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孟此霄的步伐猛地顿住, 整个人僵持在原地。
程蔚朝像是干渴至极的人,空气猛地灌入肺腔,却带来更强烈的干涸感。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哑声开口道:“抱歉, 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你有些话很难说出口,我不想逼你的。”
“但我太痛苦了,如果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当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也无所谓。”
“可偏偏我知道, 偏偏我知道得又不完整, 所以我控制不住地胡乱猜测,这个过程我很不安,任何不确定的想法我都感到恐慌。”
“甚至我还只能忍着, 不能在你面前表现出分毫, 只能在一旁看着你独自消化自洽, 看着你每天都在黯然,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说到这里, 男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没法在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去猜到你的想法, 我没有方向。”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向遥云。”
一滴泪珠砸在了地板上, 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孟此霄抬起手,用手背掩住眼睛。
他想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抽泣声明显:“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的。”
让程蔚朝这么难过, 是比他自己难过还要令他伤心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蔚朝走到了他的面前, 温热的大掌缓缓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包裹在掌心。
“你叫什么名字?”
孟此霄垂着头, 声音哽咽,终于吐露了出来:
“向遥云。”
泪水往下砸,他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分不清是从谁的眼眶里落下来的。
两人都平静了一会儿,等终于觉得能好好交流的时候,孟此霄才缓缓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叔。”
孟此霄恍然地点点头。
程蔚朝看着他的脸,声音颤抖:“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你病死了?”
孟此霄闭了一下眼睛,低声开口:“我也不清楚那家人具体是怎么说的,可能是心虚,为了给外面的人解释家里为什么少了一个孩子,随便找了个理由宣告我的死亡。”
程蔚朝觉得自己无法冷静:“所以,你真的……”
见面前的人偏开头没有说话,程蔚朝感觉之前的崩溃感再次席卷而来。
果然,事情永远都会往最糟的方向走。
在他以为从院长妈妈那里听说,对方曾经被虐待过就已经是极限时,现实还可以给他更沉痛的一击。
孟此霄近乎死过一次。
他颤着声音道:“是怎么……”
后面的那个字他几乎说不出口,
孟此霄已经给了他答案:“落水。”
“是你自己不小心落水吗?”
孟此霄眸子里堆着水光看向他:“不是,被向伟推下去的。”
他自嘲地笑了下:“对了,向伟就是我‘弟弟’,如果齐老师跟你说过,你应该知道这个人。”
程蔚朝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太了解孟此霄了,对方只有可能把事情往小了说。
他说的“推”可能已经是最温和的方式。
孟此霄不禁有些失神,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
确实不只是推,近乎是一种折磨和虐待的做法。
当初,他给家里人下了安眠药,又拿走了所有的积蓄,他们醒来后,险些把他打死。
后来的两年,他几乎都是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
向伟有样学样,跟着他的父母一起对他施行暴力行为。
比他小一岁多,但因为受宠,却比他长得更健壮结识。
依稀记得那天,他们是去后山捡柴火,无知无觉中被对方引到了河流旁。
或许是又想到了折磨他的方式,对方偏说有东西掉进了水中让他去找。
向遥云想要拒绝,可无力反抗,被他强行推入了水中。
春日的河流带着绿意,却依旧寒冷。
他的手死死拽住岸边,却反复被对方的脚重重碾踩,脑袋被按入水中。
在即将窒息的时候,被拽了起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再次被按入了水中。
反反复复,水流灌进眼睛和耳朵里,呛入喉管。
他隐约能看到对方逞凶时的面容,耳边是他带着恶意的嬉笑欢闹声,仿佛是在做什么有趣的游戏般。
地势原因,那条河流过于湍急,他太瘦小了,直至最后身上渐渐脱力,彻底溺在其中。
他听到对方仓惶逃走的脚步声,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那条河里,意识逐渐消散。
他一直在等,等姑姑说的一阵风,能把他拂过那层层的山。
就这样,坚持了两年,可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他好累。
程蔚朝手掩住脸,感觉自己受到了活到至今以来最大的冲击。
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瓦解,像是凝固已久的化石,风一吹就散成了灰。
泪水透过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哇,孟此霄,你真的太残忍了。”
他哽咽道:“你怎么能说跟我说你喜欢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在他的计划中,未来他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
对方喜欢水,所以他的清单中列举了很多,那些地方或有海,或有河,还有山涧溪流与瀑布。
可孟此霄怎么能喜欢水?
那是他最爱的人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无法坦然接受。
只是想想,近乎就能把他逼疯。
孟此霄也再次情绪失控:“我没想过用这个来让你伤心,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程蔚朝紧紧搂在了怀中。
孟此霄攥住了他的衣角,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处。
他轻声抽泣道:“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也没骗你。”
身躯被水流包裹,渐渐下沉之际。
他的意识逐渐不清,眼前模糊。
隐约看到无际的蓝天,漂浮着絮云,金色的太阳折射出耀眼的光。
水流滚滚奔腾,死亡已然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那片水却给了他新生。
当初露营的时候,他和程蔚朝说,他喜欢那条河流。
未说尽的原因是,除了山路,它是唯一通向外界的途径。
只是水流危险,鲜少有人去那边。
他奇迹般地被冲到了外界树林的岸边,又被人所救。
没人会想到他没有死。
就这样,那湾湍急的河流杀死了向遥云,却活下来了孟此霄。
程蔚朝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声音抽噎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只是……很害怕……”
“嗯。”孟此霄感觉自己的眼泪顺着眼尾落进了对方的衣领中,“我就说吧,你听了后会哭。”
程蔚朝哑声应了下来:“谁知道你闷声藏这么大的事。”
孟此霄笑了声,从对方怀中出来,抽了一张湿纸巾,给对方擦着脸。
他确实从没想过要告诉对方这件事。
之前自己的心病那些问题能说,是因为会影响到他们感情的发展,不得不说。
至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他以为不会再有影响。
就没必要让对方去承受那些痛苦。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只是命运到底捉弄人。
程蔚朝看着孟此霄的脸,对方的眼眶泛着红。
他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睫毛,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低声问道:“所以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
孟此霄给他擦脸的手一顿。
程蔚朝伸手圈住他的手腕,轻笑了声,却并不显得轻松。
“看来是还有啊。”
情绪起伏过大,孟此霄感到有些疲惫,越过他坐到了沙发上。
“5年前,我最开始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如果一开始就是想拒绝,就不会存在暧昧期。
他真的有努力尝试过。
程蔚朝一愣,走过去半蹲在了他的腿边,仰头看着他。
他或许知道一些原因,但现在有了新的猜测。
他声音不稳道:“和过去的事有关吗?”
孟此霄对上他的目光,看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开口道: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从来不是某一件事或者一个原因改变了我的决定。”
或许有不合适,两人性格问题,那时候他们总是争吵。
而每一次的吵架他都会发现自己与对方的很大不同之处,是当时的他们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
不管是自己的情感表达能力,还是对方的不理解与钝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又该怎么磨合,他们永远都不同频。
紧接着就是对方的生日撞了风铃礼物。
“当时我很惭愧,我好像无法传递给你我所有的感情。”
“那时候,你为了我变了很多,因为我不喜欢社交,我看到你也减少了社交,只待在我身边。”
“也笨拙地试图变沉稳,改变脾性,甚至改变兴趣爱好,可是你不开心。”
那种“沉稳”更像是拔苗助长,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哪里都不合适。
让他每每看到,都觉得好伤心。
孟此霄声音颤抖:“你听齐老师说过我和姑姑的事,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很害怕那种改变。”
因为他影响过姑姑的人生,所以他很怕自己也会影响到程蔚朝的人生,重塑了他的生活和性子。
孟此霄不知道那种改变是不是好的方向。
但他觉得那个喜欢闹腾、恣意的程蔚朝已经是最好。
所以在又一次争吵,看到对方茫然无措的目光后,他陡然崩溃了。
他到底在对一个18岁的男生做什么?
