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朗星和唐玉安对视了一眼, 上前接听。
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魏朗星“喂”了两声，仍然没有回应。
他皱着眉摇摇头, 心想是不是无聊的人搞的恶作剧。
唐玉安接过电话，试探地说了声“你好”。
他听见, 对面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在过度换气。
唐玉安：“你找谁？”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复时，一声“对不起”却传了过来。
即使声音在传输中有些失真，唐玉安仍一下就听了出来。
他将听筒贴近：“于辽, 是你吗？”
于辽原本有好多事要说, 但真到了这一刻，听到他的声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被当作一件没有情感的武器太久, 以至于凯撒偷偷恢复他的记忆时，他宁愿自己从未想起过。
他为了赎罪，也为了不再继续害人，曾经一度想要求死。
是谢存制止了他, 说需要他的帮助。
那人问他：“你难道不想为他复仇吗？”
他做梦都想。
虽然知道下命令的不是自己, 但作为身上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于辽仍然无法忍受自己。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把自己的手指一个个掰断。
就是这只手，掐断了唐玉安的脖颈, 他在泄愤。
反正很快就会长好, 不会有人发现。
计划进入了尾声, 他觉得自己的使命也走到了尽头。
等组织覆灭, 他也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再次听到唐玉安的声音。
这个电话, 是他求着凯撒帮自己掩护着接通的。
凯撒作为绝对理性的人工智能，本不会答应这样存在风险的举动，但于辽发现，牵扯到唐玉安时，凯撒似乎总会变的有些不一样。
似乎……更像是人类。
真切的感受到唐玉安仍是活生生的，好像身上的重担一下子被卸下来，于辽的思维溃不成军，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多话。
唐玉安一直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才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庞晋早已把于辽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只觉得，一个人的苦难怎么会延续这么久。
为了减轻于辽的心理负担，他说自己当时其实没什么知觉，就好像睡了一觉。
“你也不要想太多，反正任务快要结束，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于辽，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于辽想，是这样吗？
他真的……可以抛弃沉重的枷锁，重新开始？
他本应持怀疑态度，但唐玉安就是有种魔力，能让他对他的所有话都信以为真。
唐玉安还跟他说，到时候会有庆功宴，让他这个大功臣一定要到场。
这一瞬间，于辽生出了一种无畏的希望，他几乎想为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举杯庆祝。
但他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成功还没有降临，这些设想仍是虚无缥缈的。
明天，就是收网的时候了，成败在此一举。
唐玉安也知道这一点，认真地说：“于辽，祝你好运，我相信你。”
他的这句祝福，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第二天，于辽按照计划成功辅助谢存拿到了所有据点的位置和安全密钥，保障局早已准备好的突击队和他们里应外合，大获全胜。
除了几个据点开启了自动销毁程序造成了点人员伤亡，几乎没什么大的损失。
其中一个小队遇上大型杀伤武器差点全军覆没，没想到左听寒神兵天降救了他们。
保障局的人对他突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工夫计较他做过什么，而是纷纷欢呼。
魏朗星看着其他各组传来的消息，内心畅快不已。
这个害虫一般的组织，终于被他们给铲除了。
他回到指挥室，找到唐玉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此情此景，唐玉安也忍不住开始跟着热泪盈眶。
只是，这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却被警报声打断了。
凯撒的虚拟影像出现在屏幕上，有些扭曲，声音断断续续：“先驱者……留了……后手，他们启动了……覆盖程序……”
凯撒说，基地下方藏着一个超能源核心，本来是为了持续供能存在的，但现在激发程度却达到了10000000%。
一旦超过临界值，核心将会裂变爆炸，到时候整颗主星都不能幸免。
“影子”组织认为世界需要改造，人类应该把主宰权让给自然与光影。
所以，当他们面临全盘皆输的局面时，选择直接进行一场大清洗。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魏朗星保持住冷静，问道：“程序可以中止吗？”
