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外头滴答着雨声,因着院子里种了些竹子,在雨中摇曳着,在这京城的春日里竟也有了几分江南岸的景象。
看着自己手里头新得的一间上好位置的铺面,沈明珠脸上有几分羞涩,又带了点跃跃欲试。她学了这些时日,虽已小有心得,却也没有把握能担得起这样一间铺面。
“娘亲,这样好的铺面给我,万一要是糟践了,赔了银钱,岂不可惜?”
一早上就被喊来,谢母从手中那几个挣钱的铺面里头选了一个,说是要给她去练练手,不能光学不练。那成想这一出手,就是一个上好位置的铺面。
谢母笑着看着自己这个乖女儿,温声说道:“这是什么话,银钱这种东西,你母亲可是不少。莫说是这一间铺子赔了,就是你把这些铺面全都赔进去,母亲手里剩下的,也足够给你陪送嫁妆了。”
沈明珠脸上带了些羞红,衬着她身上这件谢母给她新作的海棠红的衣裳,更有了几分明媚。
“娘亲如今也会取笑我了。”
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谢母咧嘴一笑,“倘若你要是真遇到麻烦了,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兄长,你别看娘亲手下这些铺子,真要是论的上银钱颇丰的铺面,还得是他以前的时候管过的那几个。”
疑惑地皱了皱眉,沈明珠从没听过那人竟然还管过这些东西,颇觉得有几分诧异。虽现在已不再是以经商为耻,但大多数文人才子、官宦士族,大多鲜少关心商铺里头的事。
见她神色带了些疑惑,谢母沉吟了片刻,见左右无人,偷偷告诉沈明珠道:“当初我的嫁妆并不算丰厚,你父亲谢侯爷的那个劳什子继母,在外头说的可难听了。更是压着家里头,不给我们府邸里头送银钱。有的事你父亲不能插手,到底是还是孝之一字压死人。”
“你兄长那时候年岁还不大,就替我将能出手的东西都出掉,而后在京城里头选好了位置,安插好人手。不过几年,你母亲我手里头的银钱就已经超过大多数后院妇人的陪嫁之钱了。”
沈明珠眉心一展,敛了敛神色,却忽而想起往日里倒是从没听他给自己提过经商上面的事。就算江表兄给她讲了那样多,却从没听站在一侧的谢清霖同她说过一字。
果然,是觉得同她说不着吗?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想法,所以也惫懒同她讲这些事吗?
“兄长向来是孝顺的。”半晌,沈明珠笑了,想起那人冷淡的神色,在心头轻叹了一下。
她又同谢母聊了会别的,看外头雨点子小了,才辞行离开。
这边沈明珠撑着伞,带着谢母送的铺面还有一些银子,踌躇满志的朝自己院子里走去。她要好好琢磨琢磨,到底弄个什么铺子,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赚出银钱来。
她手里捏着这边薄薄的铺面纸契,却感觉自己拖着一份沉甸甸的期许,这是母亲替她选好的最好的路。知晓她对自己手中没有余钱、又不肯多拿谢家的东西,教她学会自己挣银钱和体面,其中全是淳淳为女谋长远的慈爱。
即便是沉稳冷静如她,此时依旧内心颇为感动。
只是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远远的看着一个身影立在檐下,衣袍微微有些湿透,似乎等了许久一般。
沈明珠微微愣在那里,她从没见过谢清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时间倒真的不敢去认他。
谢清霖修长挺拔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虽已是春日末尾的谷雨时节,但这雨依旧冰凉凉的,一阵风袭来,他拢了拢衣袖,腰间挂着的那枚有些旧了的荷包在今日这件新作的衣袍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似乎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谢清霖慢慢转身过来,雨中光影有些暗淡,他身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看向沈明珠的时候嘴角还挂了些笑。
这张脸太过清隽,端的像似云上月,带了些许的笑意更是叫人惊鸿一瞥。沈明珠轻轻叹息了一下,真不知道这样神仙样的兄长,日后会成为谁的夫君。
而在谢清霖的视线里头,那道玲珑有致的身影,着了一袭海棠红的衣衫,浓墨重彩般破开了那葱茏翠绿的雨景,朝着他这边悠悠行来。
这样着色浓厚的红,娇艳却又不俗气,他一直以为自己只喜欢那些雅致的色泽,却从不知晓,这样的艳色却足以叫他失神。
“兄长?”
明明昨日才刚刚见过她,但此时这脆生生的一声兄长,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谢清霖看着她朝自己走来,素来好记性的状元郎竟忘记要说什么。
见眼前人在檐下杵着,沈明珠也有几分讶异,这人脚下干燥的地面更是叫她生疑,错愕的问道:“兄长,你怎得在这里站了许久?”
难不成是昨日江夫人的事?所以才叫他为此为难?
