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81章
景元十?二年春, 天大旱。
贯通淮、黄两?大水系的?纪州地旱情尤甚,新科状元郎谢宣上疏朝廷请求外放纪州,主兴修水利, 开垦农桑事宜。
一时激起千层浪,盖因大齐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状元郎刚一及第?就外放的?先例,人人都为翰林官的?位子争破了头,还头一次见有人主动舍弃在翰林院的?官位, 下放到灾情严重之地。
景元帝也一时摸不?清头脑, 他将颜斐叫来,将谢宣的?折子摆到颜斐面前, 问颜斐知?不?知?道此?事?
颜斐如?何能得知??!只得在御前小?心陈对, 出了上书房后, 他直接回了家, 命人将谢宣叫到他府上,他到底要问问谢宣究竟想要干什?么?!
谢宣出了翰林院后, 没?有回宁国府, 径直跟着颜府的?马车来到了颜家,去见见师父罢。
颜府,枕浪阁。
谢宣跪在师父面前,面对师父的?质问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后, 他才轻声说道:“翰林院修撰是?官,权知?纪州事也是?官, 在朝在野都是?为国尽忠, 宣无悔矣。”
“你是?无悔了,你父祖只得你这?么一棵独苗, 如?今他们为国事奔波在外,将你托给我照看,你少?年意气,欲要做些实事我不?反对,京郊府界处亦有不?少?缺,你看着中意哪个?我为你安排。”说着颜斐从袖中掏出一张吏部职位空缺表来。
谢宣接过,似是?极认真的?观览了一番,又?不?露痕迹的?将其推到了书案上,他摇了摇头道:“富贵非吾愿,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在翰林院待着,何苦折腾这?一遭?”
颜斐气急,他潦草的?饮了一口冷掉的?茶水,拧眉道:“不?满意?”
谢宣连忙低头说道:“多谢师父好意。”
颜斐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吏部职位空缺表,是?江南繁埠之地的?缺,上面的?任一职位放到外面都是?被抢破头的?存在。
谢宣瞄了一眼,岂会看不?出师父的?试探之意,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弟子身微基浅,当不?得如?此?大任。”
“就必须是?纪州了?”颜斐问道。
谢宣闭口不?言,保持沉默。
颜斐仔细打量他半晌后,方才开口问道:“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这?种话你不?必对我说,你去纪州到底意欲何为?”
谢宣不?答反问道:“师父,您当年为何反对蔺相的?新政?”
“鬼蜮伎俩,与?民争利,有辱圣贤之道。”颜斐淡淡答道,“你自?幼长于乡野,当是?知?道的?,无论?是?青苗法还是?市易法,害的?不?少?百姓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此?法存在不?容于天。”
“可新政还是?存在了十?几年,师父可知?为何?”谢宣问道,然而他未等颜斐回答便又?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官家需要新政,需要充实国库,以资西伐北上之事,收复幽云十?六州,一雪前耻,扬我国威。”
“这?与?你一门心思去纪州有何关联?”颜斐皱眉问道。
“关联是?师父不?赞同蔺相的?新政,弟子亦觉得新政有诸多弊端,弟子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将心中设想一一实现,而纪州之地是?不?二之选。”谢宣平静的?答道,不?卑不?亢。
颜斐捋须,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起来吧,莫跪着了。”
谢宣闻言站起,仍立于书房听训。
颜斐道:“既然你如?此?执着,为师便成全了你就是?,纪州之地民风彪悍,此?行你多加小?心。”
谢宣立马跪拜道:“谢师父。”
等谢宣出了颜斐的?书房后,颜斐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主子可是?在担心宣哥儿?”伺候在一旁的?老奴问道。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颜斐意味深长的?说下这?句话,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一生有十?个亲传弟子,只有末了这?个最得我意,然而我亦有自?知?之明,他不?是?我教出来的?。”
“许是?家学渊源也说不?定,谢侍郎便是?风骨俊秀舒雅之辈。”老奴道。
“谢壑?他与?此?子亦迥然不?同,谢宣亦不?是?他所能教导出来的?。”颜斐叹道,“那孩子主意太大,天性如?此?。”
谢宣出了颜府,骑马往宁国府的?方向走,半途中甚至绕路经过了应国府,乍然看到楚家门口挂了一只别具一格的?风筝,他心神一颤,勒停马匹,命守门的?小?厮将风筝取来。
楚家的?小?厮都认识谢宣,亦明白自?家小?主子的?风筝就是?留给谢宣的?,听到谢宣的?吩咐后,便一溜烟的?取下风筝,小?心翼翼的?递到谢宣手中。
“她可曾说了什么?”谢宣问道。
“回谢公子的?话,主子说望君此?去一路平安,唯愿三年不?与?君相见。”楚府小厮恭敬回道。
谢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直擎着风筝就回了家。
用过午膳后,谢宣将风筝挂在了书房,保证一抬头就能看到,如?此?过了数日,他还是?忍不?住叹道:“真是?一只丑风筝。”
“还行吧,我觉得这?只风筝像大雁。”系统替风筝说好话道,“大雁不?都这?样吗?你见过格外俊的??”
谢宣找来竹篾和纸笔浆糊,闲情逸致的回道:“如今只能妇唱夫随了,随它丑便是?。”然后自?己仿照着墙上那只风筝开始另外扎了一只,大雁就要成双成对的?,孤雁西掠不?够吉利。
他手中正忙活着,传来一阵敲门声,伏远山在书房外说道:“主子,奴才有话回。”
“什?么事?”谢宣问道。
“应国公打发人来说,主子权知?纪州事的?事儿成了。”伏远山道。
“嗯,知?道了。”谢宣放下手中的?竹篾,后背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终于松了一口气,良久才回道,“你去收拾行礼吧。”
“是?!”伏远山告退。
谢宣把玩着手里的?竹刀,抓紧时间将手底的?风筝扎好。
迟意和裴翎得知?谢宣的?决定之后,忙到宁国府来找他。
迟意道:“不?是?只有名次靠后的?才外放出去做官吗?怎么还有主动求着去的?。”
裴翎道:“还以为能跟你在翰林院共事呢,你倒好,自?己先跑了,说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比起把我蹲在翰林院里修史,我更想外放做些事儿,你们知?道的?,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谢宣笑道,“听说纪州盛产甜杏,我想过去尝尝。”
迟意和裴翎双双鄙视道:“你就馋吧!”
晚间三人喝得酩酊大醉,裴翎大着舌头说道:“其实我也想外放。”
说完,他摇了摇头笑了笑,东宫和裴家,又?有哪个肯将他放出去呢?
迟意醉眼惺忪,他道:“我也想,可叹我连个同进?士出身都不?是?,还有得考呢,哎。”
谢宣仰面躺在竹椅上,望着闪烁的?群星兀自?发呆,大齐众臣若群星闪耀,可无一人能够光耀星海。
等送走迟意和裴翎二友之后,谢宣寻到他阿娘面前请罪,若说自?请外放纪州这?事儿,他自?问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唯有愧对阿娘。
阿娘生养他一场,他却不?能时时尽孝于前,着实凄哀。
惠娘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儿子,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外放的?圣旨颁下了?”
“就这?一两?日了。”谢宣回道,“娘,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嗯,行李都收拾妥当了?”惠娘又?问道。
“远山在收拾着。”谢宣道,“娘,等我在任上安定下来了,就接你过去享福。”
“傻话不?是?,你爹还在京师为官呢。”惠娘起身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一晃眼,你长的?比阿娘都高了,阿娘却总还觉得你是?偎在阿娘怀里撒娇的?乖乖儿,你大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成算,朝堂上的?事阿娘也不?懂,你做什?么抉择,阿娘也依着你,只望你万分保重。”
“谢阿娘体谅。”谢宣回道。
“在外面遇到难处,别自?己硬撑着,多来信问问家里,阿娘不?懂的?地方,还有你爹呢。”惠娘说道,打开一方半尺长的?小?匣子,里面装满了各种数额的?银票,她将小?匣子推到谢宣面前道,“这?是?阿娘多年来攒的?体己,如?今家里的?花费都是?公中出,阿娘也用不?上这?个,恰好你要离家了,便将它给你了。”
“万万不?能的?!”谢宣拒绝道,“不?能近前奉养双亲已?是?我锥心刺骨之痛,我怎能再拿阿娘的?钱?!”
惠娘拍着他的?双手勉强笑道:“阿娘要的?你早,你又?争气,少?年及第?,虽然如?今你要出去做官了,仔细算来阿娘还不?曾老去,何须你近前伺候?丰乐楼每年的?结余十?分丰厚,你外祖母又?时常给我塞些银两?,卯娘还小?呢,也不?到用钱的?时候,你呀,你过好了,我们大家都安心。再者说外放当官岂是?那么容易的?,少?不?得需要些迎来送往的?应酬,有银钱傍身,心里便不?慌,也好差人办事不?是??!”
