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8年12月13日,尤里乌斯二世离奇去世,有趣的是,这样的死状同亚历山大六世十分相似,而他临终前的遗言更是直接指认路易十二世是谋杀他的凶手,如若他所说是真,那哪怕是昔日腓力四世将卜尼法斯八世绑架劫持百般凌辱令其数日后即忧愤而死,也不及此举的骇人听闻!
尤里乌斯二世和卜尼法斯八世不一样,前者在得罪法兰西国王之前就树敌无数,且有通过贿选成为教皇的嫌疑,而尤里乌斯二世虽然也有不端行为(比如他的三个私生子女),但和此前几任教皇相比,他已堪称道德楷模,况且此时的教皇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欧洲其他地方都有不少支持者,不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情感,他们都不会轻易饶恕路易十二世的罪行。
在路易十二世的敌人眼里,这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立刻发来无数的声名和谴责信力图坐实路易十二世的罪名,他在国内的统治也岌岌可危,或许人民对他一直以来的仁政心存感激,但同样,他们对他数次兴兵意大利却空耗财力无功而返的事实也颇有怨言,更何况是国内那些桀骜不驯的贵族们。
不论心里是何想法,他们都或明或暗地强调着路易十二世的谋杀罪行,这令路易十二世感到空前的压力,以至于接近精神崩溃,就连他亲近的廷臣也不敢轻易接近国王,这个时候,他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站了出来,她独自一人来到国王的房间,劝说他重新振作,也许国王并不会听从她的劝说,但无论如何,这时候总要有个人站出来,王后至少没有对她的丈夫置之不理,对现在一片混乱的法国宫廷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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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自己的一生,布列塔尼的安妮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和痛苦,怀孕,生产,流产,死产,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四件事,仿佛她活在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就是做这四件事。
她父亲在临死之前曾要求她发誓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她也确实将此当做矢志践行的誓言,然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不是一件可行的事,和勃艮第的玛丽一样,她刚继位就面临被迫与法国国王结婚的威胁,如果她一生中曾经有过什么获得幸福的机会的话,那就是成功逃出南特、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举行代理婚礼后。
他是罗马人的国王(1),在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婚姻中循规蹈矩,以她的意志为主导而不仰仗着丈夫的身份为所欲为,已经有了继承人,这可以保障他们的孩子享有帝国的庇护而不至于被帝国吞并,据说他还很英俊,同时能征善战且多才多艺,这些因素足以令她在念完婚礼誓词后快乐地畅想幸福的未来,然而她并无勃艮第的玛丽的幸运,几乎是婚礼结束的同一时间,她便被围困在雷恩,当查理八世的军队进入雷恩后,她曾经渴望摆脱命运的努力便可宣告徒劳。
和查理八世的婚姻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逼她在任命他为布列塔尼代理人的文件上签字,禁止她使用布列塔尼公爵的头衔,名为王后实为囚徒,他那个专断的姐姐,博热的安妮,毁掉她幸福和自由的主谋,则理所当然地执行着本属于王后的权利并对她进行规训,她还无法释怀对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愧疚,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女儿,那个小维纳斯一样的女孩,她本该成为查理八世的妻子,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离开家人来到法兰西宫廷,如果不是查理八世,她们原本都可以幸福,不同的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在经历了近两年的扣留后终于还是回到了父亲身边,嫁给西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和萨伏伊公爵,甚至能够在母亲和哥哥的领地主政,她获得了幸福和自由,而她注定会永远困住这顶后冠中。
查理八世死了,路易十二世又来了,上一个丈夫毁弃了婚约,这个丈夫索性直接抛弃了妻子。路易十二世或许不像查理八世那样蛮横专断,但也同样施加给她无尽的苦难和痛楚,在经历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带给他们的屈辱和实打实的领土损失后,他们决不允许嫁入王室的女继承人还妄图改嫁或摆脱控制。
她要生孩子,生了一个孩子以后还要生第二个孩子,当路易十二世认为她不能给他带来一个儿子时,他第一反应也是确立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为继承人并将他和他的母亲萨伏伊的露易丝接入宫廷,她曾对此表示抗议,而路易十二世并不理会:“亲爱的,虽然我很希望我们能有一个继承人,但也许上帝不会赐予我们这样的幸运,她可能会是国王的母亲,国王不应该离开他母亲的帮助。”
他相信萨伏伊的露易丝,但不相信她,他不相信她会忠诚地维护她的女儿女婿以至于牺牲自己家乡的权益,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对得起他的“信任”,法兰西宫廷从没有给予她自由和幸福又为何要求她做一个忠诚的王后?
