜,“这里有个新照相机和保护套,是这小伙子落下的。”
小爷爷立在病床边看着李鹤然瘦弱苍白的脸,一脸怜惜。
“这小伙子被撞到的时候还紧紧护着这相机呢,一点也没摔坏。”
这话像一场又咸又涩的雨落在池峋心上,酿出满溢的苦味。
阿然,你怎么这么傻?
还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峋儿,你要跟爷爷一块儿回去吗?”小爷爷临走时问了他一句。
“我不回去。”池峋留恋地看着李鹤然。
小爷爷劝不动他便先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冲进了病房,扑通一声抱住床上的李鹤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鬼吼乱叫。
“李鹤然,你别死啊!你要是没了,谁陪我打球啊?谁监督我减肥呀!谁教我追女生啊……”
啊……?追女生?李鹤然你……经验是不是挺丰富的?
四人看着一顿狼嚎的葫芦娃一脸懵逼。
池峋走上前,很想把他的嘴堵住。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咒我?”不知道是不是葫芦娃的哭声太具冲击力,把李鹤然闹醒了。
“李鹤然,你还活着,太好了呜呜呜……”葫芦娃开心到摸了摸李鹤然的脑袋。
“爸,妈,哥,池峋,让你们担心了。”
“傻儿子,说的什么话?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此外的别多想。”杨诀弯下腰把被子往李鹤然的胸口提了提。
“嗯。”李鹤然看向池峋,“池峋,待会儿你和葫芦娃一块回学校吧,我没事。”
“我今天晚上没课,可以多待会儿。”池峋恨不得整个晚上都陪在李鹤然身边。
“回去吧。”为了让池峋安心离开,他继续说道,“我每天用微信向你汇报我的情况,总行了吧?”
“那说好啦。”得到李鹤然的这个承诺,池峋才放心地和葫芦娃离开了。
住院这段时间都是杨期尘在贴身照顾李鹤然。
早上李鹤然没什么胃口,只让杨期尘打了一份瘦肉芥菜粥。杨期尘怕他吃不饱,另外买了些苹果、酸奶备着。
杨期尘把早餐放在病床移动桌上。
“小然,你慢点吃,注意烫。”他拿起手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先给你嫂子报备一下今天的行程。”
李鹤然拿起调羹正准备吃粥的时候,想起来昨天对池峋的承诺。他拿起手机拍了粥的照片发送给池峋,配上文字“我的早餐”,他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个小太阳的图标,做完这些后他才开始吃粥。
这时他看到杨期尘正举着手机拍床头柜的烤红薯和豆浆。
“哥,你拍这些干嘛?”
“给你嫂子报备我早餐吃什么啊?”杨期尘浑身都散发着恋爱时的酸臭味,“小情侣的情趣懂不懂?”
啊……这……
李鹤然不由得把这一行为对标自己和池峋,开始觉得不对劲。
才芝麻大点的事,我的汇报是不是太详细了?
李鹤然想把消息撤回,但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池峋回复了好几条消息。
“阿然,怎么吃这么少啊?是不是胃口不好?”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碗青菜鸡蛋面。
“这是我的早餐。”
又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连绵到山顶的好看的云。
“今天的云特别好看。我想你在病房也看不到,所以替你拍下来了。还有什么想看的尽管跟我说哦。”
后面接着云朵的小图标。
李鹤然看着这些消息会心一笑,关掉手机,专心吃粥。
早餐结束后,杨期尘把移动餐桌收起来。
“小然,你嫂子要过来看看你,快到了。我去楼下接一下她,很快回来。”
“好的,哥哥,你去吧。”
杨期尘离开后,李鹤然瞬间觉得有些清冷孤单。人在生病受伤的时候,这些情绪好像更容易冒出来。
正当他感怀时,池峋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
“池峋!”李鹤然感到惊喜,“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啊。”池峋笑着走向他,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新鲜好喝的乌鱼汤,我小爷爷说吃这个能促进伤口恢复。”
“怎么就你一个人,没人陪你吗?”池峋才反应过来李鹤然的家人都不在。
“我哥下楼去接他女朋友了。”李鹤然解释道。
“哦。这样啊。”
门外响起一阵轱辘滚动声,一个护士推着换药车进来。
护士没看到熟悉面孔杨期尘,以为李鹤然今天换了人陪护。
“小伙子,你有两个哥哥啊?”护士看了一眼池峋,随口一问。
“他是我弟弟。”李鹤然纠正道。
“原来是你弟弟啊!你家基因真好,个个都长得这么高大。”
“我不是他亲弟弟。”池峋很抗拒跟李鹤然以兄弟相称。
“哦……”护士不再多说什么,拉上遮挡帘。
“你抱住他的腰,让他屁股悬空,要把他的裤子褪下来。”护士一边拧开药水瓶的瓶盖一边吩咐池峋道,“我先配药。”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蔓上腰枝
池峋僵在原地红了耳垂,想上手,但不敢。
李鹤然也别扭得不敢动。
护士看李鹤然表情变得很不自然,猜测性地问道:
“小伙子,你里面有穿内裤吧?”
李鹤然被这样一问更羞了。
“穿……穿了。”
“别介意哈。昨天换药时有个病人没穿内裤,把我们护士站刚来的小姑娘吓得哟……”护士笑了笑。
“哦……”
忽然,李鹤然感觉一团温热缠上他腰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池峋就已经单手打横把他抱起来了。他紧张到轻喘了一声,腰软下去,有点支撑不住。
池峋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攀上李鹤然的腰脊,轻轻拉住他的裤腰往下褪,褪过大腿根时才把李鹤然放回到床上。他双手并用,继续慢慢往下褪,生怕刮到李鹤然腿上的伤。
护士配好药后抬起头,看到池峋还没把李鹤然的裤子褪下来,调侃道:
“还没脱完呢?动作这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演慢动作电影呢。”
什么!
动作电影!
池峋一时空耳。
护士直接上手把李鹤然的裤子褪到脚踝处。除了膝盖上的手术刀口创伤,李鹤然的大腿上、小腿上还有很多小刮痕。
“大腿根上喷一下。”护士低着头在李鹤然膝盖上抹碘伏水,腾出一只手拿着一瓶喷雾药剂往床头的方向一递。
池峋握住瓶身,但下一秒李鹤然的手指就紧贴上池峋的手,一阵撩人的痒。
李鹤然倏然放下手,小齿顶着软唇,小声说:
“给我的。我自己喷。”
池峋身上泛起一片燥热,用手摸了摸鬓角,将药还给李鹤然。
“这药直接喷伤口会疼吗?”池峋问护士。
“不会。舒缓用的,喷眼睛都没问题。”
“哦。”
李鹤然轻压按压泵,一片水雾在空气中晕开,均匀地飘在他大腿上。
李鹤然的大腿很白,黏着细细的透明的水珠显得更加水嫩,像梅雨里的白杏花。池峋无法仰制地看得出了神。意识到这点时,他背过身去,干咽了几下,但是那画面却在脑海愈发清晰细腻。
“换好了。”护士把瓶瓶罐罐放回收纳盒,俯下身帮李鹤然提裤子。
李鹤然双手撑在床板上,准备把自己暂时撑着悬空。
池峋的双臂却再次像柳条一样蔓上他的身体,将他抱起来。
“你现在别用力,容易牵到伤口。”池峋低下头对他说道。
“哦。”李鹤然的眼神短暂避开池峋,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向他。
李鹤然发现,近距离看池峋他的五官会显得更加立体,眼尾的形状、鼻梁的弧度、唇形的线条都更加精致。他的额发沾着汗液,有些湿地搭在一双浓眉上。
从这个角度看,他真的……很性感。
“穿好了。”护士松开手,“有什么事就按呼叫器。”说完她便推着换药车离开病房。
池峋把李鹤然放回床上,正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心神不由得晃了一下。病房太安静了,静到可以听到李鹤然的呼吸声。喜欢一个人,竟连他的呼吸都像一种勾引。池峋快要招架不住,迅速退到安全范围。
“鱼汤趁热喝了。”池峋盛了半碗乌鱼汤。
“池峋。”李鹤然喊了他一声。
“什么?”池峋回过头,一大片雨雾扑面而来,又湿又凉。
“哈哈哈……”等白雾散去,他看到李鹤然手中握着刚才那瓶喷雾药剂,一脸幸灾乐祸。
太调皮了!
真是欠收拾!
池峋探过身,要去抢李鹤然手中的瓶子,结果又被李鹤然连喷了两下。
“还来?!”池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继续去抢瓶子。但是李鹤然动作太灵活,他不仅没抢到,还又被喷了一下。
“就来,略略略……”李鹤然得寸进尺地向他吐了吐舌头。
这舌头,怎么粉得这么好看……像春日里的胭脂……
才这愣神的半秒钟,池峋又再再再再次被喷了,他是真的快要被李鹤然耍出脾气了。
“给我!”他的声音硬起来,动作也野蛮了,双手牢牢抓住李鹤然的手腕,倾身用力摁在床上,完全控制住身下人。
这番肉搏费了些力气,两个人对视着发出急切的喘息,潮湿的热气在两张近在咫尺的面颊之间碰撞、交缠,彼此深入,混为一体。
指尖粘连,磨得发烫。
池峋仓皇地颤了颤手指,无意中按压到喷雾瓶,伴着一声轻响,一片水雾在李鹤然的面庞上妥帖落下。身下人,像纱幔微掩下的月亮……
水雾散去,李鹤然睁大眼睛,大喘了口气,凝视着池峋的眼睛。
用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看着我……真想把他……
池峋偏过头,不去看李鹤然的脸,却瞥见李鹤然肩颈上的一颗痣。
李鹤然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痣……
很像一些标记,标记爱人的吻和抚慰……
“小然,你们在干什么?”杨期尘和颜胭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嘭”的一声手中的瓶子跌落在地,被迫爆破的安静无处可逃窜。池峋吓得松开李鹤然的手腕,站起身。
杨期尘捡起瓶子放在床头柜上,手握住李鹤然的手腕看了一下:
“都掐青了。”
“对不起……我……”
“不怪池峋,是我先闹他的,我们刚才闹着玩呢……”
“你现在身上有伤,别乱折腾。”杨期尘露出少见的严肃神情,又看向池峋,“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那质问的语气仿佛一道逐客令。
“我请了早课的假,给阿然送乌鱼汤。”
“哥,你干嘛那么凶……”李鹤然不满地小声道。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就爱打打闹闹,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老年人似的。”颜胭忙出来打圆场,“别吓到两个孩子了。”
“阿然,我先回去上课了。鱼汤……你趁热喝。”池峋又看向杨期尘和颜胭,微微鞠身,快步走出病房。
水滴声漾开,“特别关心”的人发来新消息。
李鹤然:池峋,你别不开心好吗?
池峋盯着手机屏幕露出微笑。
池峋:好,听你的。小太阳图标。
李鹤然:拥抱小人图标。小太阳图标。谢谢你的乌鱼汤,很好喝。
池峋停下脚步,双手抱着手机在键盘上打字。
“池峋。”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只见杨期尘从病房里追出来,“我们谈谈好吗?”
池峋听到这个要求顿了会儿,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空旷的阳台的落地窗旁。
池峋不太确定杨期尘要跟他谈什么,但心里的预感不是很好。
“今天早上我妈6点多去的市场都没买到乌鱼,你却买到了。起得很早吧?”
杨期尘猜得没错,他今天五点就起床了。
“就早了一点点。”
只是找我谈这个吗?
池峋逐渐放下紧绷的防备心。
“你喜欢我弟吗?”杨期尘一脸肃然,直视着池峋的双眼。
一记重锤彻底打破了池峋的心防,他完全没料到杨期尘居然察觉到了这件事。
“我这个问题挺没意义的。”杨期尘笑了笑,池峋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喜欢!我喜欢阿然。”池峋还是鼓足勇气把答案说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杨期尘几乎是用逼迫的语气问道。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
“你是只想找个帅哥玩玩儿还是……”
“我是认真的!”池峋打断杨期尘的话,“我真的……很喜欢他。也许你会觉得我恶心,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你们这个群体活得很辛苦吧。为了规避社会甚至是家人的冷眼,只能把自己藏起来。遇到喜欢的人,你们的爱情也不会被承认。我不是什么老古板,也并不觉得你们恶心,我只是不想小然活得和你们一样辛苦。”杨期尘忍耐着喉中的哀叹,“他已经够苦了。我和爸妈现在都不敢告诉他再也不能打篮球这件事……”
这些话像一把利剪,把池峋本就小心翼翼的心剪得稀巴烂。
“你知道吧,我弟是直男,起码他的初恋是个女孩。他本来可以顺利地出社会、结婚、生子,但是如果因为你……”杨期尘觉得这些话太残忍,无法说出口,“话虽如此,但是我永远支持我弟的任何选择,只要他开心快乐。如果他真的选择了你,请你一定保护好他。”
“我……”池峋对他一直全力奔赴的这段感情第一次有了动摇。杨期尘的顾虑是他从未为李鹤然想过的,一步一步企图把李鹤然圈进自己的领域,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一个电话打破了他欲言又止的沉默。
“你先接电话吧。”杨期尘双手扶着栏杆,眉头紧锁。
池峋点开接听按钮,英语老师的声音附在耳畔。
“池峋,我看助教报上来的英语竞赛报名表没有你的。你不参加吗?你可是我们专业英语最好的。如果拿到全国级的奖项,毕业后履历会漂亮很多,这么好的机会,老师希望你好好把握。”
这次英语竞赛是池峋期待已久的,只是一听到竞赛前需要出省集中封闭训练半个月,他就打消了参赛的想法。李鹤然还受着伤,他不想离李鹤然太远。但眼下或许是一个尝试的机会,尝试着不再联系李鹤然,不再纵容自己想要待在李鹤然身边的欲望。
“老师,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报名。”他下定决心。
“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师把你的名字加上。你晚上回家收拾下行李,明天早上八点半校门口集合去集训地。”
“好。谢谢老师。”池峋收起手机。
“这半个月我都不会来这了。”池峋重新看向杨期尘。
请你照顾好阿然。
他很想说这句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在李鹤然眼里,杨期尘是亲哥,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你刚才说的话,我不想、也不会伤害阿然。”
池峋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也只配跟杨期尘说了这句话。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一醋即发
翌日清晨,天色清明,很像之前他和李鹤然启程去英国参加篮球联赛的那个早上。直到他坐在了大巴的座椅上,系上安全带,他还是有一种流年错位的恍惚感。他看向身边的座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次不再有李鹤然在身边。如果以后也是这样呢?如果这辈子都这样呢?李鹤然不在身边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无法承受。池峋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落下泪来。在即将到来的半个月里都不再联系李鹤然的这个决定,把他的思念无限放大,席卷着他在溺亡之海挣扎……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以后为国争光。”
“这么跟你说吧,篮球这种运动以后沾都不要沾,除非这腿不想要了。”
“我只是不想阿然活得和你们一样辛苦。”
“他已经够苦了。我和爸妈现在都不敢告诉他再也不能打篮球这件事……”
无数的声音向他涌来,再想起李鹤然那意气风发的脸庞、谈起篮球时眼睛里的光,他就再也不堪承受,无声的落泪变成了闷头啜泣。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香囊,用力抵在鼻尖,是茉莉花的味道,和李鹤然身上的味道很像,却又不像。
他的少年,只此一个,永远明亮。
几个小时前,他在三塔湖村的村口向大榕树嗑了三个响头,为李鹤然挂上许愿牌。
卖许愿牌的老奶奶对他说:
“你是今天第一个来这祈福的人。第一个来的客人免费送一个香囊。”
一个绣工精致的手工香囊被塞到他手中,是薰衣草味的。
“有茉莉花味的吗?”他问。
“有啊。”老奶奶帮他换了个茉莉花香型的,香囊的颜色恰好是李鹤然爱的天蓝色。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的男生问了他一句。
“没……沙子进眼睛了。”他将被泪水浸湿的香囊攥得更紧了,眼泪停不下来。
“失恋了吧?多大点事儿。”男生安慰他道,“下一个更好更乖。”
可我只想要那一个……
池峋愈加泣不成声。
男生见安慰的没效果,只好闭嘴。
直到他拉着行李箱进到目的地的酒店,眼泪才完全干透。
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学生聚集在酒店大厅。
“这次封闭集训不允许带手机,有带手机的同学请自觉上交。”负责接待的老师厉声要求道,指了指身边的桌子,“这里有信封,自己把手机放进去,写上学校姓名电话。”
陆续有学生照做了。
池峋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犹豫着,真正要主动和李鹤然失去联系时,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优柔寡断。
“还有没有了?没有了是吧?”接待人指定了前排一名学生,“你把这些手机收进纸箱里。”
听到这句话,池峋把已经掏出裤兜的手机又揣了回去。
想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拿出来关机。
只要不开机,就没办法联系李鹤然了。
当池峋低头把手机藏进斜挎包内袋再抬起头来时,他发现对面有个女孩正盯着他,表情特别像坐在后面看不清黑板的同学努力想看清黑板上的字。那女孩身形高挑,皮肤白净,气质像冰雪一样冷。
池峋看了看身边没有其他人,才确信女孩是真的在看自己。当他的目光重新对上那女孩时,女孩对他笑了笑,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与方才判若两人。
池峋只好礼貌性地向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他觉得这个人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第二天早上的集训动员会选在了酒店会议厅开。
“为了加强培训效果,我们这次集训以帮带小组形式进行。一位大二学生带一位大一学生为一组,组员之间要相互监督,配合完成小组作业。大家现在可以自由组队。”
大二区域的学生开始向大一区域流动,会议厅瞬间嘈杂起来。
“哈喽,同学。”一个女孩向池峋跑过来,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住,脑袋往前探了探,盯着池峋的胸口处看。
池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我有点近视,出门太急又忘带眼镜了。”女孩微笑着,指了指池峋队服胸口处的校徽和校名问道,“你是A市大学的学生吗?”