惠娘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他收下这?一匣子银票。
次日,外放的?圣旨颁下来了,李从庚背着书箱,挎着行囊来到谢宣面前。
谢宣眸底闪过一丝讶异,问道:“你这?是?作甚?”
“随你去纪州。”李从庚回道。
“回院子读你的?书去!”谢宣拒绝道,“想来可以,等哪天考上进?士就去纪州找我吧!”
“我要精进?的?学识不?在书本上,再读也长进?不?了什?么。”李从庚说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精进?的?学问确实不?在书本上,只是?你此?时跟着我去纪州也枉然,你最需要的?是?乖乖在家等我爹回来,你想学的?学问在他那里不?在我这?儿。况且我兄弟本来就少?,我走了,你也要走,那咱娘谁孝顺?”
李从庚:“……”很好,他快要被谢宣说服了。
谢宣又?道:“只要你不?出宁国府的?大门,穆、谢两?家的?人就拿你没?有办法,一旦你踏出宁国府的?门槛,那就不?好说了,你说呢?”
李从庚:“……”话都让谢宣说了,他还说什?么?!
“安心在家读书,等我回来。”谢宣又?道。
此?次外放纪州,他是?不?能带着李从庚去的?,他不?能心安理得的?去连累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
他将要做的?事,一个弄不?好是?要挨刀子的?,凭他父祖的?本事,尚有自?保的?能力,而李从庚没?有。
李从庚成功被谢宣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只得继续在宁国府里读书。
而宫中除了颁出外放谢宣权知?纪州的?旨意,还有颁给兴庆府的?旨意,要求兴庆府出人共讨西秦人。
其实,汴京给兴庆府颁旨还是?有几分虚的?,若执掌兴庆府的?闻人氏不?予理会,岂不?尴尬?!
万幸有人提前试探了兴庆府那边的?口风,齐帝这?才颁旨,不?过要闻人氏出兵的?话,闻人氏也是?有条件的?,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却只说谢宣要求外放的?消息传到兀目时,谢壑两?眼一抹黑,险些昏死过去,气的?。
蔺冕见状不?禁嘀咕:“为何要外放呢?为何是?纪州呢?”
谢壑躺在榻上,头上敷着一条素巾帕子,他愣愣的?看着房间里的?舆图,纪州,好个纪州之地。
他这?个独子一向心高气傲,不?屑出仕齐庭,却未曾想到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挑来挑去挑了纪州。
纪州此?刻是?不?显山不?露水,旁人看不?出端倪门道来,谢宣到底是?他的?儿子,谢宣一撅腚,他还不?知?道谢宣打的?什?么主意吗?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
很显然,谢宣是?不?看好朝廷此?次西征西秦人的?,甚至认为朝廷此?次出兵必败无疑,五路伐西秦必败,军需能抽空整个陕甘北道的?财政,一旦兵败,陕甘北道也必将保不?住,就算西秦人不?反扑,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人也会将西北这?个烫手山芋往外送的?。
陕甘北道会沦落到异族手中。
而去岁秋,熙、河、岷三州才落入羌人和西秦人手中,熙州遭遇了三日大屠杀,熙州五万军民被屠戮。
若整个陕甘北道沦陷,那里的?百姓将会遭遇什?么不?得而知?。
谢宣他是?对汴京一点儿希望都不?抱,他只做他认为最正确的?事儿!外放纪州不?过是?打开大齐西陲咽喉,勾连闻人氏。
谢宣怎么就那么肯定,闻人氏比齐氏更值得追随,他才舞象之年,吃过的?米还没?人家吃过的?盐多,纵然有几分聪明,安能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谢壑这?火上的?呼呼的?,狠狠的?病了一场,闭门谢客了几日。
此?举落在兀目朝廷眼里,倒显得过于高深莫测、不?可捉摸了些,齐室虽然草包,但齐室有那么几个臣子倒颇有风骨,让人忍不?住高看一眼,谢壑是?一个,蔺冕是?一个。
甚至兀目朝廷中有人起了招揽这?二人的?心思,只是?打住了,因为他们的?爹太出名了,他们就不?可能为兀目所用,不?少?人为此?扼腕叹息。
这?一切都被蔺冕当个笑话似的?说给谢壑解闷,谢壑手捧药碗缓缓喝着,他此?时没?有玩笑的?心思,他的?心这?会儿比口中的?汤药还要苦涩。
谢宣这?崽儿真是?一天不?看着他就上房揭瓦,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给家里挖了一个弥天大坑!
自?己到底是?那小?兔羔子的?亲爹,被他坑一把也就坑了,能怎样?自?己亲生的?,还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宁国公跟他们父子可没?有血缘关系,人家好好的?,不?能被这?样连累吧,算了,等回去之后要么想办法把谢宣调回汴京,要么跟宁国公解除父子关系,两?件事他必须做成一件。
“哎。”谢壑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人皆养子盼聪明,我却希望宣儿能够愚钝几分,读平平常常的?书,中平平常常的?试,中规中矩的?做官,平顺安宁的?度过此?生。”
蔺冕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调侃道:“真不?愧是?谢临渊谢大状元,连愿望都这?么朴实无华,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嘛,能中进?士的?,哪怕是?同进?士出身,都是?人中龙凤了,三年一次春试,一次录取百来人,大齐开朝至今所取用的?进?士也不?过千余人,这?在你眼里居然还算愚钝的?,我的?天,你们谢氏还让不?让人活了?”
“让,怎的?不?让?你现在不?就活的?挺好吗?活蹦乱跳的?。”谢壑回道。
蔺冕呜呼一声,说道:“哎,只想能够早点回去。我爹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两?个难兄难弟在驿馆里一起发愁,操老子心的?操老子心,操小?子心的?操小?子心,真真是?片刻也清闲不?得。
朝廷要仗了,政事堂忙的?飞起,景元帝的?上书房里不?停有重臣来走动,就连东宫都忙起来了。
唯独蔺祈,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齐州大营里,谢徽却是?接到了一纸调令,上谕命他火速拔营前往太原府钳制兀目骑兵。
此?次西伐西秦人与?羌人的?指挥权落入秦凤军总管宦官蓝云英手中,齐州大营的?将官们惊愕不?已?,阵前换将已?是?大忌,更遑论?阵前换帅!
谢徽接过旨意,别无二言,立马交接,自?己带着亲兵火速赶往太原府了。
跟随在谢徽身边的?副将为他打抱不?平道:“用一个太监换掉谢帅,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谢徽淡笑道:“想不?通就别想了,多想想接下来的?战事吧,兀目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副将想不?通的?事情,他却不?难想通,连蔺祈都被逼的?隐退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攻下西秦,扫平兀目,夺回燕云十?六州,这?是?何等不?世之功?可比肩秦皇汉武,官家他愿意同谁共享?!
接手齐州大营的?不?是?太监,是?景元帝伸到西北的?一双手,他谢徽有几条命敢与?帝王争锋?!
辽阔的?旷野上,一队骑兵轰轰烈烈的?追上了谢徽的?队伍。
“前面的?友军请等一等。”有人高声大喊道。
谢徽勒马驻足对身旁的?副将说道:“去后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谢帅。”副将领命,驱马朝后边赶去,不?一会儿带回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年轻将领。
那将领开口道:“在下闻人驰,愿随谢帅一同前往太原府钳制兀目骑兵,这?是?来自?汴京的?旨意。”
谢徽闻言一凛,副将伸手要去碰那道旨意,被他手执马鞭挥开了,他对副将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前面探探路。”
“是?!”副将按下心惊,策马朝前奔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闻人氏和齐氏那笔著名糊涂账,岂是?他有资格观览过问的??!这?不?是?嫌命长吗?若无朝廷许可,闻人驰的?骑兵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进?了西北之地?大概是?朝廷调了闻人氏参加此?次伐西秦的?战役,只是?闻人驰也不?傻,不?愿趟西边的?浑水,反正钳制兀目人亦可达到殊途同归的?目的?,所以闻人驰来了这?边,这?样一目了然的?事儿,他还用得着看圣旨吗?
左右闻人驰才带了一千人来,放在钳制兀目人的?大军里如?沧海一粟,他还把控的?住。
见贴身副将走远了,谢徽这?才说道:“下属不?懂规矩,王爷莫怪。”
“无妨。”闻人驰说道。
“既是?官家的?意思,谢徽从命。”谢徽抱拳说道。
二人驱马在前,兴庆府的?一千骑兵和谢徽的?亲兵在后面跟着。
闻人驰似是?闲聊般问起:“既是?钳制兀目人,谢帅心中可有章程了?”