对方单纯纵意,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开怀大笑,灵魂坦荡地晒在阳光下。
他本来能欢欢喜喜地玩耍,一个人都能很开心,拥有着最简单的傻瓜式快乐。
那是程蔚朝18岁本来就应该有的模样,是最好的时候。
而不是和他陷入频繁的争端中,每天都在猜他在想什么,琢磨着他的心思。
然后反省自己该怎么改变,直到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程蔚朝红着眼眶看他:“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开心,你凭什么定义我不开心?”
孟此霄低声道:“我无意听到你和段崇说,你不开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因为你不开心!”程蔚朝攥紧了他的手,难过道,“我是想着要改,但我改后你不开心,所以我很慌。”
“我不怕改变,我只怕那些让我们无法靠近的特质同样也是你喜欢的特质,我怕变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此霄愣愣地看着他,喃喃开口:“原来是这样。”
程蔚朝突然想到了什么,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抽泣道:
“你那时候,是不是想向我寻求感情上肯定的答案?”
孟此霄想了起来,当年那段时光,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冲击。
他感觉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一段无望的感情。
他急需要什么东西给他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于是,在某天夜晚和对方散步的时候,或许是冲动,他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一天我们在实验楼的楼梯里碰见了,你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你’。”
程蔚朝却道:“啊?什么?我忘了。”
孟此霄淡笑了一下:“忘了也没关系,你当时确实这么说了,现在呢?”
“现在、现在一样啊。”程蔚朝罕见地结巴了一下。
孟此霄看了下他的脸,最后轻声开口:“这样啊,我知道了。”
孟此霄的思绪被程蔚朝的声音拉了回来:“那时候我已经偷偷计划在水族馆和你告白,所以被你一问,我就有些慌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下意识就反驳。”
程蔚朝掩住眼睛:“很抱歉,当时没能给你肯定的答复。”
孟此霄看向面前难过至极的人,蓦地也觉得鼻尖泛酸,眼眶发热。
“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在说反话,一直都知道。”
程蔚朝垂下脑袋,额头抵在他的腿上,嗓音哽咽:“一根稻草也是有重量的。”
孟此霄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他明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当时对方的答案,确实在某一种程度上添加了砝码,不开始这段感情的砝码。
孟此霄知道对方是喜欢自己的,但他因此以为,或许不至于喜欢到非他不可。
他的拒绝,会让对方伤心,但应该可以很快走出来,继续奔赴下一趟旅程。
幸好,对方不会难过很久。
那他……就不耽误了。
程蔚朝抬头,紧紧搂住他的腰,哑声道:“所以,当年压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这一刻,孟此霄只感觉委屈的无以复加。
他仿佛回了七岁那一年,湍急的河流涌了上来,再次包裹住他,淹没了他的唇鼻。
“程蔚朝,我看到了那家人。”
程蔚朝脑子瞬间空白,然后听到了对方防线彻底坍塌的声音。
“杀死向遥云的那家人。”
第52章 第 52 章
是在大街上意外的碰见。
孟此霄坐在咖啡厅内, 那一家三口在外面经过。
孟此霄至今都还记得,那家咖啡厅是一面单向玻璃。
按理来说,外面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
可当向伟停下脚步, 面对窗户整理头发的时候,孟此霄觉得自己好像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他的灵魂仿佛立马被抽走, 禁锢在当年沉溺在水中的7岁孩子身体中。
那是在被反复按压里, 感到极致痛苦时所对上的那双眼睛。
程蔚朝眼眶里的眼泪重重砸下来, 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手臂紧到几乎让孟此霄感到了一丝疼痛,他也因此抽离了思绪。
他想扯一下嘴角,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最后, 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没事了没事了, 已经过去好久, 现在影响不到我了。”
程蔚朝摇摇头:“是不是很害怕?”
不管22岁的孟此霄看上去多么早熟强大, 可他依旧只有22岁。
是寻常孩子还未完全毕业, 父母仍给着零花钱和生活费的年纪。
他却要直面“杀掉”自己的凶手。
孟此霄觉得自己有些不禁问, 他本来是真的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了。
甚至前两年还试图寻找过那家人的下落, 他想知道那时候他们怎么会在北市。
更想让他们过得不顺心, 他到底是恨的。
只是茫茫人海中,寻找普通人真的挺难。
很久都没找到,加上工作太忙,还要将精力花在他们身上, 他觉得很不值。
于是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被程蔚朝这么一问, 他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很委屈。
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颤抖:“那时候我怕死了。”
回去后,他感觉身上幻痛了好久, 像是未曾长好的伤口再次溃烂。
整夜做的梦都是向伟把他往水里按的场景,甚至梦到他被成年的向伟再次往水里按。
没人会对自己的“死亡”无动于衷。
最让他崩溃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那个村子。
他永远都是那个被禁锢的向遥云。
“程蔚朝,当时我想逃。”
逃去更远的地方,以此来证明,他真的不在平游村了,他也不再是那个被任由虐待毒打的孩子了。
他也突然无比深刻的意识到,他不仅无法完全表达自己对程蔚朝的爱意,就连能给出的那部分都是带着斑驳创痕的。
却想着去索取对方那么金灿灿的感情。
他不要这样。
程蔚朝难过死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淹没了他。
他开始怨憎所有,怨憎不能倒流的时间,怨憎这个世界,怨憎那家人。
最怨憎的,是自己。
他近乎脱力颓败道:“对不起。”
对方想逃,却从没想过逃到他身边。
是他不够敏锐成熟,他一无所觉。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深刻的感受到,19岁的程蔚朝无法带给对方安全感。
孟此霄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对方现在的模样。
他想让对方永远开心,而不是感同身受地去承受他的痛苦。
他捧起对方的脸:“不是你的错,那本来就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事。”
简单快乐活了那么多年的宝贝朝朝,所有感受过的负面情感,却都是来自于他。
想到这里,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碾碎。
“不哭不哭。”
孟此霄给他擦着眼泪,自己却更难控制住情绪。
程蔚朝抽噎着点头,膝盖完全触地,往前扑进了他的怀中。
“那我们都不自责了,我们看以后。”
听到这句话,孟此霄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被灯光晕染的空地。
程蔚朝一向不是内耗的人,比起漫无目的的陷在某种情绪中,他更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了让他做什么。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无法再改变,可未来还在继续。
他们现在还能相拥,太不容易。
接下来的每一天,若是不更用力的爱,才是浪费。
晌久,孟此霄缓缓抬起了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红着眼眶哑声应道:“嗯。”-
等两人都洗漱好躺在床上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一晚上他们都经历了太大的情绪起伏,现在都感到有些疲倦。
但只有撕掉面具那一刻的拉扯感是极痛的,可过去之后,反而感觉像是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得到了呼吸。
他们真正再无任何距离地贴在了一起,带着一股能肆意全然伸展身躯的轻松。
程蔚朝将人揽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所以你姑姑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孟此霄缓缓睁开眼睛,前额抵在他的下巴处。
“我不知道。”
程蔚朝温声道:“如果不考虑你姑姑的反应,只看你自己呢?”
“我有点害怕。”孟此霄往他怀里更近地贴了贴。
程蔚朝的手臂横过他的背,掌心拢住他的后颈,一个全然包裹的姿势。
“我知道了。”
孟此霄没忍住笑了:“你又知道了?”