“嗯。”池峋这才发现女孩就是昨天下午在酒店大厅盯着自己看的女孩。
“我是哈尔滨校区的大二学生,初三时在A市读过一年书,所以看到你是A市校区的就觉得挺亲切的。你可以和我组队吗?”
哈尔滨的,初三时在A市读过一年书……这些信息跟李鹤然的初恋怎么这么相似?
但应该不会这么巧……
“好啊。”池峋也没队友,便答应下来。
“接下来,请本次集训营学生代表程雪暖上台发言。”主持人在讲台上说道。
“池峋同学,我叫程雪暖,要先去发言了,待会再来找你。”女孩看了一眼池峋旁边的座位牌确认姓名,自我介绍后便跑去讲台了。
程雪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一点也不怯场,全程脱稿纯英文演讲,发音清晰,声情并茂,引来全场一片赞赏的目光。
上午的培训课结束后,池峋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厅。
“池峋。”程雪暖突然出现,堵在他前面,“我们一起去自助餐厅吃饭吧。”
“不好意思,我约了别人。”池峋编了个拒绝的理由,微一点头后便先快步离开了。
与别人共进午餐在池峋看来都是对李鹤然的不忠,尽管他和李鹤然什么关系都不是。
选好餐后,他找了个最角落的餐桌坐。
“池峋同学?”一个影子投落在餐桌上。
池峋抬起头,只见程雪暖正端着餐盘立在他对面。
“真的是你,好巧啊。”程雪暖笑容浅淡,“你约的人呢?”
“有事没来。”池峋只能用另一个谎言去填上一个谎言。
“那我坐这了。”女孩直接把餐盘放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公共场合我就随便坐啦。”
池峋听懂她的潜台词就是:桌子不是你家的,我想坐哪就坐哪。
池峋也不想再跟她语言纠缠,加快干饭速度,只想快点离开。
“哇,还有油辣椒。”程雪暖欣喜地说道,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池峋说。
她从餐桌中间那几瓶酱料中拿了油辣椒往白米饭里倒了些,拌了拌:
“油辣椒拌饭,绝绝子。”
这话……是李鹤然说过的,从对面这个陌生女孩嘴里说出来,竟然一字不差。
池峋不禁抬头看向程雪暖。
连拌饭的动作都很像。
他心里莫名起了一阵酸意。
“池峋同学,别这么高冷嘛。”程雪暖见池峋终于分了点目光给她,乘机打开话匣子,“其实我一直缠着你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一个人。
池峋听到程雪暖这么说,心里顿时“嘎登”一下,他的直觉很强烈,她要打听的那个人是李鹤然。
“你认不认识你们学校一个叫李鹤然的男生啊?”
果然……
“不……不认识。”池峋磕磕巴巴地回复道。
“哦……”程雪暖有点失望,但是很快又点燃期望,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在学校篮球场见过他?他打球特别厉害,个子很高,超帅的,鼻翼上有一颗痣,右眼下面也有一颗,左耳上也有一颗。”
程雪暖一边描述一边在脸上比划痣的位置。
她连李鹤然左耳上的痣都知道,比划的位置还那么准确。她以前和李鹤然是有多熟?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悦,他开始搞一些小动作发泄情绪,随手拿走餐桌上的酱油往饭里倒。
“池峋同学,你干嘛往饭里倒这么多醋?”程雪暖好心提醒。
什么?醋?
池峋翻眼一看,“老陈醋”三个字赫然在目。
这都能拿错?
池峋只好把调味瓶放回原处。
“总之,他很耀眼的,就像太阳一样,走在人群中也会第一眼就被注意的。”程雪暖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你有没有印象?”
“我们学校帅哥太多,没注意。”池峋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是吗?那还有比他更帅的吗?”程雪暖嘟囔了一声。
没有!
池峋在心底发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声音。
“也是,你们都不在一个年级,而且A市大学的人这么多,不认识也正常。”程雪暖像是彻底放弃了希望。
“跟你说吧,他是我初三时的同桌,我们曾经很要好,但初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我挺想找回他的。”程雪暖伤感的脸上流露着真诚,“你回学校后能不能帮我留意下他,如果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没微信。”池峋不想加。
池峋,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李鹤然和他的初恋死灰复燃吗?
你擅作主张地把涌向李鹤然的爱都格挡开来,你真的好自私!
池峋一边自问一边自责。
“那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程雪暖拿起餐桌上的便签纸写下一串号码和李鹤然的名字。
“这是我同桌的名字。”程雪暖把便签纸推到池峋面前,“同学,求求你了。”
池峋再也想不到借口,只能收下。
“我吃好了,先走了。”池峋端起餐盘就要走。
“你还这么多没吃呢?盘中餐,皆辛苦。”程雪暖语重心长。
他们以前到底是有多要好,才会在彼此身上都留着对方的影子?!
一想到这,池峋就要疯。
“这饭太酸,吃不下。”池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到底哪根筋搭错要跟她组队?接下来半个月要怎么忍?啊!……
池峋仰天长叹。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何惧异类
一回到酒店房间,池峋就把那张便签纸扔进垃圾篓,但是一想到上面还写着李鹤然的名字,又巴巴地捡起来抚平,放进钱包夹层。
把钱包放回包里时,池峋不小心看到那个关机很久的手机,把手机重新开机的冲动在那一刻变得很强。
决定好不联系李鹤然的。
我忍,我再忍……
池峋一直忍到晚上。
高强度的集训,而且还是和情敌在同一空间里的集训让池峋身心俱疲,一回到酒店房间他就先去冲凉洗头。当他用浴巾围着下半身,甩着头发上的水珠走出浴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去包里拿了手机开机。
令他没想到的是李鹤然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李鹤然很乖地向他报备了自己的一日三餐,还配了图片。
最后还不忘夸夸自己。
“今天吃的比昨天多,我进步了哦。憨笑表情包。”
中间还夹杂着讲了一些平常小事,细到点滴打了几瓶,项目作业进度多少。
后面还发了一个视频。
“今天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客人。三个跳舞小企鹅表情包。”
点开是一只小松鼠在病房的玻璃窗外跳来跳去。
池峋拉到最后两句话,那两句话少见地没有加小表情图标。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中间隔了一个小时。
“池峋,你突然不理我我很难过。”
池峋的心蓦地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泛着酸和痒。
“有认真吃饭和学习,很棒!小红花图标。”
“松鼠很可爱~”
……
池峋打着字,一句一句地回复。全部回复完之后,他才发了解释。
“我去参加全国英语竞赛的集训班了,所以没及时看消息。没有不理你,阿然,你不要难过。”
阿然,你不要难过。因为我会……舍不得。
消息发过去好一会儿,李鹤然都没回复。
是不是生我气了?
正当他懊恼时,微信电话的铃声响了,是视频电话,是李鹤然的视频电话!
这是李鹤然第一次打视频电话过来。
池峋咽了咽喉咙,整理了一下头发,点击接听。
“池!”李鹤然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很快画面变成一片漆黑。
“阿然?”池峋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试着喊了李鹤然一声。
画面依旧一片漆黑,但有李鹤然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你……刚洗完澡,你先……把衣服穿上。”
啊?
池峋低头看了看还没擦干水渍的两块胸肌,才想起自己还光着上半身,简直无地自容。他马上放下手机,去换了套保守的睡衣。
“我穿好衣服了。”池峋对着手机屏幕上的那片漆黑说道,“脸露出来,给我看看。”
漆黑转变成光亮,李鹤然的脸重新露出来了,带着淡淡的红,很好看。
“池峋,集训很辛苦吗?”
“还好,就跟在学校上课一样。”
就是每天要面对情敌心里堵得慌。
“你们是在哪集训?”
“蓝溪岛。”
“好远啊……”李鹤然消沉地向下撇了撇嘴角。
一看到李鹤然这个表情,池峋就有点后悔来参加英语竞赛。
“待半个月就能回来。”
“是吗?”李鹤然又稍微开心一点,“那附近是不是也能看到海?”
“嗯,出门就能看到。这里的海很漂亮,尤其是在日出的时候。”
“真好。”李鹤然有点羡慕,“之前在英国参加篮球联赛的时候我就很想去看海边日出,可是每天早起都要去集训,最后一天不用集训的时候我又睡过头了,也没看成。”
李鹤然随口说着这些往事,池峋却把他的遗憾记在心里。
池峋回想起白天程雪暖拜托自己帮忙找李鹤然的请求,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李鹤然。
他不想自私地把李鹤然圈进自己的领域,让爱的人也承受社会的重压,却也不肯把李鹤然放手给别人。
“池峋,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李鹤然敏锐地捕捉到池峋脸上变换的情绪。
“没。”
“有。”李鹤然很固执地反驳他,“要不我讲个笑话让你开心开心?”
池峋一听到李鹤然要讲笑话就忍不住先笑了。
“我还没开始讲呢!不许先笑。”
“好好好,我不笑。”池峋努力憋住笑,假装严肃。
“这次是七个葫芦娃的笑话。”李鹤然很隆重地介绍道。
“讲来听听。”池峋憋得脸都红了,感觉下一秒笑声就要掰开他的嘴唇自己跑出来。
手机屏幕明显晃了一下,池峋感觉李鹤然把手机架在了桌子之类的平台上。
“有一天,爷爷被蛇妖抓走了,七个葫芦娃出门找爷爷。半路上他们碰到一个女子。女子问,你们就是我要找的那七个人吗?大娃说,妖怪,放了我爷爷!三娃一拳把女子打倒在地。四娃说,这妖怪怎么这么弱。六娃说,也没长蛇尾巴。七娃说,你到底是谁?!”
李鹤然停顿了一会儿,一脸故弄玄虚的认真。
“呜呜呜……”李鹤然发出哭腔,两只小手握拳举到眼睛边上装哭,特委屈地说道,“人家是白雪公主吗……”
讲完后,李鹤然双唇抿成一条线,两颗黑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
池峋看着他机灵得意的小表情,心底仿佛飘过一阵冷冷的羊咩声。他再也控制不住,紧绷的腮帮子终于泄气,“哈哈哈”地破口大笑起来。
“阿然,你……”池峋笑得说不出来话,用手指撇去眼睛里笑飞出来的泪。
“怎么样?我的新笑话不错吧?”
“嗯。”池峋快要笑岔气,“充分展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流。”
“阿然,程雪暖也参加这次集训班了,她白天找过我。”笑够了以后,池峋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剥夺李鹤然的知情权。
“她……也在?”李鹤然怔了一下,眼神里有诧异、感怀和慌张,“她找你说了什么吗?”
“她还不知道我们认识,只是看我也是A市大学的,便托我留意你的消息。”池峋停顿了一下,轻吸了一口气,“我感觉……她还是很喜欢你。”
听到程雪暖还喜欢着自己,李鹤然没来由的有些自责,也许是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人这么念念不忘,也许是在愧疚于十五岁的自己面对一颗真心时懦弱地逃避了。
只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十五岁的那个少年了,也没办法再喜欢程雪暖。那个喜欢程雪暖的少年被他丢在了十五岁夏天的风里,最终也只成为青春册页里一枚漂亮的书签。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们认识?”
“因为……”池峋感觉心跳的频率走高了,“我怕……”
“池峋,你怕什么?”李鹤然鼓励他说下去。
“我怕她联系上你,我怕你会重新喜……”
“我不会。”李鹤然语气平静而坚定地打断池峋的话。
听到李鹤然的话,池峋莫名有一种委屈被释放的感觉,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
“我甚至想过瞒着你这件事。我是不是……很坏?”
“这不是你的义务,如果你不想做,可以拒绝。”
听到李鹤然那么冷静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义务,池峋更加想哭了,但还是努力克制住。
李鹤然看起来那么敏感又脆弱,爱恶作剧,一副幼稚顽皮的小孩样,但其实他比别人看到的更加镇静、成熟、强大、体谅人。
池峋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是幼稚、冲动、没有安全感的那一个。这样糟糕的、一无是处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奢求李鹤然的喜欢?
“她留了电话,你要吗?”
“不用。”李鹤然做决定时跟在球场上一样果断,只要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回头,不会藕断丝连、心有余念,“集训结束后帮我转告她,我和她……回不到从前了。”
“阿然,你当初为什么拒绝她?”池峋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因为我喜欢永远……”李鹤然低温的眸色里沁出一丝自嘲,“不喜欢拥有又失去的感觉。哈尔滨,对十五岁的我来说,太遥远了。”
池峋哑然,没想到李鹤然是出于这个原因拒绝程雪暖。
李鹤然回想起那一幕——
十五岁的他立在教室门外,偶然听到程雪暖和另一个女生的对话。
“你真打算跟李鹤然告白啊?可你不是马上就要回哈尔滨了吗?异地很消耗感情的。”
“我就表个白,又不是要跟他一辈子。消耗完了就分手呗,怕什么。”
门外的他,心下一冷。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
“有的!”池峋说得斩钉截铁。
比如,我永远喜欢你,永远会为你心动……
这回轮到李鹤然噤声,他没想到池峋和他一样理想主义、不切实际。
“阿然,你害怕成为异类吗?”池峋如履薄冰地探询。
“什么是异类?”
“就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会被整个世界甚至是家人用异样的眼光审视。”
“异类在我看来就是个伪命题。”
“为什么?”池峋完全预料不到李鹤然的答案。
“从根本上讲,每个人都是异类,因为每个人都跟别人不太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都在做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做自己呢?”
“嗯。”就是在这些微妙的瞬间,池峋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刹那之间,手机屏幕一黑,视频电话被挂断。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日出告白
李鹤然发来消息。
“我哥回来了。”
一个“溜了溜了”的表情包。
“池峋,晚安。”
池峋回了句:
“阿然,也晚安。”
池峋一夜好眠。
次日早上五点不到池峋就起床了。等他洗漱完出了门,酒店长廊里、电梯里还是一片空阔寂静,没有半个人影。
他一个人走出酒店大门口,在长街上走着。天色还很黑,路上也没人,甚至没个猫狗之类的活物,不远处的潮汐声和海风灌进耳朵。
大概走了十分钟,他下了海堤的水泥台阶,坐在沙滩上等日出。
因为李鹤然想看海边日出,所以他来了,哪怕只是拍一些不怎么生动的照片发给李鹤然看呢。只要他能想到的可以让李鹤然开心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辽阔的海滩,一粒孤影。
码头上的绳索拴着一片又一片船只,形成黑色的影,沉落汹涌的海域。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双足下的沙滩清晰起来。
青黑色的海水像一匹被抖动的潋滟而高贵的绸缎,漫上平整的沙滩又悠然滑落远去,只留下一些潮湿的念想。
手机响了。
还没到五点,李鹤然就发来消息。
只有两个字。
“失眠。”
“做噩梦了吗?”池峋秒回。
“嗯。梦到自己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池峋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像被烧红的铁丝用力刮蹭了一道。
为什么在梦里也要让李鹤然痛一回?
“不过醒来发现这只是梦,又开心了。”
三个龇牙笑的表情包。
“别想这么多了,好好补一觉。”
“可是睡不着了。现在很精神。池峋,你为什么就醒了?”
池峋稍一抬头,眼前的景色美到令人窒息。
海天一线处流淌着绚烂的橘红色,那些深深浅浅层次丰富的色彩随着波纹的形状与走向扩散、破碎又拼合,柔和的金灿灿的海水绕过嶙峋的礁石,温柔回旋……
这完全是莫奈笔下那幅《日出。印象》的油画,美得亦真亦幻。
太阳快要出来了。
他给李鹤然发去消息。
“那和我一起看海边日出,好吗?”
李鹤然看着池峋发来的邀请,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海边……
难道他在海边看日出?
还没等他完全想明白,池峋就打来视频电话。李鹤然颤了颤大拇指,点击了接听。
一瞬间,海鸟零星的歌吟、翅膀扑落声、海水拍岸声、仿佛能闻到咸味的海风声在这个寂静的清晨完全包裹住他。
视频里没有池峋的人影,只有一片斑斓的海水与天空在涌动,但是李鹤然却好像看到了池峋的脸,听到了他轻盈的呼吸。
两人相对无声。
只有那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在两人的心间碰撞、传递。
突然,一片半弧形的金色跃出海面,画面里的灰色一寸寸剥落,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明丽的、大胆的色彩。
那颗夜明珠一样美丽的日出被黑色绸缎慢慢抖落出来,光华布满天空,撕碎了玫瑰红、火焰色、宝石蓝、浅橘黄等等色块的平静海面朝着镜头缓缓推进,漫湿李鹤然的脸。
他摸了摸脸颊,忘记泪水是何时落下来的。
海边的沙滩音响隐隐飘来歌声,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Past lives couldn''''t ever hold me down
往日的生活早已无法压抑我
Lost love is sweeter when it''''s finally found
失而复得的爱情才更甜蜜
I''''ve got the strangest feelin‘
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This isn''''t our first time around
这并不是第一次
Past lives couldn''''t ever come between us
过去的生活再也无法阻碍我们
Sometimes the dreamers finally wake up……
有时醉生梦死的人们最终清醒……”
“阿然,你喜欢这场日出吗?”池峋将手机对上自己的脸,在看到李鹤然的满脸泪痕时,他也忍不住双目濡湿。
李鹤然没有回答他,只望着他的眼睛。
“阿然,我好想你。”他说道。
“池峋……”李鹤然唤他,“我也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李鹤然又说了一遍。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池峋完全呆住,头脑一片空白,无法运作。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向李鹤然告白的场面,却从来没想过李鹤然先他一步把爱意宣之于口。
李鹤然说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也喜欢你”。
“阿然,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你告白……”池峋哭出声。
“池峋,你以为我是木头吗?”李鹤然鼓起嘴唇不让泪水掉落,“我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喜欢我的,就像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阿然……我应该先说‘喜欢你’的。”
“池峋,你早就说过了,你忘记了吗?”
