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虽然小家伙的到来对她而言算不上好事,只是既然已经存在,责任驱使舒以宁需要保护他在肚子里健康长大,平安诞生。
她对怀孕的事懂得不多,大多数知识都来源于之前的某个朋友。
据说孕期三个月前需要补充叶酸,她凭着记忆将脑子里叶酸含量比较丰富的食品列了个单子,让郑年有近段时间尽量多做些含有这些食材的膳食。
自知道舒以宁怀孕后,胤礽每天都会抽空过来都会过来景仁宫看她,比公鸡打鸣还准时。
舒以宁怕他太辛苦,劝了好几次都没什么效果。好在毓庆宫离这儿确实很近。
胤礽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舒以宁。
她看了一眼,认出应该是五台山的,和康熙给自己的那个很像。
“皇上给你的你自己收好,我这里也有一个。”
“多一个,双重保障。”胤礽一本正经,态度坚决的强塞给她。
舒以宁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收下:“那等我生完了再还给你。”
其实这些天,她大概能猜到胤礽的想法,他担心自己和仁孝皇后一样。但是她也没办法保证什么,女人生孩子就是类似于一只脚迈入鬼门关走一遭,尤其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难产而亡的概率太大了。
康熙来景仁宫的时候院子里一片安静。
远远地看见舒以宁躺在树下的躺椅上,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帷帽戴在头上,把大半张脸都挡住了,看样子十分惬意。
康熙走到她身边,见人睡得正沉,伸手把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盖住她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躺椅上的身体小幅度的颤了一下,好似从梦中醒来。
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慢慢长大,同时也会吸收母体的营养,最近舒以宁已经感觉到腰有些不舒服了。她担心自己缺钙,因此很珍惜现在午后的这点儿阳光。
她慢悠悠的看向身旁的熟悉身影,又伸出只手把头上的帷帽戴好,继续转过头眯着眼睛。
被无视的康熙:……
“睡觉怎么不去床上?”
舒以宁刚醒,没缓过神,等了几秒才回话,声音更是瓮声瓮气:“本想着稍微躺一下,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你每日都这么困?”康熙之前没有在这个点儿过来看她,心里倒是挺惊讶的。
“嗜睡。”舒以宁简单的回了两个字,她整个人越来越懒散,反正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
又躺了一会儿,看太阳逐渐跑到云层里,舒以宁坐起来,掀起脑袋上的帽子,准备回屋。
康熙来之后,丹青她们都自觉退下了,她从躺椅上起来的时候康熙便顺手在旁边搭了一把。
舒以宁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康熙想起刚刚握住的那纤细手腕,与孕前无异,同样瘦弱,不禁说道:“张嬷嬷说你每顿都吃得很少。”
这个张嬷嬷是回景仁宫之后康熙安排过来的,说是在照顾孕妇这方面经验老道。舒以宁当然没意见,丹青巧玉两人年轻,自己也不太懂,有位老嬷嬷在边上提点也不是坏事。
只是这个人呢,每天都会给她炖些大补的汤羹让她喝下去,其实她也能理解,这是古代,在张嬷嬷的认知里,皇嗣的重要性是要大于后妃的,甚至于很多后妃都愿意为了生下孩子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起初几次看人家也是一片好意的份上,舒以宁也不好推辞,哪怕不想喝也忍着喝了下去。不过后边她阵仗越来越猛,大早上就给她捧一碗鸡汤过来。
现在这个地方没有麻醉打不了无痛,要想生的时候少受点苦,孕期就得时刻注意,控制胎儿的体重大小,更要少吃高糖高盐高油的食物。
舒以宁每天尽量保持少吃多餐,一顿吃得太多把胃口养大得不偿失。
她跟张嬷嬷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只能直截了当的拒绝。没想到这人竟直接找皇上告状去了。
舒以宁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说:“我跟她解释过原因了,皇上是特意过来教训我的吗?”
康熙失笑:“朕就是随口问一句,什么时候教训你了。”
“那皇上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康熙听着这语气的变化,估摸着再说下去又会不欢而散,索性结束话题:“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行吗,要是不喜这人,朕把她调走就是,这也值得你动火气?”
舒以宁立马否认:“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动火气。”
嘴巴强硬,心里必须承认,怀孕真的给自己带来了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各方面影响,并且程度不低,一点就着。
张安平之前说孕期第二个月会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但她妊娠反应不明显,反而胃口变得好很多,每日三餐正常,还要不定时加餐。不过为了控制体重,她只给自己吃些不怎么管饱却有营养的食物。
回到屋里,舒以宁小口喝着郑年有刚做好的冰糖燕窝羹,刚睡醒了自然人更饿,很快一碗变见了底。
康熙见她吃得好,不免高兴,唇角也随之漾出笑意:“你倒是有福气,胃口不错,吃什么也不容易吐。”
舒以宁听了手里的勺子一顿,胸口蓦地萦绕着一口闷气,不上不下,憋得她难受。
见人愣愣的盯着碗里出神,康熙主动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舒以宁顿了顿喃喃道:“我现在每天腰都开始坠着疼,等以后肚子越来越大,说不定还会胸闷气短,然后整宿睡不着觉,这也是有福气吗?”
她朋友之前怀孕就是属于妊娠反应非常强烈那一类人,因为时常缺氧,呼吸不过来,家里还要备上氧气瓶。她很害怕自己孕晚期也会变成那样。
话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被情绪操控得太厉害,试想她以前不了解的时候,也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孕妇最不舒服的症状就是孕吐。
而且前几天巧玉也说过康熙同样的话,大概就是夸她胃口好,不像别人那般吃什么吐什么。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认为说得没错,自己运气确实还行。
但是此时此刻,想到她以后因为怀孕则必须要面临种种生理上的痛苦,而这一切的源头还说出什么她有福气的话,自己就完全做不到心平气和。
空气安静了良久,舒以宁垂着脑袋,低声道:“我情绪不好,一时说话没过脑子,请皇上体谅。”
康熙没吱声,探身过来握住她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才缓缓开口:“朕说那话并没有其他意思,看你不吐朕心里为你高兴,仅此而已。你说的那些朕确实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抱怨不满都可以跟朕说,只要你说朕就愿意听。”
女子有孕除了能直观到的孕吐,舒以宁口中的腰疼,失眠他都不了解,后宫的妃嫔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其他的孕中不适。
说完他又掰正舒以宁的身体,双眼深深注视着她,语调诚恳:“你有孕这事来得突然,朕本来都觉得没多大可能了,谁能想到你却给朕带来一个这么大惊喜。但如今看你这么不舒服,朕倒觉得这惊喜不如不要了。”
舒以宁闻言小声嘟囔道:“再没可能再不要现在也怀上了。”
康熙微微颔首:“说得也是,总不能让他变没不是,那就只要这一个。”
舒以宁轻哼一声,无语道:“这个怎么控制?”他可以做到从今以后不碰她吗?
“要不找个庙求求菩萨?”
“民间还有这种庙?”只听过求子的,没听过求子别来的。
康熙想了想,问她:“找个求子不灵验的寺庙,你觉得怎么样?”
舒以宁竟然被这句话逗乐了。
看人脸上露出笑意,康熙又接着补充:“再不成朕就只能派人去建一个了。”
可算了吧,菩萨都会觉得他有病吧。
第92章
十二月份,册封舒以宁为宣妃和博尔吉特氏为和妃的谕旨一道下来了。
“宣”这个封号舒以宁还是从胤礽口中得知是尊贵明理的意思,当然她觉得跟自己一点都不匹配。
在这两道谕旨之后,康熙还下了另一道圣旨,就是大阿哥的成婚日期已定,就在明年五月份。
皇长子大婚是宫里的头等大事,宫里头各个部门都要紧着筹备婚礼的诸项事宜为首要任务。
这样一来,舒以宁的晋位和有孕给众人带来的惊喜便冲散了不少,只引起了一小阵风波很快又恢复平静了。
舒以宁已经很久没去承乾宫请安了,自她从畅春园回来后,这两个月她都在景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康熙说跟佟佳氏打过招呼免了她这两月的请安。
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一切还是恢复如初。
门口放着驾崭新的轿椅,这是妃位的配置,晋封的那天内务府派人送过来的,不过承乾宫就在景仁宫后边,走几步就到了,舒以宁感觉没必要。
当初踩着花盆底绕小半个宫请安的时候,还挺羡慕别人有这个,可现在自己也有了竟然又用不上了。
皇贵妃还没到,天气寒冷,众人都被引到正殿候着,舒以宁一进去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她的肚子,她也跟着低头看了看,没发现有特别之处,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好奇什么。
正殿里的人并没有就坐,反而都在站着。
舒以宁大概猜出了一些原因,她这个妃位,资历尚浅,按常理来说应该排在四妃之后的,可她住的地方又太尊贵,所以在妃位的排序中估计有些捉摸不定。
她见大家都一直没什么动静,索性自己走到荣妃边上的位置坐下。
站着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即便面上透出点儿惊讶,但还是很快隐去了。
舒以宁坐下后视线无意间触及到斜对方的德妃,她这才想到德妃的六阿哥。若是没记错的话,等过完年六阿哥就七岁了,那这么看来他应该是活下来了?她心里还挺高兴的,起码也算是间接救下了眼前的一个小生命。
佟佳氏看着坐在妃位末尾的舒以宁,思路有些跑远,从庶妃到贵人到嫔,再是如今的妃位,这五年多她似乎没什么变化。
皇上之前只跟自己提了一嘴,说她这几个月身体不适,她猜测过怀孕的可能性,不过太医院那边是半点打听不出来,只能说皇上隐瞒的太好。
她心里有不少各式各样的酸楚,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又该如何疏解。景仁宫那个地方她进宫后都没敢奢望过,可皇上竟然就这般给了一个汉女,让人费解又不得不羡慕。
从承乾宫一出来,端嫔便走到舒以宁边上恭喜她有孕之事。
“御医说前一个月脉象不稳,才给瞒着的。”舒以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端嫔之前挺希望她有个孩子的。
端嫔不在意的摆摆手:“嗨,这事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要不要去景仁宫坐坐?”她主动开口邀请,正好也有事想问问。
端嫔欣然答应:“你是不是想问我安嫔的事儿?”
舒以宁忙点头,今天请安先是没见着安嫔的身影,再是皇贵妃安排除夕各宫事宜的时候唯独没提到启祥宫。
“她阿玛犯了事,辞官回乡了,皇上本没有打算牵连她,而且这事都过去好久了,也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突然就出宫了,据说也跟着她阿玛回乡了。”端嫔娓娓道来。
竟然又有一个出宫的…
端嫔见她发着愣,便喊了一声儿。
舒以宁回过神又问:“那启祥宫现在岂不是空置着?”