“蛇打七寸,首战即捷才能起到威慑钳制的?作用,为此?我们要比西边的?友军率先行动。”谢徽笼统说道,“至于详情要到太原府之后,与?那边的?将领商议过后才能定夺。”
“来不?及了。”闻人驰淡淡的?说道,“我动身的?时候,咱们西边的?友军们已?经跃跃欲试了。”
谢徽:“……”
谢徽想还是?自?己太天真了,竟觉得接手齐州大营的?人虽然是?个宦官,但好歹曾经在宫里当过差,应当沉得住气,未曾想到这?样莽撞,他们这?边还未钳制住兀目人,西边便准备开干了?!到时候西北与?北边的?胡人联合起来,那此?战的?走向可想而知?。
“是?穆九经带人袭击了西秦人的?一个寨子,?*? 战役不?得不?提前打响。”闻人驰说道。
谢徽:“……”如?此?争功心切,不?堪大任。
闻人驰从怀中掏出舆图与?谢徽边走边说,显然提前做足了准备。
谢徽沉思良久,亦觉得可以一试。
二人及随从的?诸多部将一合计,决定在挺进?太原府之前,先与?兀目人会一会。
……
朝廷忙的?团团转,西北忙的?团团转,谢宣难得悠闲的?坐在前往纪州的?马车里,边翻看历朝历代的?纪州志,边张嘴等着伏远山给他剥糖炒栗子吃,一心二用,颇为得心应手。
系统在他识海里急得跳脚道:“我也想吃糖炒栗子!我也想吃糖炒栗子!”
“你不?是?在忧愁选方向的?事吗?还顾得上吃糖炒栗子?”谢宣不?忘揶揄它道。
“怎么?你终于肯指点我了吗?”系统立马来了精神。
谢宣点点头道:“你这?么能吃,不?妨选个种田的?方向如?何?”
“可是?我不?爱干活……”系统泄气道。
“你们系统不?是?只奴役我们这?些做宿主的?干活吗?”谢宣笑道。
“搁别人身上是?,搁你身上不?是?,我才是?被奴役的?那个好嘛!”系统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我去纪州种田了,你跟不?跟?”谢宣故作深沉的?问道。
“承蒙看得起,你是?谁都不?肯坑,只坑我!我认栽,就选吃瓜系统种田方向了。”系统说道。
它话音刚落就自?动优化起来。
谢宣好奇的?捅了捅它,看它一动不?动了,方才叹道:“好好更新,等我到纪州的?时候,得更新妥当了才是?。”
第082章 第82章
景元十二?年初夏, 宁国?公谢徽率部奇袭兀目银州袄子口,撕开兀目南境防线,切断兀目西行军的?必经之路。
兀目朝野皆震, 一震向来软弱可?欺唯唯诺诺的?齐人为何会?主动进攻?二?震齐庭居然有如此骁勇善战的?悍将。
谢徽来这么一下子,直接将兀目人楔懵,本来兀目和大齐就因边境划分有争端,齐国?使臣已经在兀目都城燕京逗留了大半年了,双方?还没争论出什么结果来。谢徽突然攻下袄子口, 真真打了个兀目人措手不?及。
兀目朝廷得知对面领兵的?将领正是谢壑之父谢徽, 一时?心思各异。
甚至有朝臣提议,将谢壑押至前线威胁去威胁谢徽。
又有人进言道谢壑本为谢徽的?过继子, 又不?是正经亲生儿子, 恐怕效果寥寥, 再者?说两国?邦交不?斩来使, 此事先河一开则后患无穷矣。
大齐与兀目的?关?系蓦然紧张,尤其兀目人听说有闻人氏参加了袄子口战役, 更是坐立不?安了。
当年闻人氏还是汉人皇族的?时?候, 意图夺回前朝遗失的?幽云十六州故地?,挥师五十万北上攻打兀目人,兀目人闻飞丧胆,使计勾连策反汉军统帅齐赫章,齐赫章直接黄袍加身南面称帝, 闻人氏主少国?疑,最终政权被?瓦解, 兀目人危急解除, 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如今听说袄子口战役中,谢徽的?部众里有闻人氏的?影子, 兀目人安能不?多疑?
一时?之间,针对闻人氏、宁国?公谢徽的?谣言甚嚣尘上,有离间宁国?公与齐国?朝廷的?,有怀疑宁国?公要?效仿齐太祖黄袍加身的?,甚至离谱到有人离间闻人氏与齐氏,这对老冤家还用人离间?本身就关?系尴尬。
但如此紧要?关?头,景元帝是万万不?能再把谢徽调走的?,但又怕谢徽借北境战事用兵自重,最最关?键的?是怕谢徽与闻人驰勾连,然后发动政变。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下道旨把闻人驰调到西北战场上参加伐西秦的?大战,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齐帝的?旨意在闻人氏那里本就是时?灵时?不?灵的?,换个体面点的?说法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景元帝也不?好总把目光集中在闻人氏身上,总共闻人驰只带了一千骑兵,能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齐帝面对闻人氏时?,心中发虚。更何况谢徽又不?是世家出身,与闻人氏并无什么故旧交情,景元帝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多思多疑的?。
后来闻人驰放出风声,要?闻人氏在银州退兵也可?以,兀目需得把大齐使臣全须全尾的?送出兀目边境。
就这样,在几方?默契之下,兀目人终于同意将谢壑他们?放回大齐了,兀目与大齐的?边界国?土之争算是无疾而终了,闻人驰亦带着自己的?部众奔赴西北战场。
临行前,谢徽特意给?闻人驰送行,他拱手道谢:“多谢王爷仗义?,犬子才得已回归故国?。”
闻人驰摆摆手说道:“与本王关?系不?大,是谢帅作战勇猛,指挥得当,及时?威慑兀目的?结果,谢帅留步,孤这便?率众告辞了。”
黄沙滚烫,绿草茵茵,兴庆府的?骑兵皆是一袭玄色戎装,萧然肃杀,奔驰在旷野上。
谢徽不?禁暗叹,即便?闻人驰不?满西伐,也有资格直接打道回兴庆府的?,根本没必要?追上自己与自己一起撕开兀目防线,但他这样做了,并且在大齐和兀目双方?都忌惮他的?时?候,只提出无条件送齐臣归国?这一个要?求来便?同意撤兵,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谢徽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功夫,军营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呢。
大齐沧州官道上,谢壑和蔺冕身穿大齐官服,端坐在马车里,当马车踏入齐地?的?那一刻,皆松了一口气,出使兀目大半年,幸不?辱使命,大齐的?国?土未曾在他们?手中丢掉一分一毫。
在驿站歇脚的?时?候,蔺冕还是有些好奇道:“在兀目的?时?候就听到风声说平西王在银州用兵与宁国?公一起发动奇袭打赢了袄子口战役,兀目惧平西王,想让平西王退兵,听说平西王只提了让咱们?归国?的?要?求便?同意退兵,先前我还道是有些夸张呢,没想到咱们?大齐也是这个说法。”
谢壑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
谢京有些羞恼道:“不?知闻人驰往这里面掺和什么?万一回朝后被?人以为我们?和闻人驰有什么勾连呢,就这么回去,岂会?有好?”
蔺冕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难道燕京那狭窄的?驿馆你还没住够?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平西王开口说这句话,你在燕京还有的?住呢!”
“我临安谢氏可?用不?着他卖好心,别以为这样他就能将我拉拢了去。”谢京回道。
蔺冕嗤笑一声,说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若不?是主谈判官是临渊,大齐不?知叫你卖了多少回了,是,大齐北地?离你临安谢氏的?祖地?有千里之遥,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你须知一寸山河一寸血,大齐疆土来之不?易。这会?子跟我谈骨气,不?臊得慌?”
“哦,我说闻人驰也不会是看我的面子上才跟兀目人提这样的?要?求,要?在熙州时?你们?关?系就不?清不?楚,形迹可疑。难免早有通闻人氏之嫌!”谢京回道。
“当年东宫西行抚边之时?,曾拜闻人驰为武师父,很?是跟闻人驰学了些拳脚功夫,你这么说的?话,是不?是连东宫都要?攀扯上?”蔺冕说道。
“成冠。”谢壑低斥一声,蔺冕自知失言忙闭了嘴巴,不?再言语。
谢壑又对谢京道:“当初离开燕京时?,你也可?以选择不?离开的?,以全了你这白璧无瑕的?名声。”
谢京:“……”说他是说不?过谢壑的?,只能一拍大腿,选择闭嘴。
谢壑的?心里也很?惆怅,不?过不?是谢京那种不?知好歹的?惆怅,而是若宣儿知道此事后,不?知要?怎样感谢闻人驰呢,宣儿一向重情重义?,对他看得上的?人一向掏心掏肺的?。哎,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欠了闻人驰一个人情的?。
却说,谢宣这边知道他爹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仲夏,他终于拎着大印走马上任权知纪州事。
他收到的?第一封家书便?是他阿娘在信中写他爹要?回来了的?好消息!