池峋怔住了,他确信自己之前没向李鹤然说过“喜欢你”。
“在你假装路过我教室门口给我送猫咪饼干时,在你不顾危险为我挡刀时,在你为我吃下那串酸冰糖葫芦时,在你跑去为我买过敏药时,在你带我去三塔湖村让我开心时,在我说想看海边日出你记在心里时……池峋,你已经说过很多很多遍了,每一遍我都听到了。也许,我听见得有些晚,但是我现在都听到了。”
“阿然……”池峋抽泣着,“可这些都是很小的事……”
“可是不管大事小事你都很认真地为我去做。”李鹤然打断他的自我否定,“池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池峋哭到无法说话,只能听着李鹤然说。
“其实,我本来还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的,因为我还从没喜欢过男生。但我不想再让你等了……”李鹤然顿了顿,调整气息,“我喜欢的人很没安全感,池峋,我想让你活得确切。”
“你害怕成为异类吗?”李鹤然问道。
“我不怕。”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成为异类,给彼此一个永远吗?”李鹤然继续问道。
“阿然……我愿意!”池峋泪如泉涌。
如果李鹤然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池峋一定会把他拉入怀中,久久相拥。
“Don''''t wake me, I''''m not dreamin’
我没有在幻想 不要唤醒我
Don''''t wake me, I''''m not dreamin’
我没有在幻想 不要唤醒我
Past lives couldn''''t ever hold me……
往日的生活早已无法压抑我……”
歌声清澈,朝阳如虹,船只行过,溅起人间的水响,他的温柔就此溺亡……
返回途中,极致的欢愉麻痹着池峋的神经,整个人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没有实感的梦影,随时会被海风撞破,再变成无数快乐的碎片。
他真的太快乐了,快乐到想做点什么。
路边有一家简陋但温馨的纪念品小店,池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因为李鹤然的告白,这座他只会待十五天、早晚会烂在记忆里的平常小岛突然变得浪漫,它会被金色的阳光照耀,被澄蓝的海水环抱,永远在池峋的记忆里闪闪发光。
货架上摆着一些小岛的周边,譬如印着蓝溪岛手绘风景的明信片、日历、帆布包等。池峋拿了一盒明信片,他想给李鹤然写甜腻的情话。绕过一个放满绿植的高架子后,池峋看到一个长形玻璃橱柜,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耳钉。他一眼就看到那款“雪落茉莉”的耳钉,纯银的白色三瓣茉莉花的花型,中间是金色的蕊,很小巧清新,坐落在半打开的心形桃木小盒里。
用丝巾扎着长长麻花辫的海岛姑娘洞察了池峋的心思,她走到橱窗旁取出那盒耳钉递给池峋,亲切地介绍道:
“茉莉花代表纯洁的爱、坚贞的爱情,送给喜欢的人再合适不过了。这耳钉上还镀了一层透明的香氛树脂,凑近能闻到茉莉花香。”
池峋第一次听说饰品还自带香气的,新奇地凑过鼻翼闻了闻,果然有茉莉花香,很天然,与李鹤然身上的香味完美契合。
“请帮我包起来,我要送给我的……”池峋脸红起来,“男朋友。”
当他坚定地说出那三个字时,他的脉搏跳动很快,血液加速在血管里流淌,他感受到一种战栗的喜悦。
他的喜悦满到要溢出他的身体,他必须要寻一个出口释放,哪怕只是告诉一个陌生人,他喜欢的人成为了他的男朋友。
海岛姑娘显现出微微的讶异,但是很快流露出真诚的微笑:
“祝福你们!”
“谢谢。”池峋接过包装好的耳钉。
他走出小店,太阳已经升高了些。白日将海水晒成透明色,沙滩上的沙砾折射着细细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钟表拨快些,拨到与李鹤然见面的那个日子。他渴望纵情地相拥、耳鬓私语……
一整天的课程结束后,池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鹤然发消息。
“阿然,方便视频吗?”
李鹤然秒回。
“稍等。我打给你。”
“哥,我想吃李记家的草莓酥了,你帮我去买好不好?”李鹤然放下手中的《拜伦诗集》对杨期尘说道。
从医院到李记往返至少要二十分钟,应该能留出一点时间和池峋单独说话。李鹤然在心里计算着。
“先打完这最后一瓶药吧,不然你一个人不方便叫护士拔针。”杨期尘的目光停留在药袋上。
“还一大瓶呢,哪那么快打完?再说了有呼叫铃呢。”李鹤然垂下眼露出乞求的神情,“哥,你帮我去买嘛,我现在就特别想吃。”
“好好好。”杨期尘一点都看不得李鹤然的可怜样,站起身来,“我马上去买,你看着点药袋。”
“嗯。”李鹤然保证道。
看到杨期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外,李鹤然立刻给池峋拨了视频电话。
第30章 第三十章、亲我一下
“阿然……”池峋的笑脸很快闪现在屏幕上。
李鹤然觉得池峋今晚的声音很像热拿铁上浮着的奶泡,又轻又柔。听到池峋唤自己的名字,他的心脏不由得跳动了一下。
“池峋。”李鹤然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明明凌晨已经互表心意,现在怎么感觉更害羞了。
但是能够看到池峋的脸,他真的很开心。
“阿然,你在医院会不会闷啊?”
“有点。”李鹤然撅起小嘴,“不过今天让我妈从家里拿了几本书过来看,就没那么无聊了。”
“看了什么?”
“拜伦诗集。”李鹤然向池峋举起那本《拜伦诗集》,手指按在书签上,“今天已经看三分之一了。”
“阿然,你看的是中英双语的啊?”
“嗯。怕译版失了味道,还能趁机学习下英语。”
“这一版我寒假看完了,最喜欢那首《她走在美的光彩中》。”
“好巧,我刚看到这首。”李鹤然笑着把书页往前凑近了点,好让池峋看清上面的内容,“我也喜欢这首,很优美。”
“这首我都能背出来了。阿然,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好啊,那我抽查抽查你。”李鹤然放下书,“背错要受罚。”
“这么严格?”池峋装出一副“我害怕极了”的表情,“罚什么?”
“嗯……没想好。”李鹤然咬着唇思绪神游,“你先背嘛。”
池峋看着李鹤然雪白的小牙陷进那瓣粉色的柔软里,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那我开始背了。”池峋强迫自己不再盯着李鹤然的嘴唇看。
“He Walks in Beauty(他走在美的光彩中)
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他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黑夜与白天最美妙的色彩)
Meet in his aspect and his eyes……(都在他的面容和目光里显现……)”
“池峋,你背错了。”等池峋背完整首诗,李鹤然以一种胜利者的语气宣布道。
“哪错了?”池峋明知故问。
“原文是女字旁的她,应该是She而不是He。”
“可我喜欢的那个他是He啊。”池峋一脸无辜表情。
李鹤然这才反应过来,池峋根本不是想背诗,而是在向自己说情话。
他有些顶不住,双颊绯红羞涩起来。
“那……那就勉强算你过关吧。”
看着李鹤然的表现,池峋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喜欢看李鹤然害羞的样子,那样的李鹤然脸蛋和耳根都会浮着好看的粉色,像苹果一样可爱。
“阿然……”池峋唤的这一声更为柔情,像轻盈的茧把李鹤然困住。
“什么……”
“I love you.”池峋认真地看着李鹤然的眼睛,眸中闪烁着湿润的笑意。
李鹤然感觉那个茧幻变成一只蝴蝶,拂过他心间,留下散发花朵香气的痒。
“嗯。”李鹤然轻声回应着,心中却早已落下一阵喜悦的风雨。
“阿然,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你能不能……亲我一下?”一说完这个请求池峋就低下了头,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偷看李鹤然的反应。
李鹤然又回想起生日夜那个意外之吻,池峋的双唇轻轻含着他的唇瓣,像一朵潮湿的花向他打开,有一种让人着迷的触感。
他的舌尖不禁舔了舔唇,支支吾吾地说道:
“隔着手机……怎么亲?”
“就像这样。”池峋微闭双眼,两片棱角分明的唇对着李鹤然嘟起来。
那种湿润又缠绵的触感好像更为真实了。
“就这样一下就行。”池峋满怀期待地看着李鹤然,像一个等待甜筒的小男孩。
“那……好吧……”
李鹤然轻轻闭上眼睛,嘴唇嘟起来。
“小然。”杨期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李鹤然吓得猛然睁开双眼,慌慌张张挂断了电话,关闭手机。
“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刚走到楼下,发现附近新开了一家李记的分店,今天刚开业,还打折呢。”杨期尘走进病房,把草莓酥搁在床头柜上,打开盒子拿了一块给李鹤然,“新出炉的呢。”
“谢谢哥。”李鹤然咬了一口草莓酥,微甜,还有余温。
“小然,你刚刚对着手机嘟嘴吧干嘛?”
“咳咳咳……”听到杨期尘的提问,李鹤然慌到差点噎住,咳嗽个不停。
“慢点吃。”杨期尘倒了杯白开水喂李鹤然喝了小半杯。
“那个……手机屏幕有点灰,我……吹干净。”李鹤然不太熟练地撒谎道。
“别又把灰吹眼睛里,以后用湿纸巾擦,听到了嘛?”
“哦。”
……
在五月的最后一天,这“东躲西藏”的异地恋爱状态终于宣告尾声。
“明天上午考完试,大家就可以回学校了。恭喜我们集训班圆满走到最后一天!”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授课班主任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保持安静。
“别高兴得太早,明天还有一场恶战。今天最后一天了,大家还是要绷紧状态,争取明天考个好成绩。”
话音刚落,池峋的手机就连响动两下,吸引不少人往他的方向观望。
糟糕!忘记静音了!
池峋紧急开启静音。
班主任也朝池峋的方向看过来,但似乎不能锁定具体的人,便继续讲课了。
这个响声,是只有李鹤然给他发消息才会有的音效。
他按捺不住地点开聊天框。
“池峋,我今天下午就出院了*^O^*”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池峋双手并用飞快打字。
“明天傍晚^O^”
“小家伙,等我!”
正当池峋沉浸在快要与李鹤然见面的喜悦中时,一只无影手“唰”的夺走了他的手机。他一抬头,看见班主任正满脸阴郁地盯着他。
“规矩讲几百遍了还公然违反?手机没收了,等考试结束你自己找带队老师说吧。”班主任只甩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池峋“嘁”了一声。
真是倒霉死了!
下午四点钟,杨诀开车将李鹤然从医院接回来。当车子在家门口停稳当时,李鹤然拿起肘杖正要下车,被周绮寒阻止了。
周绮寒率先打开车门出去,开锁进了家门。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串爆竹出门点燃,在一片大阵仗的“噼里啪啦”声中,飞蹦的红色屑末混着团团白烟布满空气。等风烟俱净,李鹤然侧过头问杨期尘:
“妈妈为什么点爆竹啊?”
“祛病消灾啊,以后啊,你都会平平安安的!”
“我不信这个,而且在这挂许愿牌特讲究,挂之前还要对着这树嗑三个响头,特傻。”
李鹤然想到那天在三塔湖村村口的大榕树下池峋对他说的话,忍俊不禁道:
“妈妈还信这个啊?”
“嗯。人有所求,便不得不信。”杨期尘心疼地摸了摸李鹤然的脑袋,“走,哥背你回家。”
“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李鹤然推开车门,把肘杖杵到地上。
“不听话是吧?”杨期尘直接夺走李鹤然的肘杖下了车,绕行堵在车门外。
李鹤然失了工具,无法行走,只好任由杨期尘背着。
周绮寒候在大厅里,手上推着一个轮椅。
“哪就这么金贵了,还给我整个轮椅?”
“你别小孩子心性,医生说你的腿需要静养,乖点给我坐轮椅。”杨期尘把他放在轮椅上。
“儿子,晚上想吃什么?爸妈去买菜。”杨诀蹲下身,摸了把李鹤然瘦削的脸,“又瘦了。”
“清蒸鱼、肉饼汤、红豆炒小白菜。”住院这段时间忌口把李鹤然的口味磨得清淡。
“好。”杨诀站起身,拿上购物篮,万般嘱咐杨期尘看顾好李鹤然,才放心地与周绮寒出了门。
杨诀和周绮寒离开没多久,天空就笼罩上一层灰色,阴风大作,雷霆怒吼。
杨期尘望着窗外的天色,想到颜胭下午去上班时没带雨具,双瞳流露隐忧。
“小然,我出去一趟接你嫂子下班。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嗯。”李鹤然转动轮椅的方向,“哥,你去吧。我回房间待着。”
杨期尘看着李鹤然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某天也是快下雨的午后,杨诀和周绮寒都在外上班,李鹤然发高烧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杨期尘要出门买退烧药,李鹤然却拽住他的袖子不放他走,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请求道:
“哥哥,你不要走,我不想又一个人。”
现在长大了,好像不那么粘人了。
“算了。”杨期尘走过去手扶上轮椅推手,“我就在家陪着你。”
“哥,不用。”李鹤然扭过头对杨期尘笑着,“我都多大的人啦在家能出什么事?你去接颜胭姐吧。”
一道闪电沿着窗玻璃的斜对角线碎裂劈开,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哥,你看,快下大雨了。”李鹤然往外搡了杨期尘一把,“这么恶劣的天气都不去接女朋友,你这男朋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那……行。”杨期尘被说服,走到门口时还不放心地回头看李鹤然。
“有事我会打你电话的。”李鹤然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催促道,“快去吧,待会真下大雨要看不清路了。”
杨期尘点了点头,门被合上。
窗外无尽呼啸,窗内寂静蔓延。
李鹤然摇着轮椅进卧房,双轮碾过木地板发出空荡的吱呀声。
他伫立窗前,思绪漫飞。
也不知道蓝溪现在是怎样的天气,这样大的雷声,池峋会害怕吗?
李鹤然打开手机,与池峋的聊天框再没跳出新的消息。
中午的消息,还没回……
他关闭手机,随手丢在床上。
一抬头,却看到一只巨型蜘蛛匍匐在窗玻璃上,顿时呼吸凝固,一阵恐惧冲透他脑门。
李鹤然慌乱地摇动轮椅后退,看清蜘蛛是在窗外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关了窗。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手臂,起了一片红色疹子。
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看到蜘蛛就会出现的生理反应似乎永远也消除不掉了。
客厅传来几下敲门声。
“谁?”他问了一句。
但那人没有回应。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锥心之痛
“稍等!”李鹤然更大声地喊道,摇动轮椅朝客厅大门的方向移动。
他一打开门,外头的狂风就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请问是李鹤然吗?”一个快递员递过去一份EMS文件,“有你的快件。本来是寄到学校的,你老师说你这段时间都不会来学校,让我直接送你家里。”
“谢谢。”李鹤然觉得纳闷,想不到谁会寄快件给自己,但还是先收下了。
“您在这签收一下。”快递员又拿给他一张签收单。
等李鹤然签完名,快递员说了声“谢谢,麻烦给个好评”便转头要走。
“等一下。”李鹤然叫住他,摇动轮椅靠近门边柜,伸手拿了件雨衣,“快下雨了,这个借给你用。”
快递员明显惊了一下,大概是入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多管闲事”之人。
但他很快接过雨衣,露出感激的微笑,并给出真心的祝愿:
“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
目送快递员逆风走远,李鹤然才关上门。
他返回卧房,仔细看寄件人的信息。
寄件人叫……
孙!泽!研!
是大名鼎鼎的C市队教练孙泽研!
他居然……认识我?
李鹤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荣幸,巨大的期待与欢悦充盈着他的心。
他快速又小心地撕开硬纸封皮,抖落一份文件,文件的抬头标题一下就把他拉进梦幻般的幸福里。
C市队入队邀请书!
李鹤然握紧拳头压抑内心的激动,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尖叫起来。
他确信,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这是他离篮球梦想最近的一刻,近到只要他一个转身,就能和他日思夜想的篮球梦想撞个满怀。
开心的泪水从他眼眶流出……
他拿起手机给池峋发消息。
池峋,我收到孙泽研教练的入队邀请书了!
……
“唉……又写错字了。”李鹤然放下钢笔,把写到一半的答复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篓,这时他才发现垃圾篓已经堆满了被揉皱的纸团。
这写第几遍了?
冷静冷静!
李鹤然平复激动的心情,对着电脑上已经写好的电子版答复信谨慎誊抄。他觉得手写信更能表现自己的诚意,尽管他不认为自己的字写得有多漂亮,但还是尽可能保持信纸的整洁,不允许任何涂改。
当他终于写好答复信,将信纸装入信封,填好寄收件人信息、邮政编码时,窗外的狂风已经停止,雨并没有下。
大厅传来开门声,而后是脚步声。只听这些声音,李鹤然便能判断是杨期尘回来了。
想要与家人当面分享他即将要加入C市队的消息的渴望很迫切。还没等杨期尘先叫他的名字,李鹤然便一边摇着轮椅去客厅一边大喊道:
“哥!哥!”
“小然。”杨期尘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轮椅,半蹲下身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哥!你快推我去房间!”李鹤然的语气里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声,“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吗?”杨期尘被李鹤然的情绪感染,也笑起来,他从未见李鹤然这般开心过。
他按照李鹤然的指示将李鹤然推到书桌前。
李鹤然抓起书桌上的入队邀请书展示给杨期尘,眼睛像一片藏着星辰的湖泊,晶莹而闪亮。
“哥!你看!孙泽研教练给我寄入队邀请书啦!我马上就能进C市队了!”
杨期尘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李鹤然还沉浸在一片幸福中,完全没察觉到杨期尘表情的变化。
“哥!这是我刚写好的答复信,你现在就帮我寄出去,好吗?”
没听到杨期尘的任何声音,李鹤然狂欢的神经末梢才稍微冷却。他定下身看杨期尘,才发现杨期尘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哥……”李鹤然抓住他的胳膊,“你不为我开心吗?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一直是我的梦想,现在我已经向梦想跨进一大步了!”
杨期尘沉下目光,不忍去看李鹤然的眼睛,也不忍看李鹤然在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打篮球时眼睛里的光是如何熄灭的。
“哥……你是不是累了?”李鹤然松开手,“哦,我想起来了,现在邮政局下班了,明天再寄也行,是我……”
“小然……”杨期尘蹲下身,双手握住李鹤然的手腕,终于开口道,“能不能别去了?”