“嗯。”程蔚朝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有个东西。”
说着,他下了床,去到客卧里自己放行李的地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然后拿出里面的东西后回到了房间。
程蔚朝侧躺在孟此霄的身后,在他面前的半空中伸手。
一阵清脆叮当鸣响,孟此霄睁开了眼睛。
“书签?”他伸手拨弄了一下。
只是这些书签不是普通的纸质书签,而是一套以敦煌壁画为灵感设计的定制书签。
镂空金属制成,有做成团扇模样的,还有琵琶、花鸟元素的。
几个书签被一根漂亮的红绳串在了一起,与他们交叠手腕上的情侣平安扣手绳相辉映。
发出更清脆声音的是红绳上面的玉石,是程蔚朝自己加上去的。
“是姑姑送我的礼物。”
孟此霄的手一顿,然后完全接过那串书签。
“她为什么要送你礼物?”
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哎呀,怎么感觉闻到了酸酸的味道?”程蔚朝故意道。
但看到孟此霄警告的神色,立马老实开口:“上次齐叔不是要多一张邀请函吗?就是给姑姑要的,这是对方为了感谢给我的礼物。”
因为是一封邀请函的回礼,不宜太过于贵重。
但又因为程蔚朝和她自己本身的身份,又不能太过简单上不得台面。
所以书签为纯金制成,又是程蔚朝会喜欢的那种艺术感十足的物件,极具观赏性,明显是经过仔细考量后送的礼物。
孟此霄手一收,手心合紧。
“我的了。”
“好霸道啊。”程蔚朝要和他抢,“我不,那是姑姑送我的礼物。”
孟此霄不可置信:“程蔚朝,你跟我抢东西!”
边说着还要避开对方的抢夺。
但床榻也就那么大,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很快孟此霄就被对方按住了手腕和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两人吻成了一团。
直到最后呼吸不畅的时候,他们才缓缓分开。
孟此霄气息不稳,氤氲出一层水汽的眸子落在对方脸上,几乎是用气声道:“我的。”
程蔚朝再次垂头重重地亲了他一下,那串书签已经因为对方的手泛软,被他拿了回来。
他一边亲着人,一边缓缓地将红绳一圈圈缠绕在对方的手指上。
“嗯,你的。”
等孟此霄的理智彻底回归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手指上的捆缚感。
他伸手看了看,不知道程蔚朝是不是故意的,红绳绕在了无名指上。
剔透的玉石坠在骨节旁,下面的金属书签晃动,在暖色的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孟此霄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扭头看向身旁揽着自己的人:
“你叫姑姑是不是太顺口了?那是我姑姑。”
“如果不是我们的姑姑,你干嘛抢占我的书签?”
他重重地强调“我们”两个字,然后朝他摊手,有些孩子气道:“那还我。”
孟此霄:“……”他掀起眼睑,虽是一个身处下位的仰躺姿势,但蓦地显得有些挑衅,“哦,我想要你的东西,要理由啊?”
说完,他就翻了一个身,背对着程蔚朝,继续去观赏。
程蔚朝低笑了一声。
最后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没过两天,程蔚朝就接到了齐源的电话。
其实就算对方不打这通电话,程蔚朝也正准备联系他。
“齐叔,有什么事吗?”
齐源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蔚朝,不知道能不能把孟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我?”
程蔚朝顿了下,平静道:“是有什么事吗?”
齐源和对方相处了几年,算是了解他。
要是真不愿意的事,他父母和哥哥来劝都不一定有用,谁的面子都不给,更不说是别有用心的人。
对待程蔚朝,没有什么是比真诚更有用的方式。
所以齐源没有瞒:“我想你应该有所猜测,向殊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故事中向遥云的姑姑。”他的声音轻了一些,“上次在展会上,向殊看到了孟先生,觉得他……有点熟悉。”
“哪种熟悉?”
“很像她的侄子。”齐源担心他心里不舒服,解释道,“蔚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向殊其实一直都不想相信那个孩子已经去世了,但凡有可能的,她都会确认。”
程蔚朝没有做声,之前他跟孟此霄说,他知道了,他确实知道。
孟此霄很想很想姑姑,但他不敢,也惟恐打扰。
所以他缓缓开口问道:“是您想促成他们见面,还是向律师自己想见?”
程蔚朝得明确弄清楚向殊现在的想法,他不想有任何会伤害到孟此霄的可能。
“是向殊,想要联系方式的也是向殊。”
齐源不是蠢人,相反,他是敏锐的。
一来一回的对话,他心里已经开始惊疑,掀起阵阵巨浪。
如果程蔚朝能确定孟此霄的身份不是,现在就立马能给出否定的答案,解释清楚。
可他偏偏却这么谨慎地询问,有可能是他自己也不能确认。
更大的可能是,程蔚朝知道些什么,怕伤害到孟此霄。
程蔚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的人已经再次开口说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向殊。
“程先生,很抱歉,是我冒失了。”向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我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打扰他生活的意思。”
“我只是……太想我侄子了,是真心求见,但绝对尊重孟先生的意愿。”
程蔚朝陡然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不能单方面替他做决定,但我会好好转达。”-
“你姑姑想见你。”
正在和程蔚朝吃晚餐的孟此霄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普通的日常话题怎么会突然落到这上面。
程蔚朝放下筷子,温和地看向他。
“我和她通过话,你姑姑很想你。”
孟此霄的瞳孔晃动了一下,犹疑道:“真的?你没有哄我?”
程蔚朝笑了,他就知道。
孟此霄非常非常想见,他只是担心影响到向殊的生活。
可一旦向殊有意愿,就能轻而易举地动摇他的想法。
程蔚朝轻轻“嗯”了一声:“所有人都以为世界上不再有向遥云,可她相信,上次在展厅里只是一眼,她就认出来了你。”
“说是要确认一下,但我想,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程蔚朝握住他轻颤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她知道你的职业,如果真的想见你,大可以直接到学校找到你。”
“可你知道为什么她要先打电话跟我说吗?”
孟此霄抬头看向他。
程蔚朝耐心解释道:“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有所顾忌,而是因为你,她说‘绝对尊重孟先生的意愿’。”
“她和你一样,也是不安的,上次在展厅里你回避了她,所以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于是按捺住了个人强烈的渴求,没有贸然出现在你眼前,让我代为转达。”
“她期待着你的答复。”
“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程蔚朝对上他的目光,“所以,我家孟教授想不想见呢?”
孟此霄反握住他的手,汲取着力量,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道:
“见,我想见。”
第53章 第 53 章
程蔚朝的效率很高, 很快就安排好了他们的会面。
是在一个晴光灿烂的下午,地址选在了一家茶室。
孟此霄其实是个情绪不怎么容易显露在面上的人。
就算是现在,坐在副驾驶上, 他也显得很平静,看起来清冷又安静,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程蔚朝知道, 他在紧张。
程蔚朝握紧了他的手:“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孟此霄回过神:“我自己进去吧?”
却更紧地回握住对方的手。
“我等你。”程蔚朝垂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相信自己, 也相信你姑姑。”
孟此霄笑了下,蓦地轻松了些:“走了。”
说着,他打开车门下去, 朝着茶室里面走去。
玻璃门被推开, 把手上悬挂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响。
站在前台的员工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欢迎光临。”
坐在里面的人几乎在每一次听到铃铛响, 都会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在迎接和送走好几个人后, 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向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上目光。
孟此霄瞬间僵持在原地, 几乎是要凝固。
尽管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 设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 可在这一刻, 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先生?先生?”