“本来皇贵妃前几天准备让僖嫔从钟粹宫搬过去的,不过僖嫔给一口回绝了,说是这些年跟荣妃住在一块也习惯了。”
景仁宫的地龙烧的暖和,舒以宁一回来便脱了夹袄,又换了身薄一些的衣服。
“刚在承乾宫还不觉得,现在你脱了衣服一看,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有三个月,怎么还是这般瘦。”端嫔惊讶的说道。
旗装是直筒型,本就宽松,舒以宁骨架不大,又有意保持食量,所以的确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她想了想,便如实说了自己控制饮食的事儿。
端嫔听了后看她半晌:“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这宫里大多数人都把孩子的命看得重,就说我自个儿,当初怀着身孕的时候,就只想着养个健康胖点儿的孩子,所以每日总紧好的吃,生的时候其实受了不少苦。”
两人又聊了会儿这些日子宫里的锁事,端嫔才准备离开,临走前跟她说:“你要是无聊,派人去长春宫给我传个话就是,七阿哥等过完年开了春也得去上书房上课了,我这儿正好整日闲着没事做,也想找人说说话呢。”
舒以宁笑着应下。
端嫔走在回长春宫的路上,不禁感叹这一人一命的差别所在。她是真想不到,哪怕自己当初觉得舒以宁这副样貌迟早会得皇上的宠爱,但也没敢想她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又是妃位又是景仁宫,而且现在都断定不了她这以后在哪儿才能止步呢。
可她好像还是一直都是那副安静温和的模样,无论她是庶妃之际,还是如今已成妃位。
位分低的时候,她对人恭敬,却从不卑微,位分高的时候,她对人平和,却从不倨傲。让人觉得跟她待在一块儿纯粹舒服得很。
张安平在康熙的要求下从先前三天一诊变为隔日一诊,刚满三个月便诊出了性别,她怀的是个男孩。
康熙当然很高兴,相比之下,舒以宁就没那么喜悦了。
自从知道是个男孩后,舒以宁便开始控制不住的产生各种各样的焦虑。
白天想得太多就会导致夜里开始胡乱做梦,梦里自己的孩子还是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清相貌。只能听到康熙站在乾清宫发出义正严辞的声音,先是下令废太子,再是将十二阿哥一同幽禁。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顺势发展下去,她的孩子长大后一定会跟太子关系紧密,所以在太子被废后,他的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
历史上的十二阿哥一世安稳,舒以宁不愿意去细细思考这个梦究竟是不是在暗示着自己什么,可太子的事,她可以选择暂时忽视,但不能完全无视它的存在。
她没有能力改变,不过若是不改变,或许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跟梦里同样的结局。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她中途早死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同理想管也管不到了。
虽然现在康熙对她有些感情在,先不说能维持多久吧,就算真论起感情,谁都比不过他跟太子之间的深厚,最后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世事难料,瞬息万变。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胤礽顺利登基,这样所有的兄弟们也都能平安无事,皆大欢喜。
其实这件事她内心很明白,就算想破脑子当下都想不出解决方法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因此她很努力的调整情绪,可有些感受和反应似乎由不得她。
以至于想不起的时候倒还好,要是某个时刻出现在脑子里,就足以让她辗转难眠。
她看着身旁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的康熙,没由来的心情烦闷。
为什么这种梦不让康熙也梦一个啊,让他提前知道自己的宝贝太子在二十年之后会被自己废了立,立了又废,然后他会后悔的在朝臣面前痛哭流涕,这样起码能给他带来点儿警醒吧。
三月份的时候,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太皇太后身体也无大恙,康熙这才把畅春园之行提上了日程。
此次前往畅春园,后宫一道同去的人不少,大部队一起的话,马车的速度不会很慢。
康熙担心舒以宁吃不消,便决定提前几日先送她过去,跟着一起的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子。
胤礽到了畅春园后才发现无逸斋离清溪书屋是那般远,日日看望舒以宁的打算只得就此作罢,又转身专注于功课学业中。
而康熙走前又是一通千叮咛万嘱咐,把舒以宁说得逐渐不耐烦才离开。
到畅春园的第二天,舒以宁特意起了个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拜访太皇太后。
现在园子里就她一个后妃,按照宫里规矩的话,她是要去给老人家去请安的。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住的地方距离舒以宁隔着个湖,畅春园比宫里要大上很多,好在这个路程也不用她自己走,坐马车就能到。
舒以宁在外间坐着等着宫女去通传。
没过多久,苏麻喇姑一脸笑意的出来迎接:“娘娘来得正是时候,老祖宗睡醒刚起来呢。”
舒以宁跟着苏麻走进去,太皇太后正靠坐在椅子上,宫女在给她梳头。
“早上可用过膳了?”
“回太皇太后,还没有。”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那正好,你跟我去个地方。”
舒以宁跟着人来到一处佛堂。老祖宗信佛,即便是搬到了畅春园,康熙也专门在这里给她建了座佛堂。
里边有几座金身佛像,舒以宁不认识,但还是学着太皇太后的样子虔诚的向几位菩萨敬了柱香。
“可对佛祖说了什么?”从佛堂出来,太皇太后似不在意的问她。
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事实上她什么都没说,所以只好随意编一个:“臣妾请佛祖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
太皇太后只是点点头,没发表什么看法。
接着又问她:“听说你怀的是个阿哥。”
舒以宁抿了抿唇,又轻轻点了点头。
“那还算争气。”
舒以宁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可碍于长辈的话,只能无奈笑了笑。
她觉得太皇太后可能对她有些意见,但是表露的也并不明显。其实能理解,康熙现在对她的偏宠确实有些过了,对着好孙儿发不出火,给她些脸色看还是可以的。
清溪书屋的正对面有一大片湖,湖边种了不少桃树。
舒以宁看着那翠绿色的桃子,突然嘴馋,便让小路子帮她摘几个下来。
“现在这桃子摘下来还没熟透呢,也不一定好吃,味道八成会涩。”
舒以宁听见熟悉的声音一转头,康熙就在她眼前,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退后一步好奇道:“皇上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应该是明天才对啊。
康熙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从上到下看了她许久,然后才冒出一句:“怎么感觉几日不见,肚子大了不少?”
舒以宁一脸困惑的问:“有吗?”
康熙点头,几日不见,就感觉过了很久。
舒以宁倒没发觉,后来想应该是因为天气暖和了,衣服穿得薄了些,她又没长多少肉,四肢依旧纤细,所以衬的肚子更大了。
端午之后,大阿哥的大婚典礼便在园子里如期举办,舒以宁让人送了份还算郑重的贺礼过去。
这位大福晋舒以宁先前在宫里的宴会上看过一眼,是个很大方漂亮的姑娘,好像历史上她和大阿哥的感情也很不错。只不过结局不太好,连着生了好几个女儿,最后好不容易着生了个男孩,身体却已经早早落下了病根,在第二年就去世了。封建社会能吃人。
大阿哥如今还没开府,因此成婚之后也是住在畅春园里。
大福晋把摆在桌上的首饰翻来覆去的看,接着忍不住感叹道:“这宣娘娘可真是大方,这样好的点翠头面竟直接给我送了两套。”
点翠工艺的来源就是翠鸟的羽毛,而且为了保持羽毛灵动亮丽的光泽,需要活取才能达到工匠的要求。所以美是真的美,但也的确残忍。
胤禔在旁边稍稍扫了眼,又不在意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以后爷给你比这更好的。”
大福晋听了这话只得腼腆的笑了笑。
到了孕晚期,舒以宁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为了之后能顺利生产还会保持适当的运动量,就是天气渐热,稍微一动会出汗,没办法只好每天沐浴几次,不然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地方没有妊娠油,她只能找些平日润肤擦脸的面脂涂在肚子上,有没有用暂且不知道,就当自己找些心理安慰,要是以后还长了疤痕那就再找太医要祛疤的药。
她侧躺在床上,肚子上的部分她自己可以抹上,后腰那块儿就得麻烦丹青了。
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一双小手换成了一只大手。
她意识到身后的人换成了谁,刚准备爬起来却被轻轻按住。
舒以宁起初是有些抗拒的,全身上下都有些僵硬,毕竟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裸着后背她确实不太适应,尤其是另一个人还是衣着完好的状态。总感觉怪怪的。
后来还觉得挺舒服,因为男人的手劲儿更有力,干脆放松了闭上眼睛享受。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被人给按睡着了。醒过来时候身上的寝衣穿得好好的,还能闻着一股她涂在身上的淡淡茉莉花香味儿。
外边已经蒙蒙黑,屋子里只有一处光源。
康熙坐舒以宁的躺椅上捧着个册子看。
那是她的孕期日记…
写这个是因为舒真曾经也给她写过,无论最后彼此之间的相处是否面目全非,起码她最初的诞生是带着他人的期许。
然而她最开始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期待,所以很难说清楚是抱着愧疚还是其他的念头,舒以宁才开始用文字记录这些的。
十一月五日
今天没什么感觉,睡得很久。
十一月十六日
还是嗜睡,每天只想睡觉。
十二月九日
胃口变好很多,不过得控制,不能多吃。
十二月十三日
太医说是个男孩儿……
一月十日
好饿,一切不管饱的食物都跟在吃草无异。
一月二十五日
今日依旧在吃草。
二月十二日
第一次胎动,踢了我一下,很神奇。
三月十五日
今天踢了我好几下,太调皮了。
四月二十六日
我的肚子上好像挂了球,很笨重的样子。
五月二十日
什么时候可以生下来呢。
五月二十五日
倒计时一个月
…………
记录的大多数文字重复且无聊,但康熙看得很认真,从第一篇直到昨天刚写下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愿意错过,比平日那些废话折子看得有耐心多了。
从这里不仅能看到舒以宁每日的孕期变化,还包括她每日的心情,无论是开心的,还是生气的,每一种隐秘特别的情绪都让人愈发心软。
康熙看得慢慢沉浸其中,等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床那边有着些微动静。
抬眼一瞧,舒以宁正坐在床上瞪着眼睛满脸怨气的看着他。
康熙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问:“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舒以宁还是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饿不饿,要不朕让人传膳?”试探的语气,还是没得到任何回答。
康熙很无奈,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床边走过去。
他放低语气,主动解释起来:“朕看着那册子就放在榻上。”
“皇上这么说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舒以宁刚醒,除了在这件事上的不悦,还带着点起床气。
“朕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康熙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问道。
舒以宁扭过头,不满的开口:“丹青巧玉都从不会随意翻看我写的东西。”
“你怎么把朕跟个奴才比?”
舒以宁不吭声,心想你还不如她们呢。
“那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何况你怀的孩子不也是朕的孩子吗,朕怎么就不能看了?”
“皇上想看可以自己写。”舒以宁一本正经的回答。
康熙听了这话蓦地扬起嘴角,脸上的笑意明显:“孩子在你肚子里,朕怎么写?要不你每天把心里所想告诉朕,朕再执笔一一记录,你觉得如何?”