“为什么?”李鹤然不可置信地挣脱杨期尘的手,“我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的!”
杨期尘皱了皱眉,站起来背过身,眼眶发红,不知如何去把真相推到李鹤然面前。
冰冷的气氛在房间冰冻。
“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担心我的腿?”李鹤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一副少年心性摆在脸上,“我又不是立刻就去,我肯定会乖乖先把腿养好的。”
“小然……”杨期尘依旧保持背对的姿势,心一横,冷牙颤栗,“医生说了,十年内你都不能碰篮球了,不然你的腿……很难像正常人那样走路。”
李鹤然一时感觉大脑宕机,无法思考,迟缓地问了句:
“哥,你是在骗我的吧?哪……那么严重?”
“是真的!”杨期尘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语气硬得像块寒山上的石头。
“你骗我……”李鹤然轻声反驳,刹那之间泪水突然就落了满脸,把杨期尘吓了一跳。
“小然……”他拿出纸巾吸李鹤然面庞上的泪,可是那泪水就像水龙头下的水,源源不断,根本吸不干净。
外面传来谈话声,是杨诀和周绮寒买菜回来了。
李鹤然用力格挡开杨期尘,拨出一条路,费力地摇着轮椅向大厅冲去。
“爸!妈!”他高喊。
“儿子,怎么了?”杨诀和周绮寒见李鹤然满脸泪,也都吓了一跳。
“我哥说我以后都打不了篮球了,他是骗我的对不对?我的腿伤没那么严重,对不对?”李鹤然发了疯似的发问,急切地看着杨诀和周绮寒,奢望一个肯定答案。
周绮寒背过身去,小声啜泣,只恨自己没办法为儿子分担痛苦。
“儿子。”杨诀俯下身,双手握紧李鹤然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肩,“这个世界除了篮球还有很多其他球也很好玩的,等你腿伤养好了,爸带你去玩桌球,高尔夫球,铅球也行啊。”
“我只要篮球!”李鹤然推开杨诀的手,又摇动轮椅返回卧房,一把将立在房门口的杨期尘拽到门外。
“你们都骗我!”
“嘭”的一声巨响,李鹤然把房门关上并反锁。
“爸,你也真是的!还铅球,你这不存心刺激他吗?”
“诶……”杨诀无奈叹息,“小然腿伤还没好,你这么早告诉他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啊?”杨期尘脸上笼着一层郁色,“小然他……收到C市队的邀请书了。”
“啊……”杨诀一阵惋惜,“就孙泽研带的那个队?”
“嗯。”
“迟早要面对的。”周绮寒把杨诀和杨期尘从李鹤然的卧房门口拉走,“这孩子打小就倔,只要认定的事就不会放弃。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让他自己静一静,或许就想通了。”
只是周绮寒没想到这次李鹤然会用绝食来对抗这场命运。当天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李鹤然都没吃。房门不让人进,连电话也关机。他像一只蜗牛,固执地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子里。
第二天中午,周绮寒端着粥敲响李鹤然的房门。
“小然,开门让妈妈进去好不好?”
“妈,我吃不下。你们吃吧,别管我。”
杨诀走上前问道:
“怎么样?”
周绮寒摇了摇头:
“还是不肯吃。”
“妈,我去跟小然说吧。”杨期尘端过周绮寒手中那碗粥。
他敲了敲房门,贴着房门说道:
“小然,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放风筝吧!你之前不是一直嚷着要放风筝吗?”
李鹤然没应声。但过了一会儿,杨期尘听到轮椅移动的声音,他便打着手势让杨诀和周绮寒先行离开。
房门开了,门缝里闪出李鹤然那张憔悴的脸,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一宿没睡。
杨期尘走进房间,推着李鹤然去到书桌旁,把那碗粥放到李鹤然面前。
“先喝点粥吧,这样才有力气出门啊。”
李鹤然没说话,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粥塞嘴里,但还没来得及吞下肚就又吐回碗里。
他感到一阵恶心,呕吐。
“哥,我真的吃不下。”
杨期尘知道李鹤然说的是实话,每次李鹤然难过的时候吃东西都会吐,只不过都没有这次严重。
“那就和哥说说话吧。”杨期尘拉过一张椅子,在李鹤然身边坐下。
“哥,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房子吗?”李鹤然望着窗外,“门口就有一个小篮球场,又旧又破的,但是我可爱它了。每天放学回来单车都还没停稳,就抱着球上去打,一直打到天黑。然后妈就会推开二楼的窗户,对着我喊……”
“小然,吃饭啦!”杨期尘学着周绮寒的语气叫道。
“嗯。就这样叫我。”李鹤然苦涩地笑了笑。
“初一那年第一次看校队打球,觉得特别帅,学了点皮毛就敢报名进校队,结果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然后呢?”杨期尘专注地听着他讲那些过往。
“我当然是不服气。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就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练球。当时还很腼腆,不敢在学校练,都是回家门口那个篮球场一个人练。一个暑假过后,学校里就没人能打过我了。”
“哥……”李鹤然带着哭腔喊道,但没有眼泪。
杨期尘伸出双手拥抱李鹤然,用手把李鹤然的头轻按在自己肩膀上,“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杨期尘能感觉到李鹤然的额头更用力地蹭在他肩膀上,李鹤然压制着嘶哑的哭声,泪水把杨期尘的肩膀彻底浇透。
“哥,我打球的时候……真的很快乐!除了生病住院,我几乎每天都打,我打了快三千天,可现在突然告诉我,我不能再打了……”李鹤然压抑的哭声逐渐变成放声大哭,“哥……我真的……好痛……”
“我知道。”杨期尘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窗外刮进来的风把李鹤然的哭声吹远,更远处的街道绿树成荫,阳光微躁,蝉鸣热切,一如李鹤然爱上篮球的那个夏天。夏天好像可以一直重复,他却再也不能做那个在球场恣意张扬的李鹤然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你的风筝
“老板,借个电话。”池峋照例在柜台上放下一枚一元硬币。
“哟,帅哥又来借电话了?找小女友呢?”便利店老板在烟灰缸摁灭一支烟。
“男朋友。”池峋被缭绕的烟雾呛得咳嗽一声,他忽略老板异样的目光,拿起固定电话拨了李鹤然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turned off。”
池峋又连拨了两次,还是无人接听。
怎么这两天都关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池峋!”程雪暖站在便利店门口喊他,“原来你跑这来了。大巴快要开了,整车人都等着你呢!”
池峋只好放弃联系李鹤然,先返回大巴。一赶到大巴门口,池峋才发现半车人都没来齐。
“还这么多人没来呢!你叫我回来干嘛?”池峋有点不悦,说不定再多打一个电话李鹤然就接了呢。
“不说整车人等着你你还在那边磨磨蹭蹭呢!”程雪暖倒是理直气壮,“都快到约定出发时间了。”
算了,再过六个多小时就能回到A市,到时候可以直接去找李鹤然。
池峋自我调节了心情。
“我们哈尔滨校区的人都来齐了,要提前走了。”程雪暖向池峋挥手告别,“池峋同学,再见!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程雪暖!”池峋叫住她。
“什么事?”程雪暖转过身等着他开口。
“你别再找李鹤然了。”
听到这句话,程雪暖先是一愣,旋即皱眉,满脸写着抗拒:
“为什么?”
“因为李鹤然现在是我男朋友,如果你还去找他,我会介意。”
程雪暖惊愕到嘴唇微张,随后笑了一声:
“池峋同学,就算你不想帮我忙也不用跟我开这种玩笑吧?”
“不是玩笑。”池峋直视她的眼睛。
程雪暖花了点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她缓了缓,拿出反击的姿态: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李鹤然,他绝无可能喜欢上男生。也许你足够温柔体贴,能博他一时欢心,但是他对你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呢?”
池峋被程雪暖的强大气场压迫着,心里忽然没了底。
程雪暖一眼看穿。
“看吧,你对这段感情根本毫无把握。牵过手吗?接过吻吗?你看他抗不抗拒?”
池峋忽然记起生日夜那一吻后,李鹤然用力把自己推开。
“池峋,我不会放弃竞争李鹤然的!”程雪暖跟在讲台上演讲时一样自信。
李鹤然的男朋友……
这个身份,似乎输得一败涂地。
……
六月的黑夜来得迟,下午五点钟的光景天还很亮。被云层半遮住的太阳依旧强烈,一片金光散落在翡翠湖温柔的水波上。湖岸是无尽的碧绿草坪,偶有稀疏几株杨柳依依。热闹还未散去,大人与孩童扎堆嬉戏或怡然散步。
杨期尘把李鹤然推到人比较少的空阔地带。
“就在这怎么样?”
“嗯。”李鹤然把怀里抱着的“海绵宝宝”风筝递给杨期尘。
“能飞起来吗?”李鹤然感觉今天的风不够大,不是很有信心。
“可以。”杨期尘把线盘轮上的玻璃线一点点放下来,“小然,看我的。”
杨期尘看了一眼附近小店门口悬挂的旌旗,判断风的来向。他迈开大步逆风向前疾跑,一边跑一边放开玻璃线,伴随着“呼啦呼啦”的声响,风筝慢慢往上浮在半空。
“要飞起来了!哥,再跑快一点!”李鹤然的心情也随着高飞的风筝而一点点高涨。
杨期尘加快跑步速度,风筝越飞越快,越飞越高,终于像一艘轻盈的艇,猛地扎进深海般湛蓝的天空。李鹤然抬起头,画在风筝上的海绵宝宝正露齿大笑看着他。
“哥,你好棒!”李鹤然鼓着掌,视线紧紧跟随着那只风筝。盯得久了,李鹤然感觉自己就是那只风筝,正在风里自由自在地飞翔。
“小然。”杨期尘跑向李鹤然,增加拉力又放了点线,风筝飞得更高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坠落,“给你。”
“谢谢哥!”李鹤然接过线盘轮,小心地操控着手中的力道。
“小然,坐稳了!”杨期尘推着李鹤然在大道上飞奔起来。
“哥,我也要飞起来了!”李鹤然大声欢呼道,强风裹挟着青草的香味扑了满面。
看着李鹤然脸上重新出现的笑容,杨期尘乐此不疲地跑得满头大汗。
忽然之间,草地上落下一片阴影。
翡翠湖畔的人群引颈而望,一些乌云正在飘移,完全遮蔽太阳,光线瞬间暗下来,白日不做任何过渡便直入黑夜。
“暴雨要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人群开始四处奔跑。风猛烈起来,把“海绵宝宝”风筝刮得左右乱窜。
“小然,快下雨了!”杨期尘推着李鹤然往附近商店的屋檐下跑。
话音刚落,雨水就倾盆而落,打在叶片上发出层层叠叠的“哗啦”声。
突然,李鹤然感觉手中那股拉力消失了。原本高高飞翔的风筝在风雨中摇晃一段距离后就垂直下坠,斜插在一个水洼里,溅起脏污。
李鹤然望着线盘轮上断开的玻璃线怅然若失。
“哥,风筝掉下来了。”
“别管风筝了!”杨期尘依旧飞奔着,搡过人群把李鹤然推到了屋檐下避雨。
他进商店买了条毛巾擦掉李鹤然身上的水渍。
“好大的雨啊!”避雨的人群望着从屋檐落下的水柱感叹道。
“是啊,好大的雨。”李鹤然喃喃自语,冰冷的眸穿过白茫茫的水幕望着水洼里的那只风筝。
“哥,你相信命运吗?”
“什么?”雨声太大,杨期尘没听清李鹤然的问话。
“这只风筝再也飞不起来了,这就是它的命运,轻易被一场天气主宰。”李鹤然松开手指,线盘轮掉下去,滚到雨中。
他眼神木然,看着模糊的水雾中那只风筝被雨水击打,一点一点歪斜,最终完全倒下去。
湖对岸的霓虹灯亮了,为这场透骨凉的大雨增添了一点点暖色。李鹤然感觉自己幻视了,他看到一粒霓虹光从那片霓虹灯里分离了出来,那粒霓虹光越靠越近,透出水雾变成一个穿着蓝白外套的人影。那人影从水洼中拾起那只风筝,护在敞开的队服外套下,用力奔向李鹤然。
是……池峋!
李鹤然感觉自己像这万千冷雨中的一滴,从高空坠落,却砸进一个柔软的掌心,化作一片温暖的水。
那双沾满泥渍的球鞋出现在他面前。
滚落的线盘轮被一只手拾起。
“阿然,你的风筝。”
池峋站在他面前,浑身湿透,透明的白T恤紧贴在身上。额发凌乱不堪,随意散落着,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睫毛也一片潮湿。
李鹤然接过风筝和线盘轮。
“为什么还护着一只坏掉的风筝?”
“因为是你的风筝。”池峋的眼神坦白得像一片没有杂质的天空,睫毛凝结一片晶莹。
“我的风筝再也飞不起来了。”李鹤然的眼里没了生机。
池峋蹲下身,被雨水泡得几乎要皱起来的指肚抚上李鹤然手中的风筝和线盘轮,牵起各自断掉的两条玻璃线紧紧打了个死结。
“接好了,还能再飞。”池峋仰望着他,那双眼睛惯于编造美好的梦境,被这样看着,李鹤然会轻信他的语言。
“下次不要再淋雨了。”
“嗯,听你的。”池峋微笑着遵命。
杨期尘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站在那边亮得有点晃眼。他返身进小店买了两把伞,把其中一把递给池峋。
“晚上十点前把我弟安全送回来。”杨期尘嘱托了一声便先离开了。
“池峋,你先回家换衣服,别感冒了。”
“那我只能把你一起带回家了。”池峋凑近了些,“你同意吗?”
李鹤然一时呼吸紊乱。
“你……靠得太近了……”两个身体近到随时可以擦枪走火。
“不可以吗?”池峋得寸进尺地更凑前了一点,鼻息碰撞,像是要吻上去。
“别多想。”池峋看着李鹤然苍白的脸孔里洇出的粉色,忍不住弯起食指轻刮了下李鹤然的鼻尖,“雨小了,我们走吧。”
等他们抵达那座被白玫瑰包围的房子,天色已黑。
池峋打开客厅灯,把李鹤然推到客厅中央。
“在这等我一下。”说完这句话池峋就进了旁边的房间。
李鹤然摇着轮椅在客厅参观一周后池峋还没出来。他看见房门半开着,便敲了敲门框,朝里面去了。
“池峋,我进来了。”
一进去,李鹤然就看到池峋背对门口站着,正把上衣脱下来,露出后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在……换衣服。”李鹤然忙把眼睛闭上。
在一片漆黑中,他能感觉到池峋走到了自己面前。
“又不是没看过。”一阵发烫的耳语。
门被关上,还有反锁声。
“池峋……你……锁门干嘛?”
“预防官锦突然回来到处乱窜。”
李鹤然睁开眼睛,看到池峋依然光着上半身,左肋位置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疤。
“你的疤……”李鹤然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尖触碰到上面柔软的新生肉。
“阿然……”池峋的声音低了下来,“别摸我,会有反应。”
李鹤然慌忙放下手。
享受到挑逗李鹤然的乐趣后,池峋满意地笑了一下,从衣柜拿了干净衣服换上。
“会疼吗?”
“什么?”池峋像是没听懂李鹤然的问话。
“疤……会疼吗?”
池峋俯下脸,彼此呼吸纠缠,笑眼漾出玻璃一样的光。
“不会。”
突然,李鹤然被拦腰抱起,呼吸不由得急促。他感觉自己像一张单薄的纸,蹭着池峋的上衣面料就会被燃烧。
李鹤然被抱到床上。
“池峋,你……你想干嘛?”李鹤然鬓角沁出微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舔舐汤汁
“这轮椅太硬了,不适合久坐。床上软一点,你坐着更舒服。”
“饿不饿?”池峋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
“嗯。”李鹤然三餐没进食,这会儿感觉饿极了。
“想吃什么?”
李鹤然抿起嘴唇,眼珠子骨碌碌地看向天花板。他只要一思考问题就会做出这个表现。李鹤然总是会很认真地思考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哪怕只是问他想吃什么。
池峋觉得他认真得过于可爱了,情难自禁地伸出一只食指戳了戳李鹤然的脸颊肉。
“我知道了!”李鹤然终于决定好晚餐吃什么,“池峋,我想吃你上次吃的鸡蛋青菜面,可以吗?”
“好。在这乖乖等我。”池峋站起身预备离开,被李鹤然扯住衣角。
“想跟着我?”池峋笑着问道。
李鹤然点点头。
“厨房新上过漆,空气不好,你就在这。”池峋捏着李鹤然的手腕放下来,“我把房门打开,有事你就喊我。”
“好吧。”
“我很快回来。”池峋揉了揉李鹤然的手指,才打开门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池峋穿着围裙走进房间,双手背在身后。
“池峋,你怎么回来了?”李鹤然平静的脸上浮现笑容。
“怕你太孤单,指派一朵小花来陪你。”池峋从身后拿出一枝金黄色的菜心花。
“真好看!”李鹤然接过那枝花,“谢谢。不过我又不是小孩,哪那么怕孤单?”
“你是。”池峋执拗道,“李鹤然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
“你才小朋友!”李鹤然不服气,左手做成打枪的姿势,顶住池峋的胸口崩了一枪,还自配音效,“砰!”
“啊……”池峋配合地抖动了一下身体,手捂着胸口发出惨叫。
“看吧,你比我小朋友多了。”李鹤然被他夸张的表演逗笑。
厨房传来水汽顶开锅盖的声音。
“池峋,水开了。你先去吧。”李鹤然摇了摇手中的菜心花,“有小花陪我呢。”
“那我走了。”池峋走到门口又扭过头看李鹤然一眼,“有了小花也不能忘了我。”
“知道了,池峋小朋友——”李鹤然拉长尾音,学着池峋刚才叫他小朋友的语气说道。
怎么能学得这么像?