听说是平西王那边使的?劲儿,谢宣仔细一琢磨便?也想明白了,爷爷在北边立下多大的?功劳,此刻都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而是就算爷爷打了胜仗也不?好向人开口,让兀目无条件同意送大齐使臣归国?。
假若父亲不?是爷爷的?儿子,这倒也好说。可?偏偏使臣中有父亲,爷爷再怎么开口都难逃徇私的?嫌弃,所以这事儿八成是闻人师父看出了爷爷的?为难,主动来帮忙的?,这份恩情需要?他们?谢氏记在心里的?。
谢宣又看了两遍家书,刚要?预备回,便?见伏远山往书房里又送了一个冰盆来,里面的?冰块很?结实,完全不?是碎渣模样,甚至比往年他在宁国?府里用的?冰盆都好。
谢宣不?禁问道:“这才午月还没有入伏,以后闷热的?日子还多着呢,怎么就用上了这等冰盆?”
伏远山回道:“主子有福了,这不?是窖里的?冰,是山上的?冰,纪州城西郊有座巍峨的?高山,顶上积雪终年不?化,上面的?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要?多少都是有的?,自然不?像咱们?在汴京时?那样,一分一毫的?冰都节省着用。”
谢宣放下手中的?笔,凑近冰盆看了看问道:“府里的?随从各司其职,没听说过有上山采冰的?,这冰是何人送来的??”
“是衙门里的?差役。”伏远山回道。
谢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抬眸吩咐道:“你去暗中打听打听,究竟何人在采冰?”
伏远山摆摆手道:“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今春纪州遭了旱灾,地?里的?秧苗颗粒无收,前任知州以工代赈想出这么个法子,如今纪州城内家家户户抽丁上山采冰,然后运到周围州县去贩卖,赚了钱便?分给?这些工役买口粮,如此一来便?可?度过今年的?荒年了。”
谢宣奇怪道:“单单只有纪州有旱情,周围的?州县没有旱情吗?”
“其他州县还好些,数纪州旱情最严重。”伏远山道。
谢宣挥了挥手,命伏远山退下了,自己在书房里给?阿娘写回信。
半炷香后,伏远山又端着一盆冰进来了。
谢宣道:“之前的?冰还没化完,何以又端了一盆过来?”
伏远山忙道:“底下的?人怕主子热到,这是特意孝敬的?。哎,我听说纪州地?民风彪悍,可?见也不?尽然,这不?挺热情的?吗?”
谢宣晃了晃手中的?书信道:“将这封信让咱们?的?人送回汴京,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伏远山乖巧应是。
谢宣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屋里的?冰盆,收回了视线。
他换了一身丝麻青衫,手执折扇,作普通读书人模样打扮,信步走出了官邸来到城中转了转。
他满心以为纪州今春遭了旱灾,城中大抵会?萧条些,街市上大抵不?会?有太多的?商贩才是,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纪州城远比他之前想的?热闹的?多,城东的?街市上小摊小贩的?摊位挤的?满满当当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兀自逛了一会?儿,伏远山匆匆忙忙的?跟了上来,边跑边擦汗道:“主子你可?真能转,让奴才找的?好苦。”
谢宣指了指一旁的?茶摊说道:“店家,来两碗大碗茶。”
“好嘞,客官。”不?一会?儿一碗温热的?茶汤被?送上来,伏远山如牛饮水一样,仰脖一口灌下,这才消了渴热,大汗一出,凉风一吹,别提有多爽快。
谢宣端着手里的?茶汤一口一口的?慢慢饮,明明是一文?钱的?大碗粗茶也被?他饮出品明前龙井的?风雅来。
茶汤还带着一丝温热,暑天入口再舒服不?过了。
谢宣抬头问道:“店家有加冰的?大碗茶吗?”
“哟,客官,冰可?是贵价物,我们?小本生意搞不?到那些。”一个头戴蓝布印包巾的?大婶回道。
谢宣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
伏远山闻言抬头张望了片刻,不?禁讶异道:“真是奇怪,怎么纪州城里净是女人出来摆摊?”
卖茶的?大婶道:“听口音两位客官是外乡人吧?”
谢宣道:“我家在北边的?熙州,去年秋遭了兵燹,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便?也想开了,四处兜兜转转,落到哪儿算哪儿。”
大婶一听谢宣是熙州人,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又白送他们?一碟茶果子,这才说道:“小哥儿有所不?知,这边今天春天地?里的?秧苗都旱死了,颗粒无收,每家每户的?男人都去府衙应杂役,专门上山采冰,换些辛苦钱补贴家用。”
“官府竟招得了一个州的?杂役?”谢宣故作惊讶的?问道,“这么多人如何安排?”
“害,纪州城五年三旱,每任父母官来了都是这个法子,有旧例的?,依循往年旧例即可?。”卖茶的?大婶习以为常道,“我家男人几乎每年一到暮春就跟着族人们?上山采冰,去晚了好冰点被?人可?就被?人占了,忙活半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谢宣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正值农时?也要?上山采冰吗?”
“家里地?少,拢共没三亩薄田,我在家便?打发了,用不?着他。”卖茶的?大婶说道。
谢宣轻啜了一口大碗茶,伏远山的?双颊像小仓鼠一样,被?茶果子撑的?鼓鼓囊囊的?,他伸手将茶果盘子推向谢宣,忙里偷闲道:“主子,这个好吃的?。”
谢宣闻言亦用了一块茶点,末了放了十文?钱在桌面上,这才带着伏远山起身离开。
街市上有不?是小贩挑了满筐满筐的?金灿灿的?杏子沿街叫卖道:“又甜又香的?黄金杏嘞,吃一个口不?渴吃两个口不?干,三个四个下了肚,保准舒坦的?你赛活神仙嘞。”
谢宣爱吃杏李等鲜果,一听摊位上的?大娘叫卖的?有趣儿,遂也停了下来,他俯身看着麻布上摆着的?这些甜杏,问道:“大娘,你这甜杏怎么卖的??”
“十文?钱六斤。”卖甜杏的?大娘说道。
“这么便?宜?”谢宣打量着这些甜杏说道。
“小郎君第一次买杏吧,那是地?主老财家里的?落盆杏,烂在地?里不?要?的?,被?人趁天黑偷摸捡了来卖的?,你仔细看看那堆杏是不?是每个都有瑕疵?”临摊位的?人说道,“看小郎君你穿的?也算整齐,何苦吃烂杏,快来这边看看正宗的?大甜杏。”
谢宣闻言果然朝临近的?摊位看去,问道:“这位大姐,你这杏怎么卖的??”
“二?十文?钱一斤,童叟无欺,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那卖杏的?大姐回道。
谢宣挑眉道:“差这么多?我还头一次听说有二?十文?一斤的?杏。”
伏远山道:“是这个理儿,恐怕连两京里都没这个价吧。”
“小哥尽说笑,两京里能吃到纪州特产的?甜杏?”那卖杏的?大姐也是会?说。
谢宣道:“今年纪州刚受了灾,大姐这样要?价,恐怕这甜杏熟烂了也卖不?出去吧。”
“不?怕的?,总有爱尝鲜的?人,实在卖不?动了就拿去做杏酱做蜜饯,卖给?点心铺做甜馅儿用,总有它的?去处的?。”那卖杏的?大姐回道,“我们?杏农一年到头就收成这么点杏子,全家一年的?吃喝就仰仗着它了。”
谢宣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笑道:“大姐,来称二?斤。”
“小郎君,我这杏是五斤起卖的?。”卖杏的?大姐咧嘴笑道。
“那就称五斤。”谢宣回道,伏远山轻轻拽了拽谢宣的?衣角劝道,“旁边那个大娘卖的?杏除了长得不?好看也没别的?毛病,主子何苦要?当这冤大头?”