轻咳了一声,谢清霖侧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没什么大事,就是见你前些日子一直在学着弄那些账簿,向来也是有些进步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苛了,有些不自在的拢了下衣袖,谢清霖从里头拿出几张纸契递了过去。
“这几个铺面是以前父亲给我的,现下我已入仕,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操心打理,你先拿去,权当是练练手罢。”
今个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给自己送铺面了。沈明珠心里头有点奇怪,看着看外头的风冷不丁的又吹了起来,心里对眼前的兄长已经沾湿的衣衫有些忧虑,朝着采荷喊了一声,将房门开了。
“先进屋去说罢,”她脸上带了点担忧,朝着屋里头瞧了瞧,“外头起风了。”
谢清霖心头涌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甜来,如丝如缕的缠了上来,她总是这般担心自己。
坐下的时候,他有意将腰间的荷包放在前头,心里琢磨着,这下沈明珠该是能看到了吧。这才伸手去碰桌子上的茶水,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是有些渴了。
将手中刚刚拿到的那几张铺面文书放在桌面上,沈明珠皱了皱眉,这分明是几处最好地段的铺子,甚至比谢母早上给她的那处还要好些。即使是兄长不用心去打理,随便卖些什么,总归是有些盈余的。
轻轻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甘甜的花香味在受了寒之后竟叫谢清霖感受到了奇异的妥帖,他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沈明珠,清冽的目光中也带了暖意。
“你看看,这几处铺面可好?”
往日里他随意送了什么礼物,无论贵重与否,眼前的人都会欢呼雀跃的拿着,脸色娇羞的冲他喊一声表兄,而后欢喜的跟什么似得。这次的铺面可是他精心挑选的,无论是位置还是里头的要用的上的货架,都是一应俱全的。
随便拿出去一处,都能卖的了上千两的银子,不可谓不贵重。谢清霖长睫垂了垂,再轻咽了一口花茶,盖住了他眸中隐秘不可告人的莫名欢喜,静悄悄的等着那人的欢呼。
虽有些不解,但这样厚重的礼物,沈明珠是断然不能收下的。她蹙了蹙眉,猝不及防的开口道:“兄长,这几处铺面我是不能收的。”
茶水猛地卡在喉间,谢清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眉目间的笑意褪去,仿佛带了些窗外风雨的寒气,他冷冷开口:“不过是几间铺子,给你,就先拿着便好。”
见他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钱财一般,沈明珠反倒有些不意外了,这是兄长为她日后出嫁作打算吧。毕竟昨日刚出了江夫人那事,他也在忧心日后她的处境吧。
果然,兄长永远是君子,无论是自己这样为他不喜的人纠缠过他,他却永远都会用这般理智、又妥帖的照顾着自己。沈明珠曾经不能理解他,觉得似乎这样的君子行为总是让她感到若即若离般的薄凉。
如今却反倒是叫她释然,不愧是被圣人夸奖过的君子,他永远都这么品德高尚且无私,明明昨日才因为她才得罪了他友人江少安的母亲。反倒又拿出东西来给她傍身,好叫她不再难过。
沈明珠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舍,反倒是格外敞亮的开了口,“兄长,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日后着想。”
“只是母亲已经给了我一处铺面了,这段时间我要好好想想到底用作什么商事,恐抽不出时间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谢清霖,目光中不再带着少女春日般的娇羞,反倒是带了些真诚的感谢来,仿佛是真的拿他当成兄长了。
期待着对方的惊喜已经没了,而此时沈明珠真诚的感谢更是叫谢清霖觉得难捱,他精心挑选了这么久的礼物,竟叫自家母亲抢了先,硬生生卡在这里,成了迟来的玩意。
一时间谢清霖不知道说什么好,对方的话语真诚又理智,眼前人倒真如同他曾经期许过的那般,长成了一个有主见的女郎。只是,却不再依赖于他了,仿佛他成了那个被丢在昨日温情里的旧物。
就像他腰间挂着的陈旧荷包一般,已经不再适合今日的衣衫,他却没有什么借口,再叫沈明珠替他做一个新的了。
“你若是有不懂的事,可以来问我。”放下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水,谢清霖声音带了些沉哑,“只是那江世兄,日后应是不能再见了。”
外头的雨仿佛更大了,淅淅沥沥的声音砸在屋檐上,而后又落在外头的青石台上,热热闹闹的响着,更衬得屋里头的人突然冷却的语气格外的寒凉。
轻轻叹了一口气,沈明珠脸色沉了些,果然,自己还是给兄长惹来麻烦了吗?
见她神色不愉,谢清霖却有些恼了。
难不成,她就这么在乎那个江少安吗?不见那人就这么打击她吗?这般想着,若是以往谢清霖断然不会说出口,也许是被外头的雨声惹烦了,恼怒的话他脱口而出。
“你就这么想见那个江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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