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归村(一)
离横山越近, 地势便越发崎岖,群峦叠起,荒山蔽日, 一行人走了十来天也不见一户人家。直到横山脚下, 才终于看见一个村庄, 可到了村口, 却发现这里好像早就空了。春耕时节,田间没有一个男人耕作,也不见牛马鸡犬。
几人朝前走了一段, 终于瞧见一个男孩牵着一个女孩在路边挖野菜。几人刚想打招呼,那两个孩子却拔腿就跑。君稚诧异道:“她跑什么呀?”
卞三秋皱眉道:“不知道, 先进去看看吧。”
村中家家大门紧闭, 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直之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没人响应,他连敲了几家, 都无人开门。秦镇邪看了一家院子门边落了一根沾泥的野菜,便说:“这家有人。”直之上前敲门,还是无人响应, 他大声喊道:“主人家, 我知道这有人!我家主人要去娄京, 想在你这借宿, 麻烦您行个方便。”
半晌,一位干瘪的老妇将门敞开了一条缝,畏怯地问:“你们不是官兵?”
“当然不是。”卞三秋上前, 温言细语地说,“婆婆, 我们只想找您要间空屋,别的什么都不要。”
君稚也道:“对,我们睡一晚就走了。”
老妇谨慎地打量了他们一会,才慢慢打开门,道:“你们进来吧。”
屋里灰蒙蒙的,只有一条板凳,老妇道:“老身家里没有空床。”君稚道:“我们睡地上就行。”老妇点点头,惴惴不安地望着他们:“家中也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君稚忙道:“没事,我们有干粮。”
这时,内屋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一个男孩从破烂的门帘后警惕地探出头,那个小女孩躲在他身后,眼巴巴地望着直之手中的饼。老妇十分尴尬,训斥道:“进去,别乱看。”卞三秋道:“直之,给这两个孩子分两张饼。”女孩一听,立刻跑了出来,抓着饼狼吞虎咽起来。老妇无奈道:“这丫头真是怎么能要客人的东西”
“没事,您不是让我们借宿了吗?”君稚招呼男孩,“过来呀。”
老妇道:“阿财,你过来吧。”男孩这才出来,拿了饼沉默地啃着。他看着大约十一二岁,黑瘦矮小,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秦镇邪怀里的猫。秦镇邪将黑猫递给他,男孩好奇地摸了一下,说:“好大的猫呀,比我的狗都大。”
君稚逗他:“你的狗呢?”
男孩闷闷不乐道:“被官兵抓走了。他们都是坏人,抓我爹,抓我爷爷,还抓我的狗!”
老妇摸着他的头,苦涩地说:“五年前,他们说要实边,就抓走了我儿子。前年,他们要修栈道,就抓走了我家老头,村里剩下的男人都跑了,我儿媳也跑了,现在,俺家中只有俺跟这两个孩子啦。”
这时,女孩噎着了。男孩赶紧拍她的背,叫道:“慢点,慢点,饼又不会跑。”女孩喘过气,依旧拼命把饼往嘴里塞,小小的脸颊塞鼓起来,显得头越发大,身子越细小了。
老妇解释道:“这孩子是太饿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卞三秋立刻让直之再给些干粮,两个孩子吞吃完就开开心心逗猫去了,众人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黑猫被孩子闹烦了,一溜烟爬到了秦镇邪肩上。两个孩子见他身形高大,又面无表情,都有些惧怕,不敢上前。老妇道:“阿财,带你妹妹出去玩,别吵着客人。”男孩便拉着女孩出去了。外面立刻传来孩子惊喜的叫声:“马车!”
“哎呀。”老妇赶紧起身,“别乱动客人的东西!”
她刚一出去,便撞见一队官兵冲进院子,忙将两个孩子推进屋,关门喊道:“快跑,官兵来了!”几人忙往里屋跑,外面传来粗鲁的叫骂,男孩拉开后门道:“从这走!”紧接着大门便被撞开了,官兵鱼贯而入,院里已经无路可走,直之跳上墙:“走这!”
卞三秋爬上墙,君稚紧跟,男孩正顶着女孩上墙,官兵已从后门冲了出来,秦镇邪一把捞起女孩和男孩过了墙。几人跑进屋后的山林,一路狂奔,终于将官兵甩下。男孩气喘吁吁道:“他们抓不到人过、过会就会走的,咱们躲一会就好。”
一直躲到天黑,他们才敢回去。院墙内静悄悄的,官兵已经不知去向。屋里,板凳被掀翻在地,门外,马车不见踪影,男孩喊道:“祖母?祖母?”
无人回应。男孩慌了,四处找人:“祖母?祖母?”屋里没有,院里没有,大路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土路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车痕。他眼眶潮湿了,女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哇哇哭着喊祖母。
“那老婆婆年纪都那么大了,他们还抓?”君稚愤慨地叫道,“咱们现在就去追人,一定得把老婆婆带回来。”
“可咱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卞三秋犹豫地说。
君稚说:“咱们是修道的,还打不过他们吗?”
秦镇邪说:“先跟上去,要是人多,就见机行事。”
“没错,先跟上去!”君稚蹲下来,对男孩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们肯定把你祖母带回来!你先带妹妹回屋休息,把门关好,第二天天一亮,你奶奶就回来啦。”
男孩红着眼道:“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君稚伸出小拇指,“咱们拉钩?”
男孩勾了勾他的手指:“那我等你们回来。”
几人送男孩进了屋,这时,一团壮硕的黑影从墙上跳了下来,轻车熟路地抓着秦镇邪裤腿往上爬。君稚哑然失笑:“咱们差点把猫兄忘了,好了,人齐了,走!”
一行人循着车辙追去。黑猫仰头一望,看见一只红雀掠过了天空。
车辙到了一座小山跟前便不见了。君稚纳闷道:“那伙官兵还带马车上山?傻啦?”秦镇邪看着被踩扁的草丛道:“他们确实进山了。”君稚道:“那咱们赶紧进去!”直之道:“这有条路,咱们从这走。”
此时已是深夜,山间雾气缭绕,伸手不见五指,卞三秋点了一张火符,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几人走了许久,也不见那群官兵的人影。君稚纳闷地说:“那伙人究竟去哪儿了?这样瞎找也不是个办法啊。”卞三秋道:“我分几个纸人出去找找。”他刚拿出黄纸,林间忽然冒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问:“你们是谁?”
“吓!”君稚吓了一跳,差点出剑。等看清来人,他才放松下来,讪讪道,“你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在这林子里乱逛,吓死我了。”
卞三秋说:“我们要找人。你有看见一伙带着马车的官兵吗?”
“官兵?”少年直勾勾望着他们,“你们,是官兵?”
卞三秋忙道:“我们不是官兵。”
少年点点头,指道:“那边。”几人大喜,连忙道谢。少年僵硬地摆摆手,转身走入丛林中。几人没走多远,秦镇邪忽然拦住他们,盯着地面说:“这里有马蹄印。”
卞三秋拿火符一照,果然看见稀疏的草丛下一行马蹄印。君稚喜道:“老秦,你这眼神真绝了!”卞三秋奇怪道:“这马蹄印跟那少年指的不是一个方向啊?”
“他看错了吧。”君稚急道,“咱们赶紧跟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黑猫突然叫了一声,不停抓着秦镇邪的袖子,似乎很是烦躁。君稚赶紧道:“猫兄你安静点,千万别打草惊蛇。”秦镇邪觉得不大对劲,他仔细观察着这黑漆漆的林子,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君稚催道:“咱们赶紧走吧。”
卞三秋犹豫地说:“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太对劲。”
君稚着急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咱们再不走就赶不上了。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阿财祖母被人抓走吗?”
卞三秋忙道:“当然不是。算了算了,我们赶紧走吧。”
秦镇邪看向黑猫,它表情悻悻的,却也没再闹腾。
或许刚刚只是偶然,他想。
几人循着马蹄印没走多久,浓雾中便隐隐现出一座村子。马蹄印进了村便模糊难辨了,或许是因为夜深,村中一片寂然,连声狗叫都听不见。突然,远处出现了一点火光。那火光慢慢走近了,原来是一个举着火把的中年人,他椭面长身,左眼皮耷拉着,看着有些凶狠。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小伙,提着朴刀,面色不善。
中年人问:“你们是谁?”
卞三秋忙说明来意,中年人皱眉道:“官兵?几天前来过一伙,今晚没有。”
君稚道:“可马蹄印就是在你们村口消失的”卞三秋忽然打断道:“那我们可否在您这借宿一晚?毕竟现在天色已晚,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家,我们实在是累坏了。”
年轻小伙不乐意地说:“村长,不能让他们进来,谁知道他们跟姓曹的有没有勾结?”
村长道:“听口音,他们不是本地人,算了,你们就在我家住一晚吧。大牛,二牛,你们继续巡逻,千万别让贼人溜进村。”
两个年轻小伙答应一声,继续巡逻去了。村长转身道:“跟我来吧。”君稚忍不住问:“今晚真没官兵来过?”“没有。”“那你们为什么要巡逻?”
村长不快道:“外地人,管什么闲事!”
卞三秋忙拉拉君稚,赔笑道:“我这兄弟就是好奇,村长您别计较。村长,您贵姓?这是哪个村子啊?”
村长面色稍有和缓:“免贵姓归,这是归村,村民大多姓归,祖上都是一家人。”
倏忽间,秦镇邪感到头顶一暗。他一抬头,看见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树。这棵银杏极高极粗,树枝像四面八方伸张交叠,又长又厚的红丝带从上面倾泻而下,宛如自天空悬落的飞瀑,小小的火把在这巨大穹宇下宛如一点萤火,显得无比暗淡。众人不禁惊叹,村长自豪道:“这是我们村的祖宗树,是我们第一任村长种下的,至今已经有六七百岁了。每年我们都会祭祀这棵大树,请树灵保佑我们,算一算,今年的祭祀也快了。”
神树后便是祠堂,村长家在祠堂背后二里的山坡上,外面是一人高的砖墙,大门檐下挂着两个灰扑扑的红灯笼,里面则是黑幢幢的一排房子。房子的门很小,窗户也很小,个头最高的秦镇邪需得低头进去。一进屋,一股刺鼻的灰尘味便扑面而来,君稚被呛得忍不住咳了起来。一个方脸汉子忽然出现,皱眉道:“爹,这些是谁?县长又派人来了?”
归村长道:“这是几个外地人,来借住的。熊子,你怎么还不睡?”
“我气得睡不着。县长简直是胡说八道,富贵分明是我们亲戚,哪里是什么刺客?他就是想要我们的树!”
归村长脸色微变:“你大半夜的嚷嚷什么?这事我会解决的,你回去睡觉去!”
归熊道:“爹,我想了想,咱们不能就这么受人鸟气,那姓曹的才来几天就这么嚣张,咱要不管他不知道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咱得让他知道归村姓归不姓曹,他要动我们的树,没门!”
“谁都动不了咱们的树。过两天,我再去找县长谈谈。”归村长让归熊回屋,卞三秋问:“村长,您这发生什么事了吗?”
村长看了他们一眼,缓缓笑道:“这些,就不劳你们操心了。”说完,他在一扇窄门前停下,开门道:“你们就在这睡一觉吧,晚上别随便出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丝灰暗的光从窄窄的窗户里漏出,整间屋子说不出的诡异和憋闷。归村长站在一边,举着火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火光在狭窄的巷道里跳动着,投射出一道道黑影,显得这里越发逼仄。
不对劲。卞三秋心生不安。一开始,他以为这村子的人和官兵是一伙的,才想方设法要进来,可现在明摆着归村人痛恨官兵,那么那些官兵究竟去哪了?
该不会
就在这时,秦镇邪突然扯了一下他,用眼神示意着村长的方向,他望过去,发现村长身后的墙壁上面干干净净。
村长没有影子。
第032章 归村(二)
卞三秋心中大惊, 悄悄去摸袖里的符,村长却突然举起了火把,胳膊还没抻直就给秦镇邪一拳打倒, 他喊道:“跑!”