她知道,每一次她流产或死产,萨伏伊的露易丝都会喜形于色,以至于暗中庆祝,她对法国王后的身份毫无感情不意味着她就能忍受自己的王冠和宝座被另一个女人视为囊中之物。她对她恨之入骨,她同样也对她嫉妒不止,就看她们谁能在这场争斗中获得胜利了。她知道她注定会成为法兰西王后,博热的安妮已经退居波旁(1)不代表她会坐视她的政治遗产付诸东流,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利用王后的身份和她被限制的尊严去为布列塔尼争夺更多权益,法兰西国王的霉运于她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这群国王个个傲慢自负,又不知悔改,已经在意大利耗费了如此多的财力和人力,却还是认不清自己能力的边界一次次南下,但正是拜他们的野心所赐,她可以从这沉重的压力中稍作喘息,从而争取更多的权威和自由。
“亲爱的。”当听到妻子的声音时,路易十二世有些意外,他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一个全心全意敬爱丈夫的贤妻,个性也并不温柔,这让她此刻的关怀和安慰显得有些突兀,他甚至在怀疑她此刻是否另有图谋,“你要坚强起来,我们都等着国王出面对罗马的指控做出回击。”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路易十二世叹息道,当他看到妻子脸上明显的张皇和无助时,他还是心软了,她毕竟是她的妻子,法兰西的王后,面临如此严重的危机和指责时她也难免陷入恐惧,这个时候,他确实不应该无谓地逃避,或者对妻子进行猜疑和指责,“这个时候,不论是激烈的辩解还是冲动的武力都无助于解决问题,我需要快速摸清我敌人们的态度,尤其是英格兰,亨利七世似乎没有出兵的意思,如果英格兰不加入这场战争,斐迪南二世也不会轻易背弃盟约,我们只需要全力对付奥地利人。”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布列塔尼的安妮道,察觉到路易十二世的态度软化,她也试探性地道,“虽然谋杀教皇的罪名很沉重,但尤里乌斯二世一死,没有人能够团结这个互不信任的同盟,这是件好事......”
“我没有杀他!”路易十二世忽然吼道,他几乎是在委屈地控诉了,与此同时,他不由感到更深层的恐惧:如果就连他的妻子都相信是他谋杀了尤里乌斯二世,那其他敌视他或不信任他的君主又该作何感想,这样的恐惧几乎令他疯狂,“你也怀疑我吗?你也相信了那个热那亚教士的谎言吗?我告诉你,你是法兰西王后,你任何时候都应该维护我!”
“我当然会这样做,但陛下,我们需要洗清嫌疑。”布列塔尼的安妮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委屈又关切,“您忠诚的仆人们当然坚信您的清白,但我们需要让整个欧洲相信。”
“最好的办法是马上选出一位法兰西籍教皇,以教皇的名义宣布对我的中伤纯属诬告,这样他们就失去了讨伐我的借口。”路易十二世深深屏息,似乎找到了一些应对眼下困局的思路,“亨利七世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我开价,他要钱就给他,要打仗我就资助苏格兰人,或者直接从布列塔尼出兵,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必要的时候,你就回到布列塔尼,劝说你的封臣们对付英格兰人,或者至少在这个时候保持安分,你要捍卫我们的领土!”
“我当然会捍卫我的领土,而且现在也不全是坏消息,我怀孕了。”她说,将路易十二世的手按向自己的腹部,“说不定,我会生下一个男孩呢。”
一个男孩,一个王位继承人,一个传承了他的血脉又可以将布列塔尼永远留在法兰西版图中的儿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渴望,但安妮屡次流产死产的经历令他对此早已失去希望,他忍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满怀希望后又失望而归的心情了。“我们会拥有一个儿子。”他勉力表现出欣喜,在这个儿子平安落地前这点稀薄的喜意并不足以让他从空前强大的压力中缓和过来,而布列塔尼的安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看向自己的腹部,目光无比温柔期待。
她没有告诉路易十二世,英格兰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援引了亨利七世曾流亡布列塔尼并得到她父亲弗朗索瓦二世庇护的经历询问她是否愿意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出击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她没有回信,但她和英格兰都心知肚明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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