不远处的服务员的声音将他的理智唤回。
孟此霄朝着对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朝着里面的位置走去。
“小……”向殊连忙将话头收了回去。
尽管在对视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深呼吸一口气,控制住颤抖的声线:“孟先生, 我们进去吧。”
孟此霄的声线同样不稳的“嗯”了一声, 他甚至担心再多说几个字就会暴露更多的情绪。
他们本来是订了包厢,对方却一直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待。
两人进入单独的室内后, 坐了下来。
茶艺师进来给他们烹煮上茶水,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不好意思, 久等了。”
他已经是提前了很久过来,没想到对方更早。
向殊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也才到。”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服务人员,对方不动声色的礼貌点了下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包厢门。
随着服务员的离开,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座茶室坐落在较为安静的老城区地带,周围来往的行人没有商业街那么多。
又是在私人交谈的领域里,愈发显得静谧。
但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落在桌面上,空气中带着浅浅茶香和糕点香。
横向移动的木质门没有那么隔音,隐约能听到外面细细的交谈声。
听不到具体的说话内容,恰好不至于让他们在陷入沉寂之时,只余尴尬。
向殊不想太过于直接,但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对方身上。
看他的脸,看他的穿着,看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以此来猜测对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好不好。
可等孟此霄将视线落过来时,她又有些胆怯地挪开,举起杯子佯装喝水。
孟此霄也想好好的看看对方,想念了二十多年的人,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很难克制住。
可又担心会有些冒犯。
最后,是孟此霄有些迟疑地打破了安静:“听说您是从海城过来的,是不是很辛苦?”
向殊连忙摇头,忍住鼻酸,脸上带上几分笑意:“不辛苦,你呢?过来远吗?”
听到对方的声音,孟此霄捧着杯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摇头轻声道:“我就住在附近。”
“哦,哦,挺好。”
再次沉默了下来,横亘的时间太久,对彼此现在的生活都感到陌生。
一个律师,一个老师,本应擅长言辞的两人开口却如此艰难,不知道该挑起什么话题。
孟此霄不想陷入长久的寂静中,顺着刚刚的话题道:“是三年前从一位老人家那里买的房子,然后重新进行装修。”
“是我朋友推荐我在这种地方生活,说是可以增加点活气,周围居民的生活气息比较足。”
孟此霄想到什么说什么:“屋子很漂亮,里面有个院子,种了很多花。”
“但我好像不太适合养花,看过很多教程,做过很多功课,可惜总是长势不太好,但我男朋友很擅长。”
“我还挺不服气的,他养得那么随意,但花就是开得很好。”
孟此霄想,如果他是在写作文,一定是一篇低分的流水账。
但面前的向殊听得很认真,眸子里浸着一层水光,时不时带着笑意点头。
直到两人面前的杯子里空了下来,向殊伸手去拿茶壶。
孟此霄不会让长辈去给他倒茶,也连忙去拿茶壶。
“我来吧。”
他们的手在壶柄上短暂的相触,两人都愣了一下,向殊把手收回。
孟此霄给对方的杯子里添好茶,又看了眼对方的手:“是受伤了吗?”
向殊垂头看着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指腹:“之前不小心划伤了。”
因为紧张,刚刚手指不自觉地碾压着那块地方,创可贴已经有点卷边,边缘处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
“我让服务员送个新的创可贴。”
“不用了。”向殊叫住他,“我包里带了。”
她一边将旧的那个撕下来,一边低声道:“以前穿布鞋走几公里的山路那么多年也觉得没什么,倒是现在,穿高跟鞋有时候会脚痛,就在包里时常备着创可贴。”
孟此霄看她准备草草地换上新的,迟疑道:“我来……方便吗?”
向殊猛地抬头看向他,忍着声音,竭力维持平稳道:“嗯。”
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孟此霄抽了一张纸,沾了点温水,然后小心地握住对方的手指,垂着头一点一点的将她指腹上干涸凝固的血块拭去。
等清洁干净后,拿过创可贴覆在上面,动作很轻。
向殊近乎出神的看着对方的脸,长睫垂着,看起来神态很认真。
在她眼中,怎么看都是带着一股乖巧劲。
晌久,对方低声开口道:“好了。”
向殊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两人的身子都僵住了,孟此霄抬头,和向殊对上了目光。
终究是没能克制住,眼泪重重地砸了下来,向殊缓缓松开手,偏开头随手抹去脸上的水迹。
她笑了下,带着鼻音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都喝完了一杯茶,我才想起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向殊,是一名诉讼律师,在23年前,我有另一个名字,叫向回。”
“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在逃离原生家庭后,我想了很久,新名字叫什么。”
孟此霄没忍住眼眶泛热,听着对方娓娓道来的轻言。
“还记得,以前我有多么想从那座山村里出来,但真的太难了,我一度以为我的人生就那样了。”
“但我不一样,我特别幸运,我有一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侄子,他让我见到了外面的天空。”
“我想努力过上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想要接他出来,直至我们都拥有好结局。”
“所以,我取了一个‘殊’字。”
是特殊的殊,殊途同归的殊,代表着不同与超越的殊。
孟此霄眨了一下眼睛,哑声应了下来。
“真好听的名字。”
他朝着人笑了下:“我好像也没好好介绍过我自己,我叫孟此霄,在Q大任职。”
“好巧,在23年前,我也有另一个名字,叫向遥云。”
“但我和您不一样,我很喜欢那个名字,因为是我姑姑给我取的,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向殊眼眶里的眼泪重重的砸了下来。
孟此霄将纸巾轻轻放进了对方的掌心,停了一会儿,将泪意忍了回去,然后才继续哑声开口道:
“至于现在的这个名字,是福利院的院长妈妈给我取的,因为和姑姑取的名字有类似的寓意,所以我也很喜欢。”
向殊捏紧掌心里的纸,然后听到对方的声音愈发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用不敢靠近的语气悄然道:
“好久不见了啊,姑姑。”
伴随着这声轻唤,一瞬间那些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措与生疏都瞬间消弭。
向殊陡然情绪决堤,举起手掩住脸,声音闷在掌心里,嚎啕大哭。
她的声音抽噎:“对不起,小云,真的对不起。”
孟此霄只感觉心脏处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伤心又茫然。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很快就听到对方的答案,崩溃又无助:“只有我离开了那里,是我回去晚了。”
孟此霄难过又惊愕:“您、您怎么能这么想?”他仓惶摇头道,“您没有错,那怎么会是你的错,没有我,你早就能离开了。”
他终究是没忍住情绪,眼泪落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你,那几年为了我,辛苦了,是我拖累了您。”
对方一个人本来可以过得更加轻松,也能不被禁锢地迈开更大的步伐。
向殊猛地抬头,似乎同样为这话感到愕然。
她确认道:“展会那天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孟此霄想到当时的场景,无措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才避开我啊。”向殊颓然失神。
这么多年,他们竟然是各自互相歉疚着,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过得好。
身体出了那座牢笼,心却被囚禁在里面,没有一个人真正出来过。
想着这里,向殊就一阵窒息,感觉心上洒了一把玻璃渣,渗进血肉里,传来细密绵长的痛楚。
“不要这样想,不要。”
向殊仅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我不害怕一个人面对外面全然陌生的世界,可我一无所有,我只怕你跟着我受更大的苦,甚至一口饭都吃不上。”
“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向殊泪如雨下:“我从来没怪过你,是不是吓到我们小云了?”
“我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已经认不清人,我是不是对你很凶?”
孟此霄反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不凶,一点都不凶。”
他红着眼眶,认真道:“把您送出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想要您过得好,您怎么可以自责?”他同样为这个发现而感到窒息,反复呢喃道,“我想您过得好,不要自责。”
向殊深呼吸了一口气:“好,我不自责。”
“我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现在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我也是,过得很好。”孟此霄轻声道,“就是总记挂着您。”
向殊扯起一抹笑,声音却带着哽咽:“是不是太没道理了,我们居然给自己戴上以对方为名的枷锁。”
孟此霄鼻尖一酸,也笑了出来,然后摇摇头:“没有了,被您取了下来。”
“我也……是。”
因为那句“过得很好”,也为彼此能过得更好。
以此往后,他们都不用再带着任何歉疚地去好好生活。
向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让语气更加轻松道:
“所以,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反复念叨平游村的故事了?那也太糟心了。”
孟此霄点头:“当然。”
他们会有很多关于“过得好”的事迹去分享给对方。
向殊问道:“比如?”