众人一齐儿向屋外跑, 君稚大叫:“怎么回事?”卞三秋说:“他是鬼!”归熊领着五六个村民突然跳出, 怒目道:“果真是官兵!”他大喝一声, 举起斧头砍来。直之举刀相抗,奈何这巷道太窄,他施展不开, 众人被逼得只能往后退。那头,归村长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 头上鲜血淋漓, 老目瞪如铜铃。进退两难之时, 卞三秋弹出几张黄符:“急急如律令,鬼去!”
归熊几人一碰到符纸便发出惨叫。众人趁机冲出,只见外面火光如林, 成百上千的村民向村长家奔来,像条火红的巨龙往山坡上窜,愤怒的呐喊声撼彻天地。
“官兵来了!”
“杀了他们!”
“保护村长!保护神树!”
君稚骂道:“他们疯了吗?”秦镇邪道:“往山上跑!”几人忙向山上跑去, 身后喊声如雷, 仿佛有千军万马。这时, 两个披头散发的官兵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一把撞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君稚跟直之。
“鬼,鬼!”那两个官兵紧抓着君稚二人不放,魂飞丧胆地哭叫, “林子里有鬼!”
就这当口,一伙村民从前面的岔道冲出, 将众人绑了。归村长也赶了上来,他顶着满脸鲜血,冰冷地凝视着秦镇邪一行人,开口道:“把他们关进祠堂。”
村民齐声道:“是!”
不远处,一只红雀站在树枝上,望着被押下山的众人。它展翅欲飞,忽然被一只黑猫扑倒了地上!黑猫张嘴咬下,只见红光一闪,一位凤冠披霞的少女从地上爬起,怒目道:“阎罗,你弄断了我的簪子!”
黑猫冷冷道:“你这红煞真是死性不改,竟然跟到了这里。”
“你将我伤成那样,我自然要来报仇。”红衣女冷笑道,“倒是你,堂堂阎罗王,居然化作畜生跟在个半死不活的凡人身边,真是叫人好奇啊?不知道羽化岛上那帮神仙,知道你在这玩忽职守吗?”
“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黑猫弓起背,森然道,“今天,我就送你上路。”
“怎么办呢?”红衣女挑衅道,“姑奶奶可不想去你那酆都玩。”
“这可由不得你。”黑猫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黄瞳青面的男子。下一瞬,他便朝红衣女攻去!二人厮杀起来,所过之处草木断折,尘埃四起。红衣女嚣张道:“阎罗,你上次杀我的气势去哪了?这次怎么动作这样慢?这样软?”阎罗一掌轰出,森然道:“聒噪。”红衣女笑得越发放肆:“你要是只有这点本事,可杀不了我!”
阎罗不应,攻势越发凶狠。几月不见,这红煞的法力更加高强,两人打了几十招也难分难解。红衣女噗嗤一笑:“堂堂酆都天子怎会这样弱?啊,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敢动用全部法力。你是不是也怕被羽化岛发现?”
不能再这样跟她拖下去。阎罗一掌逼退红衣女,冷冷道:“对付你足够了。”
他从掌心抽出一根二尺多的金色长板。红衣女挑眉道:“你终于舍得动用法器了?看来,我也得认真打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衣女从她的影子里钻出,二女尚未落地,金笏便如风击来。红衣女骂道:“粗鲁!”挥袖击出,红袖落下时红衣女已经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把阎罗团团围住。
阎罗冷哼道:“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红衣女嘻嘻笑道,“拖住你就足够了。”
阎罗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环顾四周,八个红衣女笑吟吟地望着他。阎罗心里一沉。
少了一个!
“阎罗啊,你在这耽误这般久,看来对那家伙甚是放心呀。”八张一模一样的脸勾起唇角,八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嘻嘻嘲笑。
阎罗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红衣女意味深长地说:“阎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觉得那家伙会相信你这鬼官之首,还是我这孤魂野鬼呢?”
阎罗脸色大变,立即往回赶,却被红衣女的分身拦住了去路。众红衣女望着他,勾唇一笑,用娇美的嗓音道:“阎罗,你这次可拦不住我了。”
下一瞬,众红衣女一拥而上,瞬间淹没了阎罗!
那头,秦镇邪一行人被关进了祠堂,一进去才发现原来那些官兵都被绑在这了。君稚问道:“跟你们一块的那个老奶奶呢?她人在哪?”一个官兵哭道:“不知道,我一进来就被人打晕了。你们是谁,能不能救我出去?”
“我剑都没了还救你?”君稚烦躁不已,“谁叫你们随便乱抓人?这都是报应!”
那官兵欲哭无泪道:“不是我要抓,是上面的要人啊!”
几个官兵闻言,纷纷叫苦不迭:“我们要抓不够人,就得自己去!”
“村子里男丁都跑光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抓女人。谁愿意干这苦差事啊,路上人要跑了,我们就得砍头!”
“啊啊啊安静点!”君稚头疼不已,他看秦镇邪一脸严肃,满怀希望道,“老秦,你是在想办法吗?”
秦镇邪摇摇头,背后双手用力扯弄着绳子。君稚道:“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秦镇邪皱眉道:“我的猫不见了。”
卞三秋道:“你的猫不见了?听说猫是通灵性的,看来它之前不是瞎叫。”
君稚懊恼道:“都怪我。要是我小心点,没准就不会把大家拖进这鬼地方了。”
卞三秋道:“别自责了。我们先想想怎么出去吧,这归村真是太诡异了。”
“归村?”一个官兵哆嗦道,“那,那不就是鬼村吗?”
君稚道:“不是鬼村,是归村。这村人都姓归,你们不知道吗?”
那官兵道:“这附近哪有归姓的村子?别说村子了,我在这抓了好几年人了,一个姓归的都没抓到过!”
几人一听,不禁一愣。卞三秋严肃道:“你确定这里没有姓归的村子?”
那官兵哭丧着脸道:“没有。我还说这村子人这么多,这下总算能交差了,哪能想到都是鬼啊!”
“难怪我们进村子时分明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刚刚却一瞬间全都到了山上,如果那些人都是鬼就说得通了。”卞三秋面色凝重道,“若是鬼村,咱们就算出了祠堂,也没法出这个村子。”
君稚不解:“为什么?”
“鬼村是大凶大恶的阴邪之地,这里的阴气会遮蔽人的感知,形成鬼打墙。要想出去,就得把这里的鬼杀光,或者破掉墙眼,也就是这里阴气最为浓重的地方。”
“都杀光?这怎么办得到?”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墙眼’”卞三秋忽然不说了,掉头望向祠堂门口。一个人走进来,正是先前那个指路的少年。那两官兵一愣,叫道:“就是他,之前我在林子里看到的鬼就是他!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啊啊啊!”
绳索猛地收紧,几乎将那官兵的手勒断,他惨叫一声,身子直抽抽。
少年径直朝秦镇邪走去,君稚紧张道:“你要干什么?你离他远点!”
秦镇邪感到了不祥。他一边背后双手飞快扯弄着绳子,一边试图拖延时间。
“我们跟那些官兵不是一伙人,你帮我们解开绳子,我保证我们会安静离开。”
少年慢吞吞道:“官兵,坏人。”
“对,官兵是坏人。我们不是官兵,不是坏人。”少年走得太近,秦镇邪的动作被迫慢了下来。
“道士,坏人。”
“我不是道士,也不是坏人。你也是村民?你来这干什么?”
还差一点就能解开绳子了。
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秦镇邪,视线上下逡巡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没有?”
秦镇邪一愣。什么没有?这小孩在找什么?
少年俯身,细细打量着秦镇邪。就在这一瞬间,秦镇邪猛地撞向他的头,手也挣脱了绳索,一把将少年按在地上!那绳索却飞地而起,鞭子似的打过来。秦镇邪滚地躲过,那绳子在地上抽出一声劲响,令人胆寒。少年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喊道:“坏人!”
绳索箭矢般飞来,秦镇邪在地上一滚,三两下解开了脚上的绳索,掏出匕首向少年冲过去。谁料那绳子突然转了个弯,缠住了秦镇邪脚腕,一把将他吊在了房梁上。玉坠从他衣领掉了出来,少年眼睛一亮,伸手抓向那坠子。
“哗!”
少年惊讶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整条胳膊,但在场众人比他更加惊讶。君稚惊叫道:“他的血是绿色的!”
秦镇邪却根本看不见那诡异的、绿色的血,他眼里只有那几乎碰到坠子的手,他握着匕首用力一划,少年的整条胳膊几乎被砍掉!惨绿的鲜血喷溅一地。少年捂着胳膊痛叫,伤口处,一条条丝状物迅速将几乎断掉的胳膊拼接起来。
秦镇邪割断绳索,掉了下来,他飞速去割君稚的绳索,那断绳却突然延长,绑住了他的手。秦镇邪忙拽那绳子,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子,秦镇邪反肘击去,正打中少年的头。然而,少年已经抓住了那坠子,将它一把扯了下来!
第033章 归村(三)
那一瞬间, 秦镇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君稚在他耳边叫:“不用担心,他是鬼,九天阙符会起作用的!等等, 为什么符咒没起效?”
少年好端端地握住了坠子。秦镇邪抓向他, 怒吼道:“还给我!”
绳索把他拖了回去, 少年跑出祠堂。秦镇邪割断绳子, 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门外的灰雾中,他心脏空空跳动,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坠子没了,那是那位道人留给他的唯一东西!灰雾翻涌, 无数鬼魂向他扑来, 秦镇邪只向前追着。鬼魂撕咬着他的身体, 拉扯着他的手脚,秦镇邪推开那些鬼魂,愤怒而绝望地咆哮道:“滚开!”
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 涌上来的鬼魂越来越多,秦镇邪心头涌上了深深的恐惧。
他不能弄丢那坠子,不能!
必须, 必须找回来
秦镇邪漆黑的眼瞳中, 忽然出现了一点青色。
扑向秦镇邪的鬼魂一滞, 忽而发出了尖叫声。比那些鬼魂更深更重的阴气从秦镇邪身上涌出, 好似一张漆黑巨口吞噬了那些鬼魂。向前奔跑的少年脚步一顿,急急回头,惊慌道:“不要!”
他忙向回跑去, 只见黑雾翻涌,万鬼哀嚎, 飞蛾扑火般被吸进了秦镇邪的身体!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那眼神冷酷之极,恐怖之极。少年惊慌失措地看着被吞噬的鬼魂,尖叫道:“不,不要!停下!”
他一把推开秦镇邪,后者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那棵银杏上。刹那间,银杏的树皮敞开了,一口将秦镇邪吞了进去!少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灰雾已经消散大半,半透明的鬼魂在树下游荡,表情呆滞,行动僵硬。少年呜呜哀哭道:“不,不”
一道红影在他身边落下,红衣女问:“阎罗我已经解决了,坠子呢?给我。”
少年伤心道:“大家,没有了,被,吃了。呜呜,回来,大家,回来。”
“什么?”红衣女环顾四周,皱眉道,“那小子呢?你该不会把他杀了吧?我还有事要问他呢。”
少年直摇头:“不能,出来,不能回来,回来”
红衣女不耐烦道:“那小子究竟在哪?坠子呢?你说话得算数啊,要不是我帮你,你这一村子鬼早被阎罗收走了。”
“骗子!”少年突然激动道,“大家,没有了!我要,大家!”
“你叫嚷什么?那些家伙本来不久也会消散的,你以为你的力量能留住他们多久?你还不如用剩下的力量好好给他们下葬——”
“不是!”少年哭吼起来,摇头冲红衣女咆哮,“活着,他们,活着!”
红绳从他手中滑了出来。红衣女道:“你拿到坠子了?赶紧给我!”
少年捂着坠子,双眼闪着奇异的亮光,他喃喃道:“我,还有,灵气。”
“把那坠子给我。”红衣女伸手就抢,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少年竟一口把那坠子吞了下去!
祠堂内,君稚三人终于解开了绳子,却走不出祠堂。那几条绳子或抽或扫,或缠或打,恼人的很,偏偏君稚几人手无寸铁,处处受限。关键时刻,卞三秋脱下鞋,从鞋垫下抠出了一张火符。君稚目瞪口呆,钦佩道:“厉害啊少庄主!你还有符没有?”卞三秋道:“就这一张。”“一张够了!”君稚对直之喊道,“直大哥,咱们把这些绳子引到一起去!”