谢宣眼神示意他往旁边看去,却见那大娘在他们?说话闲聊的?时?候早就把杏卖光了,此刻正在收摊儿准备回家呢。
伏远山:“……”看来今日这冤大头必当无疑了。
伏远山解下钱袋子预备付钱,排在他们?后面的?人催促道:“你们?前面的?能不?能快点,刚刚叽叽歪歪的?说了半晌话白耽搁功夫,我们?还等着买点杏回家度饥荒呢。”
伏远山:“……”他扭头往后一看,尽是衣衫褴褛之人,啧,这冤大头当的?,不?止他家主子一个。
卖杏的?大姐将谢宣要?的?五斤杏称起:“称杆打的?高高的?。”
她见他们?主仆手里都没带提篮,便?将一旁苇叶编的?简易篓子装了甜杏,递给?了伏远山。
伏远山搂着这几个金瓜蛋蛋似的?杏,小心翼翼的?跟在谢宣身侧。
谢宣敛了扇子,伸手掰杏吃,还每个杏只尝一点儿便?随地?一扔,边吃边扔边逛。
伏远山见状心疼的?都快碎了,他哀嚎道:“我的?主子我的?爷,您就算家大业大也不?扛这么造的?啊?夫人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一会?儿,谢宣他们?身后跟了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就擎手等着谢宣随手扔杏呢,一口一个:“谢谢爷的?赏,谢谢爷的?赏。”
自有虎视眈眈盯着伏远山怀里的?篓子的?,打量着谢宣快将这五斤杏玩……呃,吃完的?时?候,一个腾跃眼疾手快抢了伏远山怀里的?苇叶篓子,头也不?回的?跑了,迅速钻进小巷子里连找都找不?见,后面亦跟着一大帮瘦骨嶙峋的?乞丐。
伏远山挠了挠头,呆呆的?立在原地?,口道:“竟然在街头明抢,岂有此理!我要?报官!”
谢宣手里把玩着折扇道:“报什么官?你家主子我就是官。”
“可?……他……你……我……”伏远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他,带你见识一下纪州之地?的?彪悍民风。”谢宣说道。
“真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伏远山踢了脚下的?小石子一下说道,“纪州的?乞丐怎么这么多?咱们?从汴京出来沿途也路过不?少州县,就没见过这样的?。”
“没钱没地?没力气,不?做刁民做什么?做饿死鬼吗?”谢宣淡淡的?说道。
伏远山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他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跟在主子身后。
谢宣道:“别想了,那苇篓子里拢共也没几个杏了,我又没责怪你。”
伏远山讷讷道:“主子,我怎么感觉你像故意的?。”
“毁了,我的?小厮要?长脑子了,以后可?不?好轻易糊弄了。”谢宣笑道,“再继续逛逛吧,今日我开恩,带你去吃天价酒楼。”
伏远山痛定思痛道:“主子,今天我没看好您的?东西,你还带我大吃大喝,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来世我还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行了,别耍贫。”谢宣用折扇点了点伏远山憨憨的?大脑门。
二?人来到一家装饰华美的?酒楼,在太阳底下逛了大半日,二?人都被?晒的?有些蔫巴了,甫一进酒楼,阵阵凉气传来,好不?舒爽!
原来酒楼里每五步就安置了一个冰盆,可?不?凉爽?!
伏远山刚想要?一个上好的?齐楚阁儿,被?谢宣及时?制止了。
伏远山不?解,他纳闷道:“主子每次进酒楼不?都是要?一间上好的?齐楚阁儿吗?这次怎么改性了?”
谢宣暗笑道:“我没改性,我是疼你,今天这齐楚阁儿开了,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吃个饭能有多少钱?”伏远山好奇道。
谢宣淡笑不?语。
伏远山自打给?谢宣当贴身小厮以来,第一次陪谢宣堂食。
二?人要?了三道店里的?招牌菜:陈皮白菜、羊杂?四软、荷塘小炒。
每人要?了二?两米饭。
伏远山在汴京的?时?候,时?常跟谢宣去吃雀金楼和丰乐楼,嘴巴养叼了,多出色的?美味在他尝来也就那样。
这次听说主子带他来的?是天价酒楼,期待感直接拉满,等饭菜端上来时?,主子夹了第一口后,他紧接着夹了一口,放嘴里尝了尝,没说话。
谢宣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只吃饭,不?说话。
伏远山也就陪着他吃饭。
等谢宣放下碗筷时?,伏远山也就手扒拉完碗里的?米饭,放下了碗筷。
谢宣问道:“饭菜如何?”
伏远山嘿嘿笑道:“菜名都是好菜名,但要?说味道嘛,虽然是主子你请的?客,我还是要?说一句,他家这饭菜给?夫人的?丰乐楼提鞋都不?配。”
谢宣笑了笑,没有说话。
伏远山招来跑堂的?伙计买单,伙计打眼一看,说道:“客官,三菜两饭共十两银子。”
伏远山睁大眼睛道:“你怎么不?去抢?”
伙计道:“客官说笑了,抢劫犯法。”
伏远山将盘子里的?残羹剩饭都打扫了,然后掏空钱袋子,付了帐!
他蔫巴巴的?跟谢宣出了门,哀讽道:“店家好人啊,他明明可?以直接抢的?,还给?了咱们?三菜两饭。莫说别处,就是在雀金楼里吃饭都没这价儿!”
谢宣单手背在身后,站在自己的?官邸前,轻声问道:“知道自己今天早晨错在哪儿了吗?”
“不?该收衙役的?冰盆?”伏远山试探的?回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谢宣意味深长的?说道。
伏远山立马变了脸色,认错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谢宣道:“你头一次跟着我出来做官,自然不?比在京里读书的?时?候,凡事多长个心眼。”
“是,小的?遵命!”伏远山忙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纪州之行,任重而道远啊。
第083章 第83章
次日, 谢宣去衙门办公,向下属问起纪州旱灾的情况,下属皆奉承道?:“托大人的鸿福, 灾情控制得宜,已无大碍。”
谢宣问道?:“本官没来之前,你们怎么控制的?”
“依旧是老办法,以工代赈,抽调农户里的壮丁上山采冰, 每日按采冰数量发放银钱, 日子总还过得去。”纪州的都曹官宋吉回道?。
“老办法?”谢宣似是无意间重复了?一句。
宋吉道?:“说来惭愧,纪州本就是旱情多发之地, 常言道?五年旱三?年。这些年的旱情都有记录在?案, 其处理?办法也都是有旧例可循的, 请大人过目。”他迅速将往年的案卷都找出集齐, 一并?放在?谢宣的书案上。
谢宣拿起略翻了?翻,抬眸问道?:“纪州之地水网密布, 怎么还会有旱情发生?”
宋吉躬身回道?:“回大人的话, 纪州的水系全分布在?不适宜耕种的地方,比如燕子坞,这些地方土地贫瘠,肥力欠缺,都是些石砂地, 再如何精耕细作,禾苗插下去也生长不起来, 而适宜耕种的土地离水源太远, 地势原因,贸然修改河流走向会让纪州洪水泛滥成?灾的, 而且不止淹纪州一个地方,下游的州县都会被殃及到的,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谢宣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纪州旱情频发,怎么甚少见之前的长官通告朝廷,请求赈灾?且纪州之地有军队驻扎,军需是怎么筹备到的?”
“回禀大人,军队有屯田,无需地方官府照应。”宋吉回道?。
谢宣单手支颐,翻着纪州这些年来的文献记载,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
良久,谢宣将书卷一合,开口道?:“知?道?了?。”
宋吉打?量了?谢宣的神?色片刻斟酌道?:“同知?大人与通判大人俱在?山上看顾受灾百姓采冰呢,还未来得及下山拜见大人,请大人见谅。”
“不急。”谢宣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头回道?,“公务要紧。”
听得谢宣这样说,宋吉显然松了?一口气,心道?:眼前这个朝廷新派来的知?州大人虽是少年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到底太年轻了?些,未必分辨的明白官场非科场,不过,无论谁来了?纪州都得按纪州的规矩来办事,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思及此处,宋吉又试探道?:“前几日小的们给大人送去的冰盆缘何大都退了?回来?可是下官的安排不够妥当??!”
谢宣抬头笑道?:“倒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幼身子骨弱,有些不足之症,素来畏寒,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受不得那么多的冰盆的。”
宋吉忙歉然道?:“是下官疏忽了?。”
“无妨,纪州的公文呢?”谢宣问道?。
宋吉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真是下官该死?了?,前任知?州挂了?印之后,州府的公文都呈到了?赵同知?和许通判那里,既然大人已经上了?任,公文合该呈到您这里来的,下官这就去山上与二位大人通告一声,要不了?多久的,还请大人耐心稍候。”
谢宣摆摆手,同意宋吉退下。
伏远山在?一旁气的脸都发绿了?,他低声道?:“这些人就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竟然敢这么敷衍对待朝廷命官,他们的胆子挺肥啊。”
“稍安勿躁。”谢宣摆了?摆手,起身从容淡定的说道?,“州衙里没有公文,无事一身轻,咱们也出去逛逛。”
伏远山面色依旧有些紧绷,他低声道?:“八成?会有人盯梢主子。”
“盯就盯吧,他们一时半刻又不会杀人灭口,怕什么?”谢宣一点儿都不像生气的模样,脾气好的不得了?,甚至还弯唇笑了?笑。
只有伏远山知?道?自己主子的雷霆手段,阎王爷大抵已经在?下面翻看那两个狗官的生死?簿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他只能?提步跟在?自己主子身后。
这会儿谢宣脱掉一身官服,穿上昨天在?成?衣铺买来的粗布衣衫,这才带着伏远山出了?官邸,混迹在?人群中。
“主子,我们去哪儿?”伏远山问道?。
“就去不能?耕种又河网密布的燕子坞看看。”谢宣说道?。
伏远山往四周瞧了?瞧,做贼一样低声说道?:“主子英明。”
纪州四周的土地现在?都属于大齐,所以纪州的军事要塞地位并?不明显,一旦西北战事失利,朝廷生了?放弃陕甘北道?的心思后,纪州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会显现出来,变得举足轻重。
今日谢宣在?州衙里看往年的文献记载,才发现纪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久矣啊。
纪州频频旱灾颇为蹊跷,但?甚少有纪州的父母官选择上报,一遇到旱灾年景,民不聊生但?军队不缺吃喝,纪州四周的百姓貌似亦不缺吃喝,可见这旱灾跟长了?眼一样,专门赖在纪州普通老百姓的地里不走了?,你说怪不怪?!