“比如,下次见面,我会说……”
孟此霄看着她的脸,缓缓开口道:
“向律师,最近都是胜诉,真了不起。”
向殊哽咽地应了一声,然后眸子里带着碎光道:
“孟教授,最近科研上有了新突破,恭喜。”
“或许,这会是我的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气氛已经完全轻松起来,可孟此霄依旧感到热流上涌,盈满了眼眶。
可能是因为,时光倒流,他们回到了那个逃离的夜晚。
他被姑姑牵着手,成功出了那座梦魇般的山村。
直至这一刻,他们终于得以真正的解脱。
第54章 第 54 章
两人都整理好了情绪, 和对方分享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
孟此霄想了想,开口道:“当初在孤儿院没待几年,就被资助, 来到了北市,后面没有受多少苦。”
向殊点点头,她没有过多地询问对方是怎么去到孤儿院的。
不是不想知道, 只是对方明显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
他只想向她呈现他真的过得很好的状态, 那她自然不会深究。
起码, 现在不会当着他的面深究。
向殊握住他的手,最后双手合拢,将他的手捂在掌心中。
“怎么夏天手还是这么凉啊?”
孟此霄轻声道:“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体质问题。”
“你太瘦了。”
说着, 向殊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他。
“对了, 这是礼物。”
孟此霄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 向殊笑了下:“愣着干什么, 打开看看。”
孟此霄这才伸手, 缓缓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长命锁, 由黄金和上等好玉制成。
造型精巧,还采用了花丝镶嵌工艺。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口道:“这个太贵重了。”
向殊眉眼低垂了下来,显得有些失落。
“我看过很多人在收到父母和亲近长辈的礼物时, 都是很坦然的, 也会欣然向他们主动索要。”
“你是在跟姑姑客气吗?”
“……”孟此霄拿回盒子,“我收。”
向殊瞬间笑了:“嗯。”她轻声解释道, “也是出来后,我才知道, 外面很多疼宠家里小孩的长辈,都会在百岁周岁送上长命锁平安扣这些,是好寓意。”
“我也想你有,虽然晚了些。”
孟此霄的指腹轻轻碰着上面的花纹:“不晚,一点都不晚,我很喜欢。”
向殊很高兴,可高兴过后,她又轻叹了一声:“孩子太优秀了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她神态惋惜:“我好想你现在找我要钱、要车、要房子。”
“甚至给我惹点麻烦,姑姑给你去解决、给你撑腰,可你现在好像都不需要。”
孟此霄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您会很头疼。”
“是会头疼,但我也高兴。”
“我真的是想把一切都给你。”向殊看了会儿那块长命锁,又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们小云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孟此霄只感觉心脏处遭到了最柔软的袭击。
向殊的目光落到了他手腕上的平安扣红绳,补充道:
“也是你男朋友想要带给你的话。”
孟此霄愣了一下,缓缓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氤氲着白雾的茶盏。
他轻声开口道:“是不是他和您说了些什么?”
向殊垂头笑了:“确实联系过我,但他想说的是他说,我想说的和他没关系。”
在见面之前,对方给她打过电话,恳请她在交谈中,能不能对孟此霄明确地表达类似含义的肯定态度。
说得挺隐晦的。
或许是因为算是孟此霄的隐私,也因为孟此霄不想让她知道,程蔚朝没有详细说明原因。
可到真正交谈的时候,不用多说,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着重强调这个。
没有人比她更懂那种感受,明明名与利都已经得到,可就是不敢让自己过得更好。
一想到向遥云不知道在何处,甚至已经去世,漫天的愧疚与哀痛立即上涌。
她有什么资格去享受生活,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喜欢的东西?
多年以来,夜不成寐,总觉得哪里都不配。
所以,那些话并不是因为程蔚朝的恳请,她才会说。
就算对方没有联系她,她也会如此。
因为她真切就这么认为,孟此霄毋庸置疑、天经地义的,合该得到一切好的。
向殊调整了一下呼吸,不能深想,想到孟此霄同样是以这种心态过了这么这么多年,她就觉得情绪又有些忍不住。
于是,向殊皱了皱鼻头,佯装轻松道:“我才是你姑姑,我能不知道吗?”
孟此霄笑了出来,他都明白的。
真正好的感情,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从方方面面感受到温度。
他看着手中的这块平安锁,是多年前就已经打好的。
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于程蔚朝那边,他有点想捏捏对方的脸。
他估计为这事都愁死了。
想到这里,孟此霄不由得心软软。
程蔚朝了解他所有的心病,知晓他的低价值感和配得感。
并且他清楚地知道,所有的根源都在向殊身上。
不管他们未来过得多么好,不管类似的话程蔚朝说多少遍,那道伤痕或许会变浅,却仍会长久地刻在心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向殊的一句肯定,比这么多年来所获得的实际成就和赞美都要有用。
所以就算相信向殊,程蔚朝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提了一嘴。
孟此霄笑道:“是不是有点傻傻的?”
向殊想了想,她和程蔚朝仅有的两次见面还是在海城,一次是在酒店,一次是在艺术展上。
对方身形修长挺拔,眉眼生得很深,模样极具攻击性。
谈吐举止间,看似很好相处,但绝对不是容许他人轻易冒犯的模样。
起码之前短暂的会面,尽管对方对她的态度很礼貌尊敬。
但常年身居高位的气息不是说收就能收的,会不由自主从骨子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何况她也上网,不说新闻的真假,但那人的性子也能窥见一二。
恣肆张扬,任意妄行。
说实话,这样的人和孟此霄口中的“傻”完全沾不上边。
而且对方看上去绝不像身居下位。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对面的青年身上。
样貌漂亮精致,清瘦单薄。
其实因为过于冷漠疏离的气质,并不显得弱势,反而带着点气定神闲的控场感。
但也抵不住这两人之间实打实的力量差距和体型差距,程蔚朝更是肉眼可见的性格强势。
想到这里,向殊不由得眼前一黑。
她手指微张,撑着太阳穴。
之前满心只想着和人见面,其他的事暂时还没有机会去深究。
现在细想下来,只感觉满脑子都在噼里啪啦的炸着鞭炮。
“姑姑?”
向殊有些气弱道:“我听齐源说,你们在一起应该还没多久?”
“嗯,八月底在一起的。”
现在一个月都还不到。
向殊点点头,斟酌了一下用词,但终究没插手人家情侣之间的私事,只问道:“他对你好吗?”
她其实反复问过齐源,知道他们是多年的感情了,也听对方说过,程蔚朝很珍惜,两人感情很深。
可她不由得想得更多,互相喜欢那么久,却最近才在一起,说明他们之间本就存在问题。
所以向殊想从当事人的口中亲自得到答案。
“很好。”孟此霄认真道。
向殊笑了下,诚实地开口:“我就想着他那性格还有背景,看上去不太会妥协,也不像会细心照顾人的,所以我有些不放心,担心你吃亏。”
孟此霄一愣,明白了对方的担心。
于是将这几年他和程蔚朝的事情细细道来。
他不是会轻易向别人倾诉的人,但姑姑不是别人。
他能毫无负担和防备的去和对方说自己的私事,甚至是那些都不好意思告诉程蔚朝的隐秘心绪,也能和姑姑说。
最后,他笑道:“其实他挺乖的。”
“乖?”向殊挑了一下眉,显然对这个形容不怎么赞同。
“乖得花边新闻满天飞?”
孟此霄:“……”-
程蔚朝同样坐在茶室里,对面是坐立不安的齐源。
“齐叔,不是什么大事。”他劝道,“放轻松。”
“……”齐源一言难尽地多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你是轻松,你杯子早就空了,喝了好几口空气了吧?”