直之会意,两人朝彼此冲去,几条绳索紧跟在他们身后。即将撞上时两人脚步一错,躲了开去,几条绳子则撞到了一起。君稚抓起绳尾迅速缠了几下,向卞三秋扔去:“烧它!”
“来了!”卞三秋稳稳将火符贴在了绳球上,火焰瞬间吞噬了绳球,几截烧焦的断绳掉在地上。几人忙向外跑,跨出祠堂的瞬间却呆住了,只见外面阳光灿烂,天高气清,金黄的银杏迎风招展,上面的红绦波浪般起伏着,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银杏树下,站着一个凤冠披霞的红衣少女。君稚瞳孔一缩,忙抓着卞三秋躲到了祠堂里。
那少女正挥袖狠狠抽打着树干,巨响声声,银杏树叶纷纷掉落。红衣女愤怒地:“给我出来!你这小妖竟敢耍我!再不出来,我就毁了这树,杀光这村子!”
“是她。”卞三秋悚然道,“那魔头怎么会在这?难道她一直跟着我们?她竟然这样快就好了?”
君稚头皮发麻道:“她肯定是来报复我们的,看来,她也被这鬼村困住了。”
“有人来了。”直之低声道,把二人往里拉了拉。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穿鸦青长袍,手执金板的男子急速奔来。他一板砍向红衣女,两人即刻激斗起来,一人笏板如飞,招招致命,一人诡招频出,百变灵活,两人打得眼花缭乱,杀气四溢。几人躲在祠堂,压根不敢出去。
卞三秋惊疑道:“这男人竟能跟这恶鬼打得不分上下,难道也是红煞?”
君稚道:“管他是人是鬼,跟那红煞对着干就好,要是他能杀了那红煞,更好!”
卞三秋愁道:“他们在这打,咱们怎么出去?秦少侠究竟去哪了?该不会被抓走了?”
君稚灵机一动,说:“这祠堂有后门不?”
三人溜到祠堂后边,果真有门。他们赶紧跑了。卞三秋道:“咱们先把剑和符拿回来。”君稚道:“那些东西被归村长收走了,咱们先去村长家!”没跑几步,忽然有几个村民提着柴刀木棍跑来,几人赶紧躲了起来。
一个村民愤愤道:“狗娘养的姓曹的竟然直接将富贵抓走了,简直是不把我们归村人放在眼里!”
“娘的,俺们今天要是不把富贵要回来,就不是归村人!”
一行人气势汹汹向山下跑去,阳光在他们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君稚小声惊诧道:“他们有影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卞三秋道:“咱们先拿剑。”几人赶紧去了村长家,只见村长家大门紧闭,气氛肃然,几人翻墙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翩跹。
直之小心翼翼推开门,一个闪身进去,大堂空无一人。君稚跟卞三秋赶紧进门,四处搜找,君稚默念道:“无敌,无敌”
屋子响起铿然一声。一柄长剑从一扇门中飞出,君稚一把接住,喜得挽了几个剑花。他走进那屋子一看,直之的刀、卞三秋的符还有秦镇邪的指虎都好端端躺在里面。他赶紧拿上东西去找二人,几人有了武器,信心大振。君稚喜道:“这屋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天助我也。”
“不对,有点奇怪。”卞三秋皱眉道,“你们看这些树,完全是秋天时的样子,可咱们昨晚进村时,草上还是绿的,屋子也脏兮兮的。”
君稚恍然道:“对呀,这里怎么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村子跟昨天不是一个时间。但若要说这是幻术,里面的人为何会突然由鬼变成人?”卞三秋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不是幻术。”君稚急道,“别管这些了,咱们还是先找老秦吧。”
直之皱眉道:“君少侠,你别急,就算要找人咱也得有个方向,这村子这么大,又到处是鬼,咱们要是一通瞎找,再被抓起来怎么办?”
卞三秋道:“咱们要是能找到那个少年,或许能知道秦老弟在哪。”
“对,那家伙还抢了老秦的坠子呢!”君稚忧心如焚,“咱们赶紧找人去!这村子四处是鬼,老秦又没了坠子护身,我真怕他出什么事!真是怪哉!那坠子上有九天阙符,连红煞鬼都要退避三分,那小子怎么碰了就没事?”
“不对。”卞三秋摇摇头,坚决道,“那玉坠上有镇邪,驱鬼,护身三道符,若他是鬼,根本不可能接近那坠子。”
“难道他不是鬼?那是什么?人?”君稚不可思议道,“他的血可是绿色的!”
“不是鬼也不是人,那就是妖怪。不对,妖怪也算邪祟。”卞三秋苦思冥想道,“那他究竟是什么?绿色的血绿”
他突然拍掌,茅塞顿开道:“那少年是灵!树灵!”
那头,阎罗与红衣女打得难分难解。阎罗厉声道:“你跟那树灵都说了什么?那群孩子在哪里?”红衣女冷哼道:“老娘凭什么要告诉你?”阎罗森然道:“你要是敢动秦镇邪,我绝不会放过你。”他身后灵气涌动,一个模糊的巨大人形缓缓浮现。红衣女震惊道:“你疯了?你敢在凡间动用法相天地?”
阎罗冰冷地凝视着她,吐出一个字:“说。”
“他娘的。”红衣女大骂一声,心中暗自计较。阎罗虽然动用了法相天地,可她拼尽全力也并非不能一击,问题是那坠子还在那树灵手中,她在这跟这厮磨蹭绝无益处。万一那树灵把那坠子的灵气都吸干了就糟了,而且那姓秦的小子死了对她也没有好处。况且,阎罗竟这样珍惜那孩子,兴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想到这,红衣女心中主意已定,认真道:“阎罗,我可以告诉你那小孩在哪,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孩子身上的坠子是哪来的?”
阎罗冷酷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红衣女笑道:“阎罗,我只是有点好奇。你该不会不知道那坠子里灵气是谁的吧?”
“你认得他?”
“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那孩子身上会有那坠子。”红衣女直视着阎罗,声音冰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那里面的灵气究竟是从哪来的?那样庞大的灵气,足以耗尽一个人的毕生修为!”说到最后,她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丝杀意。阎罗直勾勾地望着红衣女,仍是问:“你认得他?”
红衣女冷笑道:“怎么,我认识道士很奇怪吗?”
阎罗一愣,忽然问:“那道士姓什么?”
红衣女答道:“他姓贺。阎罗,你也是个神仙,残害凡人的事是你们最不齿的。所以,是谁抽了他的修为,做了这枚坠子?”
“贺?”阎罗略一思索,忽然明了,失笑道,“原来如此是了,若是他,认识红煞也不算什么。”
红衣女烦躁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阎罗道:“要是这样,你就应该告诉我那孩子在哪。”
“为什么?”
“因为那枚坠子是他亲手做的,为的就是保住那孩子的命。”
“什么?不是,他怎么可能认识那小孩?那小子看着顶多二十,但是那人六十多年前就”红衣女一愣,不敢置信道,“他是不,神仙怎么可能会帮我?”
“因为你运气好,遇到了个心软的人。”阎罗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悲哀,“你还是先告诉我那孩子在哪吧,他要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红衣女着急道:“我也不知道那小孩在哪!那树灵耍了我,还把那坠子吃了。现在这个村子全靠那坠子里的灵气维持着!”
“什么?”阎罗大惊,忙看向那棵大银杏。红衣女气道:“这小子躲起来了,我怎么打他都不出来。”
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人群从村庄的各个角落涌出,齐齐聚集到银杏树下。归村长爬到树下的石坛上,高声道:“乡亲们,咱们归村人世世代代务农种田,老实本分,连人家一只鸡都不偷。富贵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有多孝顺,多善良,你们都知道的。归老七,你家那三亩麦子是他帮忙割的,归二爷,你家前院的墙是他今年修的,富贵是咱们的好孩子,是不是?”
众人齐声喊道:“是!”
“那姓曹的说富贵是刺客,是不是血口喷人!”
“是!”
一人高呼道:“他就是想要咱们的树!”
“对!”归村长激愤道,“他想砍咱们的树,献给朝廷做神像,咱不答应,他就捉了富贵!咱找他要人,他就污蔑咱们偏袒刺客,要砍咱们的头!咱们能让他这么欺负吗?”
“不能!”
“咱们能让富贵死在这狗官手里吗?”
“不能!”
“咱们能让他砍了归村的老祖宗吗?”
众人大声吼道:“不能!”
“好!乡亲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归村的汉子!”归村长脸庞赤红,振臂高呼,“大家有刀的带刀,有棍的上棍,咱们去县衙把富贵抢回来!”
“抢回来!”众人齐声高呼,如潮水般向村外涌去。自始至终,红衣女跟阎罗就站在这群村民面前,可他们却像根本没看见这两人一样。
红衣女惊讶道:“怎么回事?这些鬼怎么大太阳底下还能行动?”
“他们不是鬼,现在也不是白天。”阎罗望着天上明艳艳的太阳,沉声道,“这不过是过去的残影罢了。”
第034章 归村(四)
君稚忙道:“如果那少年是树灵, 我们直接去那棵大银杏那儿不就行了吗?”
“那两只鬼还在那。”直之提醒他。
“没准他们已经走了呢?总得过去看看,干站在这里有什么用?”
“守真说的没错。如果那少年是树灵,他的本体一定就是那棵银杏树。不论时间如何变幻, 树是不会动的。”卞三秋果决地说, “咱们现在就下山。”
三人奔下山, 却发现那一红一黑二鬼仍站在银杏树下, 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几人忙躲起来。君稚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打了?”
树下,红衣女问阎罗:“残影?什么意思?”
“那树灵借助坠子里的灵气重现了这里过去发生的某些事,但无论怎样, 这些都只是虚幻罢了。那树灵能力有限,就算有那坠子, 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阎罗指向天上的太阳, 道, “看。”
湛蓝的天空中,风云忽然变幻,层层乌云遮住了太阳。村民又开始向大树走来。阎罗解释道:“他的力量不足以建立一个完整的幻境, 这些残影很快就会消失。不过,它们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那树灵好歹也有几百年修为, 不应当虚弱至此啊?”
话音未落, 他身旁的银杏树猛地摇颤了一下, 鹅黄叶片纷落如雨。
“咚。”
银杏树又猛烈地颤动了一下。红衣女叫道:“树里有东西!”
“咚!”
一个拳头从树中打了出来, 那只手“啪”地抓住树干,另一只手紧跟着钻出来,用力一拉, 便撕开了一条大缝。一个人影从树洞中跳出,一拳打向阎罗。
君稚惊叫道:“是老秦!”
的确是秦镇邪, 但他周身阴气缠绕,比鬼还像鬼。他一个劲追着阎罗打,招数凶狠异常,像失了神志一般。红衣女上前相助,未想秦镇邪就像看不到她似的,挡也不挡一下,眼看红衣女就要击中秦镇邪,一柄飞剑挑开了她的手。君稚冲了过来,大喊道:“老秦,我来帮你!”
红衣女喝道:“哪来的老鼠!”
她挥袖击向君稚,却觉身后有破空声。红衣女侧身一躲,一柄长刀堪堪擦腰划过。红衣女卷住刀柄,一掌击向直之脑门,不想一只火凤从直之身后飞出,与她厮杀起来。下一瞬,长刀与利剑双双袭来,红衣女左支右绌,一时竟有为难之感。君稚余光瞥见正与阎罗激战的秦镇邪,心急如焚道:“少庄主,我跟直之拖住这女鬼,你赶紧找树灵!”
“好!”卞三秋冲到银杏树下,喊道,“出来,你赶紧出来!你这小偷!”
银杏一动不动。卞三秋望着偌大的银杏,束手无措。他掏出符纸迅速找了一遍,最后一张火符刚刚已经用掉。没有火符,还有什么能逼这树灵出来?跟火符差不多的有了!卞三秋眼睛一亮,拿出一张符纸对大树喊道:“这是雷水二天阙符,你再不出来,我就用了!”
银杏树毫无反应。就在此时,红衣女杀死了火凤,君稚二人压力大增,卞三秋见状不再犹豫,将符贴向树干。少年终于出现了。他脸色异常苍白,仿佛将死之人。他哀求道:“不,不要雷。”
“那你就把坠子给我。”卞三秋威胁道。
树灵摇头:“不,不行。”
“那我就烧了你!”