眼见他把话题逐渐转移的越来越偏,舒以宁懒得跟这人再争辩下去,捧着大肚子慢悠悠下了床,然后很利索的把桌上的册子放进一个带锁的柜子里。
第93章
舒以宁的肚子是在半夜发动的,一觉睡醒,然后突然感觉到羊水好像破了,便赶紧喊了丹青。
自搬来畅春园之后,康熙每晚都歇在她这儿,说若是她晚上若是有失眠睡不着的症状,他还能陪着聊聊天儿。
但最近朝中事务繁多,康熙经常忙到深夜,怕会打扰她,因此近些日子人又睡回了清溪书屋。
康熙到的时候舒以宁正傻愣愣的靠在床上发呆,手里捧着碗参汤,时不时喝上几口,为了待会儿生产能更有力气点儿。
屋子里的宫女和接生嬷嬷步履匆忙,正做着生产前的准备工作。
“你怎么样?”康熙眼睛没眯上多久就被梁九功叫醒,随便披了件外袍便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
舒以宁回过神,认真又老实的回答:“其实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呢。”
果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这句话刚讲完,肚子便开始出现宫缩反应,舒以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阵痛吓得惊呼一声。
接生嬷嬷赶紧走过来,犹豫了片刻才恭敬道:“启禀皇上,奴才看宣妃娘娘应该是要生了。”
言下之意是皇上该出去了。
只是康熙好似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一动未动,仍旧坐在床边。
接生嬷嬷见此情况为难的看了舒以宁一眼。
腹部传来的阵痛越来越明显,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舒以宁的内心涌出一种面对未知的深刻恐惧。
她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索性闭上眼睛开口:“皇上出去吧。”
康熙没着急走,只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和的说道:“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生命的流逝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无能为力,哪怕他是皇上。但是此时此刻,这几个字似有非有恍若给她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眼前的人了。
离开前康熙又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心:“别怕,朕就在外间陪着你。”
舒以宁点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说:“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
因为是深夜,除了接生嬷嬷的说话声和宫女们送水的脚步声,空气里格外安静。
康熙在外间来回踱着步,耳畔传来舒以宁偶尔冒出的几句喊痛声,听着是越发焦躁,内心更是备受煎熬。
这把同样候在外间的张安平也弄得心神不安,给后妃看产过那么多次,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幅新鲜场景。
“皇上不必担忧,微臣适才刚诊过脉,娘娘脉象平稳强健,并无异常。”
不过康熙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没停下脚步。
胤礽刚踏进屋子便看见满面愁容的皇阿玛,心里蓦地一沉。
“你怎么来了?”康熙紧皱着眉头问。
胤礽如今十多岁了,按规矩这种场合实在不应该出现。
“我本来就还没睡呢,正好苏临泰说瞧见太医往这边儿赶,我估摸着估计是宣娘娘要生产了。”胤礽有些心虚的解释。
康熙猜到他的心思,并没有戳穿他话里的漏洞,这会儿都已经子时了,保成就算平时再刻苦也没多大可能这个点儿还没睡,再说张安平住的地方和无逸斋都不是一个方向。
胤礽见皇阿玛没让他走,又说:“那我去偏殿等着了,皇阿玛放心,宣娘娘一定会平安的。”
先前是自己让她放心,现在又是保成让自己放心。
康熙顿了顿才道:“朕当然知道她会平安。”
舒以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比较耐痛的人,但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她甚至都不敢回想整个过程,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法形容的折磨。本来以为宫缩就已经是极限了,后来发现还能有更深层次的痛苦。
生产中途她一度想要放弃。
直到终于感觉到肚子一空,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她整个人才松了口气,暗念总算是活过来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给您生了个小阿哥。”
“她怎么样?”
接生嬷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谁,赶紧回答:“宣妃娘娘并无大碍,精神也不错,待里边儿收拾完皇上便能进去看娘娘了。”
胤礽听到正殿的动静,就赶了过来,一踏进门槛便听到接生嬷嬷嘴里的话,心这才放下。
他迫不及待的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襁褓,接着小心翼翼地摇晃了几下:“十二弟,我是你的二哥,以后我会带你读书写字,骑马射猎。”
康熙听了不由好笑:“你想得还挺远的。”
胤礽撇撇嘴,觉得这一点都不远。
等完全收拾好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舒以宁靠在床上,怀里抱着那小小的肉团子,才有了孩子平安落地的真实感。他不哭不闹,安静乖巧地缩躺在自己的手臂之间。
这么脆弱幼小又崭新的生命,是由她带来的。
从没有任何一刻她觉得母子关系这么神奇。
舒以宁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蛋,又猛的撤回手,他的皮肤很薄,实在太嫩,都能看得清血管,她担心会戳破。
康熙在边上看到这一幕场景,心底抑制不住的柔软。
“朕瞧着小十二长得像你。”
舒以宁仔细看了看小家伙的模样,觉得康熙在逗她开心:“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来。”
“朕看得出来,眼睛嘴巴都像你。”
舒以宁抬起脸嘴角扬起,顺着他说:“像我多好啊。”
康熙注视着面前这张总能扰乱他心绪的面庞,认同的点头:“确实很好。”
舒以宁没分辨出康熙话里的意思,只专注的盯着怀里的小朋友。
“名字朕已经起好了,就叫胤祹。”
舒以宁听了一怔,又很快恢复正常。
“你觉得如何?”
她既便于觉得不好难不成还能改吗…
“挺好的,不知道以后会不是个淘气的坏小子。”虽然根本就不是一个字。
康熙不置可否的回她:“男孩子,调皮些也正常。”
又过了会儿小十二被乳娘抱下去。
前一秒还在平心静气的聊孩子,孩子离开后就相对无言,很像那种貌合神离的夫妻。
现在是七月份,白天日子长,这一晚上折腾完,现在外边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她看了看窗外问:“太子是不是过来了。”刚刚迷糊间好似听到了胤礽的声音。
“你生产完,朕便让他回去了。”
那就好,舒以宁想到他也是大半夜的过来在外边候着,便道:“皇上也快回…”
话还没说完,康熙便出声打断她:“别操心其他人,你先睡,朕等你睡了就回去。”
舒以宁确实累了,其实生完之后就已经精疲力尽,只是刚刚抱着孩子又恢复了点儿精神,孩子一走,困意又一阵阵袭来。
她躺下去,手像往常一般准备搭到鼓起的肚子上,发现肚子平坦了才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小家伙,也没有小脚偶尔踹她了。
第94章
由于她孕期的有意控制,胤祹生下来并不是很强壮,反而瘦瘦小小的。
哪怕张安平一再对她保证小阿哥身体健康得很,她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皇贵妃孩子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月子里,她每天都必须待在屋子里卧床休息,并不能时时刻刻见着胤祹,只能等着乳娘把小家伙抱过来才可以看上几眼。
其实她内心是还有些自责的,古代不比现代,现代就算早产也会有保温箱,相较而言,古达确实身体强壮的孩子会更安全一些,可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连着几个晚上做梦梦到小家伙染上肺炎发高烧不退,她索性让乳娘直接带着胤祹在自己屋里休息,认为亲眼看着才能够安心。
可孩子半夜醒地次数实在太多,她又神经紧张,哪怕只是睡梦中哼了一声她都会很快惊醒,因此一晚上根本睡不了个整觉。
康熙第二天来看她的时候,见她状态差得不行,便找巧玉问清了由来。
人还没开口,舒以宁就好像在他脸上看到“很生气”几个大字。
康熙不理解她的做法,但又怕给人说恼了,只好耐着性子问她是怎么想的。
舒以宁垂着脑袋不吭声。
“胤祹现在身边照顾的人加一块儿有十来个,你要是还不放心,朕再传个太医每日看他两次。”人不坦白,康熙只好自个儿捉摸她的心思。
舒以宁摇摇头回答:“不必了。”
其实照顾胤祹的宫女嬷嬷们显然比自己要专业,也懂得更多,她或许是产后内心比较脆弱,整日无所事事也更容易发散思维,这都是导致她忧虑的原因。
以及身份的转变,自然也会在其他方面引起一系列的变化,她得慢慢调整过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康熙的话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在那次之后,她的焦虑有所减轻,尤其是在看到胤祹吃得香睡得好,长势也很喜人后,才终于放了心。
等到胤祹满月,舒以宁也恢复了自由,除了行动上的,还有饮食上的。怀孕期间她一直控制,现在也算是能解馋了。
在她出月子后不久,胤礽便开始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
她劝了几次,不过他都提前想好理由给她堵得没话说。
“园子里有马车,又不用我走路,再说我还能在路上看会儿书呢,根本费不了多少时间。”胤礽再一次给她敷衍。
舒以宁很无奈,可看到他对弟弟那般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爱护,又难免被触动,狠不下心拒绝。
主要是胤祹现在动不动就要随时喝奶睡觉有些麻烦,要不然她就能时常带他去无逸斋了。
“这个你收好,现在我也平安生产完,用不上了。”舒以宁从柜子里拿出那枚先前胤礽给她的平安符。
胤礽只睨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开口:“这个给十二弟就行。”
舒以宁提前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的那个会给他,但这个你必须拿回去,你们俩都平安才是我所希望的。”
最后一句话让胤礽手里哄小十二的拨浪鼓稍稍顿住,可听舒以宁的语气如此认真坚决,他也只好收下。
胤礽功课多,没待多长时间就走了,舒以宁看着胤祹还在傻乎乎的玩着手指,冷不丁的联想到以后。
所谓生孩子难,养孩子同样不简单。
她想了一下,康熙八岁丧父,十岁丧母,没怎么体会过健康的家庭关系,因此在教育孩子上有些走极端,结局当然也很惨烈,而她自己更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
舒以宁不禁怀疑,两个这样的人,真的能把孩子养好了吗?
想到未来,她便没由来的心累,觉得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任重而道远。
小孩子长得快,舒以宁觉得胤祹现在是一天一个样儿,并且比刚出生的时候要好看很多,更神奇的是才这么点儿大,她就能在他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她看着怀里的小宝贝眨巴着大眼睛,露着光秃秃的牙龈对着自己笑,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很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此刻心里的感想,他不再是肚子里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肉团,而是一个独立的会哭会笑的生命。
舒以宁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他轻轻的哼唧了两声,没一会儿又安静了,她忍不住又捏着他柔软的小手亲了好几下。
胤祹大概是被摸得有些烦了,等到第三次碰他的时候,他便“哇”的一声咧着个嘴哭了出来。
她耐心的哄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多明显的效果,正准备喊乳娘过来,这时康熙突然冒出来从她手里接过去。
只见康熙只是抱着稍微摇晃了几下,胤祹就止住了哭声。
为此,舒以宁有些受伤。
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现在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压根没怎么做出贡献的人。
康熙观察着舒以宁面部表情的变化,觉得挺有意思,笑着说道:“保成小时候常常哭闹,有空的话都是朕哄他,所以一来二去也有些经验。”
舒以宁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反而觉得他在内涵自己没有经验,所以很怨念了看了对方一眼。
这眼神实在可爱,康熙没忍住,微微弯下身子,亲了她脸颊一下。不过只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舒以宁被他大白天的孟浪行为吓到,鬼鬼祟祟的环顾了下周围,好在他们都在忙着手里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她心里还在不平衡,接着又给了对方一个恼怒味道十足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康熙佯装没意会到,只动了动喉咙问:“看什么,还想再来?”
舒以宁很无语,抬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家伙,义正严辞的提醒道:“皇上没瞧见吗,他睁着大眼睛正盯着看呢。”
康熙不在意的笑笑:“那怎么了,要不是我们这样,能有他吗?”