程蔚朝:“……”
他默默拎起茶壶,添了一些茶。
“是不是都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程蔚朝轻轻“嗯”了一声,正说着,两人的手机都响了一声。
齐源开口道:“谈完了,向殊还准备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上去和她聊聊。”
程蔚朝也看到了消息:“我师兄现在下来了。”
说着,他就站起了身,朝着外面走去,一打开门,正好孟此霄下楼,撞见了他俩。
程蔚朝迎上前去,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孟此霄朝他摇摇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齐源,笑道:“齐老师,好久不见。”
齐源眼眶一热,哑声开口:“嗯,好久了。”
孟此霄往旁边让了下:“我姑姑在上面,您去和她说说话吧。”
齐源也没有拒绝:“好,改天我们再聊。”
看着人上楼,程蔚朝牵住他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给孟此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后,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
他转身仰头望去,就对上了向殊的目光,对方正抱臂站在二楼的窗边。
程蔚朝一愣,有些紧张地立直了身子,礼貌地点了下头。
向殊笑了下,同样礼貌又客气地点头回应,然后转身进入室内。
上了车后,程蔚朝连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之前情绪过于起伏,孟此霄感到有些疲惫,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
“恭喜我吧,我有家人了。”
程蔚朝鼻尖一酸,轻轻“嗯”了一声,抱紧了他:“恭喜你。”
两人静静地彼此依靠了一会儿,孟此霄才缓缓松手,语气轻松道: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姑姑说想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啊?我一起吗?”程蔚朝指指自己。
孟此霄挑了一下眉:“不想?”
“想啊!”程蔚朝有些紧张,“这是见家长诶!”
“对了,姑姑让我和你解释一下,说没有下来和你打招呼,是因为情绪还没有平复,状态也不太好,有些仓促。”
“她要准备准备之后再正式和你见面。”
程蔚朝笑道:“姑姑说的怎么和备战似的,该准备的是我。”
孟此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该好好准备。”
程蔚朝眼皮一跳,顿感不妙:“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咱姑平时也会上个小网,关注关注新闻,可有些人的花边新闻就拼命往她眼睛里面钻。”
“……”程蔚朝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连忙扒拉住孟此霄的胳膊:“你有帮我解释,对吧?”
孟此霄咬牙切齿道:“当然。”
他确实诚心想解释,于是和向殊说道:“那些新闻是捕风捉影,都不是真的,他不是乱来的人。”
向殊开口:“但去那些场合是切切实实的吧?总不会是p图,这孩子有点爱玩啊。”
孟此霄道:“是有些闹腾的性子,但就是喜欢热闹,去和朋友聊聊天,没干什么。”
向殊:“周围还围着陪酒的那种聊天?”
孟此霄其实挺平静的,也知道程蔚朝的性子。
有点小孩子气,真的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玩。
圈子里的人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得罪,邀请他的聚会从不会乱七八糟。
只是有时候界限模糊,毕竟身处繁华,又半只脚踏入了娱乐圈。
若是某个聚会,有人搂着某个不知身份的男人或女人进来,说一声是最近交往的对象。
谁还去细究不成?
孟此霄不在意那些,所以他耐心地和向殊仔细解释着。
“而且,再乱的环境,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程蔚朝是怎样的。”
听到孟此霄说的话,程蔚朝松了一口气。
然后紧急追问道:“那姑姑呢?她说了什么?”
孟此霄看着他,感觉脑仁疼:“你真该赔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当时,向殊认真听完,然后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你都是在场的?”
“……”孟此霄顿了下,“我不在场。”
“那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孟此霄有点汗流浃背了:“听……他说。”
其实并不只是这些原因,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同时也具备着辨识人的能力。
尽管听起来像是狡辩,但确实如他所说,他知道程蔚朝是怎样的人。
并不会被他人的三言两语带跑。
但回想起刚刚的一系列问答,他开始有点担心自己在向殊心中的形象了。
果然,向殊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只听他一面之词啊。”然后她轻叹了一口气,“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刚刚我才感叹孩子太懂事了,都没有什么需要愁的地方。”
“这下有了。”她干笑了两声,“哈哈,挺好的。”
孟此霄:“……”
第55章 第 55 章
听到向殊的话, 孟此霄自闭了好久,一路他都恹恹的。
这么多年的清白名声,终究还是崩了。
程蔚朝一声不敢吭, 直到把人送回家。
然后勤勤恳恳、乖乖巧巧地去给人做晚餐。
孟此霄窝在沙发里,看着他忙成小蜜蜂般的身影,眼里不由得产生了一抹笑意。
经过孟此霄的调教, 程蔚朝的厨艺大大提升。
因为在一起吃了很多顿饭, 所以口味越来越接近, 连做的食物的味道也越来越像。
最后,他叫了他一声:“程蔚朝。”
“嗯?”程蔚朝戴着围裙跑出来,半蹲在他腿边, “怎么了?”
孟此霄轻声道:“我才不是恋爱脑。”
他只是非常客观地说了事实!
程蔚朝捏住他的手指亲了一下:“嗯, 我是。”
孟此霄笑了, 拍拍他的脑袋。
程蔚朝也笑了, 然后继续去做饭。
室内的光线柔和, 开放式厨房传来有条不紊的烹饪声, 不显得杂乱。
这样有秩序感的轻微动静, 倒是有点像白噪音。
孟此霄感到困意渐渐上涌, 是很舒服的那种困意。
不像是以往过于忙碌的工作,而导致由里到外散发的疲惫。
现在脑子里紧绷的弦陡然松了下来,不用再强撑着打起精神面对外面的世界。
能够毫无负担的躺着,让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于是, 他不由得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孟此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 但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先偏了一下头挣了挣:“程蔚朝, 不要捆着我,重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 程蔚朝也躺了过来,搂着他一起小憩。
睡着睡着,不自觉手脚又缠了上来,一个很坏的睡觉习惯。
埋在他肩上的脑袋动了动,柔软的发丝划过孟此霄的下巴,他觉得有些痒。
“而且我好热。”
室内开了空调,对方之前给他盖上了毯子,现在孟此霄感觉后背都有些流汗了。
程蔚朝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但担心孟此霄流汗后冷气立马灌入会着凉,于是没有立马就把毯子掀开。
孟此霄这才感觉更舒服一些,刚刚好好睡了一觉,现在只觉得无比轻松。
脑子清明,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食物香味。
一个吻迷糊地落在他的下巴上,对方似乎还有些困,嘴巴就怼在他脸上不动,以这个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
孟此霄没有叫醒他,百无聊赖地仰躺着看向天花板。
但没过几分钟,身旁的人就掌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不睡了吗?”
程蔚朝揉了揉眼睛,点点头,然后把孟此霄捞了起来。
“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
孟此霄看了下时间,其实睡得也不算久,一个小时。
于是两人从沙发下来,去到餐桌边。
晚餐程蔚朝早已经做好,只是之前看孟此霄还在睡觉,他将菜保温着。
孟此霄开口道:“那我就和姑姑说了,两天后一起吃晚餐?”
程蔚朝提起这个就头皮发麻:“嗯、嗯。”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两次见面,好像、应该、或许、大概没有干出什么冒犯的事吧?
孟此霄笑道:“怕什么?放心,我姑姑很会看人的,她会喜欢你。”
这话好像是在肯定他的为人诶?
程蔚朝心里感觉美了一点。
察觉到面前人时不时落过来的目光,孟此霄抬眼和他对视:“怎么了?”
“我都见家长了,所以你呢?”
孟此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我什么?”
“见家长,见我的家长。”
“……”孟此霄一下子呛到,偏头猛地咳嗽了起来。
程蔚朝连忙递水给他,惊异道:“反应这么大,紧张啊?”
