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喝完药乖乖躺好的谢清霖面色好了少许,不再过分潮红了,沈明珠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粥加了人参,总归又要多熬上一会才出的了药效,只得坐在隔间的桌子上,拿了早上出门时候见得东西,思量着开家衣裳铺子的事。
到底母亲同父亲还没回来,这里总得有个人看着,沈明珠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往日里兄长是极其不喜她到这里的,如今她在这里坐着到底有些心虚。
在榻上躺着的谢清霖也有些心神不宁,高热虽已退了不少,却仍旧有些难得脆弱,他有些想要同沈明珠说些什么,却见她避嫌似得坐在外间,同他远远隔开了一个博古架。
那人的身形影影绰绰,却又在他眼中格外的清晰,白皙的脸颊越发精致的眉眼,习惯用手敲着自己的膝上思量着事情,她思考的时候惯是皱了点眉头。
她又在思考什么呢?谢清霖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了。
若是没有生病的时候,他定然会把这种心思藏好,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他就是想同她说句话。
“先前有些糊涂,忘了问,郎中同那些药钱是?”
思绪被打断,沈明珠对上床榻上瞅着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晃了下神,这是问她药钱的事了。倒也没多想,她从善如流答道:“先前母亲给我铺面的时候也许了不少本钱,今日出去买布料,还剩了不少,因着是急请的孙郎中,所以看诊费多给了些。”
谢清霖听她慢慢说着,也不拘话是什么,只觉得她就这样讲着话,心里就格外的舒畅,甚至冲淡了高热带来的头晕。
“嗯。”
他极少生病,鲜少这般虚弱的躺着,一时间思绪反倒有些沉重,想要试着再说点什么,好叫沈明珠再理一下他,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沈明珠也没有开口同他讲话的想法,莫说现在他在病中,就连以前她老是爱缠着他聊会天,总也会得到句不算耐烦的话,索性什么也不说,就远远地坐着。
又过了一会子,松墨去催促过的加了人参的粥也好了,沈明珠有点忧心他粗手笨脚的,只得过去先试了试拿完之后不烫了,才递给躺着的谢清霖,看他有些迟缓的喝完。
兴许是药效起来了,也可能是这碗热粥的缘故,谢清霖只觉得身上除了一身的汗,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舒服。
按理说他应该叫沈明珠出去,而后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他素来是爱洁的,此时却有些舍不得喊她离开。
但沈明珠觉察到他出了不少的汗,对着小厮们吩咐叫去再拿盆温水来给他洗洗脸,拿件干净衣裳来。
“兄长,你先换好衣裳,我去外头看看母亲回来了吗。”
谢清霖看了她一眼,莫名的觉得有点委屈,以前都是她喜欢缠着自己,从没找过什么借口先离开,却也不知道如何叫她别走,脸色不甚好看的点了点头。
他一边看着那人离开,又好好擦了一把脸,由小厮松墨在一边伺候着正在那里换上干爽的衣服。这次事情多亏了沈明珠,往日里从没见过这位小姐张罗事的松墨,见自家少爷明显好起来了,不由得夸赞了起来。
“小姐可是厉害,”他利落的递上茶水给谢清霖漱漱口,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以后嫁到哪家去,那家可真是烧了高香了,不过到时候也是会回咱们侯府的,毕竟是娘家嘛······”
只是还没说完,就被谢清霖打断了,他听得那句,‘毕竟是娘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僵硬着胳膊,在心里又重复了一边刚刚小厮的话。
半晌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来。
“下去。”
见少爷脸色不好,松墨只当是他生病头晕,赶紧带着收拾下来的东西离开。
呆愣的倚靠在床榻上,谢清霖在听到沈明珠会出嫁的这句话的刹那,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年惊才绝艳的九王爷会在名义上的侄女长乐公主出嫁之后,坠入空门。
他是会为了旁人来见沈明珠而感觉不快,会为了她不再愿意见他而感到彻夜难眠。
但在此时他才意识到,沈明珠这个人,对他究竟有多重要。他不由得苦笑一下,也许自己早就知晓,却又不敢承认。
他心中一直迟疑一件事。
倘若母亲当年没有带沈明珠回来,抑或是她被旁的人带回家中,那她还会和同他一般,依赖于他吗?以前她年幼,也许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要是以后遇上别的少年······
不,他不同意。
只是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下根本不再是沈明珠追在他身后的时候了,而那人已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如果再不想法子,也许真就如同松墨刚刚说过的。
沈明珠就要嫁给别人了。她以后会和那人白头偕老就罢了,还会和那人一起喊他兄长。他以后就是她孩子的舅父,甚至于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是无穷无尽······