舒以宁霎时间恶寒,她怀孕的这段期间,康熙很少跟她说些调情的言语,这会儿她听着这话竟然觉得阔别已久,非常不适应。
而白天的话果然是有迹可循。
当晚康熙跟她用完膳后,便一直催着乳娘尽早带着胤祹去休息,她还奇怪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自己说。
太久没做过那回事,舒以宁在接受信号上,显然已经有些迟钝了,等沐浴完到了床上,他把手探过来时,这才会过他的意思来。
舒以宁被吻得飘飘然,开始无意识的回应,面前的人感受到,则兴致更加高昂,毕竟已经憋了许久,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彼此缠绵了好几回。
第95章
畅春园里有个很大的游湖,舒以宁见当日天气不错,准备带着胤祹去乘船吹吹风。
年初来这里的时候她月份就已经挺大的了,再之后就是生产、坐月子等一系列的事儿,也抽不出时间好好逛逛园子。
畅春园位置相比紫禁城算偏僻的,整体的风格不太像北方园林,反而有种江南古镇水乡的味道,微风拂过,湖面碧波涌动,坐在船上还可以看到远处绵延的山峦郁郁葱葱。
午后的阳光也有些烈,婴儿的肌肤很嫩,舒以宁手里拿着个锦绣团扇给小家伙扇风,然后看他对着自己傻笑。
“妹妹倒是好兴致,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天气能出来游船呢。”
舒以宁听见声音回过头往岸上一看,说话的是惠妃,身边站着大阿哥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婉清。
即便是偶然碰到,她也不好在船上来回喊话,况且船就在岸边不远处,便直接让划船的人靠了岸。
惠妃看着乳娘怀里的胤祹,一个劲儿的夸赞小阿哥养的是又白又结实,让人羡慕。
舒以宁听着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还真让她给猜对了。
舒以宁跟着她走到一旁,惠妃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开口:“老大的福晋前几天诊出了身孕。”
这是需要借一步才能说的话吗?舒以宁一愣,又不禁感慨大福晋这速度还真是够快的,到底是满足了惠妃好生养的要求。
就是康熙的儿子跟孙子一般儿大还挺搞笑,这么看胤祹辈分还挺高,不过想到康熙五十多岁还在生孩子此事也就不奇怪了。
“这事我且瞒着呢,现今也就跟妹妹说了。”惠妃凑到舒以宁身边,低声说道。
……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想知道,不过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还有下文,她直愣愣的看向惠妃。
这眼神过于直白坦诚,惠妃干笑了一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老大出生都是十几年前了,我都快忘了生孩子的事儿了,而且刚刚看着小十二养的可真结实。”
舒以宁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铺垫,内心挺好奇她的目的。
“听说妹妹那儿有个张嬷嬷,是皇上之前赐的,就是不知现在妹妹那边还用得上吗,要是用不上能不能让她去照顾婉清,也省的我再去内务府重新找人了。”
原来诉求在此。
只不过张嬷嬷是伺候孕妇的,跟胤祹长得好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自她生产后张嬷嬷确实还留在自己这儿,帮着照顾胤祹。
毕竟是康熙安排的人,她不说离开,舒以宁也不好直接让她走。
她最终给了个不确定的答复:“我得回去问问她。”
惠妃闻言捂着嘴一笑:“那我就当妹妹答应了,姐姐就先提前谢过了。”
舒以宁:……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二天她便把这事跟康熙提了。
对方一脸奇怪:“人既给了你,随你安排便是,还问我做什么?”
舒以宁盯着他不出声。
“怎么?”康熙挑了挑眉问。
“我这不是不知道张嬷嬷到底是什么人,怕不小心给得罪了吗?”舒以宁一本正经的分析,事实上总觉得她不是普通嬷嬷。
康熙脸上划过淡淡笑意,随口说道:“以前在景仁宫待过一阵子罢了。”
原来是伺候过康熙的生母,怪不得她敢直接找康熙告自己的状。
得了康熙的准许,舒以宁便把张嬷嬷找来问她的意见。
没想到张嬷嬷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速度快的让舒以宁以为自己是哪里触怒她了。
其实在张嬷嬷看来,舒以宁的确是个不错的主子,对待奴才心善又大方,唯一的缺陷就是太有主见。她这一身本领在舒以宁这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反而样样都得跟着她来,便不免有些挫败。
好歹是伺候过孝康章皇后的人,她有经验,年纪也摆在这儿,以后去了大阿哥那儿,无论如何,看在皇上的份上,估摸着定会给她几分薄面的,所以她才立马应下。
她答应后,舒以宁便让人给惠妃传了个话,不多久惠妃身边的人便来带人离开。
白露一过,天气变渐渐转凉,太皇太后时不时头疼的旧毛病又犯了,可宫里的御医往返了畅春园好几次,都没瞧出什么问题。
大概实在疼得厉害,又没办法,太皇太后便说要回慈宁宫的佛堂烧几炷香才能好。
就这样,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在十月份回了宫。
也不知道究竟是心理最用还是佛祖显灵,老人家头疼的症状确实有所减轻。
只是隔了十几天,太皇太后身体突然变得越发虚弱,浑身没有力气,整日都必须躺在床上休息。
老祖宗病重,后妃自然得去慈宁宫侍疾。
舒以宁跟端嫔分配在一起,这些年虽然统共没相处过多长时间,但是看着老人躺在床上经受着病痛折磨的病态,又不免为之动容,觉得怜惜。
十二月份,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太医院的太医也是面面相觑,表示无能为力。
御医的话委婉又直白。
康熙已有了不好的预感,索性直接搬进了慈宁宫的偏殿,平日除了处理要紧的朝事之外,便日夜守在老祖宗的榻前亲自照顾。
看着皇玛嬷每日越来越差的脸色,康熙竟有些不愿面对,哪怕不笃信佛教,却一连着几日去慈宁宫后头的佛堂烧香,祈求佛祖保佑祖母能多活些日子。
太皇太后时而清醒的时候看见孙儿为她操劳,凡事亲力亲为,心中更是万分不忍,只不过她没有多少力气能开口劝道了。
许是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这日太皇太后忽的睁开眼睛,双眸清澈,但嵌在一层腊色的脸上,却透出一股回光返照的感觉:“玄烨,你过来。”
康熙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皇玛嬷,孙儿就在这儿呢。”
太皇太后轻叹了口气,缓了缓说道:“玄烨,我老了,如今也到了该去另一个地方的年纪了。”
“皇玛嬷您不会有事的。”康熙跪在榻前,眼眶慢慢湿润。这些年,先是额娘去世,再是赫舍里氏,现如今又是皇祖母,一个个亲人都在慢慢离自己而去,他也会承受不住。
“本来以为熬不过去年的,没成想菩萨慈悲让我多活了一年,还让我抱到了小十二。”太皇太后气息不足,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很吃力。
康熙至此已然难过的说不出话,只是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越来越紧。
“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再说我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将我葬在遵化,离你阿玛近些即可。”
“尽快振作起来,大清还需要你。”太皇太后断断续续的开口,音量也越来越低。
到最后,眼神也失了焦,呼吸开始只出不进,时间走得缓慢,然后她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慈宁宫一片悲怆,连着在灵前跪了两天,舒以宁感觉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死亡并不是一件轻松解脱的事,不知正在经历死亡的人感觉如何,至少守在一旁的人并不好受。
这个除夕宫里头前所未有的一片寂静,康熙下了旨意,谕令年节停止庆贺,各宫都在自己宫内吃顿年夜饭便可。
过年本是件喜乐的事,只是今年却蒙上了一层灰色,内务府在年间的赏赐也一切从简,大不如前。
宫里众人因此更是丧气得很,舒以宁知道后,特意让巧玉今年给景仁宫的人多发了一倍的银钱。
康熙来的时候,舒以宁正在专注的喂胤祹吃饭,他现在快六个多月,已经可以吃米糊了,坐在造办府新制好的宝宝座椅上张着嘴要食。
“不能再吃了,再吃该撑着了。”舒以宁忽视了他张开的小嘴,细心的给他擦了擦嘴边的米糊。
“在肚子里不让吃,生下来还是不让吃。”
听见熟悉的语调,舒以宁抬眸看向来人,他瘦了一圈,脸色憔悴,眼里还有很明显的红血丝,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在这人身上看到如此疲惫的模样。
康熙将儿子从座椅上提起,一把抱在怀里颠了几下,又宠溺的说:“阿玛对你好不好?知道你想吃又不会说,帮着你说话呢。”
胤祹近一个多月没看见过康熙,此时有些陌生,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瞧什么,你阿玛都不认识了?”
胤祹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稍稍鼓了下嘴,嘴里又发出几声同样让别人也听不明白的话。
小孩子的想法转变太快,没多久又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提溜转着大眼睛四处看。
康熙还想继续逗他,可平时这个点儿胤祹该去睡觉了,他用手抓着康熙的衣服,开始恼了,嘴巴一耷拉有些要哭的模样。
“应该是困了。”舒以宁赶紧把孩子接过来,又交给乳娘,让她先带下去休息。
随着胤祹的离开,屋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刚刚的热闹恍若不在,霎时间恢复了安静。
这个时候,舒以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对于她来说无非是一个老人家去世,但对康熙的冲击是巨大的。
幼时他是在老祖宗的陪伴下长大,可以说是祖孙俩互相扶持这么些年。身为一个皇帝,他甚至步行至天坛祈愿自减寿龄为太皇太后增寿,由此可见他对皇祖母的感情多么真挚深厚。
她没办法去感受他当下的痛苦,但是她也体会过亲人去世的感受,至亲的离开,最终只有依靠自己慢慢走出来。
“皇上吃过了吗?”她主动找话,打破沉默。
“还没有。”
舒以宁一愣,赶紧让郑年有简单煮了碗清汤面,最近宫里有丧,膳食也得多加注意,并且晚上吃得多也不易消化。
康熙也没挑剔,边吃边跟她唠着家常:“胤祹现在都能吃米糊了?”
舒以宁点头:“他都半岁了,太医说可以吃了。”
“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朕比你大了十岁。”
舒以宁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康熙今年三十三,她到这里的时候二十五岁,在这里呆了六年,认真算起来的话,其实自己也就比他小两岁而已。
正想着怎么回他,康熙却又话锋一转道:“世事无常,老祖宗上个月还好好的。现在就没了。”
舒以宁联系了上下文,没想到一个帝王也会因为年龄焦虑,还是说他在担心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不过他实在多虑了,他能活到六十九岁,目前还有三十多年可以活呢。
舒以宁沐浴完,康熙也梳洗完正坐在她的书桌后。
屋子里的地龙热乎乎的,衬的她脸颊透着红。舒以宁一走近,带着沐浴后的香气涌过来,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康熙清了清嗓子问:“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是舒以宁给胤祹做的绘本。
胤祹现在半岁了,大脑发送和接收视觉信息的区域也逐渐发育,再大一些就可以有识别图案的能力。
舒以宁不清楚宫里的皇子们在没去上书房前是怎么学习认字识物的,也不确定他们的额娘平日会如何教育孩子。
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以自己的方式来。
其实绘本上就是一些简单的水果食物还有动物,她画出来然后在旁边标注了名称。包括一些简单健康的生活习惯,她都以图画的方式展示出来了。总得来说苦于这个地方有太多缺失,不然她也没必要自己动手了。
她三言两语的解释给康熙听,不过康熙很不理解:“这个东西,等长大后不是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他应该觉得这些是浪费时间吧,舒以宁觉得跟他说不通,转身走到床边,见康熙还在翻着她的绘本看,她心里不忿,也不知道刚刚说没有意思的是谁…
“皇上什么时候睡?”