谢宣不管纪州原本是怎样离谱的存活下来的?既然他权知?纪州,那接下来纪州得按他的方式存活,如若不然的话,纪州也不过是第二个熙州,不,兴许连熙州都比不上,熙州去年至少有熙州军为了?保城奋力与敌军搏杀,纪州有什么?有蹊跷的旱灾,衣衫褴褛的百姓,鱼肉百姓的当?地官员,要价高到离谱的吃食。
谢宣立于轻舟之上,望着浩浩汤汤的水面若有所思。
伏远山在跟撑船的渔夫打交道:“老丈,我们去燕子坞北面看看,可否带路?”
那渔夫道?:“燕子坞有啥看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称号,原来那地方叫莲子坞的,不知?哪个舌头不好使的误传了?去。名字听着好,其实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是一片滩涂罢了?,连脚都下不得。”
伏远山笑道?:“咱们就是猎奇,看看连脚都下不去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渔夫也不多做争论,只嘱咐道?:“那二位客官可要坐稳了?,前面风浪急,暗礁众多,小心落水。”说着便撑桨划起船来。
伏远山心里暗自嘀咕道?:不是说那片区域都是石砂土壤,不便耕种吗?怎么会成?为滩涂的?
他看了?自己主子两眼,见主子一派云淡风轻,面无异色,这才按耐住心里的好奇,什么也没问。
谢宣乘坐的小舟在?风浪中来回颠簸,宋吉这会儿却是乘了?一顶青绸软轿上山去了?,去给在?山腰处避暑游玩的赵同知?和许通判通风报信。
对于历任知?州,他们能?同流合污的就拉着他同流合污,不能?同流合污的就想办法挤兑着人走。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再旺,也烧不到他们头上来,更何况这次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顶什么事儿?他才吃过几斤盐?脚下又丈量过几寸土地?不足为惧。
赵同知?与许通判听宋吉一五一十?的把?谢宣的种种汇报给他们,包括谢宣这几日来的行踪与谢宣问宋吉的那些话。
赵同知?听说谢宣一不着急见他们,二不着急处理?官府公文,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宋吉有关纪州的一些情况,便不禁留了?二分的意。
许通判却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他不故作?*? 镇定的捏鼻子认下,能?怎样?还能?反了?天去?如今的州衙里可没有他的人,我看他就不足为虑。”
“我不同意这样的看法。”赵同知?明显比同僚更为谨慎些,“还是要多观察观察为妙,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这个又是汴京城里来的,听说他很有来头。”
许通判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故作深沉的公子哥我见多了?,不过是仗着父祖的名头虚张声势罢了?,实际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宋吉见两位大人对谢宣的看法产生了?分歧,不禁头痛的捏了?捏额角道?:“那如今下官该怎样行事?小的们预备的孝敬还给他递不递了??”
赵同知?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之前说他退回了?你派人送到他府上的冰盆?”
“回禀大人,确有其事。”宋吉回道?。
“他这次给的说法是自幼体弱,消受不了?太多的冰盆?”赵同知?又问道?。
“是,大人。他这次就是如此说的。”宋吉道?。
赵同知?点了?点头道?:“你去寻几样名贵药材给他送过去,越名贵越好,就譬如说这人参,有百年的,前年的,万年的,你每样挑两支送过去,看看他收哪一支?”
宋吉紧接着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如果他一支都不肯留,此人断不能?留。如果此人一支都不肯放过,通通照单全收,那此人亦不可留,若是他拿了?全部的万年人参和一支千年人参,那此人便可取信,你们下面准备的那些孝敬便该怎么给便怎么给,明白了?吗?”赵同知?说道?。
“下官知?晓了?。”宋吉道?,说着他便从这座豪华的庄园里退了?下去。
却说谢宣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燕子坞,载他来的小舟摇摇晃晃的停在?岸滩旁等着他们。
谢宣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燕子坞,他抽出身侧一直佩着的镇厄,不由?分说往水里一扎,却越扎越心惊。
片刻之后,谢宣一把?将镇厄拔起,凝视片刻后,将镇厄在?河水里洗涮干净。
他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只摆了?摆手,伏远山会意,让渔夫继续撑起了?小船,主仆俩随波直下,回到了?纪州城内。
二人在?官邸廊下走着的时候,谢宣冷不丁的来了?一句:“镇厄出鞘可是要见血的。”
一眼望不到头的燕子坞,哪里是什么天然的湿地,只不过有人朝那里灌水罢了?,纪州正?遭遇旱灾,有人却在?一块荒废的田地上灌水,或者换句话来说可能?更合理?些,有人抽掉河中大量的水,将其灌入一块废弃的地中,导致纪州真正?的农田浇灌不上,由?是旱灾发生。
原来旱灾也有不是天灾,是人祸的时候!
谢宣单手摩挲着镇厄,杀心顿起。
官邸的管家却通传道?:“老爷,宋都曹求见。”
谢宣冷笑一声道?:“传。”
宋吉带着一群随从呼啦啦的进?来了?,站了?满院。
宋吉恭敬的说道?:“下官听说大人身子骨弱,便去寻了?些滋补的药材过来,无论如何,大人都请收下。”
说着,他朝随从们使了?个眼色,示意随从把?装药材的名贵木匣打?开,一一摆在?谢宣面前请谢宣过目。
谢宣俊秀的眉毛微微挑起,金丝丹凤眼里半含着笑意,静静的看戏。
宋吉忙出口解释道?:“大人身弱便要多多将养才是,这是百年人参,留着平日里泡茶饮便不错。这两支是千年人参,留着配药是极好的,而这两支是万年人参,堪称瑰宝,一个州里也不一定能?找出一两支来,得到便是造化,以备不时之需。”
谢宣抱臂淡笑道?:“宋都曹有劳,本官却之不恭了?。”
他用眼神?示意伏远山道?:“将中间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全留下,右边匣子里的东西留一半,其他类推,剩余的让宋都曹带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的药。”
“是!”伏远山答道?,虽然他不甚理?解主子的做法,但?对主子的吩咐一向是坚决执行的。
宋吉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忙对谢宣说道?:“山上的活儿是干不完的,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得知?大人已上任,连忙从山上下来了?,今天申时末在?燕回楼给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务必赏光。”说着,他自认颇为懂事的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银票悄悄塞进?谢宣的衣袖里。
二人相对而立,位置挨的极近,这番小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宣理?了?理?袖口道?:“自然。诸位大臣破费了?,谢某改日定会回请。”
宋吉躬身作揖,心满意足的领着随从们离开了?。
谢宣慢腾腾的走进?内室,伏远山大匣小匣的搬着一大摞东西紧随其后。
伏远山见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不由?费解的开口问道?:“往日小的收个冰盆,主子都要苦口婆心的敲打?一番,缘何主子自己收了?比冰盆贵重千万倍的东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
谢宣抿了?抿唇道?:“那能?一样吗?我不是怕你被旁人的小恩小惠迷了?眼吗?”
“主子,你瞧不起人!”伏远山愤愤不平的说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若不以身入此局,怎么送他们下地狱呢?”
“那小人以后怎么办?旁人送东西来我收还是不收?”伏远山问道?。
“我以前如何教你的,你如何做便是。”谢宣这次并?没有揶揄他,难得严肃的说道?。
伏远山点了?点头,明白了?。
谢宣又道?:“关于这点儿,你一并?告知?府里的下人们,莫要坏了?我给你们定下的规矩才是。”
“是,主子。”伏远山应道?。
谢宣不着痕迹的从袖中拿出那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随手抖开道?:“看看这次那些人有多大方?”