池峋被他生动形象的学舌可爱到了,轻笑一声,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池峋搬了张折叠床边桌进来支在李鹤然面前。
“池峋,我们在房间里吃吗?”
“嗯。床上软,你坐着舒服。”
池峋又回身端着两碗面条和一盘香煎午餐肉片放在桌子上,拉了张椅子在李鹤然对面坐下。
面条做得很家常,白糯的面条上卧着一颗水煮荷包蛋和一个黄金煎蛋,一颗翠绿小白菜,点缀着葱花、几滴酱油和香油。
“好香啊!”李鹤然吸了吸鼻子。
“本来想加点瘦肉,但是冰箱没什么存货了,只剩午餐肉。”
“这样看着就很好吃了。”李鹤然拿起筷子准备动筷,才发现池峋的碗里没有鸡蛋。
“池峋,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吸收一个鸡蛋的营养,所以你帮我吃掉一个吧。”李鹤然夹了一块煎蛋到池峋碗里。
“阿然,你吃吧。”池峋夹着那块煎蛋想送回李鹤然碗里。
“你想用筷子跟我打架吗?”李鹤然伸出筷子夹住池峋的筷子,撅起嘴,“这么快就不听我的了。”
池峋无奈地笑着,咬了一口煎蛋。
“这还差不多。”李鹤然把筷子拿开。
“阿然,你也快吃吧。”
“嗯。”李鹤然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埋在碗里,大口吸面,又用调羹挖了一匙浓郁的面汤喝。
等他抬起头,看到池峋正凑在自己跟前,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嘴唇,受了点小惊吓。
“池峋,你这么近看我……干嘛?”
“你嘴角沾上汤汁了。”池峋靠得更近些,“我帮你擦擦。”
李鹤然感受着那滴温热的汤汁粘在嘴角,随时都会流动起来。
怎么擦……
“这样……”池峋的声音变得不真实起来。
下一秒,池峋湿了的唇就印在他唇角,热的舌尖把汤汁舔舐干净。两团柔软细小地剐蹭,胶着,像一场即将溢出来的水,在蓄势待发……
“阿然,发什么愣呢?”池峋的声音又变得真切起来,他拿着纸巾吸掉李鹤然嘴角的汤汁。
李鹤然晃了晃脑袋,赶走刚才脑海里上演的小剧场。
都怪我哥天天在客厅放甜宠偶像剧,我一定是被剧情洗脑了!
这样想着,李鹤然的羞耻感才消减些。
没确定关系的时候就亲我,现在谈恋爱了左右撩拨引人遐想却不亲亲我。
这是在耍我吗?!
李鹤然这样一想,居然有点被气到了。
“我没发愣。”李鹤然不太高兴地反驳道,低下头继续吃面。
池峋看出来李鹤然小脾气上来了,但是不知道这小脾气从哪里来,也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尽管他什么都还没弄明白,但是他想让李鹤然开心。
“阿然,待会吃完想去干什么?我陪你。”
李鹤然吸面条的动作像被按下停止键,池峋知道他又在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了。
“算了……”李鹤然放弃某种想法,“想做的又不能真的去做。”
“你想做什么?说来听听。”只要是李鹤然想做的事,池峋都想让他达成。
“我想……放风筝。”
在下雨的夜晚放风筝,这个想法够荒谬的,但是放在李鹤然身上,就意外显得合情合理。
“下午没玩尽兴?”池峋不禁笑出声。
“哪里算玩?才刚开始就下暴雨……”李鹤然抱怨道,“看吧,说出来你又笑话我。”
“我没笑话你。”池峋说这句话时嗓音里还带着笑声。
“狡辩。不许笑!”
“那我给李祖宗您哭一个?”
“随你的便。”
李鹤然不再理睬他,只埋头吃面。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放下筷子。
“吃饱了?”
李鹤然觉得有些撑,看着剩余的汤面又不想浪费,于是说道:
“我要消化一下,还能继续吃。”
池峋直接抱过李鹤然的碗,吃剩下的汤面。
“你很喜欢吃别人……吃剩的吗?”
“只吃过你吃剩的。”池峋一口气喝光面汤,抬起头直视李鹤然。
昨天我哥看的那个偶像剧男女主好像就是吃同一碗面,我哥还说这叫……间接接吻……
“你脸红了。”池峋目光更犀利些。
“吃面热的。别看我。洗你的碗去!”李鹤然气急败坏地使唤道。
“遵旨。”池峋逸出笑声,收拾碗筷去厨房。
整理好一切后,池峋返回房间。他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找出一个坐垫铺在轮椅上。
“池峋,你要送我回去吗?”
“你想回去?”池峋佯装委屈,“跟我待在一起就这么度日如年吗?”
“不是。”李鹤然连摇头,“跟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池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我抱着你。”池峋将李鹤然拦腰抱起,手握住李鹤然腰间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李鹤然的身体向外挣脱了一下,似乎在抗拒。
这短短一瞬,池峋感到些微的失落与沮丧。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李鹤然,他绝无可能喜欢上男生。也许你足够温柔体贴,能博他一时欢心,但是他对你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呢?”
“看吧,你对这段感情根本毫无把握。牵过手吗?接过吻吗?你看他抗不抗拒?”
程雪暖的话在耳边阴魂不散。
没来由的怒气和报复心理驱使他将李鹤然的腰握得更紧了,手指轻捏了一把他的细腰。
李鹤然本就乱了呼吸,被这样捏了一下不由得抽了抽身体,发出一声细微的喘息的颤音,像小猫叫。
好听的。
好想再听一遍。
仅存的理智无法压制池峋的邪恶念头,他又捏了一把,这次他获得了李鹤然更为混乱而浓烈的喘息,怀中人因为吃痛而发出的细小的叫声刺激着他的神经,平衡着他脆弱的心理,提供了短暂的欢愉。
“你!”李鹤然的脸上有愠色,抬头看向池峋的眼睛有些湿,“掐我……腰。”
“你不喜欢?”池峋的声音近乎冷漠。
李鹤然低下头不再看他,不置可否。
“你要对我做什么事之前起码先……”李鹤然顿了会儿,寻找合适的词语,“经过我同意。”
“好。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一阵苦涩漫上心尖,池峋把李鹤然安放在轮椅上。
干嘛不开心了?又不是不让……他摸。
李鹤然用余光扫了池峋一眼,心里觉得委屈。
雨还没有停,两人只好打伞出门。
微凉的雨丝在微黄的路灯下闪闪发亮,调和出微醺暧昧的氛围,黑夜像一杯充满葡萄香气的甜酒。
“池峋,你要带我去哪?”
“秘密。”
“那我们是要去干什么?”
“干你想干的。”
“放风筝?”李鹤然很不自信地反问道,虽然在话出口前他就已经预判此时的天气和时间点根本不允许他放风筝的意志成立。
“嗯。我要你心想事成。”
啊……真去放风筝?
李鹤然觉得池峋的话也太过荒唐,但是他相信池峋不会骗自己。
因为放风筝的意志即将实现,他心中充满喜悦的期待。
“池峋,你站我前面来。”李鹤然命令道,听语气心情似乎不错。
“做什么?”池峋停下脚步,绕到李鹤然面前。
“右手伸出来。”
池峋按照指令伸出右手,掌心摊在李鹤然跟前。
李鹤然的双手捏住池峋的手指,大拇指轻轻蹭上他掌心的疤痕。池峋感觉有一股电流经过他身体,正引发身体某处发生细微的变化。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水洼之星
“疤痕淡下去了,恢复得不错。”李鹤然疼惜地看着池峋,“其实那天在器材室,你可以直接倒下去,我会接住你,这样手就不会受伤了。”
他俯下脸,在池峋掌心留下一个湿润而绵长的吻。
他在……
池峋盯着李鹤然微闭的眸,在微光下充满神性的脸,感受李鹤然柔软的舌尖在他掌心留下潮湿的痒,一动也不敢动。心脏跳动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每一根血管里膨胀。
吻,结束了。
池峋放下手,攥到指节发青,脸也涨得通红。
“池峋,你不舒服吗?”李鹤然见池峋脸色异样,担心地问道。
“没。”池峋缓步走回李鹤然身后,双手用力握在轮椅推手上,低下头,调匀呼吸,努力遏制身体的欲望。
他立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走路。
李鹤然任由池峋将自己带入一片完全陌生的地带。这里是新开发区,人很少。
一座崭新恢宏的大楼矗立在面前。
池峋推着李鹤然从无障碍通道进入大楼,乘坐电梯上了最高层。
正对电梯口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摆着张简易的桌子作为临时服务台,一位工作人员正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一看到有人来,工作人员立刻抖擞精神,坐直身体。
“您好,我看过官方网站的文件,今天这里是开放的吧?”
“对的。”工作人员站起身热情回复,她拿了钥匙开锁,“今天是开馆第一天,公众号还没来得及发布宣传推文,还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谢谢。”池峋微一点头,推着李鹤然进去。
惊人的挑高、无限延展的地面让这个场馆大得像个广场。
“天呐!这也太大了!”李鹤然望向池峋,惊到嘴巴张成“O”字形,“池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伯纳德星室内休闲广场,地方新做的一个惠民公益工程。”
“伯纳德星……”李鹤然嘀咕着,“没听说过这颗星星。”
“伯纳德星是一颗质量很小的红矮星,但是相比其他恒星,伯纳德星距离地球非常近,只有六光年。”
“六光年……还是好远啊……”李鹤然感怀道。
池峋看着李鹤然的发顶,感到庆幸。
这颗星星,此刻就靠在我心脏下方,近到触手可及。
“阿然,想看魔术吗?”
“啊……?”李鹤然觉得池峋这话说得太跳跃,他有点跟不上节奏。
池峋推着李鹤然继续往里走。
轮椅碾过感应地板。
就是这一刻。
池峋在心底默念道。
刹那之间,整个场馆的地面、墙壁、天花板都亮了起来,变成深邃的海蓝色,无数星云在三维LED屏壁上旋转、闪烁。脚下就是一片夜光云,冰晶颗粒散射着银灰色和淡蓝色的光,极致逼真,美轮美奂。李鹤然感觉自己一下就坠入了神秘宇宙。
“好美的星空!”李鹤然的目光陷入那片斑斓的星云里,无法自拔。
“还想不想放风筝?”池峋拿起李鹤然膝盖上的线盘轮。
“在这个没有风的地方吗?”
“只要不停止奔跑,风就会来。”池峋成竹在胸,“阿然,我不会让你的风筝坠下来。”
他拉开玻璃线,看向李鹤然:
“阿然,想不想试试?”
“嗯!”李鹤然的双眼熠熠生辉。
“拿着。”池峋把放好玻璃线的线盘轮递给李鹤然。
突然,一件外套缠上李鹤然的腰,池峋把他绑在轮椅上。
“池峋,你这是在干嘛?”李鹤然不解。
“系安全带。”
“你这分明是绑架!”
池峋俯下身轻轻弹了下李鹤然的左耳,轻声道:
“放心吧,永不——撕票。”
“阿然,准备好了吗?”池峋摆好起跑姿势。
“我准备好了!”李鹤然大喊道。
“三、二、一!飞!”池峋双手推着轮椅风驰电掣般跑起来。
几乎是在同时,李鹤然用力把风筝向空中抛去,双手握紧线盘轮。他扭头望向空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风筝,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风筝抛高抵达最顶点后,急速坠落。李鹤然那颗期待的心也从悬崖坠落,最后的希冀几乎要粉身碎骨。
风筝在坠到一半时,忽然扑腾了一下,随着“呼啦”一声摩擦空气的轻响,风筝居然浮上来了。
“池峋,飞起来了!”李鹤然开心到吹口哨。
“嗯!”池峋身形矫健,“阿然,我要加速了!”
耳边的风猎猎作响,快要吹燃李鹤然心中热烈的原野。他感觉自己化作了一头鹰,在张开翅膀扑落深渊的那一刻,却离天空更近了。
他向上抬了抬手,拉紧玻璃线,风筝飞得更高了,几乎要撞上天花板。
“池峋,飞得好高啊!”李鹤然亢奋地喊道。
“开心吗?”池峋高声问道,没有半点喘息。
“开心!”
听到李鹤然清朗的笑声,池峋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就像快乐的豹子,在偌大的场馆一圈又一圈奔跑,那只风筝,高悬于风中。
池峋跑到全身汗湿,双腿像被抽空了骨头,肺部肿胀得像充气气球,气息粗喘。但是他一点也没放慢脚步,攒足最后一口呼吸高喊:
“阿然!”
“什么?”
“你的风筝,永不坠落!”
……
“池峋,你擦擦汗。”李鹤然从口袋拿出一个折成方形的米杏色素帕递给池峋。
“谢谢阿然。”池峋用帕子擦了脸和脖子,很快把整块帕子都洇湿透了。
“把你的手帕弄脏了,洗干净还你。”池峋抱歉道。
“送你了。”李鹤然别过头,往场馆大门外探看了一番,“外面有自动售卖机,你先去买瓶水喝吧。”
“好,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池峋正好感到口渴。
李鹤然目送着他的背影出了场馆。
等池峋走到自动售卖机前面时,一个同龄女孩也走了过去,还笑着跟池峋攀谈起来。由于距离太远,李鹤然竖起耳朵也听不清谈话内容。
谁啊?说个话靠这么近?
李鹤然没办法再待在原地,他快速摇着轮椅朝自动售卖机那边去。等他快到的时候,女孩已经走了。
池峋买好东西回过头,看到李鹤然就在面前有点吃惊。
“喝水吗?”池峋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
“我不渴,你喝吧。”
池峋仰头,把水喝了大半。
李鹤然盯着他因为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发呆。
“刚才那人谁啊?你同学?”等池峋喝完水,李鹤然开始发问。
“不认识。”
“不认识讲这么多?”
“她问我这个场馆好不好玩,能不能加个微信。”
“你同意加她了?”
“怎么可能?”池峋笑了下,“我跟她说我和我男朋友在里面感觉挺好玩的,然后她就走了。”
“这还差不多。”李鹤然嘟囔了一声。
池峋蹲下身,轻捏了一把李鹤然的脸颊肉。
“以后不许吃瞎醋,不开心,听到没?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
“嗯。”李鹤然小声应了。
“再玩一轮。”池峋给李鹤然的轮椅转了个向,面向场馆大门。
“不了。玩尽兴了。”李鹤然怕再玩下去池峋的腿吃不消,“送我回去吧,有点晚了。”
“好。”池峋把他推进电梯,下到一楼。
出了大楼,横跨一个广场时,池峋隐约听到前面有一群人打球的声音。池峋担心李鹤然触景伤情,迅速换了个方向走。
突然,一个篮球击穿重重黑暗,闪进可视范围,向着他们直线飞撞过来。
池峋正要伸手挡开篮球,球却被李鹤然稳稳截住。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追着球跑出来。
“小孩。”李鹤然唤了那男孩一声,把球抛向他,“接稳了。”
男孩跳起身把球抱住,脸上的汗水让他整个人在黑夜中闪着亮光。他举起球向李鹤然挥了挥,大笑道:
“谢谢哥哥!”
李鹤然望着男孩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垂下眼,他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抱着球打到天黑的自己。无尽的委屈、不甘、遗憾像翻涌的海水一点点把他淹没、吞噬,快要窒息。
原来放风筝不过是一场他为自己编织的绮丽梦境。在梦里,他是一只逆风高飞的风筝,在梦外,他只是一堆破碎的灵魂,连自己最喜欢做的事都必须放弃。
篮球,像他人生中的第一块拼图,可他再也找不回了。
池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不知道怎样才能分担一点李鹤然的痛楚。
经过一处水洼时,池峋停下来。
积水空明,倒映着天上的繁星。
“水里的星星好漂亮!”李鹤然看着那个水洼,起了顽皮的念头,“好想在水里踩一脚。”
“你几岁?”池峋嘲笑道,但是下一秒他就蹬着脚在水洼边上踩了一脚,溅出水花,积水的平静被搅乱了。
“星星碎了。”李鹤然笑道。
“阿然,你看天上。”
李鹤然抬起头,幽深的夜空静得像一面潭水,微星仿佛一颗颗水晶在水里泡着,亮亮的很好看。
“阿然,星星没有掉进低处的水洼,也没有碎,他永远高悬夜空,发着光。”池峋摸了摸李鹤然的头。
我的星星,你也是。
他在心底默念道。
“嗯。”李鹤然点点头,听懂了池峋话中的意思。
第35章 第四十二章、蝴蝶飞走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李鹤然不明白陆暄是凭借什么得出这些判断的。
“李鹤然,你少装蒜!当时我和官锦在器材室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
“陆暄,我控制不了你无端的猜测。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我没干过。告辞!”李鹤然怕误了约定时间,没再辩解什么,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李鹤然抵达食堂门口时,池峋正在门口等他。
“阿然,今天有你最爱的芋丝炒牛肉。”池峋跑过去迎住李鹤然,手指习惯性地要勾住李鹤然的手,但是一想到是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又把手垂下来。
“我来晚了。芋丝炒牛肉太受欢迎了,我肯定打不到了。”李鹤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让玉姐给你留了一份。”
“真的吗?”李鹤然笑到眼尾弯弯,“有男朋友在食堂当差,走后门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哈。”
“有奖励吗?”
“奖励你……”李鹤然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过来才对着池峋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一口仙气。”
恶作剧完之后,李鹤然笑着先跑了。
“阿然,你等等我!”池峋跟上去。
两人取了餐盘打好饭后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
“池峋,陆暄和官锦的事……你听说了吗?”
“知道。陆暄初一的时候官锦就勾搭上他了。”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在一起了啊!”虽然对这两个人无感,但是听到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李鹤然倒对他们的感情钦羡起来。
“在一起?……哼……”池峋冷笑了一声,“准确来说,他们是开放关系。”
“啊……”李鹤然很惊讶。
“乖乖吃饭。聊他们做什么?”池峋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李鹤然。
“就上回我们碰到的那节体育课,我去器材室时正好撞见他们在……一起,所以陆暄以为是我曝光他们的。”
“陆暄这人最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用理他。”
“嗯。”向池峋倾诉后李鹤然不再烦扰陆暄对他的误会,低下头专心吃饭。
“池峋!”