“你先睡吧,朕还不困。”康熙头也没抬的回她。
舒以宁看他疲惫未消的样子,猜测不一定是不困,是心里装着事,躺下也睡不着吧。
秉持着她作为一个善良好人的原则,她斟酌了一番轻言细语道:“身体再怎么强壮,也不能这么熬的,就算闭上眼睛稍微歇会儿也好过一直坐着。”
康熙抬起头,盯着她迟迟不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关心朕。”
床离桌案是有些距离的,却能很直接的感受到他眸中意味不明的味道。
听着他答非所问,舒以宁没搭理这茬,只回了句“我睡了”,随后就躺下了。
“嗯,你先睡,过会朕就过去。”
舒以宁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听他的语气里透着不露声色的温柔。
她听着桌案那处的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微声音,就好似催眠曲,听得她躺下没多久就困得不行,完全入睡前她又自觉往里边挪动了点儿位置,给外侧留出足够的空间。
第二天早上醒来,康熙已经不在了。舒以宁看见身旁床面像是没有睡过的痕迹,但是又不确定,她睡觉向来比较沉,也有可能是没有察觉到。
“昨天晚上皇上没在这儿睡?”她看向丹青发出疑问。
丹青摇摇头:“皇上子时便离开了。”
行吧,这人竟然骗她,害她一晚上都在床里边都没怎么动换。
下午把胤祹哄睡了后,舒以宁准备继续做她的绘本,打开一看,才发现每一页都添了东西,自己写的汉字底下都标上了满文和蒙语,是康熙的字迹。
舒以宁忍不住笑了,这个人还真是有够口是心非的,难不成他昨晚上不睡觉都是在忙活这个。
不过他写了也没什么用,自己只认识汉字,也只能教汉字。
她随意翻着,到了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字条出现在眼前,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满语朕来教,蒙语保成教。”
舒以宁脑补了一下三个人围着胤祹教他读绘本的样子,太怪异了。
第96章
康熙那晚离开后,在第三天又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人靠坐在她的床上,舒以宁慢悠悠的开口:“我还以为皇上不用睡觉呢。”
康熙听了无奈失笑:“朕前天临时有事来着。”
他这么平和的解释,反倒让舒以宁一时逞口头之快的行为显得非常幼稚。
因为还在孝期,也不能做别的,康熙放下手里的书后,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一些没有感情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妻还能生活在一块儿了,因为只要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的存在,那就始终是个维系,彼此间永远不缺少话题,可以说完孩子的过去,再说当下,最后再憧憬下未来。
聊完胤祹,康熙又提起他明年年初要南巡的事,然后问她去不去。
舒以宁很委婉的表示胤祹还小,她走不开,当然归根结底是她并不愿意去,上次已经有足够的教训了。
“不去也好,去南边路途遥远也辛苦。既然你不去,那就去园子里住,朕路上抓紧时间,尽量快去快回。”
舒以宁一喜:“我可以去园子里吗?”自太皇太后病逝后,为了守孝,便一直待在宫里。
康熙不主动开口,她也不好意思问什么时候能回畅春园。
“为何不可以,这次南巡朕就带着老大,到时候就让保成跟你一起去园子里。”
舒以宁闻言脸上的笑容忽的一僵,为什么只带大阿哥,不带太子呢,她又控制不住的发散思维康熙此举有什么缘由,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兄弟之间开始有轻微的动作了。
她呆了半晌,若有所思的问:“太子南巡不去吗?”
康熙目光寻味的看向她:“保成留在京城还有事,朕也给他布置了任务。正好也能陪着你们。”
“哦。”舒以宁轻轻回了一声,又像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似的。
康熙见她语气蓦地变淡,下意识认为又是产后情绪起伏迅速的正常现象,便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哄了哄。
大雪一过,便迎来冬至。
天气骤寒,胤祹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厚实衣服,像个企鹅似在景仁宫的院子里练习走路。
“再走几步,就快到啦。”
舒以宁在不远处张开双臂,胤祹迈着步子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然后扑倒在她怀里,她温热的手心贴在小朋友有些凉意的脸上轻轻碰了碰,内心的满足感快溢出来。
从咿咿呀呀发出声音,听到她第一次叫额娘,又看着他从爬行再到如今的独立行走。
突然发觉见证和陪伴一个小不点儿慢慢长大,整个过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舒以宁也逐渐在这里找到了乐趣。
“阿玛…”
舒以宁后背对着外边,听到胤祹喊人,便缓缓站起身。
康熙一把把胤祹抱在怀里,还顺势往上抛了好几下,胤祹高兴的合不拢嘴。
平常并不觉得,这个时候一个家庭父亲的存在感就体现出来了,他穿的这么多,像个圆滚滚的肉球,舒以宁连抱起来都难,更别说做这种力气活儿逗他开心了。
“今天做了什么?”
“走路。”说完胤祹指了指院子里的大树,支支吾吾的开口:“这是梧桐…”
康熙心情不错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接着又看向身旁站着的人:“你收拾一下,朕带你出宫一趟。”
舒以宁视线一转,惊讶问道:“现在?”
康熙点头默认。
舒以宁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家伙问:“带上他一起吗?”
康熙和胤祹相望一眼,后者一脸懵懂,小脸表情生动,并不知道自己是话题的主人公。
“他就在宫里,我们不待多久。”
这个不待多久是什么意思,是几个小时,还是半天一天?这话完全推敲不出来。
坐在马车里分辨不出方向,下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宅院门口。
“进去瞧瞧。”康熙抬了抬眉,示意她先进。
舒以宁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小片园景,康熙带着人绕着整个宅子转悠了一圈。这是套面积很大的四进院子,前院和后院还设有两处水景。
“给你的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比起给她送套宅院,反而这句话更让人惊讶,舒以宁怔住,缓了缓才问:“皇上怎么知道我……”
康熙截住她的话:“保成之前有次说漏嘴了。”
她抿了抿唇又问:“皇上不奇怪我为什么有两个生辰吗?”
“为什么?”
舒以宁噎住,这就是给自己找事呢,她扭过头闭上嘴,决定不解释了。
跟着康熙进了正院的屋子里,她环顾了下四周,这里的家具摆设一切都是崭新的。
想着把刚刚那个话题给略过去,舒以宁没话找话的说:“这么大的宅院平时应该打理的话应该得费不少银子吧。”
康熙饶有兴味的看向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不是私下攒了不少嘛?”
什么叫为了跳出一个坑,又进入了另一个坑,她此刻就是最好的例子。
舒以宁有些心虚,面上装着傻,嘴上义正言辞的否认。
康熙竟然堂而皇之的点明:“保成给你的,索额图给你的,加起来应该挺多啊。”
舒以宁顿时不说话了。
康熙深深看她一眼,又笑了笑:“不够的话,要不朕给你再添点儿?”
舒以宁诧异于他的切入点,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康熙打开手边一个精致斗柜的抽屉,又从里边拿出几张纸递给舒以宁。
她接过来一看,是这套宅院的地契。
“这地方离西山很近,你从侧门上山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你想看日出也好,日落也罢。这景色绝不落于景山。”
耳畔传来康熙低沉舒缓的声音,舒以宁听着稍稍出神,没想到几年前的事,他记得这么清楚,毕竟她自己都快忘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来住?”她之所以如此强调,是觉得康熙给她一处宅院很莫名其妙,她作为妃嫔都没什么太大的自由可言,难不成就单纯为了给她增加不动产?
舒以宁仰着脸询问,时光好像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的眼波似乎有水,依旧澄澈明亮如初。
这一刻让人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柔软。
康熙喉间痒动,很快挪开视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你想什么时候来住就过来就是了。”
她实在分辨不出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又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跟他提过出宫的事,不确定两者是否有所关联。
只是康熙不明说,她就没办法猜透。
舒以宁走神都快走到天边去了。
康熙半天没得到回应,问她:“傻了?怎么不说话?”
她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答:“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喜不喜欢这儿?”
舒以宁沉默了几秒,又点点头。本想浑水摸鱼过去,可这一招在康熙面前并不管用,非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很喜欢。”
果然,话音刚落,康熙志得意满的笑了。
当晚自然就留宿在这里,因为康熙说明早要去西山看日出。
或许是新环境的缘故,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许久,却迟迟没有入睡,一会儿在想胤祹在宫里听不听话,晚上有没有哭。一会儿又在想这套宅院,想康熙的这一番心思。
说实话,他对自己好,她很清楚,可她心里难免百味杂陈。
大多数时候,舒以宁不愿意去深虑这个问题,好似不主动想就永远不会被它所裹挟。
只不过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自己切切实实所感受到的,全都是事实。
她身上被倾注的愈发深刻的情感,也更是铁定的事实。
第97章
承乾宫
佟佳氏没什么力气的靠在榻上,侧过身捂着嘴又咳嗽了好几声。
眼前递过来一只茶盏。
抬头一看,是她的庶妹容珠。佟佳氏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随意放在桌子上。
“你坐,咱们姐妹俩也好久没说过话了。”
容珠听话的在一旁坐下。
“是阿玛让你来的?”
容珠点点头说是。
佟佳氏轻笑一声:“如今你也不小了,我想听听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二十岁,换做平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嫁做人妇,在家相夫教子了。而容珠为了进宫却白白耽误这么多年。
容珠有些不解,犹豫了下回答:“我不明白姐姐是什么意思?”
佟佳氏索性平铺直叙的问:“眼下你还想进宫吗?”