他忍着笑开口:“哎呀,怕什么?放心,我家里人也很会看人,他们会喜欢你。”
孟此霄:“……”
感受到对方冷嗖嗖地瞪了自己一眼,程蔚朝偏头笑了出来:
“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接下来的两天,程蔚朝没有缠着孟此霄,他知道对方可能需要时间。
——和向殊相处的时间。
他们之间空白了太多年,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想要了解对方的。
向殊有穿着普通低调的衬衫牛仔裤,带着鸭舌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静静地听孟此霄上课。
然后一起在校园里散步,孟此霄跟她讲自己学生时代的故事,顺便一起去食堂吃个午餐。
孟此霄也终于能有机会,让对方去看自己所生活的住处。
他曾所介绍过的那个房子。
甚至向殊在这里住了一晚,然后一早起来给他做早餐吃。
特地起得很早,同样也想给对方做早餐的孟此霄在厨房旁站了很久。
对方穿着柔软舒适的浅色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垂头做饭的模样看起来很温柔。
自然的像是他们这样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他们本就是最亲密的家人,一直都是。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向殊转过身,笑道:“小云,怎么起得这么早?”
孟此霄过去帮她:“习惯早起了。”
向殊笑了笑,然后将盘子端到餐桌上,两人面对面而坐。
孟此霄看着对面的人:“姑姑,要不你过来住?”
他知道,对方来北市后,一直都住在酒店。
孟此霄想了很久,因为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从来没有过亲情上的亲密关系。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其中明确的界限。
但他猜测,幸福的家庭里,父母去看孩子的时候,是可以住在孩子家的。
有个房间留给父母也很正常。
向殊笑了:“不用啦。”
偶尔留一两宿,那没什么。
可长期还是不太好,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向殊知道,成年人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何况对方有恋人。
做长辈的,得知道分寸和适当的不打扰。
但做小辈的,得知道回家和依赖。
于是,向殊继续道:“可如果你要是去海城看我,得住我那里,我家里一直有你的房间。”
孟此霄感觉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泉里,泉眼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起海城,他问道:“您原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毕竟向殊的事业主要在海城,最近几天还是她特意空出来的时间,无法在北市停留太久。
“今晚和你们一起吃过饭后,差不多也要离开了。”
见面前的人有些怅然,她笑道:“坐飞机也就是两小时的事儿,不远,我们随时能见。”
孟此霄轻声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程蔚朝先去学校接上了孟此霄,然后再一起去订好的私房菜馆。
两人坐在包厢里,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向殊过来。
在包厢门被推开的时候,程蔚朝立马就站了起来。
孟此霄偏头忍了忍笑,随即也站起来,叫了声“姑姑”。
程蔚朝也跟着叫:“姑姑。”
在孟此霄面前,他还能各种耍赖大放厥词,可在对方那么在乎的长辈面前却不太行。
他连忙改口道:“向、向律师。”
向殊走了过来,听到对方的称呼,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又仔细看了看面前修长挺拔的男生。
对方眸子里带着很明显的紧张,而且……她曾经所窥见的那些上位者的气息不见了。
很平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谦逊。
在外人面前,有些东西会不自觉的展露出来。
可一旦在亲近的人面前,只余最真实的底色。
向殊不由得笑了:“没事,就叫姑姑吧。”
程蔚朝很聪明地接话:“蔚朝、小程,您想怎么叫都行。”
三人坐了下来。
程蔚朝感觉自己的心一直悬着,上次听孟此霄说的那些,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妙。
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应该不算太好。
对方是律师,最知道怎么诘问和寻找破绽,他都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
可向殊没有问,仿佛就只是长辈带着两个亲近的小辈出来吃顿饭。
然后好奇地问了问他的工作和生活,甚至态度很平和,整个用餐过程都是愉快的。
完全没有料想中的锋芒逼人。
等孟此霄去卫生间后,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程蔚朝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向殊笑了:“怎么,在等着我拷问你?”
程蔚朝也笑了,在最关心孟此霄的长辈面前,他不用想套路,也不用刻意说些看似好听实则很虚的话。
对方是那么聪明的人,或许就像个如常小辈,真诚地说出内心所想更好。
“确实还有点紧张,您不仔细问问,我反而更没头绪。”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他就摸不清对方的看法,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就更没机会去解决。
“其实没必要特地寻求某个问题的答案,我能自己看。”
往往一个人是怎样的,反而会在一些看似无伤大雅的聊天细节中体现。
聊起工作的时候,对方明显是真的热爱,有想法有创造力,是深层次的了解自己所在的领域。
聊起自己的家人,语气亲昵,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也做不得假。
在说那些话时,对所涉及的相关人或事的感情,是能够直观显现在眼神、表情,甚至是肢体动作上的。
全程和孟此霄没有过近的肢体接触,在长辈面前尊重得体。
却处处关注对方的需求,喜欢的食物、吃饭的习惯等等,很多细节。
年龄更小的那个竟更像是情感的照顾方,承接着另一方的所有情绪和需求。
程蔚朝问道:“那您有看出什么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程蔚朝想了想,“师兄说,您很会看人,会喜欢我的,我觉得师兄说得对。”
向殊笑了出来:“给我下套呢?”
气氛彻底轻松了下来,程蔚朝也笑:“哪能啊。”
向殊温声道:“不要想太多,我有疑虑感到担忧是真的,会自己看也是真的。”
而且,对方是孟此霄喜欢的人。
所以她尊重孟此霄,她不想看到对方伤心为难。
当着他的面去气势汹汹诘问对方喜欢的人,未免太不体面,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上次问了他一些话,是因为关心是本能,但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我这么多年都没在他身边,一出现就强势插手他的感情算怎么回事?感觉像是端着长辈架子。”
“也想清楚了,其实我没什么要求,他喜欢就行,我只需要当他的后盾就好。”
“所以你别担心,感情到底是你们两人的事,我不会介入太多。”
程蔚朝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与其说对方想要见一面,是来考察的。
不如说,是想要亲眼来看看孟此霄身处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其他都是顺带。
现在,她看到了。
第56章 第 56 章
程蔚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轻声道:“谢谢姑姑。”
他笑了下:“师兄说得对,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向殊挑了一下眉:“我多问一嘴,你有亲姑姑吗?”
“您啊。”
程蔚朝嘴甜的时候是真嘴甜, 几乎能让人想象得到他小时候撒娇是什么样子的。
向殊笑了声:“听明白了,难怪能说我是最好。”
在门口站了半晌的孟此霄也没忍住笑了,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一顿饭三人都很愉快, 结束后两人把向殊送到机场, 看着她离开后, 然后才一起回家。
夜晚洗漱后,孟此霄倚着床头,一边随手翻着书, 一边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沐浴水声, 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昨天向殊来家里, 因为决定留宿一晚, 所以他在客房给对方收拾, 换上新的床单被套。
向殊站在一旁, 突然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已经同居了?”
孟此霄有些意外:“没有啊, 怎么这么问?”
因为他一直觉得好像不算。
前阵子程蔚朝确实天天都在往这边跑, 可到底大多数时间都在海城出差。
毕竟他们刚在一起就分开了十多天,所以孟此霄没多想,只觉得程蔚朝那个性子黏糊一点也很正常。
向殊笑了下:“屋子里两人的生活气息有点浓。”
孟此霄愈发不解。
客房里没有住过人,程蔚朝和他一起睡主卧, 私人物品也渐渐挪到了他的房间里。
所以客房里没有一丝程蔚朝的痕迹。
又加上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 程蔚朝的私人物品怎么都不会多到哪里去。
那向殊是怎么判断的?
孟此霄好奇问道:“哪里生活气息浓?”