那赫然是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主……主子,你这算不算分赃啊?”伏远山吐了?吐舌头说道?。
“九牛一毛而已。”谢宣将这张银票放入一个带锁的空盒子里,并?写了?张纸条附在?上面说明来历,然后落锁。
做完这一切后,谢宣换了?身蜀锦直缀,掐着时辰去燕回楼赴宴。
这次依旧是伏远山跟在?他身边伺候着,不同的是这次谢宣难得乘了?软轿,伏远山跟在?轿子旁边走着。
燕回楼是熙州第一大酒楼,跟上次他带伏远山吃的那家天价酒楼在?同一条街,那座酒楼比起燕回楼来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上次在?一家门脸极普通的酒楼里点了?三?个菜两碗饭足足花了?十?两银子,不知?今天这顿饭要多少钱了?。
谢宣下轿时,宋吉已经在?门口迎候了?,他忙将谢宣往燕回楼最上等的齐楚阁儿引。
一路香气馥郁,移步易景,拐了?几道?曲折的弯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席间坐着两个陌生的男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长相略白净敦厚些,是纪州同知?赵方令,瘦的那个容长脸略有些黑,是纪州通判许信义。
二人见谢宣走进?来,忙起身拱手施礼道?:“下官纪州同知?赵方令(纪州通判许信义),见过大人。”
谢宣亦拱手回礼道?:“二位同僚请坐,我便是纪州新任的知?州谢宣,年岁尚小,并?无表字。”
二人知?道?新任知?州是少年及第,可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他们心里忽然打?起了?鼓,心中渐渐有了?两个猜测,其一这少年只会读书,对孔孟之道?深信不疑,且励志将自己修成?君子,但?谢宣接受了?宋吉的贿赂,可见他不是走君子之风那一挂的。
他才十?六岁就有本事出任纪州知?州,既然不走君子之风,那十?有八九是心狠手辣之辈,是个狠角色,容不得小觑,思及此处,二人俱是神?色一凛,待谢宣的态度认真了?不少。
席间丝竹管弦,萦绕于耳。
店小二从容不迫的上菜,猴脑、熊掌、海参、鲍鱼、鱼翅、燕窝等山珍海味铺满了?一桌子,莫说在?纪州之地,这桌宴席在?汴京也属于豪华顶配了?,皇帝老子开宫宴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桌饭菜齐全。
同知?赵方令就前几日冷落谢宣的行为,给了?一个合理?的说法,便是以民为本,以工代赈,保证受灾的百姓每家每户都有丁壮被抽出,这样官府的赈灾银钱也能?按劳分配到每家每户,让百姓们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个荒年,给新任知?州大人留一个不错的印象。
通判许信义的话也大同小异。
谢宣面带微笑的听着,不置可否,末了?,他举杯邀二人痛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谢宣似是不经意的提起:“据本官所知?,纪州有五十?户人家是鳏寡孤独年老者,不知?二位大人是如何处理?的?”
通判许信义接过话茬儿道?:“哦,关于此事大人不必担心,这些年老体弱又单门独户之人,官府也有办法让他们度过荒年,城中大户种了?不少甜杏林,纪州的杏树要比庄稼耐旱得多,而且旱灾年份纪州的甜杏都会大丰收,这些老人可以帮着大户捡杏子,大户们每日都会给老人们一篮子甜杏作为报酬,当?然了?,也可以折合成?现钱现粮的,以此法帮助这些鳏寡孤独年老体弱者度过荒年。”
谢宣点点头道?:“二位大人辛苦了?。”
二人俱是回道?:“本职而已,何足挂齿。”他们都认为自己回答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毛病,寻不出错误来,奈何谢宣前几日上街时看到的可不是两位官员口中说的模样。
谢宣打?探到的消息是只有跟大户们沾亲带故的人才能?得到这个便宜,与大户们无甚关系的又无力上山采冰的,只会沦为乞丐,不能?沿街乞讨还不能?躲在?阴暗巷子里明抢嘛,他那未吃完的甜杏就是这么被人抢走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跟这两个狗官撕破脸的时候,他们不是爱送人情爱行贿吗?他就依次让他们送个够,他之后可是很需要这些银子的。
谢宣听二人说完之后,又是提杯邀二人同饮一杯。
赵方令和许信义却越喝越觉得心里毛毛的,总觉得眼前这个年少的长官有些高深莫测,一场酒席下来让人几乎探不到他喜或者怒的边缘,那接下来的事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憋着不说,谢宣自然不会主动开口问,见他们面露踟蹰之色,仍故意装作看不见,只与二人推杯换盏,痛饮美酒。
最终还是宋吉憋不住了?,他试探道?:“纪州之地旱灾频频,水利又无法修建起来,灾一来,百姓就受罪,如此下去也不是长远之法。”
赵方令自然而然的问起:“宋都曹可有解救之策?”
宋吉思索道?:“都说纪州甜杏甲天下,越是干旱的地方,杏子长得越好,纪州种粮倒不如种甜杏划算,粮食欠收能?饿死?人,甜杏树长成?之后,每年或多或少的都结果子,再干旱的年份都饿不死?人的。若杏子卖相好的话,还可以顺着水路将其运送到汴京去卖,若是有幸能?入了?官家的法眼,便是咱们纪州百姓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许信义若有所思的望着谢宣道?:“大人以为如何?”
谢宣瞬间乐了?,说来说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第084章 第84章
谢宣并未言语, 他手执象牙箸专心的夹菜吃饭,宋吉十分有眼色的在一旁给谢宣布菜,贴心程度直逼伏远山。
奢华的齐楚阁儿里落针可闻,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宣身上,想听谢宣的指示。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谢宣酒足饭饱这才放下精美的象牙箸,他睨了在场诸君一眼, 点评道:“饭菜不错, 难得?店家将食材凑的这样齐全,诸位也多用些, 这么好?的饭菜浪费了岂不可惜?!”
众人点了点头, 干干的笑了笑, 一心二用的拾箸用膳, 目光却依然紧锁在谢宣身上。
等席上的饭菜被打扫的差不多了,谢宣这才又说道:“至于宋都曹说的为了降低旱灾影响, 大面积推行种植甜杏, 不可。”
众人捧饭碗的手一滞,宋吉的目光与赵方?令、许信义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了一下,而后瞬间移开,在看到那二人微微点头之后,宋吉这才开口道:“还?请知州大人明示。”
谢宣单手扣击桌案, 闻言回道:“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纪州大面积种植甜杏的话, 此物在纪州是卖不上价钱去的, 若想种植甜杏所赚的钱高?过种粮食赚的钱,就得?把纪州甜杏卖到外?地去, 大家都知道杏这种东西?最怕颠簸,一磕就破损了,得?不偿失。”
赵方?令听谢宣如是说,顿时缓了脸色,他微笑着?打了个圆场:“原来谢大人担心的是此事,无妨无妨,我们有解决方?案的。”
“哦?愿闻其详。”谢宣做出洗耳恭听状,好?似也对种甜杏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一,我们可以走水路去外?地卖鲜杏,其二,我们可以把当季来不及卖掉的甜杏做成果脯或者蜜饯,那样的话不仅能保存住当年产出的甜杏,还?能慢慢往外?卖,走水路走陆路都是无妨的。”宋都曹解释道。
谢宣拧眉道:“将鲜杏制成果脯或者蜜饯需要大量的糖霜或蜂蜜,纪州不产糖,如此一来甜杏的成本将增加数倍,而且纪州甜杏最大的特?色就是甜,作?成果脯或者蜜饯反而遮掩了纪州甜杏的本味,不美。”
许信义听谢宣这么说,忽而眉头一挑道:“那就不提制杏干的事儿了,还?是以卖鲜杏为主吧。”
谢宣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纪州青狮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是天然的冰鉴,若利用得?宜的话,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杏子的甘美与新?鲜。等到秋冬草木凋零之际,再将这些甜杏卖出,岂不便宜?”
宋、赵、许三人抚掌称赞道:“谢大人不仅文?章做的高?妙,施政也颇得?章法,真乃我纪州百姓之福啊!”
席间不仅这三人,还?有州衙里旁的属僚在,只是大家听闻他们四人的对话后,都沉默的低下了头。
谢宣甚至听到一声极尽嘲讽的嗤笑,他的目光顺着?那声嗤笑看去,见是一位衣衫洗的发白的文?士,就坐在宋吉的右手边,脖子梗的梆硬,死活不扭过头来看谢宣一眼,脊背却是瘦骨嶙峋的,仿佛一压便断。
宋吉察觉到谢宣的目光,十分乖觉的主动介绍道:“知州大人,这位是州衙的推官曹问。”
谢宣点点头道:“幸会!”
知州主动搭话,曹问是躲不过的,他潦草的拱了拱手道:“不敢当。”态度极其敷衍!