容珠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十三四岁开始,家里便帮她推掉了所有的说亲,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进宫。可现在姐姐这么直白的问她,她竟然产生了些许踌躇的心思。
“现在宫里的情况,你应该也知晓,皇上自三年前就没有再翻过后宫任何人的牌子了,所有的心思都在景仁宫那位的身上。就算偶尔来承乾宫,也只是为了看看四阿哥和八阿哥。你若纯粹想要个尊贵的位分,那你的确可以进宫,我也没有任何异议。可你若是抱着一腔热血,想要宠爱,想要孩子,我就不得不先给你泼盆冷水了。”
佟佳氏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推心置腹。
容珠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下了。
都是从姑娘的年纪走过来的,她这个样子,自己又怎么会不懂。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宣妃现在盛宠,几年后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哪天皇上就不喜欢她了也是正常的,假设就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可你愿意心甘情愿的等吗,你已经二十岁了,更何况这个宣妃没了,还会有下一个宣妃。”
“你虽然跟我不是同一个额娘,但我作为姐姐,到底是希望你好的,那种在日复一日在不切实际的等待和幻想中度过的日子,我并不想让你再品尝一遍。”
佟佳氏闭了闭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缓了缓才继续补充道:“千万别把自己想的特别,我曾经也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可这后宫的女人终归都是一样。只有守住自己的心,才是根本,现在想想,像惠妃那样又何尝不好。”
这话是在说给容珠听,同样也是对自己的剖析。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佟佳氏都认为今日这一通掏心掏肺的话完全是白费口舌了。才听到一道细微的声音。
“我愿意听姐姐的,可阿玛那边怎么办……”
佟佳氏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斩钉截铁的回她:“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承乾宫正殿里是满屋子的药味,康熙一进来,便很快传了太医院院判来问话。
御医也只得实话实说。
康熙听了一愣,佟佳氏则是很平静,脸上自始至终也看不出伤心难过的神情。
至此,也没什么可婉转隐晦的必要了。
佟佳氏看向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人,已经记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动了动喉咙:“皇上年后便要出发南巡,臣妾也不知这副身体能否等到皇上回京。臣妾担心来不及,所以想提前问问,不知皇上可否答应臣妾两件事。”
康熙只是蹙着眉,不发一语,无声的行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蒙皇上对佟家的照顾,承乾宫一直以来就住着臣妾一人,小四和小八现在一个十岁,一个七岁,这个年纪,说大也不大,臣妾一走他们说不定一时也不习惯,皇上能不能准许让他们俩在承乾宫再多上几年。”
这并非什么多不合理的事儿,康熙随即点头应下。
佟佳氏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有一事,待臣妾去后,家里定会让容珠进宫,臣妾知道皇上现今喜爱宣妃,臣妾猜想,皇上或许也不愿此事让宣妃多虑,以此生了嫌隙。臣妾恳请皇上跟阿玛说一说,让臣妾妹妹在家里正常出嫁便可。”
其实佟佳氏说完心里便涌出些不安,她知道不该拿宣妃作为引子,只是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朕答应你。”
佟佳氏听了后耷下肩膀,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皇贵妃病重的消息在后宫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瞧见御医每日前往承乾宫的身影。
去年太皇太后病逝,众人还没从悲伤中完全走出来,今年年底皇贵妃又像是活过不了多久的样子。
宫里到处透露着低气压。
皇贵妃最近停了所有请安,舒以宁听的也都是传言,并不清楚细节,便在康熙某次来景仁宫的时候,主动问了佟佳氏身体的近况。
“御医说可能也就半年左右的日子了。”
半年……康熙南巡需要两个多月时间,再回来就是三月份了,想到历史上的一天皇后。
究竟是来不及册封,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皇上是不是想册封皇贵妃为后?”
康熙怔忪,抬眸问她:“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她知道历史啊,可听康熙这么问,又开始困惑。难道是她猜错了?
“你怎么想?”没等她回答,康熙又接着出言追问。
什么怎么想,她还能有什么想法?
见人一脸茫然,康熙直接问出口:“朕若册封她为皇后,你会介意吗?”
这件事其实太后前几日也找自己说过,不过他在犹豫,至于犹豫的原因,显而易见。
舒以宁简直被这直白的问法惊到,她还真没想到康熙竟然会问她这件事。可她能有什么可介意的。再者她也不认为她说什么康熙就真的会参考她的意见。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妃的晋升同样关系着整个家族,与家族的荣辱息息相关。
她不是古代人,而且作为一个都不属于这里的人即使升再高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那又何必拦着别人升。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同样她也不希望康熙变成个无情无义的人,尤其源头还是自己的情况下。
佟佳氏十几岁入宫,为他操持管理后宫,教养众多阿哥,这些年先不论有没有多大的功劳,可那些苦劳都是客观存在的。
当然更重要的舒以宁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总得来说,她发自内心的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而影响到她们原先的好结局。
皇后之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答应、贵人,说没有就没有也就算了。这关系着佟家的以后,还有佟佳氏的心愿,舒以宁自认为她还没有那么大能量去阻拦别人应该得到的东西。
她更希望康熙能早些给佟佳氏封后,什么一天皇后的实在太让人唏嘘了。
这件事舒以宁没有丁点儿隐瞒,心里怎么想的一一如实道来,甚至在最后还润色歌颂了佟佳氏一番,讲到最后,康熙看她的眼神都渐渐发生了变化。
舒以宁察觉到便赶紧止住,水满则溢,太过了就不好了。
这次谈话后不久,宫里开始隐隐传言,内务府正在筹备皇后的册封礼以及朝服。
舒以宁自然也听说了,这样一来,佟佳氏再也不是什么一日皇后了,起码在生命里最后的半年可以放下心结和杂念好好享受剩下的时光。
二十八年初,在出发南巡之前,康熙下发圣旨再一次大封六宫。
最为引人关注的就是册封佟佳皇贵妃为皇后。
而最让人诧异的是景仁宫主子竟然又被晋成贵妃了。
除了这两人,康熙这次还把宫里生育过孩子的庶妃都一并晋位了。
敬嫔安嫔出宫已久,如今嫔位只剩下端嫔和僖嫔二人,的确有些空。
此次晋封包括七阿哥生母戴佳氏晋为成嫔,八阿哥生母卫氏晋良嫔,而已逝世的宜妃姐姐郭络罗氏则追封为嫔。
三公主生母兆佳庶妃晋为布贵人,六公主生母那拉庶妃晋为平贵人,十一阿哥生母万琉哈氏庶妃晋为定贵人。
此时的承乾宫,佟佳氏看着眼前的圣旨,心思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这个后位她进宫多久,便期盼了多久,没想到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忽然到手了。
当年她进宫,本就是冲着继后来的,可皇上却把后位给了钮祜禄氏,而自己只是贵妃。
只是钮祜禄氏也是个可怜人,皇后之位还没坐上一年就不幸病逝了。
再是二十年冬皇上大封后宫,她从贵妃变成了皇贵妃。仍旧不是皇后。
她有的时候也会困惑,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在皇上心中配不上这个皇后之位。
额娘说她曾经太过恃宠而骄,心高气傲。她听进去了,也一步步在改变,逐渐变得有个六宫之主的样子,皇上也把凤印交给自己了不是吗,只是迟迟得不到名正言顺的后位册封。
皇贵妃,永远也变不成皇后。
佟佳氏轻轻抚摸着圣旨上的玺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虽然心里清楚这个皇后做不了多久,不过已经没有留下遗憾了,她也算是能给家里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佟佳氏自病重之后便很少管宫里的事了,一旁的宫女便把这次所有晋封名单细细说给她听。
佟佳氏一愣,自言自语道:“钮祜禄氏贵妃没有封号,可是宣贵妃是有称号的。那待我走后,她不就是后宫头一个了?”
接着她又看向宫女:“那我是不是该把她喊过来,把手里的宫务都交给她了。”
宫女犹豫了几秒,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如实禀报道:“宣妃…宣贵妃昨儿个就去畅春园了。”
佟佳氏掀起眼眸:“皇上明日南巡,她不一同送行了吗?”
宫女低着头不吱声。
佟佳氏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先把人送到园子里,才能放心。
她苦笑一声,还真是周到啊。人最怕比较,若是不比倒觉得挺好,这一比确实让人心里像刀子割了一般地疼。
*
舒以宁是在畅春园里接到晋封的圣旨的,她完全想不明白这里边儿还有她的事儿。
康熙为啥总爱给她搞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之前又是没有透露过丝毫。
胤祹在一旁眨着眼睛看着自己。
舒以宁转头跟这张和她七分相像的脸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她蹲下身问:“你来说,咱们给你阿玛弄个什么样的惊喜还回去。”
“阿玛…惊喜?”胤祹嘴里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在认真思考。
舒以宁没忍住捏了捏他的小肉脸,夸道:“怎么这么可爱。”
第98章
康熙是在三月初结束南巡回京的,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舒以宁最近开始让胤祹学习自己吃饭,可惜过程不太雅观,吃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许久未见,一发现康熙进屋的身影,胤祹便高举着双手要人抱。
隔了快俩月,为什么小孩子还如此热情呢,当然是因为康熙在南下的途中,隔三差五让人送些新鲜东西回来,有玩具,也有吃的用的,以此来彰显他的存在感。
没几次之后,胤祹就知道这些全都是他阿玛特意给他的了,所以此刻特别兴奋。
舒以宁觉得这人很有心机。
康熙见儿子这幅模样,有些嫌弃,随手拿起桌边的帕子给胤祹擦了擦,又问:“怎么不让人喂?”
他倒不是溺爱孩子,只是胤祹还不到两岁,东西都拿不稳当怎么能吃好饭,他怕给他儿子饿着了。
谁知话刚说完,胤祹便舞着手里的勺子嚷嚷道:“不要喂,自己吃才是男子汉。”
可能是舒以宁经常跟他对话,胤祹的口语表达能力很不错,偶尔还能说出完整的长句子。
舒以宁听了更是没忍住笑出声,然后非常配合的夸赞道:“你说的很对,才不要人喂。”
说完她很神气的看了康熙一眼,因为胤祹生下来后有一段时间挺黏康熙的,并且康熙一哄他就立马安静不闹了,舒以宁为此学习了很久抱的方法还是做不到,这件事她记了很久。
所以她现在时不时有种暗暗较劲儿的意思。简而言之,她不能让胤祹的心中康熙的地位胜过自己。
每当这种时候,康熙总会一脸无奈的注视着她,舒以宁又会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是无聊得很。
佟佳氏式在六月底的时候身体急转直下,接着便昏迷不醒,没几日后便离开了人世。
从孩子到妃嫔再到老人,舒以宁在宫里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死亡,在这里对生命脆弱的直观感受都要比以前强很多。
佟佳氏的谥号没有变化,仍是孝懿皇后。
舒以宁本以为她妹妹会在不久后会进宫,不过出人意料的没有,并且在丧礼中竟也没有出现。
后来才听说原来她已经定好了亲事。
与追谥的圣旨同时下来的,还有大公主被封为固伦纯禧公主的谕令,明年她将下嫁蒙古科尔沁部。