树灵哇哇大哭:“不要,坏人,欺负人!”两人正僵持着,红衣女终于击退了君稚二人。她冲了过来,一把掐住树灵的脖子,厉声道:“把坠子给我吐出来!”
树灵在空中蹬着腿,喘息道:“不,不”
“你找死!”红衣女手上越发用力,树灵挣扎着,眼球往上翻。突然,一张黄符扔了过来,红衣女闪身躲开,怒目道:“你干什么!”
卞三秋道:“不能让你拿到那坠子!”说着冲向红衣女,正好君稚二人赶到,三人合力围攻。红衣女一边反击,一边大骂道:“他娘的,老娘是在帮你们,蠢货!”
君稚怒道:“少骗人了,你会帮我们?”
“蠢材!”红衣女一把将树灵摔向君稚,骂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要回坠子!到时候那秦什么死了,可不怪我!”
君稚赶紧收剑,结结实实给少年当了人肉垫子。卞三秋赶紧拉起他:“守真,你没事吧?”
“我没事,坠子对,你快把坠子还给我们!”君稚一把抓住树灵,急声催道,“快给我们,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树灵低着头,喃喃道:“坏人不行”
“把坠子给我,你听不懂人话吗!”
“不,不行”
“我说把坠子给我!少庄主,用雷劈他。”
卞三秋拿出雷水符,树灵尖叫一声,抱头道:“不行!”
刹那间地动山摇,巨蟒般的树根拔地而起,宝塔般的银杏耸动隆起,红绦贲张,落叶纷飞,那在此驻扎了成百上千年的巨人脱离了大地,垂下一根树枝卷走了树灵。巨树抬脚向众人踩来,粗壮的树根在大地上撕开一道道裂缝,宛如一道道长长的泪痕。卞三秋掉进了裂缝中,手中的符也落在一边。
君稚忙去找树灵,那家伙就蹲坐在最高的树枝上,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他立刻攀住大树,向上爬去,大树立刻摇动起来,想把他甩下去,君稚半个人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该死的,光捣乱。”红衣女暗骂一声,飞身朝树顶追去。但她一靠近,大树便发疯般地挥动着粗壮的树枝。“君兄!”卞三秋不断弹出符纸,又试图捡回那张雷水符,却差点被树根击中。直之道:“少爷,您先躲起来!我去捡!”说完就冲进了四处飞舞的树根之中,但下一瞬便给抽飞了。
卞三秋急忙去追,可跑到一半就被树根扫落在地。大地摇颤,巨响轰鸣,遮天蔽日的银杏叶如一张巨盖,众人在它脚下渺小如尘埃。卞三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那张符在树根的踩跺下已经掉进了裂缝深处,根本看不见了。树上,红衣女正跟狂乱的树枝搏斗,君稚紧紧攀在一根树枝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来。卞三秋心急如焚,焦急地翻找着符纸,忽然间,他看到了几张小人符。
树上,君稚仔细观察着摇晃的树枝,看准时机飞身扑到一根树枝上,爬向树顶。红衣女在树枝间灵活地跃动,也迅速向树顶接近。就在这时,银杏的树叶忽然纷纷落下,利刃般射向红衣女跟君稚。红衣女愠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她手中金线铺展,织成密网挡住了叶雨,这时君稚一个不稳,从树上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
危急时刻,一条红袖卷住了他的左腿,将他一把拉了上来。红衣女嘲笑道:“没用的东西。”君稚又羞又怒,叫道:“你要有本事,怎么不杀了这树灵?”红衣女袖子一松,君稚吓得魂飞魄散,忙抓紧那截袖子。红衣女不禁嗤笑,忽然,君稚灵机一动,喊道:“喂,把我甩上去!”红衣女道:“现在?你想变成刺猬?”
这时,天空中忽然想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树灵一愣,脸上浮现了深深的恐惧。
纸人们从裂缝中爬出,把符纸塞给了卞三秋!天空中乌云翻涌,大雨顷刻降临,一道惊雷劈开苍穹,红衣女大骂一声,带着君稚飞速后退,卞三秋赶紧跳下树干,下一瞬,雷电击中了巨树!树灵惨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烈火吞噬了巨树,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不断爆开,树枝迅速弯曲、焦黑,向地面倒去。
轰隆一声,树倒了。
鹅黄的树叶变为枯褐,粗壮的树枝变为焦炭,鲜红的丝带变为烂布,银杏树自根部被劈成了两半,树灵跪坐在倒塌的树坛上,被掩埋的记忆一点点涌现。
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它被一双粗糙的手种下。它看着儿子成为父亲,父亲成为泥土,看着房屋爬满山坡,红绸挂满身躯,看着小孩从脚边跑过,老人在树坛上歇脚。村庄里永远热闹,永远繁忙,仿佛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有一天,县长来到了归村,拿着一纸通缉令。他们说,村里有刺客。他们抓走了曹富贵,那个它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愤怒的村民袭击了官府,成了叛贼。
于是归村人被押到了它脚下,县长宣判这群胆大妄为的逆民是山匪,是反贼,他们罪大恶极,必须斩首。一颗颗鲜红的头颅滚落在地,热血烫伤了它的树根。它哀嚎着,乞求着,然而它爱的人一个个死去,男人倒在了古树下,妇女和孩童没为奴隶,哭嚎和惨叫响彻整晚,第二天,村子死了。
大雨洗刷了地上的血迹,县长带着官兵和樵夫,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古树下。他们喊着号子,挥起柴刀,在它的身躯上砍下一道道伤痕。雨水流过那些伤口,好像它的眼泪。它痛苦地悲鸣着,树叶急响秋风狂飒,然而大树仍伫立在原地。它的愤怒如烈火,恨意似巨渊,可它不能动,柴刀撕咬着它的身躯,号子割着它的耳朵,天空轰隆作响,县长得意洋洋地望着这棵参天大树,看到了自己光明的前程。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撕裂苍穹,直直地从树干劈下,准确地击中了树下的县长。人们四散奔逃,大树缓缓倒地,成了一具被劈开的棺材。在烈火与黑烟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跪在树干中央哭泣着。
那是它的诞生,也是它的死亡。
第035章 归村(五)
灰雾散去, 天光澄澈,村庄显现出它真实的模样。尘埃中,一个个幽灵浮现, 慢慢聚拢在树灵周围。突然, 一道红影杀到树灵跟前, 一脚踢倒它, 厉呵道:“把坠子给我!”
游荡的鬼魂纷纷冲上前阻止红衣女,她抓住一只鬼的脑袋,顷刻间就吸干净了那鬼魂的阴气, 转瞬间那鬼便消散了。树灵惊慌失措,哭喊道:“不, 不要!停下!”
“坠子!”
树灵恐惧地望着红衣女, 却还是犹豫着。红衣女冷酷道:“你再磨蹭, 我就将这些鬼都吃了,到时候你一样是留不住!”
“我来劝他。”君稚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推开红衣女, 对树灵道,“你守不住这些鬼魂的。这样,你把坠子给我, 我送他们进入轮回。等百十年后他们转世为人, 终有一日会回来的。你是树, 百十年对你来说不过一瞬, 你肯定能等到他们,但你要是固执己见,这些鬼魂就会被这个红煞吃掉, 永远进不了轮回,也永远不能来找你了。”
树灵眼神闪动, 愣愣道:“轮回?”
“对,轮回。你不是不想这些鬼魂死吗?可你这样他们是活不过来的,只有进了轮回他们才能重新变成人,重新跟你说话。”君稚强忍着焦急道,“把坠子给我吧,我送他们回家。”
树灵直愣愣地望着君稚。红衣女不耐烦道:“这树灵心智不全,听不懂的。还是让我来——”
君稚打断道:“你等等!听我说兄弟,这些鬼魂只有进了轮回才能变成会笑会说话的人,现在他们就是一群不死不活的幽灵——你想让他们一直这样吗?”
树灵眨了眨眼,忽然哭了出来。它哭得那么伤心,好像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挤出来。树灵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它其实早已知道村民已经死去,只是徒劳的挽留着。树灵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那枚坠子在它的身体里若隐若现。阳光破开乌云,照射在苍凉的大地上。那些鬼魂聚集在树灵四周,默默地伸出手,替它遮蔽着阳光。
鬼魂们轻轻抚摸着树灵的头颅,就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灿烂的阳光下,鬼魂的身体很快就变得跟树灵一样苍白。树灵望着他们,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谢谢,大家,一定,要来找我”
他消散了。一缕嫩绿的新芽从被劈成两半的古树中长出。那坠子从半空掉下,被红衣女接住了。君稚正要抢,红衣女却直接把坠子扔给了他。君稚一呆,只见她望着那株新芽,神情似乎有些哀伤。
“噗。”她嗤笑一声,嘲讽地说,“连树都这么有人情味”
一道水符射了过来。红衣女侧身一闪,只见卞三秋扶着直之踉踉跄跄走来,满脸警惕:“离君兄远点!”
红衣女瞥了一眼君稚,不屑道:“我要真想做什么,凭你们几个也拦得住?算了,姑奶奶还有事要做,今天就放过你们。”
她离开了。卞三秋忙赶到君稚面前,问:“你没事吧?你拿到坠子了?”
君稚心里有些烦躁,说:“没事。我们先去找老秦,回来再把这些鬼超度了。”
“他去哪了?”卞三秋张望道。
周围都是破墙残瓦,秦镇邪跟那黑鬼都已经不知去向。
有点麻烦了。阎罗心想。
为免伤到秦镇邪,他把阎王笏收了起来,没想到这小子成了人也这么难对付,他稍一避让就失了先手,现在完全落了下风。
“简直像头野兽。”阎罗低声骂道。他不想再拖下去,抽出阎王笏一板劈向秦镇邪,没想到笏板竟被抓住了。阎罗使劲一抽,竟抽不出来。
他正焦急,红衣女忽然出现,挥袖击向秦镇邪后背,秦镇邪扭身抓住那袖子用力一扯,便把红衣女拽了过来。红衣女以为自己会摔倒地上,却被阎罗接住了,与此同时,阎王笏亦被秦镇邪夺了去。
红衣女急道:“你行不行啊!”
“啰嗦。”
阎罗扔下红衣女,冲了过去。他抬手一挥,阎王笏便拖着秦镇邪朝他飞来,阎王双手结印,拍在秦镇邪脑门,只见秦镇邪身周黑气翻涌,眨眼间便淹没了阎罗的小臂,无数亡魂在黑雾中涌现,啃啮着阎罗的血肉。
阎罗面色苍白,一滴滴冷汗从脸颊滑落,他咬牙推进法印,将那青印拍进了秦镇邪额头。秦镇邪晃了两晃,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阎罗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已经被阴气侵蚀得鲜血淋漓,红衣女惊诧道:“他身上怎会有如此凶恶的阴气?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事说来话长。”阎罗神色凝重,“他吸收了太多阴气,我的法印只能镇压一时”忽然,他脸色一变,急声道:“我得回酆都一趟。”
“什么?你还没告诉我贺道长在哪呢?我得找到他——”
“那你就替我看好这孩子。”阎罗化作黑猫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不要让他再摘下那枚坠子。”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喂!”红衣女一把抓起那黑猫,对方惊叫一声,疯狂地拿爪子挠着她。阎罗已经跑了。红衣女丢开黑猫,恨恨道:“狡猾的东西!”
远处忽然传来人声。红衣女骂了一声,化作红雀飞上枝头,不多时,君稚等人便赶了过来。看见地上的秦镇邪,几人忙围过来。君稚一探脉搏,喜道:“老秦没事!”
他赶紧给秦镇邪系上坠子,卞三秋却拨开秦镇邪头发,皱眉道:“这是什么?”
只见秦镇邪额头上竖着一条醒目的青痕,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秦镇邪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前行。这黑暗像粘稠湿重的泥沼,像千万只拖住他的手,又像一个硕大的火炉。他的双脚沉重得可怕,锁链的咔哒声当当作响,好像刀剑拖曳过皴裂的大地。
他向前走着,不知为何地向前行走,漫无目的地前行着。他很累,很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袋里盘旋。
找到
找到什么?秦镇邪混沌的大脑里闪过一丝疑问,找到什么?