一个男生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拍了下池峋的肩,跟他打招呼。
“纪宸。”池峋回头对那男生笑了一下。
“阿然,这是我的好朋友纪宸。”池峋介绍道。
“纪宸,这位是……”
“李鹤然嘛!这就不用你介绍了。我们学校篮球场的风云人物,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过誉了。”李鹤然微一点头,“一起坐下吃吧。”
“那我不客气了。”纪宸在李鹤然身边的空位落座。
池峋本想着多创造一些二人世界,这会子纪宸插进来,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池峋,这次暑假我爸妈同意带我去国外度假。你上次说去挪威大概什么时候动身啊?我们可以一起。”
“挪威……什么挪威?池峋,你是报了什么夏令营吗?”
“嗯……”池峋支支吾吾,急得疯狂向纪宸甩眼色,祈祷他能闭嘴。
“不是夏令营,是他爸工作调动,他们全家要搬到挪威了。”纪宸完全没接收到池峋的暗示。
听到这个消息,李鹤然整个人卡顿在座位上,手中的筷子松了手,掉落在桌面。
挪威……
好远……
池峋,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回想着前天自己对池峋的问话,李鹤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池峋像一只蝴蝶,衔着春天来。现在蝴蝶要飞走了,他的满园春色又将凋零。
好像不管他在故事的开端如何笃定,所有的故事都会重演走向同一个结局。
“阿然……”池峋低着头咬唇,不知如何面对李鹤然。
神经大条的纪宸还没发现餐桌的气氛已然发生变化,仍自顾自地说着话。
“池峋,你出国了也不能忘记我们这些老同学啊!多联系。”
“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李鹤然言语生冷,苍白着一张脸起身快步走开了。
“阿然!”池峋丢下筷子飞奔着追出去。
纪宸看着面前两份没怎么开动的饭傻了眼,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阿然!”池峋一把握紧李鹤然的手腕,拖住他,“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池峋,你都要走了,要去挪威了,怎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今天纪宸告诉我,你还打算蒙我到什么时候?”
“阿然,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池峋双手握住李鹤然的手,却被李鹤然甩开。
“谁都知道你要飞走了,就只有我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李鹤然泫然欲泣,“池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出国前的消遣工具吗?还是一个高兴时捧在手里烦了就可以随时丢掉的玩具?”
“不是的!”池峋不堪忍受李鹤然这样的比喻。
“那你能留下来吗?”李鹤然的语气近乎哀求。
池峋沉默着。
这是他无法给出的承诺。
“我知道了。”李鹤然微仰素面,吸了一口气,表情恢复平静,冷着背影,走掉了。
池峋正要跟上去,一双穿着皮鞋的脚挡住了他的去路。
“上车。”池峋被官季霖塞进车内。
官锦已经在车内。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好,车内的气氛很低压。
官季霖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开车,池峋透过后视镜偷看他的表情。官季霖冷棕色的眸子像蒙着一层冬霜,一双薄唇紧抿,形成天然的令人感到压迫的气场。池峋不是没看过官季霖生气的模样,但是他以往即使是生气情绪也异常稳定,今天却多了一丝不耐烦。按着方向盘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红,中途扯了两次领带。
一回到家,官季霖就让池峋回房。
池峋一关上房门,就听到一阵沉重的双膝撞地的声音。
“跪下!”官季霖发出晦暗雷雨般的怒吼,“我官季霖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孽畜!”
官锦低头咬着牙关不说话。
“你给我把头抬起来!”官季霖提着官锦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正视着堂前官锦生母的遗像,“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生下你连自己的命都给出去了!你这副混账样,对得起谁?”
“我要你生下我了吗?!”官锦突然对着官季霖嘶吼,目眦欲裂。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顶撞官季霖。他像一朵被黑土压制太久的蘑菇云,此时此刻只想冲离地面让自己爆炸,哪怕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你说什么?!”官季霖不可置信地看着官锦,倏地扬起一只手,却又放下。在最气愤的时刻,他也保持了理智。
“没错,我就是一个在外面只会给你丢脸的混账,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官锦红着眼直盯着官季霖的眼睛,“但你就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吗?从小到大我生病了你有带我去过一次医院吗?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一个人去医院?你给我过过生日吗?哦……过过一次,还是池峋他妈提醒你的!你去过几次我的家长会?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有夸过我吗?我复读最后一年物理终于考及格了你也没夸我……”
“考及格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但你知不知道我考前有多努力复习才能进步这么大?连平常看我不顺眼的老师都夸我了……”官锦流下泪,“你只会贬低我!”
官季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烦躁的心情,语气柔和道:
“官锦,我不求你有所作为,你和陆暄的腌臜事我也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天起,你必须和那个人断干净,以后谈一场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
“我不!”官锦抚着膝盖站起身,与官季霖对峙,“什么叫正常?我就喜欢男的,你喜欢女的你就高贵了吗?!”
“你个逆子!”官季霖再也无法忍受,一记耳光打在官锦脸上。
官锦摸着发红的脸颊,嘴角抽搐冷笑着:
“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的喜怒哀乐跟你的面子比起来,微如草芥!”
池峋趴在房门上听,没听到动静,以为结束了,便偷偷拉开一条门缝朝外面张望。
他刚探出头,就被官锦捏住后颈拖拽到官季霖身边。
“你好好看看这个扒在你身上吸血却被你当亲儿子养的人,从小都拿‘三好学生’,很给你长脸吧?但你知不知道,他也喜欢男的!”
“我……”池峋整个人木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官锦会把这件事当着官季霖的面捅破。
“官锦,你自己变态就不要拉着池峋下水!”官季霖只当官锦在发疯。
“池峋,你说话啊!”官锦又把池峋向官季霖的方向推了一把,“怎么,敢做不敢当?你敢说这两个晚上你跟李鹤然没干过苟且之事?”
“你胡说!”池峋一拳把官锦砸倒在地,扼住他的喉咙,“你敢妄议李鹤然,我饶不了你!”
“怎么,心疼你的床搭子了?”
“你!”池峋再次挥起拳头,却被官季霖一把拉着站起来。
“池峋,官锦说的是不是真的?”官季霖深邃的目光刺向他眼底。
“没错,我是喜欢李鹤然,喜欢到快要发疯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去挪威!”事已至此,池峋只能承认。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万物臣服
下午三点,西门红墙角。
陆暄看着眼前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
“你不是官锦。”
听到陆暄的声音,池峋转过身。
“是你。”陆暄语气里的嘲讽大过惊讶,脸上带着傲人的轻笑,“几年不见,你倒是长高许多。”
池峋冷着脸不说话,看着这张带给他噩梦的脸,他感觉自己的中枢神经随时会瘫痪。
陆暄抬起手腕,观察上面浅淡的疤痕,回忆倒退至他被送进少管所的那个前夕……
那时的池峋还是个个头小小的初中生,被官季霖用双臂紧紧箍住身体时却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红着眼挣脱桎梏,狠狠撞向陆暄,咬住他的手腕不放。最后池峋是被官锦一把提走的,扔在地上踹到口鼻都是血。
“你骗我过来,不会又是为了你那僵尸妈报仇雪恨吧?”陆暄把手腕放下,“当年你咬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横空朝陆暄的鼻梁砸去。陆暄来不及躲闪,顷刻倒地,鼻血汩汩而出。
池峋压身下来,把他制服在地,紧攥着他的衣领警告道:
“李鹤然,我罩着了。你胆敢再招惹他,我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李鹤然?”陆暄揉揉刺痛的鼻腔缓了一口气,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跟那个瘸子还有一腿。”
“你说谁是瘸子!”池峋声音撕裂,“我打烂你的狗嘴!”
池峋像一颗彻底被引爆的行星,完全失控脱轨,雨点一样的巴掌响亮地抽在陆暄的嘴角。直到把陆暄的嘴角抽到又青又肿,他的怒气也未得半点消解。
“谁?!谁在那边打架?”背后传来纪律部主任的声音,“哪个系的?给我住手!”
“陆暄,我说到做到!今天算你走运。”池峋撂下手,翻墙跑了。
陆暄疼到躺在地上动不了身,眼睛半睁着,只能看到明晃晃的日光。一股血腥味涌上嘴角,他剧烈地咳嗽着,脸上却还有笑意。
池峋,今天你给我的,我都会报回去。终有一天,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李鹤然坠入深渊……
十九岁的池峋怎么也想不到,七年后的陆暄,会再次把他摁进人生的噩梦。
半个月后,李鹤然就可以扔掉肘杖走路了,也开始了第一阶段的术后复健。复健地点就在李鹤然家附近,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但是池峋仍旧不放心,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复健房很宽敞,靠墙处摆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复健器材。由于时间快接近傍晚,复健房里并没有太多人。李鹤然和池峋一进门,就看到左手边一个大叔正躺在垫子上做腿部复健活动,他的小腿已完全萎缩。李鹤然很轻易地共情了大叔的苦难,心情不由得低落,露出慈悯的神色。
池峋知道李鹤然在难过什么,无声地轻握了一下李鹤然的手。李鹤然转过脸对池峋微笑:
“池峋,我没事。别担心。”
“你是李鹤然吧?”一位青年男人向李鹤然走去,递过去一张名片,“你好,以后由我负责对接你的复健训练。”
李鹤然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笑着道:
“曹老师好,有劳您了。”
青年男人引导他们来到一处康复器材旁,简单地向李鹤然介绍了各个阶段的康复训练方案和持续周期,并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我们先做三组腘绳肌力量训练。”青年男人让李鹤然全身趴在垫子上。
池峋站着看李鹤然趴在那垫子上,那俯瞰的视角显得李鹤然很小一个,像一只可怜的小绵羊。他蹲下身,声音轻柔:
“阿然,别怕,我在。”
“我不怕。”李鹤然仰起脸给了池峋一个灿烂得像太阳一样的笑容。
青年男人提醒李鹤然要开始时,李鹤然先申请了暂停。
“池峋,你去外面等我吧。”为了成功把池峋劝出去,李鹤然补充道,“你在这我会分心,会影响复健效果的。”
“那我就在门口等,有事喊我。”池峋焦虑得轻抿了下嘴角,去外头候着了。
来复健房的路上池峋一刻也不得轻松,他害怕李鹤然在这个过程会疼。李鹤然也不轻松,害怕池峋看见他疼的样子。
“左腿屈膝抬起来。”青年男人指导道。
李鹤然跟着指令做动作,感到一股野蛮的拉伸力,膝盖像正被一把剪刀剪断。强烈的痛感使他握紧拳头,抬起面庞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他感觉自己没办法再做进一步的动作。
“再往上抬一点。”青年男人握住他脚踝,缓缓向上推。
那种扩散到整个下半身的撕裂感终于冲倒了李鹤然的意志力,他疼到叫出声,但是他很快把痛到发青的脸紧闷在胳膊里面,因此那叫声很轻,几乎听不到。
他大喘着气,满脸发冷汗。
“曹老师,这个训练要做多少下?”
“要做三组,每组十下。”
“啊……”李鹤然几乎是绝望的口吻,光这一下就受不了,居然还要做三十次。
但是,接受了这一事实后,他重新打起精神。
“来吧!”他口气轻快地为自己鼓劲道。
煎熬过度秒如分的半小时后,第一天的康复训练终于结束。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扛。”青年男人递给李鹤然一条干毛巾,“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来复健全程都是吱哇乱叫的。”
“我不是小孩了。”李鹤然擦了把汗,“谢谢您的毛巾。”
李鹤然在复健房里多坐了会儿,直到因为痛楚而发青的脸色逐渐恢复成带点粉的白皙色。
他走出复健房,看到池峋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着头,手还攥着,一副神经紧绷的模样。
“池峋。”李鹤然轻笑着唤道。
“阿然!”一听到李鹤然的声音,池峋立刻起身奔向他,双手握紧李鹤然的手臂,“疼不疼?”
“不是很疼。”李鹤然笑容依旧。
池峋全程没听到李鹤然在里面喊疼的声音,这会子看他脸色也好,信了大半。
“这个,给你。”池峋从口袋拿出一颗草莓软糖。
“草莓牛奶糖!”李鹤然开心地抓起那颗糖,“这个牌子好少见了,只在小时候吃过。”
他直接把糖往嘴里塞,准备用牙齿撕开糖纸。
“等一下。”池峋把那颗糖拿回来撕开糖纸才喂到李鹤然嘴里。
“谢谢。”李鹤然含着糖果含混不清地说道,歪头笑着,“草莓糖果好甜!”
“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嗯。”
两人走出大门,走在林荫大道上。
池峋始终走在李鹤然左后方。
有一段路的路灯坏了,大道上只压下重重黑色的树影。一走到那,李鹤然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也看不清路况。
“池峋,你为什么总是走在我后面一点?”
“因为我想看着你。”
“这里好黑。”李鹤然随口说了一句。
“阿然。”
李鹤然还来不及回应,就感觉到池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势一拉,将他拉入怀中。
池峋的双臂环上他的腰,将他抱得很紧。
“池峋,你怎么了?”李鹤然能感觉到池峋那颗不安的心脏。
“阿然,让我抱一会儿。”池峋的呼吸拂过李鹤然的颈窝。
“池峋,你在想什么?”李鹤然也环抱住池峋。
“我在想……”池峋的声音柔软得像月光下的水波,“我的阿然这么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吃这么多的苦。”
“池峋,我真的没事。”李鹤然轻拍池峋的背,“这些不好的都过去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嗯。我的阿然余生都要是甜的。”
李鹤然正要松手起身,却又被池峋按在胸口。
“阿然,你听。”
万籁俱寂,李鹤然只能听到晚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
“风声。”
“不是。”
“是什么?”李鹤然实在分辨不出别的什么声音。
“我为你心动的声音。”
坏掉的路灯忽然亮了,一只惊鹊发出鸣叫,扑着翅膀飞走了。
“池峋,你土不土?”李鹤然笑着锤了池峋一拳,“哪学的?”
“原创好不好?”把李鹤然逗笑池峋很有成就感。
一看到李鹤然的笑容,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块融化的芝士,整个身心都绵绵软软的。
“阿然,你以后要多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面对池峋突然的认真与煽情,李鹤然有点害羞,故意提高音量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好看到……”池峋看着李鹤然透澈的眼睛出了神。
好看到——
你且站在那,无需盔甲,万物臣服。
将李鹤然送回家后,池峋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李鹤然家楼下树林里找了块石头坐着。他想多陪李鹤然一会儿,哪怕只是这样隔着距离、对方并不知晓的陪伴。
过了一会儿,他远远看到二楼李鹤然的房间灯亮了。窗帘是完全打开的,推拉窗也是半开的。李鹤然侧身走到窗边,双臂交叉抓住T恤下摆,微躬着身,把上衣脱了,影子打在玻璃上很清晰。
池峋赶忙把头低下,心里一阵唠唠叨叨。
阿然心也太大了,没半点安全意识,换衣服也不拉窗帘,被人看光了怎么办?!
等池峋再抬起头时,李鹤然房间的窗口已经一片漆黑。
这么早就睡了吗?
正当池峋疑惑时,一楼的大门被推开。李鹤然穿着简约的米白色短袖短裤运动套装,怀里抱着一个篮球从房子里走出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未凉之花
李鹤然抱着篮球时脸上的笑颜、眼里的神采让池峋一时混淆了眼前的李鹤然和那个在篮球场叱咤风云的李鹤然,他甚至忽略了李鹤然从院子走到马路中央时步履的姿势还是不稳的。
李鹤然刚在马路中央站定,就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灰毛色的阿拉斯加犬跑上来,昂起头吐着舌头,对李鹤然欢快地摇着尾巴。
“你也想玩篮球吗?”李鹤然问那只狗子。
阿拉斯加犬尾巴摇得更快了,仿佛那里装了螺旋桨。它躺在地上,对着李鹤然翻出肚皮,扭来扭去。
“还撒娇。”李鹤然笑了笑,把球扔在地上,“算了,先给你玩吧。”
阿拉斯加犬跳起来,左前爪轻轻地拨动着篮球围着李鹤然绕圈。
李鹤然把球捡起来,原地拍着运球,阿拉斯加犬前爪离地直起身去够球,反复几次都没够到。
“抢不到吧,哈哈……”李鹤然发出清脆的笑声,将球投向远处,阿拉斯加犬撒丫子回身去追球,追到后便用前爪小心地运回到李鹤然脚下。
“还想不想玩?”
阿拉斯加犬晃了晃尾巴,仿佛在给出肯定的回答。
李鹤然再次将球投向远处,阿拉斯加犬又蹦跳着撒腿去追球。
李鹤然和狗子玩球玩得很开心,池峋在不远处看着也不自觉地泛起笑容。只是笑着笑着,他感到一阵苦涩。
李鹤然很久都没提起过篮球,在旁人看来,他似乎对不能再打篮球这件事释怀。可是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会自己偷偷抱球出来玩。那是他爱了快三千天的篮球,也打了快三千天的篮球,又怎么能够做到轻拿轻放?
篮球会成为李鹤然心底一道永远也抚不平的褶皱。
“我不能再和你玩了哦。”李鹤然左臂弯曲把篮球圈在怀里,右手向狗子挥手告别,“真不玩了,你快回家吧。”
阿拉斯加犬像是听懂了李鹤然的话,耷拉下脑袋,转过身缓缓地走远了。
“最最亲爱的篮球,我也要和你说再见了!”李鹤然双手握住球举起来面对着自己,“很高兴认识你,相信你也是,对不对?”
“李鹤然同学,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李鹤然控制着球对自己点了三下头,给篮球配音。
池峋在一旁听乐了。
阿然,你怎么能配出这么多音色呢!
“那最最亲爱的篮球,我们有缘再见!”