凯撒说，现在程序是通过他启动的，但他控制不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毁掉他自己，但这项权限现在也被锁定住了。
正当指挥室一片愁云惨淡之际，凯撒说，其实他很早以前在其他地方留过一个门，可以销毁自己。
唐玉安顿时想了起来。
当时，K在虚拟世界中突然问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说可能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K又问，那人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唐玉安想了想，说人会死去，人老了的时候，对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是未知的，而机器可以维修，可以更新换代。
K说，我也想像你一样，我也想试试做人类的感觉。
唐玉安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想设定一个程序，可以随时结果自己？”
他没想到，K会把这句话当真，而且把刀柄递到了自己手中。
凯撒说，只要唐玉安暂时将意识上传，就能通过自己在他体内留下的“门”终结这一切。
先驱者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人工智能会违背最基本的算法，提前留下来毁灭自己的方式。
魏朗星担心会不会有危险，但凯撒说在自己的设定中，上传的意识是可以自由退出的，只不过必须抓紧时间，因为自己一旦消失，承载过“门”的唐玉安的数据流也可能会受影响，他或许会逐渐忘记他自己是谁。
而唐玉安纠结的是，他不想让人工智能离开。
凯撒不仅是凯撒，也是曾经救过自己的K，他们一起养过一条小狗，在静谧的夜晚听浪花的声音。
面对他的顾虑，凯撒却说他其实留了备份。
唐玉安：……
你早说啊，让我不安这么久。
说着，他当即就要前往基地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却被魏朗星拦住了。
魏朗星问，能不能把他的意识也一起上传。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拦唐玉安，所以他选择陪着他。
凯撒说可以，如果唐玉安的记忆受损，他恰好能提醒他及时返回现实世界。
这一唱一和，直接拍板定下了计划。
唐玉安本想反对，魏朗星却说，只许你进入虚拟世界救我，就不许我陪你上传吗？
说得振振有词，让人无法反驳。
对于该走的流程两人已经驾轻就熟，躺进传输舱准备接入。
唐玉安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回到海边的小木屋。
他看着相似的场景，恍若隔世。
小狗星球从屋里跑出来，扑到他身上，唐玉安顺势过了一把摸脑袋的瘾。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唐玉安扭头，K仍然是男孩的样子，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K说，我一直在等你，但你之前好像忘了我。
唐玉安噎了一下，说抱歉，人类总是健忘的。
K上前一步：“你之前问我喜欢什么，我说人工智能没有偏好，但我现在想改一改那个答案——我喜欢大海，喜欢浪花，喜欢沙滩。
“我的话说完了，开始吧。”
唐玉安抬起右手，手中出现了一串风铃。
海风吹过，清脆的声音响起，K的影像开始消散，化成闪光的碎片。
大海和天空融为一体，世界崩塌，一切归于虚无。
苍茫宇宙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魏朗星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但唐玉安却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魏朗星的笑容僵住，说道：“你回去吧，我就不离开了。”
他意念一动，景色变换，四周出现了拔地而起的高楼，头顶是蓝天，脚下是坚实的土地。
K退出后，他的意识就成了这里的主人。
唐玉安说，我想留在这里，在这儿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魏朗星在虚拟世界中曾经这么跟他说过，他当时只觉得对方是被蒙蔽了，现在却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在这里，他就是造物主，可以随心所欲掌控环境，甚至可以操纵时间。
过去多年，可能外面也只有一瞬而已。
在这里，他不用无休止地担心别人对他的记忆会不会被抹去，他能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
魏朗星：“可是……你会逐渐忘记自己是谁的。”
唐玉安说，那不是很好吗？
有时候，能够遗忘也是一种幸运。
唐玉安知道，离别总是痛苦的，所以他直接转身。
“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会过得很好，也祝愿你……出去以后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完，唐玉安似乎不愿听见答案，直接向前走去。
他脚步很快，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一栋完全符合他审美的小房子出现在他面前。
以后这就是我家了，他有些酸涩地想。