莫说是真的会有这种可能,即便是此时想到这个念头,谢清霖就觉得心痛异样,倘若真的发生了,他真的想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清楚自己心意之后,谢清霖却又被另一件事泼了一盆冷水。当初这婚事是他自己亲口拒的,而偏偏沈明珠又亲耳听到了,甚至还又亲口原谅了他。
说明此时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她的兄长,他得想想法子,好叫那人再回头看他一眼。
只是这么一想,却又更觉得无力。
在这五年岁月里,他见着多是她追寻着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的朝着他走,却从没有回头看过那个小姑娘。如今明了心事,想要去再度挽回那人,却发现自己竟对她如此的一无所知。
靠在床榻上,谢清霖不由得苦笑一声,只是他眸中颜色沉了沉,现下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已经厌恶了自己。不过这都不算要紧的,他有的是耐心。
既然现在她拿自己当兄长,他就得先好好扮着,至少得先想着法子,叫她别再躲自己那么远,他还有的是时间。
想了想她往日里夸奖过自己的话,谢清霖看了眼身上刚刚换好的素色衣裳,皱了皱眉。起身去重新换了一件月白色衣袍,他记得,沈明珠夸过他穿这颜色好看。
也是赶巧了,这边收拾妥当,那边沈明珠也收到了谢母从宫里派人传的话,说是有些事耽误了,明个再回来。
思来想去,沈明珠虽知晓此时兄长也许不想见自己,但她略微有些放心不下,亲自带着这个消息回到了他的卧房中。只是刚到院子外头,就听到风声又起,天色也开始变暗了,她皱了皱眉,又要下雨了。
不过也来得及,她匆匆来到谢清霖的跟前,纤细的身影已经比往日里要高上许多了,眉目之间被刚点燃的烛火轻轻覆着有如一层薄霜,本来有些娇媚的气质中镀上了一层疏离。
沈明珠说完谢侯爷耽搁了下,而后又看了眼已经神色好了许多的谢清霖,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听到床榻上的人轻咳了一声。
“先前见你想要学着怎么经营铺面,我桌上有本有关经商的杂书,就在桌上,你去看看可否用得上。”
他自然明白沈明珠此时想要和自己划开界限的用意,但要他和江少安一般说些奇闻轶事般引她注意,留她多说些话,实在不是他谢清霖所能做出来的。
但他也有法子,从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事情来下手,徐徐图之,总不会叫她觉得干涉过分。那书册上他已经写下看过的心得,这样也能够叫她理解的更好些。
确实,沈明珠很快就被桌子上的书吸引了过去,上头讲述的那些经商之道结合了她前些日子学着搭理账簿以及今日的所闻所查,几乎叫她忘了外头已经即将开始滴雨的天气来,坐在书案旁看的入了迷。
更叫她惊喜的是,有些不甚理解的地方,有人用小字精细的做了批注,能够叫她迅速理解其中的含义。而这字迹她熟悉的过分,分明就是如今病榻上的谢清霖做的,不由得再度对他产生了敬佩。
果然,他做什么事都格外的用心。
谢清霖目光缓缓的看着坐在灯下的沈明珠,她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就用手轻轻抵在眉梢上,微微皱了皱眉。视线忽然落在她那雪白无暇的手腕之上,上面戴了一个略显老气的玉镯,他不由得心头一颤。
那是他以前送给她的。
此时身处在皇宫之中的谢侯爷却没有什么好心情,他有些战战兢兢地立在殿中,虽坐在高处的皇帝陛下笑容满面,但刚刚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心惊胆寒。
如今局势就是这般,虽当朝已由科举所出官员众多,但在论起官职来说,依旧是世家子弟们身居高位多些。
听得先前的旨意来分析,自家儿子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圣上一枚极好的棋子,用来制衡世家贵族。谢侯爷知道他们逃不开,当前政局便是如此,这是他们肩上的责任。
只是今日皇后刻意要他们夫妻二人留宿宫中,说是要太医好好替谢侯夫人瞧瞧病,却又提起了明日长乐公主会回宫来看她。而皇帝更是多次提及了谢清霖,语气中颇为满意一般。
倘若真是要将长乐公主赐婚给谢清霖,那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毕竟一个完全掌握在手中的棋子,既可以安抚先前对世家贵族的压制,毕竟谢清霖出身世家。又可以让那些出身科举的官员看到圣人对科举出身官员的重视,要知道谢清霖也是殿前圣人钦点的状元。
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谢侯爷想着自家儿子那日看沈明珠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当初违背老侯爷给他定下的同那个继母侄女的婚事,娶回如今夫人的困难,同自家儿子如今的处境比起来,也算是格外轻松了。
毕竟,倘若真的是天子赐婚,抗旨可就真是玩命了。
而远在侯府病榻上的谢清霖却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刚巧惊醒了沉醉在书中的沈明珠。
“可是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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