李鹤然抱着球返身回家。
看着李鹤然把大门关上,池峋才起身离开。
当他回到那座被白玫瑰包围的房子时,官季霖正在阳台上用英语通电话。最近官季霖通电话的频次很高,从那些零碎的交谈中池峋大概了解到官季霖所在的那家外贸企业有较大的变动,至于是什么变动池峋不清楚,也没多去想。
正当他走向洗手间准备洗漱时,官季霖结束了通话并叫住了他。
“这么晚回来,去哪了?”
“随便走走。”池峋讶异于官季霖盘问自己的行踪,以前他从未过问过自己。
“有件事要告诉你。”官季霖脸上笼罩着精英人士独有的冷淡气氛,“我待的这家公司要从中国撤走了。”
“所以你要失业了吗?”池峋不明白官季霖跟他说这件事的目的。
“两个月后我会调去挪威的总部,工作基本在那定下来了。”官季霖单手插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你和官锦还有你妈妈要跟我一起搬到挪威。”
什么?挪威!
池峋脑海顿时一片混乱,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面临这么大的变动。他不介意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他必须在李鹤然身边。
“我不去!”池峋下意识地反抗道。
“你不去?谁来管你的吃住、学费?”官季霖似乎预料到池峋的反应,表情依旧冷漠到毫无情绪。
“我就在这,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这房子我马上要卖了,你放假住哪?你小爷爷家吗?”官季霖难得地嗤笑了一下,“就算你小爷爷同意,你叔叔婶婶不还是避你八丈远。你就这么喜欢看着别人的白眼活?”
“我不走。”池峋无话反驳,只能重复自己的诉求。
“我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才认你这个儿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就跟我去挪威。你要是非得留在这,那我从此也不会管你。”
池峋急到眼眶泛红,他想不到哪个亲戚还会收留自己。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还是一条没人要的丧家之犬,只能攀附着养父获取一点经济支持。母亲生前就曾向他坦白,她选择再婚的原因一是为了家里有个经济支柱,二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早早去了,池峋也能有人照顾。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告知你这个事项,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国外疗养院很贵,我打算让你妈妈住家里,到时候也需要你照顾她。”官季霖取下眼镜折叠好挂在衬衣口袋上,“手续都办齐了,挪威那边的学校也给你们申请好了。你大学毕业后如果想回国发展我不拦你,但眼下你还没出社会,你妈也离不了你,你必须跟我走。”
官季霖不再多费口舌,表明自己的态度后就朝洗手间走,进去洗漱。
池峋听着水从水龙头淌出来的声音,觉得格外悲凉。
他转身进了房间。
书桌上放着他给李鹤然准备的礼物,一本装帧精致的相册本,但还差封面没做好。
他坐下来,手执美工刀对着宋希清在纯白硬纸卡上描摹的李鹤然打球的侧影细细裁切,终于形成一个漂亮的镂空人形小纸卡。他用泡沫胶板把人形小纸卡粘在封面上,做出立体的效果。
大厅的钟摆敲了十一下。
夜深了。这个时候李鹤然应该已经睡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见李鹤然,很想很想。
他抱上完工的相册本出了门。
路边的房子都没有亮着灯,除了被路灯照耀的马路区域,此外都无光明。
没有车,也没有其他行人,只有晚风在吹,晚星在天。
“阿然……”池峋自语地低唤了声李鹤然的名字,眼泪就无缘无故地掉落,“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跨出腿,大步朝李鹤然的方向奔跑着,像一阵急着要冲撞山川的烈风。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李鹤然家楼下,发现眼前的房子一片漆黑。
月桂花的幽香在黑夜里孤单流浪。
池峋在楼下徘徊不定,最终拾起一粒石子,向李鹤然房间的窗玻璃上掷去。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他不甘心,又拾起第二粒石子朝窗户上砸去。
那个窗口依旧黑漆漆一片。正当池峋失落得准备放弃离开时,窗口忽然亮了。窗帘被完全拉开,玻璃窗也被推开一条缝隙,李鹤然的头探出来。
两人一眼就对视上了。
“池峋,等我!”
很快,李鹤然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就从一楼的大门出来了。
池峋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他,仿佛要把李鹤然摁进自己身体里。
池峋用鼻尖蹭着李鹤然肩膀上的睡衣棉料,嗅他身上的茉莉花香。
“池峋,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阿然,我太想见你了,所以我来了。”他抱着李鹤然站了许久,才松开手。
“你跑来的?”李鹤然抬袖擦池峋的额头,“满头大汗的。”
“嗯。”
“你手上拿的什么?”李鹤然看着池峋手中的相册本。
“阿然,这是给你的礼物。”
李鹤然接过相册,指着封面上的镂空人形小纸卡,神色惊喜:
“这是我吗?”
“嗯。”
“画得好像啊!池峋,这个剪纸是你做的?”
“我托宋希清画的,然后剪下来的。”
“真好看!”李鹤然仰着脸看池峋,眼睛里满是光彩,“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池峋,谢谢你!”
李鹤然拉着池峋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头挨着头一起翻看那本相册。
前面几页都贴着李鹤然初一到初三打球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面还按顺序标注好日期。
“池峋,这些照片你到哪找的?”李鹤然又动容又好奇,里面有一些照片甚至是他自己都没见过的。
“这些是找唐一飞和葫芦娃拿的,他们存了很多你打球的照片。”
李鹤然继续往后翻,剩下的都是他高中、大学时期的打球照片。篮球联赛期间的照片占据了整整两页,他拿着MVP奖杯的照片被贴在最中间。
李鹤然看着那些照片,篮球带给他的美好回忆都在心中翻涌。
后面还有厚厚几页纸,贴的什么?
李鹤然翻到下一页,却不再是照片了,而是老师、篮球队的队员、同班同学写给他的留言,甚至平常没搭过几句话的同学也给他写了。
葫芦娃:没啥好说的,我兄弟就是最屌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唐一飞:常言道,当上帝关了这道门,一定会为你开扇窗。上帝有没有开窗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以我兄弟的气性,一定能在墙上踹个洞!
李鹤然怎么看“兄弟”那两个字都觉得字迹不对,而且“兄弟”下面有两个字被涂黑,明显是被人临时加上去的。他聚焦目光努力辨别,发现被涂黑的那两个字是“妹夫”。
李鹤然瞥了眼池峋,看破不说破。
篮球队教练:你永远是师傅的骄傲,原因不止在于球技,更在于你身上永不服输、坚持到底的篮球精神!
纪律部主任:我们A市大学的小太阳,请继续发光吧!(旁边画着个微笑的太阳简笔画)
……
李鹤然读着那一条条留言,眼睛慢慢湿润,他感觉心中有个结消解了,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阿然,这是你和篮球的回忆,我想帮你好好收藏。”池峋拿出纸巾帮李鹤然拭泪,“我想告诉你,篮球从来不曾离你远去,篮球带给你的这些合作、拼搏、坚毅等等美好的品质就刻在你的骨髓里,会陪着你走更远的路。”
“嗯。”李鹤然止住抽泣,“池峋,我还没看到你的留言呢。”
李鹤然翻到最后一页。
池峋:阿然,你且向前,永不回头。你合该属于无疆的海,雪山的星。我的未凉花,生于沼泽,却无法撼动。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离家出走
李鹤然一大清早进教室就看到唐依瞳桌上铺满了很壮观的厚厚一沓资料。唐依瞳把脸半埋在那些资料里趴着,唉声叹气。
“怎么,昨晚抢银行了?”李鹤然经过她身旁时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谢谢你啊,我只会是被抢钱的那个。”唐依瞳把脸抬起来,吊着眼皮睁不开眼,又一头栽进那堆资料里。
“喂——”唐依瞳依次用笔盖戳了戳宋希清和李鹤然,“你们的专业下面还分不分方向啊?”
“算了,估计就我这个专业分。”唐依瞳把目光移到李鹤然身上,“李鹤然,你以后毕业打算干什么啊?”
唐依瞳的提问让李鹤然陷入思考。自决定告别篮球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在重新规划之后的人生,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对电影最感兴趣。只是如果要正儿八经走这条路,还得退学复读。他还没查到足够多的资料,也不清楚如果以后要从事相关行业需要做哪些准备、考什么学校和专业。
“我……还没想得太清楚。”
“那你帮我参谋参谋,我选哪个方向好。”唐依瞳扔过去几本资料。
李鹤然打开资料,看到推荐专业列表那里写着舞蹈表演、舞蹈编导、舞蹈学、舞蹈教育……
“分得这么细啊!”李鹤然不禁感慨,“我还以为就一个专业‘舞蹈’呢。”
“所以说我要纠结死了!”唐依瞳诉苦道。
“如果是按照每个专业毕业后的平均就业收入排下来,你就不纠结了。”宋希清凑过来打哈哈。
“你可真是我的知己啊——”唐依瞳露出假笑,“你个学艺术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利欲熏心?”
“那投入了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去学,不得回点本啊?”
“学这些到底多烧钱啊?”李鹤然很想探询一下真实情况。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爸说如果不供我学画画,他现在身家也有五百万了。”
“别听他瞎扯。”唐依瞳拉了一下李鹤然的胳膊,强行让李鹤然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先用脚趾头想想,我们班谁家爹这么能耐挣五百万?”
“你倒是挺有逻辑的。”李鹤然笑了笑。
“我爸妈每月工资加起来再剔除必要生活开支大概……”宋希清拿起计算器算了一遍,才恍然大悟,“草!被我爸骗了!我太他妈单纯了!”
“唐依瞳,我觉得选哪个方向得看你自己喜欢什么。”李鹤然把手中翻完的那本资料递回去,“如果你喜欢理论、创作、鉴赏,可以选舞蹈编导、舞蹈学,如果你喜欢舞台表演可以选舞蹈表演。”
“问题就是我太博爱了,哪个都喜欢。”唐依瞳仰天长叹。
李鹤然翻开下一本资料,看到导演、表演、声乐、话剧表演等字眼,完全戳中他的兴趣点。
“你还想辅修这些吗?”李鹤然把翻到的那页拿给唐依瞳看。
“对啊,女导演超帅的好不好!”唐依瞳双手握拳,头颅高昂,陷入梦幻的想象里,但又很快变得冷静,“我就想想,声形台表一点基础都没,也不敢真的去报。”
“这本能不能借我带回家看几天?”
“怎么,你感兴趣,想考?”
“嗯。”李鹤然大大方方承认。
“朋友,我第一个支持你!”唐依瞳激动到双手都抓紧李鹤然的手臂,“你也去艺考,这样我们就是同行了啊!”
“沸腾吧,朋友!让我们向着崇高的理想出发!”唐依瞳越说越激动,一脚踩在凳子上,双手向天空四十五度角扬起,仿佛在诗朗诵。
“嗓门大的那个干嘛呢?坐没坐相!脚从凳子上拿下来!”纪律部主任从课室外飘过,洪亮的声音把唐依瞳吓得瘪了气差点没站稳。
宋希清侧过脸,看着唐依瞳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李鹤然给池峋发消息。
李鹤然:池峋,我决定去学表演,以后去参加艺考。
池峋:阿然,勇敢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我永远支持你!
过了一会儿,池峋甩了好几条链接过来,都是跟艺考有关的重要资讯。
重新找到人生方向并获取了两票支持的李鹤然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脸上的迷茫与阴霾也一扫而光。
当晚家庭用餐时,杨期尘因为加班没回来吃饭。李鹤然本指望着向父母坦白学艺想法时杨期尘能在一旁帮帮腔。
“爸,妈,我想学表演,以后去参加艺考。”见杨诀和周绮寒心情还不错,李鹤然趁机袒露心声。
“儿子,这个学出来后是不是拍影视剧之类的。”杨诀停下筷子。
“差不多是这样。”
“哟,那工作可不稳定。”杨诀面露难色,“我觉得还是考个教师资格证稳妥,毕业去当体育老师,离家近,还有寒暑假。”
周绮寒全程低头闷声吃饭,看不出表情。
“妈……”见杨诀不是很支持,李鹤然换了个切入口。
周绮寒抬起头,表情严肃冰冷得像座雪山,只撂下一句话:
“李鹤然,这事不可能,你想都别想了。”
“为什么啊?”李鹤然没想到家里会这么反对。
“第一,人家参加艺考的都是从小学到大有基础的。你看看人家依瞳,三岁就开始学跳舞。你再看看你,学个钢琴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拿什么跟别的艺考生拼?”
“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嘛,也没闹上吊啊……”李鹤然小声反驳。
“少给我打岔,我还没说完。”周绮寒搁下碗,“第二,你学表演要不要时间精力,到时候复读高考艺考都没考上,这损失你担得起?第三,你调查过学艺术多少钱吗,我跟你爸、你哥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你烧的。怎么着,你还想家里把房卖了,睡大街是吧……”
“不至于,我老家还有一套房……”杨诀在一旁小声道。
周绮寒立马甩过去一个冷眼,杨诀赶紧闭嘴,战术性吃饭。
“第四……”
“五六七八九十……”李鹤然捂住耳朵,“别说了。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吃饭好吗?”
李鹤然端起碗吃饭,不再说话,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杨诀看出了李鹤然的委屈,继续劝道:
“儿子,别看那些明星光鲜亮丽的,又有几个闯出来的。多少十八线几年接不到工作转行的。而且,演艺圈乱着呢,嫖娼、吸毒、偷税漏税什么都有。”
“我又不是奔着光鲜亮丽去的,就是喜欢。”李鹤然小声嘟囔。
“光喜欢有用吗?现实情况你是一点也不考虑?二十岁的人了还想一出是一出!”周绮寒连珠炮地一顿回怼。
“我吃饱了。”
这饭是一点也吃不下了。
李鹤然回房把自己关起来。
周绮寒是个一锤定音的主儿,说了不行那就是不行。可是李鹤然最像她,也是个做了决定就拽不回来的犟驴。
李鹤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半个晚上,最终决定用离家出走这种方式来撼动周绮寒的想法。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拿上手机、钱包、换洗衣物出门了,只留下一张纸条。
为了不让周绮寒找到自己,李鹤然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包括池峋。
他在大街上晃荡到日上三竿,思考离家出走的这几天住哪,思前想后他还是去了葫芦娃家。
到葫芦娃家的时候,只有葫芦娃一个人在,正在泡泡面。
“葫芦娃,我没吃早餐,没力气要站不住了。”李鹤然双臂搂着葫芦娃的肩膀把自己挂上去,装作要晕倒。
“得得得,泡面归你了。”葫芦娃叹了一口气。
李鹤然立马精神抖擞,抱起泡面吸溜吸溜,喝到汤快见底才把泡面桶放下。
葫芦娃把泡面桶搂到自己面前。
“你想干嘛?”
“李鹤然,我就这一桶面,喝个汤总是配的吧?”
李鹤然抢过泡面桶,一口喝光剩下的汤。
“你不准吃我吃剩的,脏不脏啊,全是我的口水。”
“李鹤然,你做得真绝啊一口汤都不留给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事儿。”
“反正以后你不准吃我吃剩的东西。”
这时,葫芦娃电话响了,是葫芦娃的妈妈打过来的。
“惊喆啊,李鹤然有没有来我们家啊?”
“没,今天都没看到他。”葫芦娃一边说一边示意李鹤然别出声,然后他隐约听到周绮寒的声音。
“哦,那李鹤然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了?”
“没。”
“哦,那没事了。”
葫芦娃的妈妈挂断了电话。
“谁啊?我妈打给你了?”
“是我妈——”葫芦娃扔下手机,“但是你妈现在跟我妈在一起呢,我都听到周阿姨的声音了。”
话音刚落,客厅就传来钥匙开门声。
葫芦娃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动静。
“绮寒,你先别着急,在这坐一会儿,说不定过会儿李鹤然就上门了。这小孩子离家出走左不过是朋友家过过夜。”
“你妈找上门了。”葫芦娃手指着客厅方向低声说。
“啊!”李鹤然吓到四处找藏身处,“那我先躲起来。”
他拉开衣柜,一堆衣服掉下来,根本没地方藏身。
“你一个大男人买这么多衣服又不见穿,供着啊!”李鹤然“啪”的又把衣柜关上。
“藏什么衣柜啊,搞得我金屋藏娇似的。”
“你才娇呢!”李鹤然踹了葫芦娃一脚,但没真的踹到身上。
“惊喆——”葫芦娃的妈妈在外敲门。
两人更加一阵慌乱。
葫芦娃指了指窗户。
李鹤然拿起那袋换洗衣物翻窗逃了出去。
他很想提醒李鹤然手机和钱包落了,但又不敢发出声音。他跑到床边把李鹤然的手机、钱包塞枕头下,才给开了房门。
李鹤然怕在这片区域撞见周绮寒,正好一辆公交车停在身边,他就随着人流先挤上公交。
李鹤然摸了摸口袋,才发现钱包忘拿了。
“没现金手机扫码也行。”司机看着后面长长一队的人群不耐烦地提醒道。
李鹤然又去摸手机没摸到,才想起吃泡面的时候把手机扔葫芦娃床上了。
“没钱就下去,别影响后面的人。”
李鹤然转过身,门口堵得严一时也很难下车。
耳边响起两下公交卡刷卡的“滴滴”声。
“这个小男生的车费我付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但是李鹤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桂花凉粉
李鹤然还没转身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推上公交车。
“这有空位。”一股力压着李鹤然的肩膀使他坐了下来。
“谢……”李鹤然抬头看清那人的脸后,“谢谢”只说了一半。
官锦微笑低眉看着他,又瞥了眼他怀中的换洗衣物,笑道:
“离家出走了?”
李鹤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没搭腔。
官锦却很孜孜不倦。
“要不去我家住几天?”
“不用。”李鹤然直接拒绝了。
“别这么高冷嘛……”官锦拉了拉衣领,好让身上的热气散得更快,“你不是跟我弟玩得挺好的吗?他现在就在家,你不去看看他?”
一听到池峋在家,李鹤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跟着官锦进了门。
“池峋。池峋!”李鹤然在大厅连喊两声,没收到回应,便扭过头看官锦,“池峋不在?”