大公主时年二十岁,对于古代女子成婚来说,其实年龄算晚的,只不过要远嫁到那么偏僻又不熟悉的地方去,再晚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清朝的公主婚事大都是就是为了抚蒙,因为意义深远,所以仪式也很盛大浓重,得从紫禁城出嫁。
所以这段时间舒以宁又带着孩子回了景仁宫。
就在大公主出嫁后不久,西北蒙古地区突发战事。
首领噶尔丹趁着这些年康熙平三藩、收台湾以及和沙俄谈判无暇顾及之际,逐渐统一了分散的蒙古各部,同时还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而最近他又带领着自己的部队不断南下,想试探清军的反应,清军与蒙古游牧势力曾经打过不少交道,自然非常清楚噶尔丹的这次南下对大清的威胁。
月初,康熙便下令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大阿哥胤禔一同前往,带领十万大军做为先头部队,此为左路军。
而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次为右路军。准备对噶尔丹部队形成一个左右包夹的战略局势。
自战事发生以来,康熙大多数时候都吃住在乾清宫。
而胤礽反而闲下来几天,他在景仁宫院子里专注的看着胤祹玩玩具,不过思绪早已跑远。
大哥去前线了,他很羡慕,他也想去前线,他不怕上战场,只要能为大清效一份力。只是他也懂皇阿玛的顾虑,他是储君,又怎能上战场呢,每一个弟弟都能上战场,除了他。
“哥哥,哥哥,快看这个。”胤祹在一旁拽着胤礽的袖子,然后拿着手里的木头小马想让人陪他玩儿。
胤礽看着面前肉嘟嘟的小脸,一脸纯真懵懂,不得不承认,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更快乐啊。
他一把抱起弟弟,决定把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嘴里温和的说道:“走,带你玩飞镖去。”
“飞镖,哥哥最厉害了,我也要变厉害。”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在胤礽怀里笑得无比开心。
舒以宁看着兄弟俩离开的背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最近宫里都知道大阿哥被换皇上任命为副将派往前线,这算是康熙给所有皇子中的第一个职务。惠妃更是止不住的高兴,估计大福晋连生着两个女儿的忧愁都被瞬间冲散了,毕竟儿子被皇上看重才是首要的。
她察觉到了胤礽的闷闷不乐,却无能为力。
等再过几年,年长的皇子们会一个个出宫开府,他们还会慢慢拥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而太子作为储君,只能在宫里,身后除了索额图这个后盾,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更别说索额图这人在朝堂名声并不好。所以在索额图被囚禁后,他更是一无所得。
她猜测康熙的想法,或许存有小部分忌惮,但目前来说,他应该是认为自己现在所有的手下权臣以后都会是太子的,并且只会听从太子一个人,因此没必要提前给他权利和能用的人。
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他没有站在胤礽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兄弟们都有活有职务有结交的朝臣,只有胤礽表面光鲜,实则处处受阻。
后宫一片安宁,前线的战事却并不顺利。
计划终究跟不过变化,常宁在前行的途中受阻,而福全由于与后续大部队没能准时汇合,所以当下只能孤军前行。
康熙得知福全的大军面临着威胁,当晚便决定御驾亲征进行督军作战。
舒以宁是次日早上才知道的,可想情况确实危急。
经过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傍晚,康熙的御驾终于到了博洛和屯,也就是现在的河北承德隆化地区。
在营地待了两日,康熙却忽然发现身体略有不适,并且有些微微发热的症状。
起初康熙并没有当作一回事,眼下前线战况紧张,身体反而是排在后边儿的了。
一直以来他勤于锻炼,体质也向来不错,他心里很清楚,这次病了大部分原因是源于战事,一时急火攻心,再就是前几天连夜赶路又过于劳累,两者一结合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本以为这次跟往常一样会很快恢复,只是没想到高烧竟然迟迟不退,病状更是来势汹汹,喝下几种药都不见作用。
御医也渐渐面露难色,内心慌乱踌躇。
昏昏沉沉迷糊的第三日下午,康熙努力坐起身体,喊来梁九功,命人速回京城传太子和三阿哥前来问安。
他心里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自己若是这次真撑不住,保成还年轻,而那些老臣一个个狡猾得很,老三和保成的关系也最为亲密,又能文善武,他一同前来,总不会出差错。
胤礽接到传召的同时,舒以宁也收到一份所谓的密信。
信笺封得很紧实,舒以宁用了会儿功夫才层层打开。
“清溪书屋内室榻后的柜子顶部放了道圣旨,本准备三年后孝懿丧期一过就立你为后,只是眼下也不知能否回去再见你一面。不能的话,待保成登基后,你若是愿意当皇太后便把这封信交给保成,要是不想那就带着小十二去西山那处宅子住吧。”
这份信上的字迹并不如康熙平日的磅礴大气,反而潦草无力。
纸上的内容简短直白,没有问候,没有前言,更没有结束语,却揉杂着满满的情意和万般不舍。
可舒以宁来不及分析此时此刻心里的情绪,便起身往毓庆宫大步走去。
没记错的话,这一次就是历史上太子和三阿哥送药,太子因神色过于平稳被康熙记在了心里十几年,并且在废太子的时候把这事头一个拿出来说,然后怒骂他不孝至极。
她不能任由这件事的走向像历史上那般发展,她能做的不多,但可以尽力而为,如果能有所改变岂不是更好。
因为太医院还在备药,胤礽并没有立即出发,此时还在毓庆宫收拾行李。
胤礽看着面前大喘气的舒以宁,怕她猜到了皇阿玛生病的事儿,为了不让她担心,刚准备找个什么借口准备糊弄过去。
谁知道下一句话就让胤礽大吃一惊。
“我跟你一起过去。”舒以宁直截了当的开口。
“皇阿玛他……”胤礽蓦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我知道,皇上病了。”
看舒以宁这般直接,他却陷入纠结,皇阿玛身体不适,只传旨让他和三弟送药,别的话并没有多说,更重要的是,现在战局纷乱,她跟着他们若是出事了该怎么办。
“你放心,是我坚持要去,皇上怪罪的话一切由我来承担。”
舒以宁也是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现在注意到胤礽的神情,才发觉她这个举动会让人为难,说不定还给人添麻烦。
胤礽不是小孩子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了,康熙不仅是父,还是君,违背旨意是大忌。
“我倒不担心皇阿玛怪罪,只是我们这次行程很赶,路上也不会轻易停歇,我怕你要是身体撑不住,再也病倒了。”胤礽想了想开口解释。
“总之我不会拖你们后腿,你们按照计划的速度走就是。”生病她也预估不到,只能最大程度的让人相信自己不是个累赘。
胤礽霎时间噎住。
见胤礽不发一语,她便利索决定:“那就这么说好了,我现在回去收拾行李,你这边准备完就派个人给我传话。”
时间紧迫,她还得把胤祹安抚好,所以讲完她没等人回答便离开了。
第99章
等坐上马车,舒以宁才定下心。
丹青巧玉两人都留在了宫里,毕竟这也不是来玩儿的,而且她也放心不下胤祹。
一个人闲着,脑子里又想到那封信。
这封类于交代后事的密信,舒以宁看着看着,就不免猜想他下笔写这些字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这几年宫里离世的人太多,他也会力不从心,哪怕他平时再强大再自信,他也深知躲不过病痛,无论是谁在生命面前都是渺小的。
当时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再看一遍依旧是会被震惊,康熙竟然有立她为后的打算。
他虽然行为上经常拉拢汉人不假,但实际上内心还是区别看待的。所以她不懂他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第二日午后终于到了目的地。一路上为了赶路走的很多地方都不是官道,可谓是尘土飞扬,舒以宁感觉没被颠晕,平安到达都算是幸运了。
胤礽和胤祉先进去请安,舒以宁毕竟是自发来的,还是等他们先禀报了比较好。
她在路上不经意间提醒了两人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皇上病倒了,你们无论是面上还是话里都要多关心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这件事不一定是太子被废的导火索,但肯定在康熙心里留下了个不浅的印子,以至于记了那么多年,还非常痛心疾首。
人在脆弱的时候或许更加敏感,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快死了,而你作为我最看重最偏爱的儿子怎么能这么镇定,很让他失望。
只是舒以宁也问过胤礽,他收到的传话就是皇阿玛生病,让他跟胤祉送些药过去。
想来也对,他给自己的密信像是遗书,但是不可能直接让人给太子传话说我快不行了,你速赶来,我要传位予你。这样一旦暴露,定会引起朝堂内部的动乱。
所以站在胤礽的角度来看,康熙病得并没有那般严重。
再者说胤礽身为一国储君,从小被教导要有皇太子的威严和风范,凡事切不能行露于色。他若是表现得慌了神,脸上一片慌乱焦虑,康熙又会不会认为这个储君不堪重用呢。
哎,总之帝王的心很难猜透,反正他怎么想都是他有道理。
在让人回宫传信不久后,康熙的身体便逐渐呈现好转的趋势。只是命令既然已下发,也没必要再收回了,以免打草惊蛇。
康熙靠坐在御帐的椅子上,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跪着给他请安。
康熙有些神色恹恹,只摆摆手随意叫了起。
“皇阿玛您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倒让你们辛苦跑一趟。”
“是儿子应该做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父子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康熙看他们俩脸上也都挂着倦意,就让他们先去梳洗好好歇息一番,待下午再过来。
两人听了准备告退,却又带着踌躇。
康熙见胤礽好像欲言又止:“怎么,还有话说?”
舒以宁坐在马车里心不在焉,正琢磨里边发生了什么。
想着想着,马车的门突然被打开,她掀起眼眸一望。康熙站在对面对她投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神。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谁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舒以宁奇怪的是他不是病倒了吗,怎么突然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接着仔细观察了一番。脸上的确瘦了些,但是精气神还是在的。那就是病情好转了?
“还不下来?”康熙语气带着点愠怒。他想怪她自作主张的前来,却又不忍心。再联想到这沿途的辛苦和面对着敌方的风险,他更是生出后怕。
舒以宁回过神,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坐的太久导致双腿僵硬下车的时候差点儿摔倒,多亏身边的人扶了一把。
“是不是自找苦吃?”
马车就停在御帐外不远处,周围人不少,甚至还有索额图的身影,应该是刚刚议完政事。
舒以宁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掰扯,回避的开口:“先进去吧。”
等进了御帐,康熙带着她来到榻边,然后吩咐里边的人先出去。
“那个,皇上有事的话要不还是先议事吧?”
外边站着不少朝臣,倘若耽误了什么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康熙没回她,反而问她:“吃了没有?”
舒以宁摇头,只想着尽快赶到,哪有多少时间吃东西啊,早上也是随便垫补的。
康熙随即喊来梁九功去准备膳食。
舒以宁想着若这会儿真有要紧的事他也不会慢条斯理的陪着她闲聊,索性也就坐下来了。
“这里吃的比较简单,你先凑合着点儿。”
“我又不挑。”
“路上累不累?”他有意放低语气问道。心里自然明白,保成都是满脸的疲惫,更何况她一个女子。
舒以宁听了正好接着这茬,顺势回答:“其实我还好,坐在马车上也不费什么力气。倒是他们兄弟俩骑马赶路,不仅担忧皇上的身体,还得分出心思照顾我。”
康熙轻叹一声:“保成这孩子孝顺朕是知道的,所以朕才让人传话只说病了让他送药,就怕实话说了保成更着急。”
他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舒以宁见状赶紧跟着强调了一句:“太子确实很关心皇上。”
“那你呢?”
舒以宁直觉他在明知故问,因此把问题又给抛了回去:“我把儿子都丢在宫里了,然后一路迎着风沙,灰头土脸的跑到这儿来,皇上觉得呢?”