我一个人的家。
一回头，他却发现魏朗星没有走，而是一直默默跟在他后面。
“你……你为什么不离开？”
魏朗星一摊手：“离开什么，放弃大好的度假机会吗？那是不可能的，我可太喜欢这个地方了！”
唐玉安心急道：“我没开玩笑，我是要一直留下！”
“那我也一直留下，”魏朗星说，“这些建筑是你根据你的家乡建造的吗？真好看，有好多地方可以探索。”
唐玉安见拗不过他，索性不和他争执，觉得他感到无聊了就会自己出去，反正时间的流速是不同的，耽误不了太久。
但他没想到，先出问题的居然是自己。
魏朗星死皮赖脸住了一周，这天早上又是按照惯例做了三明治。
可唐玉安走进客厅，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是谁？”
魏朗星知道，是他的记忆开始流失了。
他只是笑了笑，加了点番茄酱上去：“我呀，是你的专属厨师，要点菜吗？”
唐玉安也不怀疑，当即让他把番茄酱换成沙拉酱。
吃完之后，魏朗星说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导游的身份，想要邀请他去游乐园。
唐玉安听话得像可以随便被拐走的小孩，跟着他把游玩项目玩了一个遍，还不用排队。
夜幕降临，唐玉安在旋转木马上问：“你还挺尽责的，我今天很开心，说吧，你要多少报酬？”
魏朗星想了想：“那我想要一个吻可以吗？”
唐玉安板起脸：“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魏朗星差点从木马上摔下去。
许久，他才收拾好心情：“我……能知道是谁吗？”
唐玉安思索了一阵，发现想不起来了，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他呀，做饭可难吃了，简直就是浪费粮食……不过他也有优点的，他缝好了我的玩偶，算他大功一件。他好像还说要请我跳舞来着，但最后也没跳成，就让他先欠着吧。”
星光之下，魏朗星看着彩色的灯光映照在唐玉安脸上，忽然想让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唐玉安：“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魏朗星：“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说的这个人连饭都不会做，真是太蠢了。”
唐玉安当即气跑了，走了十几步又有点不舍得这个尽心尽力的导游，折返回来别别扭扭地问：“你……明天还在吗？”
魏朗星递给他一个打好的奶油冰淇凌：“我一直都在。”
第二天，唐玉安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仍然是“你是谁”。
魏朗星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你记得吗？我以前做饭可难吃了。
由于唐玉安的记忆只能保留一天，他们每天都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有时候唐玉安不相信他，像兔子躲狼一样躲着他，有时候也会因为他说得过于自信而产生动摇。
更有时候，唐玉安会拉过他，说既然你是我男朋友，我命令你陪我去坐摩天轮。
他们在星空下接吻，生涩得像是火焰烧到冰块上，又冷又热。
每天结束的时候，唐玉安都会问同一句话：“你明天还在吗？”
魏朗星的回答从来都是一样的。
他们失去了时间观念，不厌其烦地玩着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他们并排坐在秋千上，唐玉安看着泼墨般的夜空，突然说：“我们走吧。”
“好啊，”魏朗星站了起来，“你想去哪里？要吃夜宵吗？”
唐玉安摇头，轻笑了一下：“不，我是说，离开这里。”
魏朗星怔住了：“你……”
唐玉安抿了下嘴唇：“你别看我平时没心没肺的，但我其实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是虚假的。”
魏朗星问，你记得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不记得。”
“那……如果回去的话，你害怕吗？”
“当然怕了，”唐玉安从秋千上跳下来，赤着脚，踩在草坪上，“但你不是说你会在我身边吗？”
就像说过的千遍万遍一样，魏朗星又一次保证道：“我一直都在。”
世界开始解构，他们住了多年的小房子化作模糊的色块，日升月落，天空掉了下来。
唐玉安的意识回归，纷杂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
现实生活中，只过了几分钟而已。
“治疗师呢，跑哪儿去了……”
“……别激动，他没事，只是有些累……”
“……回来就好……”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边的魏朗星。
目光下移，落在了他们拉着的手上。
看见唐玉安愣神的样子，魏朗星心下一沉。
他……似乎不记得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但是没关系，他想，我还有一辈子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他不想表现得太过分让唐玉安感到不适，便轻轻松开了手。
但唐玉安却又伸手拉住了他。
魏朗星看见他的眼睛，温柔又明亮。
他看见他的嘴唇，像是鲜妍的花瓣，吐出美妙的字句。
“别走啊，你还欠我一支舞呢。”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