“可能临时出门了吧,应该很快回来。”官锦把大门关上,走近李鹤然,“要不先到我房间坐会儿。”
“不用。我在池峋房间等他。”李鹤然转身进了池峋房间并把门反锁。
他放下衣物,坐在床尾等。等了十分钟觉得无聊,加上前一晚没睡好,他有些犯困,不知不觉就上半身倒在床上睡着了。
官锦端了杯白开水走到池峋房前,想借机近李鹤然的身。他轻敲了一下门,没人应,便直接拧把手,发现门锁上了。
官锦回房找了根曲别针撬开锁,直接推门而入。他看到李鹤然整个人轻陷在棉被里,柔软又安静,头枕着左臂,雪白的小腿顺着床沿垂下来。
官锦拿出手机,对着李鹤然各个角度拍照片,还拍了身体各个部位的特写。做完这些后,他把手机收起来,蹲下身看李鹤然的小腿。
白球鞋,白袜子,脚腕很细……
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官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要冲出身体。
他伸出手,握住李鹤然的脚腕。
李鹤然挣脱着翻了下身体,官锦立马松开手。他睡饱了,又受了这些干扰,被弄醒,睁眼看到官锦正蹲在他脚下吓得从床上弹起身。
“你……你蹲在那干嘛?!”
“我找个东西,掉床底了。”官锦嘻嘻哈哈站起身。
“你进别人房间怎么不敲门?”李鹤然有点生气。
“我敲了,你没听到。”官锦又端起书桌上的白开水,一脸讨好的笑,“怕你口渴过来送杯水。”
“你怎么进来的?”李鹤然看着打开的门,忽然记起自己反锁过门。
“你没应我就直接进来了。门没锁。”
李鹤然有点睡懵了,门又真的被打开,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谢谢。”李鹤然接过水,手指避开官锦的手,脸色也是冰冷的,“还不渴,待会喝。”
他把那杯水又放回书桌,回头看了眼呆立着的官锦:
“你还有事吗?”
“哦……没。”官锦讪讪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房门外。
李鹤然把门合上,再次反锁。
他端起那杯水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但还是从窗口把水倒了。
官锦回到房间,拉紧窗帘,把身体埋进被子里。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李鹤然的相片,呼吸越来越急促……
李鹤然找了本书,身体平摊在床上,双手竖着把书举起来看打发时间。
没看多久,他就听到门外一阵响动,门锁剧烈地拧动着。由于门反锁了,锁并没有完全被打开。
李鹤然正想问是谁,门就被敲得震天响,那架势仿佛要直接把门劈开。李鹤然急着起身下床开门,一不留神书砸在脸上。他摸了摸被砸得发红的鼻梁,快步走到房门后开门。
“你又在我房间——”池峋怒气冲冲地夺门而进,看到李鹤然后原地石化了半秒,然后笑着扑上来抱紧他,“阿然,是你!”
李鹤然被池峋的怀抱勒得喘不过气,轻轻推开一点距离。
“池峋,你刚刚打门好凶……”李鹤然撅着嘴抱怨道。
“对不起……”池峋立马猫下身看着李鹤然的眼睛认错,“阿然,吓到你了吗?”
“吓得书都砸脸上了。”
“是我不好。”池峋用大拇指肚轻轻摸着李鹤然的鼻翼,“砸这了吗?都红了……”
“摸摸就不疼了。”李鹤然把池峋的手拿下来,露出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原谅你啦!我是不是很大度?”
“嗯。”池峋看着李鹤然脸上流露出的孩子气,更生出几分怜爱。
“我刚刚还以为是官锦在我房间搞什么小动作。”
“就是他带我来的。我乘公交车没带钱和手机,是他帮我付的。”
“官锦带你回来的?”池峋双手握紧李鹤然的双臂转着圈查看了一遍,“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能对我做什么?”李鹤然不明白池峋的担忧。
“总之,他这个人挺虚伪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少跟他接触。”
“他说你在家,我才跟过来的。”李鹤然指了指床上那袋换洗衣物,“池峋,我离家出走了,今晚能不能住你家?”
“当然可以了。”池峋双手握住李鹤然的脸颊蹭了蹭,“但是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了。”
“跟我爸妈说了我想去艺考的事,他们不同意。”李鹤然气鼓鼓,却马上露出拿捏一切的表情,“但是,相信在我的不懈抗争下,他们一定会妥协的。”
“抗争也得先养些力气。”池峋揉了揉李鹤然软得像小猫头的脑袋,“午饭吃过没?”
“吃了……早午饭——一桶泡面。”
“怪可怜的。”池峋蹲下身用手指轻拨了拨李鹤然的睫毛,“小祖宗,我带你去附近觅食。”
“好啊!”一听到吃的李鹤然就来劲了,忙拽住池峋的手,但他很快低下头,双唇紧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钱。”
“你男朋友有钱就够了啊,笨蛋。”池峋笑着反握住李鹤然的手,出去大街上游荡。
李鹤然侧脸看着自己与池峋十指相扣的手,发着呆。
牵手了。这样谈恋爱,就不算谈了个空气吧……
走到一处街角时,那里有个卖菠萝的小贩,正在给菠萝削皮。
李鹤然看到这场景后停住了脚步,回忆起他的亲生父亲李雁回。
李雁回早早就离开了他们娘俩,后面也没有来往。按理说,这位缺位的亲生父亲并不会给才刚记事的儿子留下什么印象。事实上,李鹤然对于李雁回的记忆也是模糊的,但是他唯一能记起来的与这位冷漠的亲生父亲有关的场景,却只有温暖。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橘色的日照铺了满窗的傍晚,李雁回下班回家时带着个菠萝。父亲给菠萝削净皮,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码在水果盘上,插上牙签喂给小李鹤然和周绮寒吃。每当回忆起这个画面,李鹤然仿佛都能闻到一阵菠萝的甜香。
如果记忆的开端不是如此温暖,如果李雁回是彻头彻尾的冰冷,也许他就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他厌恶这种被剥夺的感觉。
他想不通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地步的。
后来,为了给家庭谋求更好的生活条件,李雁回去了外地工作。父亲背井离乡的那天,小李鹤然哭得很厉害。李雁回哄他道:
“等爸爸过年回来给我们小然买好多好多玩具,好不好?”
小李鹤然信了,也乖乖地等着父亲回家。
但是半年后,父亲回家时没有给他带玩具,却带回来一份离婚协议书。
而此后的李雁回也只给那个叫李来的小男孩买玩具。
记忆开端中的父母也是如胶似漆、举案齐眉的幸福模样,为何仅仅一个转身,曾经相爱的人就可以走到如此陌路?
李鹤然常常想,如果当年李雁回没有异地工作,是否就不会有之后的改变。
但这世界没有如果,李鹤然也寻不得一个准确答案。
“阿然,你想吃菠萝吗?”池峋打断他的回忆。
“不了,菠萝太酸。”李鹤然继续向前走,“没我爸给我买的草莓甜。”
看到前面有一辆卖凉粉的移动小推车,李鹤然拉着池峋小跑了过去。
“池峋,我想吃这个。”
“阿姨,给他来一碗。”
“好嘞!”卖凉粉的阿姨拿出勺子和纸碗看向李鹤然,“小帅哥,你要黑凉粉还是白凉粉?”
“白的,我要白的。”李鹤然毫不犹豫,“白的好看,晶莹剔透的。”
“加什么配料?”
“阿姨,请给一勺桂花蜜,两勺椰奶,半勺葡萄干,还要一勺芒果粒,就这些。”
阿姨照李鹤然点的加好配料,又舀了一勺花生碎。
“花生不要!”池峋忙伸手阻拦。但是阿姨手快,一层花生碎已经铺在凉粉上。
“花生碎免费的。有花生碎才好吃呢!”阿姨把那碗凉粉递给李鹤然,“不信让这位小帅哥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李鹤然犹豫要不要接,先看了池峋一眼。
“这碗给我吧。”池峋替李鹤然接了,“他花生过敏。您再按照这个配方给他来一碗,不要花生碎。”
“哟,真是不好意思。”阿姨歉疚地笑笑,“阿姨给你们打九折。”
两人端着凉粉在一旁树荫下的矮桌子边上吃。
李鹤然埋头吃得很欢,池峋倒觉得李鹤然没杨期尘说得那么挑食。
就这样在夏日骄阳中躲进一片阴凉,与爱的人一起吃凉粉,吹着夹杂树叶香气的风,池峋感到很浓的幸福。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驻,该有多好!
越幸福的时刻池峋就越患得患失,一想到两个月后要去挪威,他忍不住伤感起来。
“池峋,你又不开心了。”李鹤然很敏锐。
“那你逗我开心一下。”池峋笑着吃了一勺凉粉。
“我新收藏的冷笑话又能派上用场了。”李鹤然得意地挑了下眉,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派头。
“你不会又要给我讲葫芦娃的笑话吧?”
“不是。”李鹤然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有个人很爱讲笑话。有一次,他跑到海边讲笑话,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池峋想不到原因。
第40章 第四十一章、狭路相逢
池峋听到动静走过来,一看到李鹤然手上拿的东西他慌张又尴尬地抢过来,捡起地上的一并扔进垃圾桶。
“阿然,这些从哪里来的?”
“就……你枕头下。”李鹤然回身指着刚才放枕头的地方,发现那里还有一本背着放的杂志。
李鹤然把杂志翻过来,封面是一位穿着皇帝新衣的性感男模。
“这……”李鹤然一时语塞,“池峋,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池峋气得把杂志撕烂也扔进垃圾桶里。
“阿然,你听我解释,这些东西真不是我的。”池峋头大,“肯定是官锦怕我爸发现偷藏进我房间的。都是他的!”
“哦……”李鹤然没追问下去。
池峋却担心自己在李鹤然面前清誉受损,形象不保。
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饥渴,他从衣柜拉出一条凉席铺在地板上,要一个人睡地上。
“池峋,你睡床上吧。”李鹤然劝他。
“不。我就睡地上。”池峋被官锦的骚操作气饱了,抱着毯子在凉席上打了个滚,将自己裹起来,“阿然,我要睡了。晚安。”
池峋一拳砸在灯控开关上,灭了灯。
半夜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池峋总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把脸转向自己,一个吻印在池峋左颊,他彻底清醒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分辨出李鹤然正侧身躺在自己身边,一张睡脸很恬静。
“阿然,阿然……”池峋轻声唤他。
李鹤然也迷蒙着睁开了睡眼。
“你怎么下来睡了?”
李鹤然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
“我掉下来了……”李鹤然发出委屈的小猫音。
池峋笑出声。
“你以前睡觉都很乖的。”
“我不是故意掉下来的……”
“阿然,地上凉,你回床上睡。”
“我不!”李鹤然起床气上来了,把脸闷进被子里,“想睡觉,懒得回……”
李鹤然说着说着便没声了,发出睡觉时才有的细小而均匀的呼吸声。
池峋打开床头灯,抱起李鹤然放在床上。当他拉过毯子准备给李鹤然盖上时,发现李鹤然正睁着一双清冽的眼睛看着他。
昏暗灯光的映照让李鹤然看起来风情万种,干净的眼神有种影影绰绰的美丽。一段细腰,正靠在他腿根。
“阿然……”池峋没忍住,掀开李鹤然的睡衣,对着那片雪白吻下去。
“池峋,不要……”李鹤然的身体微微颤抖。
池峋却像没听到,无数的吻像花瓣一样落在李鹤然的腰腹。
李鹤然看着池峋的整张脸伏在他腰间,感受着那吻慢慢往下面走。
李鹤然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池峋的吻却突然停止。
他放下李鹤然的睡衣,为李鹤然盖上毛毯。
“睡吧。”
“就……这样吗?”李鹤然不安地询问,“我以为你要……”
“以为我要干什么?”
李鹤然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会儿,他开口道:
“池峋,你也睡床上。”
“好。”池峋上了床,在李鹤然身边躺下。
“池峋。”李鹤然一把抱紧他,脸贴在他胸口,“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害怕。”
“小笨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池峋摸了摸李鹤然的头,“别害怕。睡吧。”
“嗯。”李鹤然笑着用鼻尖蹭池峋的怀抱,闻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气,安稳地睡着了。
……
“倔孩子两个晚上没着家了,你说怎么办吧?”周绮寒在电话一端眉头微蹙。
“让期尘劝劝小然啊,小然不是挺听他哥的话吗?”
“已经让他哥打电话劝过了,他不仅不听劝,还来给我和他爸放狠话呢!”周绮寒把电话递到身旁杨期尘的嘴边。
杨期尘停下嗑瓜子的嘴,学着李鹤然的语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反正爸妈不同意,我就不回家!”
“你听听!吃这么多饭没长肉光长本事了!”周绮寒把电话收回到耳边。
电话另一端的人笑了一阵。
“嫂子,这还不简单?他给你们放狠话,你就去学校当着他的面哭啊。小然这孩子是倔,但也心软,看到你哭兴许就不闹脾气了。”
“关键当着他的面我也哭不出来啊……”周绮寒为难道。
两人又小聊了一会儿,彼此挂断了电话。
周绮寒窝回沙发上,对在厨房修水龙头的杨诀喊道:
“老杨,上道具。”
“等着!”杨诀在里面大声应着。
杨期尘听着一脸懵,上什么道具啊这是要上刑还是干嘛。
过了一会儿,杨诀端着一盘切好的洋葱放到周绮寒面前。
周绮寒一边飚眼泪一边甩手:
“拿走拿走,受不了了……”
“我马上开车送你去学校,不然这眼泪要蒸发了。”
杨期尘在一旁哭笑不得。
“爸,妈,你俩真不至于。小然喜欢你们就放他去学呗。我爸以前学美术我爷爷也不让,说顶多当个兴趣爱好,拿来做职业迟早饿死,我爸现在不也能养家糊口吗?你们啊,就是想太多……”杨期尘嗑着瓜子喋喋不休。
周绮寒与杨诀无奈对视了一眼。其实这两天下来,见李鹤然艺考的决心这么坚定,他们也早就有所动摇。
“只要你们松口,今晚我就能让你们看到一个活蹦乱跳回家的小然。”杨期尘持续攻略道,“你们也清楚小然是不会放弃艺考的,只不过还想再跟他熬一熬,既然迟早要同意,你们不如现在就同意了。小然在外面真要是吃不好,睡不惯,瘦了病了的,你们到时候别后悔。”
杨诀推了推周绮寒的胳膊,示意她做决定。
“得得得,叫他晚上滚家里来。”
“好的,母亲大人。”杨期尘笑着拿出手机给李鹤然发微信,“妈叫你晚上滚回家来。”
“爸妈同意了吗?”
“同!意!了!”
“耶!”李鹤然发来一大串快乐的表情包,“为表感谢,哥,今晚我帮你洗臭袜子。”
“少造谣,你哥的袜子是香的!”
“颜胭姐说是臭的。”
“嘿——这臭小子!”杨期尘对着手机笑着摇摇头。
“池峋,我爸妈同意我去艺考了!今晚我就回家住了。”李鹤然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池峋。
“真好。阿然,为你的梦想加油!”池峋跟来一大串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李鹤然对着手机傻乐。
唐依瞳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
“谈恋爱了?都笑成一朵花了。”
“是我爸妈同意我艺考了!”
“真的?!”唐依瞳也跟着兴奋起来,她伸出手与李鹤然击了一下掌,“行啊好战友,对付你爸妈你还真有一套。”
“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李鹤然转回身去,把手机放回抽屉,收心准备上课。
此时宋希清从课室外面走进来,一脸神秘地对李鹤然和唐依瞳说道:
“刚刚我去洗手间,听到一个超级炸裂的新闻。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有屁快放。”唐依瞳一脸不耐烦。
宋希清犹豫了一下道:
“算了,涉及到别人的隐私还是不乱说比较妥。”
“宋希清,你还有什么必要神神叨叨的啊?那事早在学校传开了。”负责调投影的学生从外面进来。
“啥事啊,说说呗,好奇死了……”有两三个人围上去问。
“A市大学论坛的帖子应该还没删干净,你们自己去找找看。”那人喝了口水,不想凑这个热闹。
“听说啊是有人曝光我们学校有男的跟男的搞对象,还搞到了学校体育器材室的监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不知是谁当众八卦起来,“新来的陆暄和哲学系的官锦在里面……”
八卦的人放低声音,只向旁人耳语了一句。
听者脸色大变。
“怎么?接嘴了啊?”没听到的人议论纷纷。
“你小子没见过世面吧接嘴算几个事啊?比这刺激多了……”
“人家这叫单纯。”
“昨天我朋友还羡慕我们学校帅哥多呢,合着人家内部消化了。”不知是谁叹了口气。
“光帅顶个屁用啊?你是没见过陆暄那副盛气凌人的样,那官锦风流事也不少,要我说他俩就该锁死别嚯嚯其他人了。”
“都说长得越好看的男生越有可能是同性恋,这样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欸——这点你们可以去问李鹤然啊,李鹤然最有发言权了。”
被扯到话题中心的李鹤然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刚看到陆暄他爸来学校了,直接甩了陆暄两大耳刮子,说他找男的就算了,还瞎眼找了个下三滥。”话题很快又被扯回陆暄身上,“陆暄这人看着挺嚣张,在他爸面前怂死了。”
伴着一阵上课铃声,老师走进教室,关于陆暄和官锦事件的讨论也被迫终止。
下午放学后,李鹤然收到池峋发过来的消息,约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李鹤然回复了“好”,收拾完书包就朝食堂去了。
走到半路时,陆暄正低头跟在司机后面向他迎面走来。李鹤然瞥了陆暄一眼,只见他双颊红肿,看样子被打得不轻,眼角也是红的,像刚刚哭过。
“李鹤然。”陆暄突然停住脚步,叫住了李鹤然,怒目而视,“你在学校这么受追捧,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才被我奚落几句就去告状找人收拾我,这还不够还去学校论坛曝光我和官锦的事。现在看我这副狼狈样看得很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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