康熙乐了,伸手抬起她的脸,又顺手摸了一把:“哪里灰头土脸,朕瞧着这不还是白白净净的,和平时一样。”
……他应该对自己滤镜有些深吧。
“胤祹知道你过来,闹了没有。”
提起这个舒以宁就头大,跟康熙一五一十道来。
这孩子哭得那是一个惊天动地,怎么哄都没效果,到最后她都准备放弃了。
荣妃碰巧经过景仁宫听见哭闹声,知道了缘由便说要他去御花园和十一阿哥玩儿。
胤祹之前在畅春园里待得比较多,而且那会儿小也不需要什么玩伴。现在已经三岁,也是到了跟别人一起玩儿的年纪。
最初抱着去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两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朋友很快就玩熟了,到最后胤祹还笑着催自己快走。
玩伴竟然比亲妈还重要。不过那个时候,舒以宁也来不及伤心,哄住儿子自己能走才是首要目的。
康熙听完下了结论:“等过阵子回去,朕给他在园子里找几个哈哈珠子。”
离营地驻扎不远的地方有处行宫,舒以宁吃完饭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她实在是累极,到了地方先躺在榻上睡了一觉,等醒后又去洗了个澡。
浑身的灰尘和疲惫都被冲刷干净,沐浴完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大半儿的精神。
途中马车速度太快,经过一个石头坎的时候,膝盖没注意不小心撞上马车的隔板上,当时只感觉到有点痛意,刚刚洗澡才发现青了好一大块儿,还有红肿的趋势。
她上手轻轻揉了揉,痛感愈发明显,想着明天得找人要个药,不然估计会越来越肿。
因太专心,也没听到脚步声,迷蒙的余光突然感觉门口有道身影,悄无声息。
舒以宁吓得一抖,不知道康熙站在那儿看了多久。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人又转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个人手里捧着盆热水。
康熙坐在床榻边,掀起她的裤腿,观察着她膝盖上面的痕迹,随后将盆里的热毛巾晾到一个适宜的温度,放在她膝盖上热敷。
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到她身上,冷热交替的一瞬间,她控制不住的动了一下。
康熙以为她痛,抬眸询问。
舒以宁摇头说还好。
来回热敷了几次,康熙把毛巾掀开,又从旁边取出一罐治疗淤青红肿的药膏,准备给她涂上。
“轻点儿啊。”舒以宁在他的手指落下前提醒了句。
不是娇气,只是他毕竟不是太医,力度掌握不好,而且哪里痛她最清楚,要她说还不如自己来,当然康熙肯定不乐意。
康熙深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开始工作,他的指腹贴着她的肌肤,动作轻柔,冰冰凉凉很舒服。涂完药还顺道把淤青旁边的地方按了几下,助于血液流通。
舒以宁见他这一来一回又是热敷又是涂药按摩的,姿势熟稔利落,便好奇问了句。
康熙不以为然的回:“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有手就能做。”
说着又拿起干净的帕子把膝盖周围沾染上的药膏擦干净,稍稍晾了会儿,最后体贴的帮她把卷起的裤腿放下来。
舒以宁忽然觉得这幅场景还挺有意思的,不由自主扬起了唇角。
“笑什么?”
舒以宁一愣,没想到不出声也能被发现。
“本来大家都以为我来照顾皇上的,没想到却成了皇上照顾我了。”她如实说了。
“你因为朕才受这份苦,伺候你不是应该的?”
听着他这用词,舒以宁没忍住笑出声了。
“对了,皇上让人送的密信,我给带过来了,要不待会儿处理掉吧?”
这密信上的内容,放在她这儿实在是有风险。
“为何要处理掉,不管朕是否有事,那上面写的又没有假。”
“后半段搬到宅子的话现在也作数?”舒以宁半真半假的试探。
康熙却跟她打了个太极:“那你现在想搬吗?”
良久后,舒以宁才佯装敷衍的回:“再说吧,在园子里还没住腻味呢。”
其实人心并没有那么硬,尤其是在有个缺口后,会越来越容易攻陷。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是真的没觉察到。
只能说潜移默化,就像温水煮青蛙,最终量变达到质变,而当你有一天猛然发现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些不同了,看到的已经是质变后的结果。
第100章
等康熙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后,舒以宁便准备回宫了。
康熙本想让她多留几日,可舒以宁实在不放心胤祹,虽然走得时候很爽快,但谁知道他晚上会不会哭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这么久,而且回去的话还得用上两三天。
此刻没有通讯设施的弊端就完全体现出来了。
“朕让保成和老三跟你一道回去。”
舒以宁想也没想拒绝了:“他们俩这么辛苦赶过来,何不让他们留在这儿还能多学些东西。”
康熙紧蹙着眉:“可朕不放心你。”
要不是这边战事还比较严峻,他也就亲自送她回去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来的时候没走官道都没什么事儿。再不成就给我多派几个侍卫吧。”
可能是许多事想通了相处起来也更自然,舒以宁说了很多平时并不会说的话,康熙最终败下阵来点头同意了。
舒以宁快傍晚时分才到的景仁宫,胤祹竟然还在外边儿玩儿没回来。
“他这些天晚上有没有哭?”
“头两天晚上闹了一下,后来估计白天玩的太累晚上倒床上就睡着了。”
舒以宁想着他累过头呼呼大睡的模样,觉得好笑,简单换了身衣服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胤祹。”
胤祹正半蹲在地上,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头,眼睛一亮,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过来:“额娘!”
舒以宁顺势将他搂在怀里,问:“想不想我?”
“特别想。”胤祹重重点头。
“是吗,我看你刚刚玩得可开心了,没半点想我的意思啊。”舒以宁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打趣说道。
胤祹被戳穿了有些不好意思,往她身上拱了拱脑袋。
“是再玩一会儿还是先跟我回去吃饭?”
“当然是先跟额娘回去。”明天再玩儿也是可以的。
舒以宁跟定贵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胤祹离开了。
晚膳,郑年友准备的很丰盛。
胤祹吃着吃着突然对着刚进来送冰的小路子颐气指使的说道:“你快来给我夹菜。”
现在他还小,身边并没有配备专属的太监。
小路子一听十二阿哥是在叫自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在旁边净完手过来帮忙。
胤祹理所当然的让小路子伺候他好一会儿,最后还傲娇的把桌子上的一盘菜赏给他了。
舒以宁则是呆呆的看着这幅场景,所有的食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用完膳,舒以宁让屋里的人都出去后,才看向胤祹,尽量平心静气的说道:“你刚刚为什么突然让小路子来给你夹菜,而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让人帮忙需要先称呼别人的。”
“他只是个奴才啊,十一哥吃饭都有人在旁边伺候的,而且十一哥说他小时候,身边的小太监还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呢。”胤祹不屑一顾的说道,语气里很不服气。
舒以宁霎时间是有些迷茫,她没想到就离开这么几天,小孩子只是接触了一下外边,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这个年纪的孩子模仿能力最强,其实从他的话里和行为,他应该是受到了十一阿哥的影响。
思想上潜移默化的转变很可怕。
因为他是皇上的儿子,他的确可以任性妄为,现在年纪小尚且不谈,若是再大一些呢,对自己身份有了更加完整的认知,体会到权力后会不会更不把下人当一回事儿?舒以宁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胤祹半天没听到回应,才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的喊了句:“额娘?”
舒以宁思绪跑远,心里更是杂乱万分,一时也没听到他叫自己。
“哼,你到底是不是我额娘?”胤祹没想到就因为这点事儿额娘就不理他了,他是又生气又伤心,嗓音也不由放大。
舒以宁这句话倒是听见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跟三岁小孩较起劲儿来:“那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胤祹委屈着脸,声音更是瞬间染上哭腔:“我觉得我不是,不然额娘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委屈,舒以宁还觉得委屈呢,尤其是费心费力这么久突然有种全白搭的感觉。
“你说的有可能,你是你阿玛花大价钱求菩萨才来的。”
胤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般望着舒以宁。
紧接着眼泪珠子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他咬着唇,还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舒以宁的心不可避免一下子揪了起来,又是后悔刚说的话,又怕他给自己憋坏了,拿起一旁干净的手绢轻轻给他擦着眼泪。
胤祹再也忍不住了,反而哭得更厉害。然后断断续续的开口:“额娘,我…错了,我不该…使唤小路子。”
舒以宁把他搂紧在怀里,先是好好安抚了一番,等他慢慢平复了才说道:“你让他帮你并没有错,只是方式不太好,你换位想想,如果我说胤祹你帮我拿个东西和你赶紧给我过来,你更喜欢那种呢?”
胤祹抽噎着回答说那肯定是叫他名字比较好。
舒以宁顿了顿又问:“你说十一阿哥让身边人给他当马骑,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胤祹大吃一惊,连忙摇头否认:“我当然没有。”他只是觉得十一阿哥都那样对待别人了,自己只是让人夹个菜简直不值一提。何况额娘一直教他人与人之间该要尊重,他都听进去了啊,怎么会让人当马呢。
舒以宁选择相信他,自己的孩子她还是了解的。
可她又开始矛盾了,以现代人的思想去教育一个土生土长的孩子真的能成功吗,他真的能理解自己吗,但是要不趁着现在,等他长大逐渐享受到权利的滋味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额娘,我不想要当阿玛花银子求来的孩子,只想要是额娘的孩子。”胤祹眼泪已经没有了,只是身体还是一抽一抽的。
“逗你的,你跟我长这么像,不是我生的还能是谁生的。”舒以宁回神看着他,语气诚恳。
“是真的吗?额娘没有骗我?”
“骗你是小狗。”这是舒以宁第一次感受到胤祹对她的在意,她控制不住像所有父母一样好奇一个问题,便试探的问出来:“我跟你阿玛,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当然是额娘。”胤祹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阿玛有很多孩子,可额娘只有我一个。”
舒以宁心又软了一些。
之后胤祹一直黏着她,等该去休息的时候还一直赖在正殿不走,舒以宁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让他洗完澡再过来。
这晚他异常亢奋,上了床还一直闹腾,又是要喝水又是来回蹦跳,把舒以宁弄得烦了,他才好好躺下。
“额娘,我是在你期望下生下来的吗?”胤祹躺在额娘的床上,觉得此时此刻再幸福不过。
“怎么突然问这个?”依照他的年纪和词汇量能问出这个问题实在引人好奇。
“前几天在御花园玩儿,十一哥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他额娘一直哄他,嘴里还不停说十一哥是她期望了好久才生下来的呢。”
说完他眼里闪着光看向舒以宁,也盼着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刚知道肚子里有你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舒以宁实话实说,其实也就四年前的事,总感觉过了很久,不禁感叹时间之快,当时肚子里那个小团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胤祹撇撇嘴,怎么跟他脑补的不太一样啊。
“等你再大了些,就开始天天踹我,我就盼着你赶紧出来了。”
胤祹听了睁大眼睛,内疚得很,“我可真坏,怎么能这样对额娘呢。”
舒以宁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你得好好听我话。”
“我一定会的。”胤祹从床上爬起来认真的保证。
“那现在呢,现在额娘觉得我怎么样。”
“还行吧。”舒以宁有些敷衍。
“就只是还行吗。”胤祹耷拉着个脸,不求像十一哥额娘那样,起码能得到一个比较好的评价吧。
舒以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回他:“我从没有后悔生下你,反而很感谢你的存在。”
胤祹觉得这话有点儿深奥,他不是很懂,但直觉应该是好的意思,所以他满意了,咧着嘴笑的非常开心,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额娘,那你还生我气吗?”
舒以宁知道他说的是小路子那事,随手把他胸口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轻声开口:“母子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什么是隔夜仇?”胤祹眨了眨眼,不解的追问。
“就是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就不生气了。”
“哦,那我得赶紧睡了。”胤祹立马乖巧躺下。
舒以宁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
胤祹闭上眼睛,感受着后背温柔的掌心,渐渐进入梦乡,临睡前嘴里还嘟囔着一句:“额娘对我真好。”
舒以宁摸着他的小手,肉肉软软的,看他眼睛因为哭过还没完全消肿的眼皮,又有些心疼,他其实很听话,并且还这么小,自己就这么严格,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没有任何经验,也在学习着做好,可是在这个地方究竟怎么才是做好呢。
她的确没办法接受自己生下的孩子有朝一日会变成压迫他人的模样,包括以后还有侍妾的可能。
只不过今天的事反倒给她一个提醒,一直以来她都把胤祹带在身边,也养成了一个相对良好的秉性,可终归有一天他会长大独立,会发现他身上拥有的权利和面对各方的诱惑,那个时候他还能记住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坚守住本心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可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好,虚无缥缈的追求也罢,总得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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