但他只是前行着。昼夜几度温凉,悲风不知春秋,黄沙如砺,蓬断草枯,行人望之惨悴,鸟兽奔之惊亡。汗水不住从秦镇邪脖颈上流下,这烈日与黄凤似要将他榨干。这时,大地轰然震颤,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秦镇邪睁大了眼睛,黑暗之中,万千厉鬼向他奔来,宛如漆黑的兽群从他身体穿过,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惊慌灌进他的身躯,群鬼的哀嚎与惊叫几乎将他的大脑撕裂。
【逃!逃!】
【跑!跑!】
【绿,杀!】
什么秦镇邪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道劲风劈面而至。
那一瞬危机感油然而生。
若不躲开,将是死亡!
秦镇邪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昏暗,一道阳光从狭窄的窗□□进了屋内。他想站起来,但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好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君稚在他耳边嘈嘈。
“老秦,老秦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没有,咳咳。”秦镇邪下意识地摸向脖颈处,“坠子”摸到那颗碧玺坠子时,秦镇邪的心像被袭击一般,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紧紧握着坠子,把它珍重地抵在额头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君稚几人都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无措,卞三秋安慰道:“秦弟,没事了,坠子找回来了。”
半晌,秦镇邪说:“我以后永远不会再弄丢它了,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抢走它。”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硬,决然无比。三人有些惊讶。卞三秋犹豫道:“秦弟,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
“没有。”秦镇邪问,“怎么了?”
卞三秋指了指他的额头,担忧道:“你这有一道黑痕。”
“黑痕?”
卞三秋满面忧容:“这是鬼气侵骨的征兆。你原本就阴气缠身,又让鬼上过身,以致鬼气入体,刚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鬼气竟然侵入骨髓,发于表面,所以你脸上才会出现这青痕一般人到了这地步,早就重病缠身,十无活一,但秦弟你体质特异,加上九天阙符庇护,眼下看着还没有什么大碍。可要是到了鬼气夺魂的地步,那就是阎王索命,药石罔医了。”
君稚急道:“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方法?”
卞三秋头疼道:“我也没有办法,幸好秦弟的身体暂时还不会出问题,咱们快点赶到娄京,请玉家人帮忙看看,他们家多的是灵丹妙药,一定有办法。”
“那咱们赶紧出去。”
几人离开茅屋,秦镇邪看到倒伏在地上的大树,不禁有些吃惊。君稚将树灵的事讲了一遍。秦镇邪皱眉道:“黑衣男人?”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跟那黑衣鬼打了一架。
君稚道:“我们到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见了,兴许是被你打跑了。”秦镇邪心中仍有疑惑:“那红煞为何会帮你们?”卞三秋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
君稚道:“咱们要不要把那些官兵放出来?”
卞三秋道:“现在树灵已死,那些官兵也不会被捆住了,咱们还是先找到老奶奶跟马车吧。”
第036章 贵客
几人最后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了马车, 里面躲着老妇跟一个年轻些的妇人,两人都是被官兵抓去充当炊妇的。
她们说一进村就被灰雾遮住了视线,只听到官兵叫叫嚷嚷往前走, 四周却摸不见人, 她们害怕, 就跟着马跑, 最后进到了这个院子。两人在马车上躲了一夜,听到外头怪响不停,根本不敢出去, 如今见了活人,两人不禁喜极而泣, 道谢后相搀离去。
秦镇邪几人则往山坡上走, 他们打算翻过这座山。路过村长家时, 他们几乎认不出这栋房子了。半掉的门扉里野草已长了一人高,门上的红灯笼早被吹落在地,红纸破了, 被风吹起一个卷。
卞三秋的符不够了,便想去里面找找纸笔。直之于是开路,几人进了大堂, 满室灰尘翻飞。大堂中央有张木桌, 上面有一卷黄纸。卞三秋拿起纸道:“这纸似乎还能用咦?”
只见纸上画着一个人像,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通缉令】。
君稚好奇道:“通缉令?抓谁啊?”
卞三秋念道:“刺客贺琅, 年二十三,高近八尺,凤眼, 黑发,好貌, 肉腻骨细,语亮常笑,诡诈多言,善蛊人心。此人谋害王室,罪大恶极,现严教属县官令,集合查验乡里形状类贺琅者,必看不清了。”
“看来这就是县长当年要找的刺客,长得还人模人样的。下头好像还有一张?也姓贺,他兄弟?这两人胆子够大啊”君稚兴奋地招呼道,“老秦,你要不要来看看?这可是天颂五年的东西,离现在都快有七十年了!”
秦镇邪摇头道:“这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直之从屋里钻出来,说找到能用的东西了。几人就出去了,离开后鬼村他们又走了三五天,便看见了横山。
俗话说天下有四极,北劳西杈中横山,其中横山虽是四山中最矮的,但却处在南北往来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烟繁华之处,因而最为有名。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仙鹤、长明国便是依靠横山与连国抗衡近半载。在这万里苍翠的横山之后,是肥沃的平原,在平原的心脏处横卧的最为璀璨明亮的宝石,便是娄京。
横山脚下是崔牙关,几人今日便歇在这里。从客栈远眺,横山宛如一头巨兽蛰伏在大地上,绵延千里,不见尽头。君稚不禁感慨:“都说山南多山,可哪里也没有这样高的山。”
卞三秋道:“要说高山,天下最高的其实是劳山。”
君稚好奇道:“劳山在哪?”
“娄京再往北三千里,便是连国的边境,边境之外,是广袤无垠的冰原雪岭,雪岭之中,最高最陡的那座山,就是劳山。听说劳山是最接近天的地方,要是在劳山顶上许愿,神仙就能听见。”
君稚兴致勃勃道:“劳山上也有仙人?”
卞三秋失笑道:“劳山上哪能住人?那终年积雪,只有岩石和草木,仙人怎么会住在那样的地方?”
君稚道:“我听说远古之时,天上有三座仙山,名为羽化、真道、青玄,后来不知为何,真道、青玄两座仙山倒塌,只剩下羽化岛。那羽化岛上处处是奇花异草,楼阁宫阙高接霄汉,实在是真令人心驰神往。而娄京也是顶富庶繁华的地上,有‘人间仙京’的美称,也不知道能到底是娄京好,还是羽化岛好?”
卞三秋道:“羽化岛缥缈无迹,娄京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对我们这些凡人来说,恐怕是娄京更好了。不过要我说,天子脚下还是不如余桐自在,我宁愿回去。”
在他们对话期间,秦镇邪一直默默地望着怀中的黑猫。这猫从归村出来就病恹恹的,秦镇邪抱了一路。
君稚见状,忙安慰道:“老秦,猫兄没事的,它估计是年纪大了,又在那村子吓着了,才这么没精神。”
“我知道。”秦镇邪望着黑猫,说,“作为猫,它的确很老了。”
可作为鬼,它不应该这样。离开归村后不久,秦镇邪就发现附身在黑猫上的那只鬼消失了。一天,两天,五天,十天,那只鬼始终没有回来。秦镇邪不禁感到了一丝恐慌。
难道它不是离开,而是消失了?它在归村失踪的那段时间究竟遭遇了什么?
君稚说发现他时黑猫就在他身边,难道是那个黑衣鬼伤了它?
要是这样,是他害死了它?
秦镇邪脸色越发难看,君稚忙道:“老秦你要实在不放心,到娄京后我们请玉家主帮你看一下。”
“不行。”秦镇邪断然道,“不能让他看算了,它可能就是太累了。”
他抱起黑猫,径直回房间去了。君稚跟卞三秋担忧地对视一眼。君稚愧疚道:“都是我一意孤行要进那村子才弄出这些事,我怎么这么莽撞啊。”
“可就像君兄你说的,难道我们要看着那老婆婆被抓走吗?”卞三秋安慰道,“别内疚了,这不是你的错,秦弟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等到娄京,一切就都好了。”
“但愿吧。”君稚祈祷道,“快些到娄京吧。”
酆都,十方鬼城,幽冥之地,红灯照空,冤魂塞路。阎罗殿大门紧闭,静卧在漆黑的城池之中。
侧门突然开了,阎罗匆匆进去,直奔大堂,堂中昏暗,寂若无人,可走近一看,大堂正中央却赫然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冠冕高耸,玉带垂落,厚重的金袍上游走着五瑞兽,听见响动,五兽齐齐望向阎罗,一瞬间,阎罗感到自己仿佛被置于猛兽的利齿之下,森森寒意浸透脊骨。这说明,座上那位心情不佳。他忙迎上前,低头恭敬道:“仙尊驾到,小吏有失远迎。不知仙尊前来,有何贵干?”
那人不语,只翻动着桌上的生死簿。阎罗胆战心惊地听着书页的刮擦声,良久,那人开口道:“阎罗,你不呆在酆都,去了哪逍遥快活啊?”
阎罗道:“小臣哪敢逍遥,是人间出了个鬼村,下头的应付不了,小臣就去看了看。”
“什么鬼村,还要你阎罗亲自去?”
“那村子不是个简单的鬼村,里面有棵灵树”
那人似乎有了兴趣:“灵树?”
“是棵八百多岁的银杏,现在已经还灵了,若要再修炼出心智,恐怕要等上千年。”
那人顿时兴趣缺缺,合上生死簿道:“你去人间一趟,可有听说些什么?”
“小臣惶恐,人间广袤,未曾听说什么。”阎罗斟酌半晌,小心翼翼地说,“仙尊,依我之见,那家伙即使跳入忘川,也无法转生,如今快七十年过去了,人间也毫无消息,或许,他真的”
“那么,孟琅呢?”
阎罗心里一惊,讷讷道:“孟琅”
“他是神仙,哪怕跳入忘川,也不会转世为人。孟琅生性执拗,必会去找那家伙,然而这么多年他竟然毫无动静,不得不令人忧虑啊。”
阎罗道:“若是那人真的死了,即便是孟琅,也束手无措吧。”
那人站了起来,那双流转着淡淡金光的神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阎罗,高大的身躯充满了压迫感。他质问道:“你觉得,青煞会这样容易死吗?”
阎罗一时语塞。那人又道:“你不会忘了,上一个青煞都做了些什么吧?”
“小臣记得。”
那人沉痛道:“青煞乃世上至邪至恶之物,嗜杀残忍,无恶不作。孟琅被那青煞迷了心智,非但不杀了他,还助纣为孽,以至犯下滔天大罪。青煞,鬼之极也,绝不会死在忘川之中。他一定会转世,我们必须比孟琅先找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小臣必将严密观察,倘有消息,定会立刻告知仙尊!”
“可是,我看你最近似乎很是消闲啊?”那人审视着阎罗,“听说你近来政务疲怠,看来下凡除鬼占去你不少精力啊。”
阎罗顿时毛骨悚然,忙解释道:“小臣不敢!阎罗殿人少事多,小臣下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也不需要你亲自出手吧?我看酆都事务繁忙,这些天,你还是好好坐镇阎王殿吧。若不然,我给你派个人来分忧?”
阎罗忙道:“多谢仙尊关心,这些事,小臣还应付得来。仙尊的话,小臣定当铭记在心。”
那人颔首:“青煞之事,事关重要,阎罗还是顾好本业为重。”
说完,他便离开了。那人离开之后,那股恐怖的威压仍挥之不去,阎罗脸上已是冷汗涔涔。他挥挥手,点燃了殿中鬼火,唤道:“黑白无常,出来。”
两道人影闪现在大堂中。一个黑冠灰面,手执铁链,一个白冠青面,长舌拖地。阎罗问:“他何时来的?”
白无常心有余悸,戚戚道:“不多久。我等说大王出了公差,幸亏您回来得及时,否则这谎怕是圆不下去。哎呦呦,小的真是差点吓死了。大王您这些天要不别下凡了吧?”
“仙尊已经对我不满,我自然得留在酆都。不过,他怎么了解酆都的情况?”阎罗略一思索,冷笑道,“看来,咱们城中长了眼睛。”
白无常恍然大悟,骂道:“哪个狗日的猪油蒙心?大王放心,我跟小黑马上就把那老鼠找出来!”