“就比如很多常用物品是成双成对的,比如水杯等, 放的位置来看,他用得很频繁。”
“还有餐具, 你们是不是喜欢的餐具风格不同?你好像以简洁实用为主,那些复古的、具有艺术感的、造型稀奇古怪的,指向太鲜明了。”
“甚至收纳习惯好像都不太一样,比如碗,一个喜欢倒扣一个喜欢直立,烹饪工具一人喜欢挂墙一人习惯放在筒篓里。”
毕竟只有频繁使用过,才有资格去以自己习惯方式的收纳和放置。
孟此霄没忍住笑了:“对,我还说过他,如果放筒篓里,那我墙面设计的挂式收纳不就白费了?”
向殊也笑了,她只是有些好奇,但不会过多评价和插手。
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
现在,孟此霄忍不住又想到当时对方说的话。
同居?
很快,眼前暗了一下,一个轻吻就落到了脸上。
“在想什么?”
孟此霄看向已经洗漱好出来的人,对方身上还带着水汽,周身带着他常用洗护用品的气息。
“在想……你自己家里是不是都生灰了?”
程蔚朝在床上滚了一圈,最后躺在了他腿上,仰看着对方。
“怎么会?有人定时维护打理。”
孟此霄伸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脸:“你是不是来我这里太频繁了,有时候还要回自己家去拿东西,两边跑你不嫌麻烦吗?”
“频繁吗?”程蔚朝瞪大眼睛,“你嫌弃我?!”
孟此霄又捏了他一下:“我说的是,我们要不要住一起?”
程蔚朝一个“咕噜”就坐了起来,一时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结巴着重复道:“住、住一起?”
孟此霄平静地点点头:“对,说得不清楚吗?同居的意思。”
程蔚朝只觉得天上开始掉大馅饼,扑上去紧紧搂住他,在人的脸上一顿亲,开心得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天啊!孟此霄,你怎么这么好!同居?!!”
孟此霄的背被他压得陷入了堆高的柔软枕头中,一边笑着偏头躲开他的亲亲袭击。
“程蔚朝,重死了!”
程蔚朝怕真把人压着了,缓缓松开了手,但望着人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孟此霄有些受不了那种视线,撇开了目光,然后用脚踢了踢他。
“行了,去玩吧。”
程蔚朝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仰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孟此霄:“……”
程蔚朝本来想去捞自己的手机,在好兄弟面前发一会儿疯,但没找到,又想到手机可能落在客厅里了。
但他躺在孟此霄的腿上,一时又不想动,于是反手拍拍对方的膝盖。
“我可以玩你的手机吗?”
孟此霄从床头柜上拿过递给他,然后报了一串数字,是手机密码。
他平时除了联系别人和查阅资料以外,并不常用,更不说短视频、游戏等娱乐相关的。
所以里面很干净,没什么不能给人看。
程蔚朝挑了一下眉,问道:“这么放心啊?”
孟此霄和他对上目光:“所以你的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哦,你的搜索记录。”
程蔚朝:“……”
之前在蒋斯宇婚礼上被对方看了一次浏览器搜索记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那我都能看?查手机也行?”
孟此霄翻了一页书:“随你。”
程蔚朝笑了,说是这么说,但他不会真的去看对方的私人信息。
他只是搜索了下自己最近感兴趣的展,在相关官网上浏览着自己喜欢的作品。
室内一片温馨静谧,两人各干各的事。
程蔚朝看着看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通知栏弹出了微博的一条资讯,程蔚朝晃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群营销号又怎么编排他了?
他直接点了进去。
很好,还拿着以前的过期新闻炒现饭呢。
他烦不过,准备去切小号骂几句。
然后,他看着个人界面陡然怔住。
上面的头像和名字都是陌生的,但也没那么陌生。
——原始的头像和一串他认识的乱码id.
这是……
手不自觉地脱力一松,手机重重地砸在了鼻梁上。
程蔚朝疼得闷哼一声,但他现在顾不得疼,从孟此霄的腿上起来,愣愣地坐在床上看向面前的人。
孟此霄听见了他的动静,一抬头,就发现对方的鼻梁被砸红了,眸子里浮上了一层生理泪水。
“没事吧?”
程蔚朝没有说话。
孟此霄准备伸手碰碰他的鼻梁,被人抓住了手,然后听到程蔚朝轻声开口道:
“刚刚玩久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手机,进了微博。”
进就进了呗,孟此霄本来想说。
可下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僵,迅速伸手就要去抢回自己的手机。
程蔚朝侧身躲了一下,一手锁住他的腕,另一手将手机高高举起。
“程蔚朝!”
程蔚朝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你不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程蔚朝直接给了答案:“乱码用户名。”
孟此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也不挣扎了,偏开了头。
程蔚朝却看到他的耳根罕见地泛起红霞。
孟此霄觉得很丢人,硬着头皮道:“我又没干什么?就是当初你被全网黑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后面基本都没有用过这个账号。”
这倒是真的,他后面除了偶尔看看对方的讯息外,再也没有胡乱发言过。
程蔚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像是在做梦,总感觉怎么都不像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心里在不停地放烟花,又感觉有点被绽开的火星灼伤到。
程蔚朝再次确认了一遍:“你当时为了维护我,帮我吵架?”
孟此霄感觉热意有点上涌,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幼稚,居然在网上和人起口舌之争。
于是辩解道:“就那一次。”
他本来以为程蔚朝要继续嘚瑟追问,却没想到对方垂下了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很快,孟此霄就知道了答案。
程蔚朝将手机屏幕怼在了他的眼前,是当初孟此霄和喷子辩驳的界面。
他的声音发紧,瞳孔轻晃:“可以解释一下ip地址吗?”
孟此霄看着手机屏幕最下面发布时间后面缀着的ip地址——来自F国.
当初程蔚朝所在的国家。
孟此霄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起鞭炮,一瞬间空白。
他知道有ip地址显示这回事儿,但到底平时玩得不多,一时没能想起来这玩意。
也没想到程蔚朝会这么敏锐,立马注意到这个。
程蔚朝见他不说话,声线微颤地补充道:“你不是很忙吗?不是说出国进修的时候哪里都没去吗?怎么就在F国了?”
还是在那个地点发布着维护他的话。
那拿着手机在打字的时候,孟此霄站在哪里?又是以什么心态在做着这样的事?
孟此霄只觉得自己的老底都要被扒光,颜色几乎从不上脸的体质,侧脸和脖颈也渐渐被晕染。
又被程蔚朝钳住了手腕,想跑都跑不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冷静,装作不是什么大事的模样开口道:“去找你。”
程蔚朝只觉得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都给炸懵了,连思考的能力都在退化:“找我?”
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好说了,孟此霄烦道:“对,找你找你!”
“我们认知不一样,在寻常人面前可能天都要塌掉的事,对你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但那么多的恶意,我还是担心你。”
“而且……我很想你。”说到这里,孟此霄的声音不由得放轻了一些,“我想和你再聊聊,关于我们之间。”
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凭着一股冲动,于是,他去到了程蔚朝所在的地方。
程蔚朝声音愈发颤:“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见面?”
孟此霄目光落到他身上,又别扭地偏头,绷着脸道:“你忘了?之前你来学校找我,在食堂吃饭时你说过。”
“你去了瑞士爬雪山,然后跟着探险队去了南极,最后去了趟冰岛看极光,我怎么见你?”
当时站在F国的街头,孟此霄想了很多。
想到被拉黑的联系方式,想到对方精彩绚烂的生活,整个人也就清醒了。
勇气是消耗品,有时候只有一次,那股冲劲一过,后面想再次鼓起很难。
程蔚朝想起来了,差点没抱着脑袋崩溃。
眼泪瞬间“啪嗒啪嗒”往下掉。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他就应该成为一朵蘑菇,蹲死在家!
瑞士到底有什么啊?南极有什么?冰岛有什么啊?!
他又看了看对方评论的发表时间,仔细算了算日子。
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
那一天,他正登陆,咧着牙看企鹅!
愚蠢的企鹅!
呜呜呜真的很臭!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