“先从阎罗殿中的人里查。”阎罗森然道,“托他的福,咱们有时间好好清一清窝里的虫子了。”
第037章 看相
湛蓝的天空向远方无尽地铺展开去, 温柔地将万物包裹。几朵白云优哉游哉地在天空中散步,阳光温暖地照射着大地,把翠绿的叶子晒得闪闪发光。正是百花盛放的时候, 黄灿灿的是连翘, 粉嫩嫩的是桃花, 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也一丛丛地长了起来, 那么高兴,好像自己也知道赶上了好风景似的。不过,这对秦镇邪一行人来说可不算个好消息。
“嘶!”君稚的头发又被树枝挂住了, 他龇牙咧嘴地扯掉树枝,郁闷道:“这路也太难走了, 还是马车好。”
秦镇邪提醒他:“你别直着身子走, 费力。”
卞三秋笑道:“秦弟说得没错, 看来守真你爬的山还不够多。”
“我爬的山也不少,是这横山太高了。我看它不该叫横山,该叫竖山才是!”
众人不禁大笑。直之道:“前面有几块大石头, 咱们到那歇一歇。”
君稚欢呼一声,忙向前冲去:“最后一个没地坐!”
“你这可是耍赖!”卞三秋喊道,“直之快上!秦公子, 咱们也快点, 别让那小子抢了先。”
秦镇邪虽然兴趣缺缺, 还是往前赶了几步, 没想到居然就第一个到了。他回头一看,后面几人根本没跑,君稚还夸张地鼓掌:“老秦厉害!”
卞三秋附和:“秦公子确实快, 我们是赶不上了。”
直之也僵硬地说:“在下自愧不如。”
秦镇邪奇怪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君稚四处张望,大声道, “啊,今天天气真好啊,花开得真漂亮,我好开心啊!”
卞三秋马上接腔:“没错,虽然咱们现在在赶路,但欣赏欣赏路上的风景也好。”
“是的。”直之干巴巴道,“我觉得,公子的猫看到这么好的景色也会开心的。”
秦镇邪一愣:“你们在安慰我?”
“我们是不是失败了?”君稚沮丧地说,“直大哥,你太明显了。”
卞三秋关心道:“我们看你这些天悒悒不乐的,实在担心。”
秦镇邪不禁有些感动,他稍微振作了些:“我没事。要是这猫真的走了,那也没法。”
“呸呸呸,猫兄好着呢!”君稚立刻道,“你怎么能当着猫兄面说这些呢?等到娄京,我们请它吃几顿好的,保证猫兄就跟以前一样精神了。”
几人在石头上用饭。卞三秋问秦镇邪:“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
“那就好。”
“肯定是那坠子的功劳。”君稚最先吃完,抹了嘴巴站起来伸懒腰,四处张望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对还没吃完的几人小声道:“那有只红雀。”
秦镇邪顺着他视线望去,看见了桃花丛中的一只红艳艳的小鸟。
卞三秋奇怪道:“这鸟怎么这么红?这颜色确实少见。”
那只鸟利索地抖动了两下翅膀,殷红的羽毛在太阳下闪着微光,宛如上好的绸缎。秦镇邪他们吃饭时,它一直停在那根树枝上梳理自己的羽毛。到了走的时候,君稚一时兴起,跟那只鸟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一下子就把它吓跑了,这让君稚有些沮丧。
黄昏之际,直之找了块空旷处过夜。这周围有几棵漂亮的忍冬树,在细碎娇小的白花间,君稚突然瞧见了一点红。是那只鸟。它正停在一棵忍冬树上,专心致志地在忍冬树上刮擦爪子。
君稚屏住呼吸,悄悄走近,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只鸟!
“吱!”红雀惊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君稚忙道:“别动,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
“怎么回事?”卞三秋听到声响问。
君稚兴高采烈地叫道:“我抓住那鸟了!”众人闻声赶来,秦镇邪认出了这鸟:“是之前那只?它怎么在这?”
君稚洋洋得意地说“是吧?我之前还可惜把它吓走了呢,没想到现在就碰到了,真幸运!”
卞三秋奇道:“确实幸运。守真,你要养它吗?”
那鸟听了,扑腾得越发厉害。君稚道:“算了,我不想把它关在笼子里。”他手一扬,红雀便飞走了。君稚笑着向它大喊道:“你下次可得小心点,别被人抓住了!”
红雀飞到了一棵高高的松树上,摇身一变,竟是红衣女。她掀起裙摆,百般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脚,骂道:“狗崽子,跟你师傅一个德性。我迟早要杀了你!”说着狠狠抽打起树枝来,恼恨地想她一堂堂红煞,竟被一个毛头小子抓住了!要是往常,她早就把这臭小子的手砍下来,哪会受这种气,要不是这些人跟秦镇邪一块
红衣女眉头紧皱,心中无比烦躁。她一下一下地扯着树叶,嘀咕道:“阎罗那厮死在酆都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了?莫非他是在耍我?那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道长人又在哪里”她越想越烦,“啪”地将手中叶子摔落在地。太阳已经坠下山坡,一抹残阳依偎在山边,红衣女盯着渐渐黑下来的夜空,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君稚正沉醉在美梦之中,梦里他御剑飞行,就像画册上的神仙一般。鸟儿从他身边飞过,清风从他耳边掠过,他正逍遥畅快,却突然被迎面飞来的巨石砸中了脸!君稚惨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周围几人都被他吓醒了。卞三秋问:“怎么了?”
君稚一抹脸,震惊道:“我被树叶砸醒了。”
几人面面相觑。卞三秋难以置信道:“树叶?”
“真的是树叶!”君稚举着那片拇指大的叶子辩解,“砸得我可疼了,你看看,就是这!”
卞三秋无语:“君兄,一片树叶能有多疼?”
“真的很疼,不信你试试!”
“是是是。” 卞三秋敷衍地说,重新躺下睡觉了。秦镇邪沉默片刻,提议道:“你要不用衣服盖着脸睡?”君稚纳闷地说:“真的是树叶”他嘟嘟囔囔地躺下了。树上,红衣女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再次摘下了一片树叶,却突然看到一个人起来了,是秦镇邪。
他起来干什么?
黑暗中,秦镇邪向树林深处走去。红衣女眉头紧锁,跟了上去。
这一晚君稚再没被树叶打醒,且后来半个多月也再没遇到过这种怪事。这一路上几人但见荒原莽莽,乱岩苍苍,原野之中,寂无人声,偶遇旧村,已为陈迹,柴灶生灰,良田荒废,所过之处一片苍凉惨败,不可言语。卞三秋不禁感慨:“山北竟荒凉至此,不知娄京又是什么样。”
到娄京的那天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地上的草晒枯了,土也晒干了,风一吹便荡起阵阵黄烟。烟尘中一道高高的城墙拔地而起,好像一头伏在大地上的巨兽,那便是娄京。在高大的城墙下,迤逦着一支蚂蚁般长长的队伍。几人打听后得知因为同天节在即,近日进入娄京的人都需要核查路牌。
“幸好咱们在余桐已经办好路牌了。”君稚望着长长的队伍,咋舌道,“这么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排到啊?”
“等吧。”卞三秋用手遮着太阳,无奈道。
时值正午,烈日当头,几人没站一会就已经大汗淋漓。君稚扇风道:“今年山北怎么这样热?”
“这是天谴。”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矮墩墩的老头突然转过身,他长得颇为喜庆,两条又长又粗的眉毛一高一低,说话时随着节奏一下下地颤动,像跳舞一般。老头背着一个硕大的葫芦,手拿一顶破草帽不住扇着,脸上汗淋淋的,眼睛则滴溜溜在几人身上直转,最后定在卞三秋身上。
老头嘿嘿笑道:“几位可是从山南来的?”
“是。”
“公子可是姓卞?”
卞三秋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公子全名卞三秋,乃余桐卞氏的小公子。”
“你认识我?”
“非也。”老头一扬手,一枚路牌赫然躺在掌心。卞三秋忙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哪还有路牌?老头笑道:“方才至少有十双眼睛盯着你的路牌,要不是药郎我出手,只怕卞小公子要晒得人也干干,泪也干干啦。”
卞三秋连忙道谢,药郎却道:“卞公子,我帮了你这等大忙,你难道一声谢谢就了事了?”
卞三秋闻言,虽有不快,还是递上一两银子。药郎笑眯眯接过,顺势抓住他手腕一瞧,脸色遽变,大骇道:“泼天富贵如烟散,白衣伶仃不伶仃,公子本该一生衣食无忧,怎会招致这等大祸?幸好如今还不算晚,公子速回山南去,庶几可免!”
“你瞎说什么?”君稚闻言立刻叫起来,“少庄主你别信他!这人肯定是想敲你银子!”
“非也非也。”药郎双手一拍,面色颇有几分自得,“鄙人姓百名病消,师出思幽谷天算子门下,可不是那些江湖骗子能比的。在下虽不能洞悉生死,勘破阴阳,但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给人看个相,自然不在话下。”
君稚呸道:“你这郎中扯谎也不打个谱,那思幽谷天算子可是仙门之后,有通天之能,老早以前他就闭绝山门了。你是什么人,也敢自称是他的门生?你要真会看相,那看看我的!”
百病消伸颈一看,嘿嘿一笑,摇头道:“老夫要是如实相告,小公子又要生气了。”
“你说,我绝不生气。”
“公子命脉绵长,可期永年,然而情路坎坷,怕终不能成眷属哩。”
“我倒还想遇上些坎坷呢!你这郎中果然是胡诌,少庄主,老秦,咱们别管他了。”
药郎这才看见秦镇邪,惊异道:“诸位公子跟他是一路的?”
君稚戏谑道:“是啊,你这都看不出来?”
“嗬,杀父弑母,克亲害友,此等大凶大恶之人,诸位怎敢与他为伍?”百病消脸色大变,向后连退几步,呵斥道,“你罪孽深重,不为天道所容,虽侥幸欺瞒得活,终将坠入幽冥,永世徘徊于黄泉之地,罪人,你滞留人间有何意图?速速回去,回去!”
第038章 天根
百病消大喝一声, 直震得秦镇邪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浮动,仿佛灵魂出窍。突然, 药郎脸色一白, 震怖地瞪着秦镇邪。他掐指急算, 拍掌大叫道:“呀, 呀,哪路神仙竟然垂怜此等罪人?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呀!”
君稚勃然大怒, 拔剑道:“你这骗子再胡说,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等等。”秦镇邪忍着头晕拦住君稚, “你刚刚说神仙?”
百病消瞪了他一眼, 骂道:“罪人, 竟然欺瞒神仙!”
秦镇邪道:“我是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我没有杀父,我的朋友们也都活得好好的。”
百病消坚持道:“老夫是不会看错的!”
“那你也看看我的手相。”秦镇邪伸出手, 百病消狐疑地打量着他。君稚气呼呼地说:“看什么看,他就是个骗子!”
百病消怫然道:“你这小娃娃忒没礼貌,我好心帮你看相, 你却这般污蔑我。好哇, 你看清楚了!”
他一把拽过秦镇邪的大手, 指着他掌心道:“命线浅薄, 分明是短命之兆——咦?”百病消脸上突然浮现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他低下头,黑黑的眉毛几乎贴到秦镇邪的手掌上。他左看看, 右看看,上看看, 下看看,又盯着秦镇邪的脸一顿猛瞧,终于忍不住大叫道:“怪哪!”
他放开秦镇邪的手,在原地焦虑地踱步着。秦镇邪焦虑地问:“你看出什么了?是不是跟神仙有关?”
百病消不住地捋着胡子,似乎在借这个动作平定自己惊疑不定的内心。好一会,他开口道:“你确实是有罪之人,老夫没有看错,但你命线危浅,却不是出于报应,而是无根之兆。”
“无根之兆?”
“你不属凡世”老头又开始踱步,背上的大葫芦一颤一颤的。他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你有天根,不过这天根已经断了。这很常见,兴许还是件好事,因为自古有天根者无不逢大劫难。毕竟怀璧之罪,何能避哉?不仅自己遭罪,更会殃及家人可你罪孽如此慎重,怎么会拥有天根?天根者,先天得道,乃绝世不出的完人,你这天根破烂至此,啧啧”
君稚再也听不下去了,挥拳打道:“一派胡言!看我怎么收拾你这骗子——”
秦镇邪赶紧拦住他,继续问:“什么是天根?”
“天根与人根相对,人根属人,天根属天。”百病消指着湛蓝的天空道,“道士修仙,只求得一灵根,天根者却早已道德圆满,灵根通达,只需按部就班地修炼,就能水到渠成飞升。天根虽好,却极易损毁,且一旦受损,要飞升就比常人难上数十倍。你身怀天根,却不知珍惜,真是暴殄天物。”说到这,他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
“那您之前说有神仙助我是怎么回事?”
“你魂魄不全,却寓居此躯,有悖常理。我想用震魂术把你逼出去,却遭到灵力阻拦,反而为己术所伤。”百病消忌惮道,“仙家较之凡人,更重道德因果,稍有不慎,便会亏损道行。倘若亏了道心,只怕修炼千百年也补不回来。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鬼,居然干出这种自损功德的事。”
听了这话,秦镇邪不禁错愕,心情顿时有些沉重。君稚冷哼一声:“你还挺会胡扯的。”
卞三秋戳戳他,低声道:“我瞧他不像骗子,你别骂他了。”
秦镇邪说:“你说的不全错,我确实是个不祥之人。”百病消闻言,有些惊异。他虽然认定面前这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察其情状却不像是无情无义之辈。照理有天根者,本性良善,也不该沦落至此,莫非此人身上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
他正兀自思量,忽听得前头一声惊响,人群一阵骚乱。众人探颈向前,只见一个官兵一鞭抽倒一个男子。那男人瘦骨嶙峋,哎哎呦呦地叫唤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像虫子那样蠕动着。官兵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厉呵道:“快点!”
一串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跟着他从城门走了出来,他们眼神呆滞,脸庞因饱受痛苦折磨而显得麻木不仁。这群人迈着僵硬迟缓的步伐向光秃秃的荒野走去,乌鸦不祥地在城头鸣叫,人们怀着恐怖的心情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烤得变形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鞭子击打在黄土上的回响,久久回荡。
百病消哀叹一声:“这些人只怕要死在外头了。”
君稚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
“同天节在即,万国都将来朝,娄京中的难民自然要被赶出去,免得碍了观瞻。”百病消摇头道,“遭难的不仅是他们。今年奇旱,乐州以北数月无雨,百姓纷纷就食南方,可现在他们都被拦在了娄京跟乐州之间的犬谷关,只能从燕岭绕道。燕岭地势崎岖,山上都是石头,连棵树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翻过?这都是拜庞相所赐。哼,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一流,他做丞相这几年把朝堂简直弄得一团糟。不过,要我说,这病根子却不在他,而是在那位紫袍大人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国蠹。”
君稚愤慨道:“陛下要是能早日醒悟,杀了这些奸臣就好了。”
卞三秋摇头道:“陛下春秋已高,怕是难了,不过太子殿下正值盛年”
“也难!”百病消讥笑道,“国师在朝堂浸淫已久,党羽颇丰,哪是那么容易能撼动的。况且太子殿下也没有一点扳倒国师的心思唔,难啊,难啊。”
君稚道:“要我说,就该有个力士杀了国师。”
“武夫之见。”百病消嗤笑道,“杀了一个国师,还会有第二个,只要陛下还喜好神仙术,国师就永远也少不了。”
“那就杀了皇帝。”秦镇邪说。此言一出,四人皆惊悚地望着他。百病消震悚道:“黄口小儿无得胡言,天子乃天命所寄,弑君乃逆天之事。君有不德,上天自会惩戒,今年大旱就是天谴。再说,倘若太子殿下也好神仙术该如何?倘若山陵崩而天下大乱又该如何?杀人何其容易,快刀斩乱麻固然爽快,可麻线断了绳子也不成,你这小子轻言杀戮,心无禁忌,果然是个罪人。我不能跟你多言。”
他转身就走,秦镇邪忙抓住他问:“你能不能算出帮我的是哪位神仙?”
百病消瞪眼道:“你不信神,何必问神?”说完,他一跺脚,便化作一道黄烟消散了。卞三秋惊讶道:“土行术?难道他真是天算子门生?”
“什么天算子,他就是一大骗子!”君稚愤愤不平道,“他说了这么多,全是胡扯。要我看,我们才该不跟他多言呢!”
卞三秋却道:“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人还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他细细想着百病消的话,心中不禁感到忧虑。秦镇邪也心情沉重,懊恼没抓住百病消多问几句。
几人直到下午才进城,他们又饿又渴,就先找了个饭庄。饭刚上桌,一个牵着猴子的驼背老头走了进来。他捡了块空处,笑眯眯冲四面食客抱拳,那猴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行礼。众人纷纷被吸引,兴致盎然地望着这一人一猴。老头煞有介事地开场了。
“这猴叫伶俐鬼,是俺的心头宝。别看它是个畜生,却聪明得紧,加上俺精心教养,居然也通几分人性,倘若戴上帽儿,穿上衣儿,还真跟小孩一样哩。俺光棍一个,索性就认它做儿子。伶俐鬼,你高兴不?”
小猴哇哇欢叫,上蹿下跳,十分喜悦。君稚颇觉有趣,哈哈笑道:“这耍猴的真有意思。少庄主,老秦,咱们看看他要耍什么。”
驼背老儿对猴子严肃地说:“好儿子,你跟俺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今咱爷俩有幸到了这繁华富贵地,见到了各位老爷——不须说,各位大人当然是见惯了各种稀奇玩意,你我要不使出看家本领,恐怕不仅得不到各位大人的赏钱,还要被扫地出门哩。你爹耍了一辈子猴,可受不起这等耻辱。伶俐鬼,你可得好好使劲,咱今晚喝酒还是喝风,就全看你啦。”
伶俐鬼信心满满地点点头,仿佛真听懂了似的。驼背老儿咳了一声,郑重其事道:“俺既然说这猴子像人,自然有依据的。猴儿跟人有什么差别?无非是一个不会写字,一个会写罢了。哪位贵人愿意给我一碗水?”
有好事者给了他一碗酒。老头儿摩挲着碗,惊喜道:“老爷大方!唉,不瞒各位,老头儿生平最好这杯中物,如今看着这黄澄澄清幽幽的玉液琼浆,老头我肚中馋虫直涌,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喝下。唉!伶俐鬼,你爹为了让你出出风头,可是忍痛割爱,你千万得好好表现啊!”
他恋恋不舍地将酒放到猴子面前,众人见他那副馋样,不禁好笑,也越发期待他能耍出个什么名堂来,一个二个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第039章 玉无虞
猴子闻闻酒, 伸舌欲舔,老头举手打道:“你这小子!什么也没干,还想喝酒?”
猴子呜咽一声, 拱手求饶。老头儿像判官似的板着脸道:“光跟我求饶没用, 这是老爷赏的酒, 来, 跟老爷们道歉。”
猴子遂向众人拱手,连声呜呜,作哀求状。驼背老儿又道:“光说没用, 来,让老爷们看看你的本领。”
猴子便抖擞精神, 伸过尾巴沾满酒, 双眼炯炯地望着老头。老头道:“我且考你一考, 这是哪里?”猴子写了个娄字,众人纷纷叫好。老头满意地点点头,喜道:“还算争气。我再问你, 这还是哪儿?”
猴子困惑地望着老头,众人也冥思苦想,片刻, 猴子高兴地叫唤起来, 挥尾疾书, 众人伸颈张目, 只见一个大大的“连”字跃然地上。饭庄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铜板如雨落下。
老头一边将铜板揣进兜里,一边眉开眼笑地连连道谢, 猴子也跟着他乱蹦乱叫,似乎高兴得很。君稚也扔了个铜板, 喊道:“再来一个!”
“多谢各位老爷,多谢各位老爷!既然各位老爷厚爱,那咱爷俩就再努把力。”老头喜滋滋地掂着兜里的铜钱,高声道,“大人们,小儿不才,再写几个字给各位老爷助助兴,只是尾巴比不得人手,要字写的不好看,还请各位大人海涵。小儿献丑了!”
那猴子奋尾疾书,只见“伶俐鬼”三个大字。老头跺脚道:“你这泼猴,不赶紧写几句吉利话,却把自己这个诨名扔出来让人笑话!”猴子忙抱头求饶,众人见了纷纷哈哈大笑,叫他别和猴子计较。
老头只好作罢,摇头嘟囔猴子走运,猴子似乎知道老头奈何不了它,竟也学着他摇头晃脑起来。酒楼顿时爆发出一阵骤雨似的大笑,拍桌叫绝者有之,捧腹倒地者有之,铜板叮叮当当扔到地上,老头捡都捡不赢。这时,一颗沉甸甸的银子扔到了地上。老头吓了一跳,忙扑上前将银子收入怀中,感激涕零地朝二楼一个包厢作揖:“谢谢老爷赏赐,谢谢老爷!”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包厢里坐着一个手握马鞭,头戴金冠的少年,神情很是傲慢。老头看出他是个大户,越发殷勤,行礼时前胸几乎贴到大腿上。
那公子哥道:“你这猴子还会模仿人?”
“当然。”
“耍几个看看。”老头便让猴子模仿起了小孩,姑娘,老人,公子哥无聊得直打哈欠。老头暗自着急,对猴子道:“好儿子,咱们的县令老爷怎么走路的?”猴子便扬起脑袋,一摇一摆走去。
公子哥似乎有了兴致,撑着窗户道:“怎么,你们县令跟那丁村屠夫是兄弟?走起路来都是一个模样。”驼背老困惑地望着那公子哥,脸上仍带着讨好的笑,酒楼里的气氛却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丁村屠夫是谁?”君稚奇怪道。卞三秋面色怪异,半晌道:“是当今宰相庞贵,他是娄京丁村人,父亲曾是屠夫。”
君稚咋舌:“这人竟敢骂当朝宰相?真够狂的,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公子哥道:“既然能学丁村屠户,想必也能学学那紫袍神棍了?”老头仍傻愣愣地望着他,酒楼里的气氛却骤然紧张许多,人们纷纷骚动起来,甚至有人起身离去。
老头不明所以,满脸惶恐地望着那位贵公子,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公子哥见状,轻蔑地撇撇嘴,扔给那老头一两银子:“得啦,你走吧。”
老头捧着银子连连道谢,忙不迭离开了。有人认出了那位贵公子,大着胆子讨好道:“三公子,您可真大方。”
三公子不以为意:“他要能让那猴子学学那光脚大仙,我还赏他五两银子。”
“哎呦我的三公子。”那人谄笑着搓掌道,“全娄京就您有这份胆识,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再活上几辈子也赶不上您的半分气度。您要是还没看够,猴戏我也能耍,保证比猴子还像猴子。我也不要什么银子,您赏我几个铜板就成。”
“不要命啦。”秦镇邪听到有人轻轻说,“玉三有他哥罩着,这家伙背后有谁,也敢对国师不敬!”
秦镇邪扭头问:“他是玉家的人?”
“哎,就是玉家三公子玉无虞,娄京城鼎鼎有名的纨绔。”
“他说的那紫袍神棍是国师?”君稚不禁压低声音,惊异地感叹道,“他胆子也太大了。”
“是啊。”旁边那人低声道,“要是别人敢这样对别人不敬,早被抓去砍头了。可人家有他哥哥呢,玉二可是国师的拥趸,那关系可是非比寻常。”
这时,玉无虞开口了。他脸上仍挂着顽劣的笑容,半是嫌恶半是嘲讽地说:“这么说,为了一个铜板,你愿意当个畜生?”
那人不以为耻,反振振有词道:“三公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连鬼神都抗拒不了这孔方君,俺一个俗人哪能抗拒呢?”
“哈哈,好一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玉无虞纵声大笑,环顾楼下众客,放声道,“有没有人想跟这村夫一争高下,比比谁更像畜生?”
众人默然。玉无虞拿出一袋银子,笑道:“看来我还不够大方,不够让诸位脱下人皮。这样吧,我要把这一袋银子扔出去,诸位谁能抢到这银子就归谁——可不能用手,得像狗一样去抢。你们当中要是有人想当君子,那就好端端坐着,不过,这袋银子足可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是做个饿死鬼还是当条吃粱肉的狗,全凭你们去选。老实说,当狗也不可耻,有时候狗还比人容易发达呢!”
他摇晃着鼓当当的钱袋,众人的眼睛随之移动,大堂中一阵骚乱,那村夫已经伸嘴高呼道:“给我,三公子!我的牙口最好!”
“怎么能这样羞辱人?”君稚气愤不已,卞三秋也皱眉道:“九年前我曾随家父拜访玉公,其人肃然,一举一动无不庄重规矩,当时玉大侍立一旁,肃然有长者之风。有父兄如此,怎会纵养出这等纨绔?”
大堂中人声鼎沸。一开始,众人皆惊慌犹豫,不敢上前,而后有一两人厚颜上前,继而三五人从之,继而一室嚣然,连秦镇邪旁边那人都挤上前去。众人麋集楼下,玉三却故意在二楼走来走去,众人也跟着他东跑西跑,如此玩了好一会,他才将钱袋扔了出去,刹那间楼下全空了。
玉三望着那些争先恐后跑出去的人,撑着窗户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忽然,他瞥见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秦镇邪一行人,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不动?”
君稚愤懑道:“我们才不稀罕你那几个臭钱!”
玉无虞不怒反笑,招呼道:“哈哈,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真有几位君子,既然如此,我刚刚真是多有冒犯。我请诸位上楼喝酒,赔个不是。”
这回,他说的话倒得体了些,只是他脸上那轻浮的笑容和玩笑似的眼神不仅让人无法相信他的歉意,反而更觉得受辱。君稚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卞三秋也颇觉不快,可想到他们有求于玉家,还是按着性子上去了。卞三秋递上名刺,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玉无虞一愣,冷冰冰道:“你们要见我父亲?”
“正是。不知道玉家主是否有空?”
玉无虞冷笑道:“都说山南卞家是闭门造车的符痴,没想到你们居然无知到了这等地步。”
他随意将名刺扔到一个婢女怀中,这无疑激怒了卞三秋。他忿然道:“玉三公子未免太无礼了。”
“我无礼?”玉无虞喝了口酒,嗤笑道,“冒昧的是你们,一群乡巴佬。先君已经不在了,你们难道想到土里去找人?你们只能见到他的二儿子,现在的玉侯玉无忧。”
八年前,宰相吕介意图谋反,被诛九族,其胞妹吕贵妃及所出五皇子俱被处死。当时的太医院掌院玉于温因与吕介过从甚密,亦被押入牢中,为证清白于不久后自尽。
这是现在的玉家家主,玉侯玉无忧告诉他们的。他年约二十六七,衣着十分朴素,丝毫不像他那衣着华美,贵气逼人的弟弟。后者摆着一张臭脸将二人带进玉无忧的紫葳苑就离开了,既没介绍秦镇邪几人,也没向玉无忧问好。
玉无忧对此似乎见怪不怪,他客客气气请众人入座,在卞三秋致以哀痛和歉意后,他简洁、克制地说明了父亲为何身故。
“原来如此。”卞三秋既震惊,又羞愧,“我竟丝毫不知,实在惭愧。”
玉无忧善解人意地说:“卞公子不知道也很正常。虽然朝廷最终没有找到家父参与谋反的证据,但我们确实与吕家交往密切,所以我特意没有声张丧事。”
卞三秋惋惜道:“倘若玉公当时能多等一会便好了,真是造化弄人不过,为何不见令兄出来?莫非他不在府中?”
玉无忧喝了一口茶,摩挲片刻茶杯,开口道:“大哥已是泉下客了。”
第040章 生生丹
卞三秋大惊:“怎么会?”
“先君自尽后, 大哥怒火攻心,冲动之下,竟想谋害国师, 就”玉无忧苦涩地笑了笑。
“怎会!”卞三秋震惊道, “那你们”
“国师宽宏大量, 并未迁怒我们, 是以我仍得以在太医院供职。”玉无忧摩挲着杯子,说,“承蒙圣恩, 我后来因炼丹获赏,被封侯爵。卞公子不远千里造访, 不知所为何事?但请直言无妨, 我当鼎力相助。”
“有侯爷这番话,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这次来,一是家姐为恶鬼所伤,急需生筋接骨丹治病”
玉无忧关切地问:“恶鬼?”
“是红煞。”
“红煞?”玉无忧不安地问, “山南竟然出现了红煞?怎么会?”
卞三秋便讲了一下红衣女的事,继续道:“第二件事有些棘手,倘若侯爷没有办法, 恐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再可以帮忙的人了。”
玉无忧肃然道:“什么事?”
“我义弟似乎鬼气侵骨了。”卞三秋让秦镇邪露出额头上的青痕。玉无忧请他再走近些, 细细端详后, 他问:“公子可有不适?”
“没有。”
卞三秋担忧地说:“目下虽然无事, 但我这位义弟魂魄不全,身上阴气很重,我实在无法放心。”
玉无忧沉吟良久, 说:“既然这样,可以先用固魂丹稳固魂魄, 再用药物慢慢将多余的阴气导出,仔细调养几个月后,应当无虞。”
君稚喜道:“那就还是有救了?”
玉无忧笑道:“至少性命是绝对无忧的。”
“太好了,多谢玉侯!”
众人纷纷道谢。秦镇邪又问:“侯爷,你知不知道有个会炼丹的白发道士?”
“白发道人?”玉无忧沉思道,“好像没有。”
“侯爷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人?大约五十年前”
玉无忧哑然失笑:“五十年前,先君尚是稚子,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那么侯爷知道有哪些能起死回生的丹药吗?”
“起死回生?”玉无忧面色有些怪异,半晌,道,“我的确知道有这样一种丹药。”
“是什么药?”
“生生丹。”玉无忧道,“这是诛魔之战前的东西了,寻常人多不知道。公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药?”
“有个白发道人用这药救了我的命。”
“白发道人?就是你先前所说的那位?他何时给你的?”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玉无忧屈指一算,诧异道,“不对啊”
秦镇邪急切道:“哪里不对?”
“实不相瞒,生生丹的药方就在我家,天下仅此一份。几十年前,药方被一位族人偷走了,本来我们以为这药方再也找不回来了,可在二十六年前却有人登门道歉,说那药方被他师兄偷走了。”玉无忧回忆道,“那人叫百病消,自称是思幽谷天算子的弟子”
“百病消!”君稚惊叫道,“我们今天才碰见他!他是不是有两条奇粗无比的眉毛?”
“就是他。”玉无忧讶异道,“你们居然碰见他了?他现在身在何处?”
“不知道。哎呀,早知道当时就该抓住他多问几句。”君稚悔不当初。
秦镇邪追问:“百病消当时说什么了?难道他师兄就是那位族人?他师兄多大了?”
“不,不。那位族人其实是我的舅老爷,叫玉如日。”玉无忧摆手道,“百病消来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这都是大哥后来告诉我的。据他所说,百病消说是他和他师兄受人所托要将药方送还玉家,没想到他师兄半路起了贪念,偷走药方逃跑了。他是来上门道歉的,还凭记忆口述了药方。本来,他还带了一封信来,据说是我舅老爷写的,但我奶奶读过那封信后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溘然长逝。家君愤怒不已,便将那封信烧毁了。”
秦镇邪不禁失望地说:“这么说,这药方和那位白发道人无关?”
“不。先前,我说自己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位白发道人,但现在,我想起来百病消确实提到过一个道士。他说,这药方并非玉如日给他的,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那人还请他们炼了一枚生生丹。”玉无忧凝视着秦镇邪,奇异地说,“公子魂魄不全,阴气深重,本该缠绵病榻,却长得如此健硕,莫非你就是那枚生生丹救下的人?”
“应该是吧。”秦镇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玉无忧慨叹一声:“没想到这枚生生丹居然用在了公子身上。公子可知道那位道人在哪?”
“不知道。”
“看来,只能去找百病消了。那位道人送还药方,是我家的恩人,若能找到,我当代奶奶感谢他。”
这时,一个干瘦的老头趋步入室,恭声道:“侯爷,到您入宫的时候了。”
玉无忧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起身赔笑道:“抱歉,今天我入宫当值,不得不失陪了,改日我一定给诸位好好接风。汪叔,你先带他们歇下吧。”
老头答应一声,领众人去了厢房。
君稚叹气道:“没想到那百病消真是天算子的徒弟,唉唉,咱们当时怎么没问他住哪儿呢?”
卞三秋道:“这么说,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了。难道我真会碰上什么祸事?”
君稚着急地说:“少庄主,你该不会现在要回余桐吧?”
“当然不会。我姐姐的生筋接骨丹还没要到呢。”
君稚生气地喊道:“就算他是天算子的门生也不一定全对吧?要是照他那么说,我怎么还没来桃花运?老秦的家人也都该死绝了。”
卞三秋忙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等找到百病消,我们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秦镇邪说:“等找到百病消,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两人一愣。君稚干巴巴道:“老秦,你,你说什么啊?”
“百病消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不祥之人。”秦镇邪抱着黑猫,认真地说,“我找到百病消后一定会去找那位道人,但君兄和卞兄是为了卞道长才来娄京的,你们没必要跟我一起走,冒不必要的险。”
“你说什么鬼话呢?”君稚气道,“难道陪你来玉家就不算事了吗?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找那个道士?”
“是啊。东西可以让直之先送回去,而且秦弟你现在鬼气侵骨,怎么能到处乱跑”
“我怕真的给你们带来不祥。”秦镇邪望着黑猫说,“百病消不是说卞兄本来是大富大贵的命吗?如果是因为我而遭受厄运”
“胡说八道!”君稚气愤道,“人的命在自己手里,我才不相信那老头的鬼话!要是我因为你会遭到厄运的话把它赶走不就好了?你是我兄弟,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卞三秋也说:“没错,运势是可以改变的,我找那道人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毕竟他那么说一定有什么根据。”
“所以咱们一定得找到他。”君稚斩钉截铁道,“不管怎样,老秦你都是我兄弟。”
秦镇邪愣愣地望着二人,心中软乎乎、热腾腾的。他不自觉笑了。
“好,那咱们就一起走。”
窗外,一只红雀看着三人慷慨陈词,冷冷地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呵,都不知道自己跟多么危险的家伙呆在一起,还在这里口出狂言。红衣女想,等到出事的时候,她看这些家伙要怎么办
晚上,秦镇邪很快就睡着了,他最近总是入睡得非常快。深夜的玉府十分安静,秦镇邪静静躺在床上,月光将他的脸照得跟死人一样白。
忽然,他睁开了眼,轻敏地翻下床,悄没声儿地溜出门,在漆黑的玉府中疾行。他不时停下,像条狗似的用鼻子嗅着,不断调整着方向。说来奇怪,他换路后没一会就有人从原先的路过来,好像他是有意要避开人的。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然后直直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他溜进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说真的,要不是他扒开门前那几株高高的芭蕉,谁也看不见那后面还有个院子。这院子虽然位置偏僻,但院内的布置却很是精致,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秦镇邪径直走向正屋大门,伸手欲推,却被人一掌敲晕了。他直挺挺向后倒去,红衣女用袖子裹着手,满脸嫌弃地接住了他。
“沉死了。”她飞快将秦镇邪放到地上,低声骂道,“又乱跑。该死的,阎罗怎么还不回来?”她看看秦镇邪,又看看那屋子紧闭的大门,忌惮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开始,她以为这小子是人,可当她看到那晚的情形后,她就明白这小子绝对不是人。
那天晚上,她看到这小子吃鬼了。
虽然他白天一切正常,可到了晚上他就开始四处游荡,搜寻鬼魂。他总能精准地找到鬼气最浓厚的地方。随着这家伙吞噬的鬼气越来越多,红衣女越发感到诧异。她完全不明白道长为何要救这样一个怪物。
不过,最开始的时候道长身边就带着一个怪物
红衣女一愣,不敢置信地望向秦镇邪。
莫非
“嗒。”
门后突然响起了木屐声。红衣女警惕地望向大门。
“嗒。”
“嗒。”
木屐声越来越近。红衣女冷笑道:“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人影猛地贴在门上,刹那间门板格格作响,如爪爬挠,一个丫鬟赤脚冲出耳房,急声道:“夫人,怎么了?”
庭中寂然。红衣女和秦镇邪已不见踪影,只有女人的侧影静静倒映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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