纵然宋吉私底下使眼色使的眼角都快抽筋了,也没令曹推官在意半分。
谢宣挑了挑眉,心中暗道:哟,看样子还?是块硬骨头。
该接的风接了,该洗的尘洗了,众人有什么话也都对谢宣说了,宴席进?行到尾声,谢宣单手扣了扣桌案提醒道:“不过,有一句本官不得?不提醒诸位,纪州万亩良田都改种甜杏的话,现存的河道可是不够用的,改种甜杏需得?提前?拓宽加深河道,甜杏不仅可以往东运,还?可以往北运。”
众人闻言面上神色各异,一听要修河道都不开口说话了,河道是万万不能轻易动的,盖因纪州干旱的隐情十有八九都在水利这块上,若是改了纪州城的水利条件,干旱的情况大抵就不存在了吧,那推行甜杏的基础就没有了,一斤甜杏比一斤稻米贵了四倍不止,这么厚的利润岂能说弃就弃,谁肯甘心?!
谢宣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淡淡笑道:“大家还?不知道吧,我幼时做过几年东宫伴读,近日朝廷在西?北打了胜仗,预备出两船的甜杏来,我去贺表时顺道把那两艘船的甜杏进?献东宫,东宫再找机会呈至御前?,纪州甜杏成为贡果的机会就在眼前?,到时候天家派使者来纪州查看,这样狭窄曲折的河道是开不进?天家大船的。到时候有别的州县将天家使者半路截了去,我们忙活半天,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谢宣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展眉,显然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新?任知州不阻止下面的人推种甜杏即可,旁的都好?商量。
赵方?令率先卖好?道:“既然谢大人身上有此等机缘,也是咱们纪州的造化,每天上山采冰用不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未到汛期,正好?可以清理河道,兴修水利。”
谢宣弯了弯唇,轻啜了一口极品明前龙井,没再讲话。
店家进?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众人的碗碟里皆吃的七零八落,只有曹问的碗碟很?是干净,整场宴席下来,并没怎么动筷。
谢宣心思一动,他朝侍立在身侧的伏远山打了个手势,伏远山立马意会,微笑着?对店家说:“这些荤腥来之不易,倒掉怪可惜了的,我家主子养了一条大黄狗,卧在府邸还?没吃饭,店家拿着?器灌来,我敛些回去给狗子对付一顿。”
店小?二朝赵方令的方向看去,赵方?令微微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允了。
谢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冲众人展颜一笑道:“让大家见笑了,初来乍到,朝廷的俸禄还?没领到手,路上花费的狠了,手头有些拮据,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众人皆点头道:“理解,理解。”
但……谁敢真的给谢宣打包残羹冷炙?只得?趁着?封罐的时候,特?意命后厨又给重新?做了一份,给谢宣带上。
宴席散场后,谢宣带着?伏远山和一众吃食扬长而去。
许信义看着?谢宣远去的背影,不由嘲讽道:“没想到公府公子还?这么小?家子气!看来此子不足为虑。”
赵方?令这次难得?没有附和他,细心的人或许早已发现,此次宴席的节奏一直牢牢把握在谢宣的手中,推行甜杏的议案八字还?没一撇呢,河道便需要提前?整修了,无论大家说什么,怎样说,到最后都不知不觉的按着?谢宣的意思做事了,而且还?让人觉得?十分合情合理,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也相当令人心惊。
天色渐晚,白天升腾起来的暑气还?未散尽,空气闷热难耐,送走谢宣之后,谁也不愿在外?面多待,皆骑马的骑马,乘轿的乘轿,各自离去,回家享清闲。
只有曹问迈着?两条细长的像高?粱杆似的腿,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被月色一照,嶙峋的可怕。
街旁的粮米店都打烊了,他裹紧宽大的衣袍往菜市口走去,欲打算捡些摊贩不要的烂菜叶,回家煮煮充饥,然而饥荒年景,哪里还?能轮到他来捡菜叶子?早被一旁虎视眈眈的乞丐们抢走了。
曹问仰天叹了口气,家里还?有六旬老母和待产的妻年幼的儿,都眼巴巴的等着?他买米下锅呢,可他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支付得?起纪州这天价般的米盐?
他尚且有官身在,都过活的如此艰难了,更遑论普通的平头百姓。
他本以为新?来的知州是个好?的,但凡有点良知就不会同意赵方?令他们推种甜杏,抵御旱灾的狗屁提议。
没想到啊,又来了一个和那群狗官同流合污的!真真是老天瞎了眼了!纪州百姓惨啊!
曹问内心凄凄清清的回到了家,却发现家中屋门紧闭,他推门看了看,房内空无一人。
曹问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从屋里到屋外?转了数圈试图能从犄角旮旯处寻得?妻儿老母的身影,然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他一无所获。
出门倒杂物的邻家阿翁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的多问了两句,然后告诉他,他的妻儿老母出去讨米了。
曹问:“……”他急得?跺了跺脚,忙挨家挨户的去找。
却说谢宣这边打道回府之后,刚一踏进?家门,就有随从来禀报道:“大人,外?面有庄户人家来乞食了。”
谢宣吩咐道:“将中午剩的干粮拿些给他们,打发了吧。”
那随从闻言却没动,挠了挠头道:“怪哉,她们死活不肯白拿,非得?要立个字据给大人,声明不是乞讨是借粮,有什么差别?反正依纪州的粮价她们一辈子都还?不起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将手里的草纸递给谢宣,草纸大约是最便宜的那一种,饶是如此也只有一角,因为过于洇墨,没人拿这种纸书写?,这张借条上的字是用炭笔描的,虽然有些模糊,大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包括大约借了几块干粮,预计什么时候会还?以及落款等。
谢宣的目光停顿在落款处,城西?甜水巷曹母妻儿具上。借条写?的十分谦和有礼,一看便是读书人家。
在大齐一般能读的上书的,家境都比较殷实,然而读书人家都沦为讨饭过活的地步,纪州之民生疲敝,可见一斑。
谢宣无意为难,只道:“多拿些干粮给她们吧。”
随从领命道:“是,大人。”
可是没一会儿,后门房传来一阵争吵,隐隐有“不要求这个没有良心的狗官”之言。
只听随从亦没有惯着?他,回敬道:“我说曹大人,令堂携令正令郎都求到知州官邸来了,可见家里已经弹尽粮绝,您就舍一舍面子,给家里人留一条活路吧!”
“我曹某人就是饿死,也绝不食狗官家的一粒粟!”曹问跳着?脚的说话,孩子被吓的直哭,像只病弱的小?猫崽子一样,妻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老母亲在一旁直摇头叹息,几个粗粮饽饽撒的到处都是,周围围了一圈的乞丐,因为知州官邸门口有好?几个随从在巡逻,倒也没人真的敢胆大包天上来抢吃的,只在一旁蠢蠢欲动的盯着?,伺机而动。
“阿娘,我饿!我饿!”曹问年幼的儿子边哭边说着?。
孰料曹问却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曹妻只好?把儿子揽在怀里好?生哄劝,只是因为饥饿产生的痛苦却不是言语能够安抚得?了的,越安抚就越烦躁。
就在这一锅乱粥似的境况下,曹问只听见一声嗤笑道:“母有难处而不知纾解是谓不孝,妻有身孕还?令她四处奔波借粮是谓不仁,明有吃食不予子食是谓不慈,不孝不仁不慈之徒,也配谈气节?!”
那声音犹如青竹朗月般通透,又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沙哑,穿过黑蒙蒙的天,像一把利刃直插在曹问的心头。
曹问瘦竹竿似的身影猛然一滞,他颤巍巍的回过头来,却见门房处长身玉立一名样貌极好?的少年,那少年抱臂而观,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看了有多久了。
他那一番话说的曹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精彩!
曹问深呼吸喘匀气,攒足力气指着?谢宣的鼻子骂:“谢知州,我听说你?父亲为了不失大齐一毫一寸的土地,在谈判桌上跟兀目人交涉了大半年,呕心沥血,毫不退让,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谢宣点头道。
“令尊风骨铮铮,为何诞下尔等鱼肉百姓之徒!”曹问骂道。
“鄙人不敢当曹推官这种指责。”谢宣淡淡的说道。
哪知曹问越骂越起劲儿道:“你?上愧君王的知遇之恩,中辱谢氏清正门风,下失百姓殷殷期盼之心,忝为纪州知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一小?人尔!”
曹问是骂的起劲了,但谢宣却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淡定的问了一句:“就这些?”
曹问气急,胸膛剧烈起伏着?!
谢宣闲闲的看了他一眼道:“旁的不敢说,诽谤朝廷命官,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将你?羁押起来,来人呀,将此狂徒拿下,押送大牢。”
“谢宣!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羁押我?”曹问不服气的说道。
“就凭我是知州,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狂犬乱吠,诽谤上司,不知所谓。”谢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像你?这样自诩清流的虚伪小?人,我见多了,自己前?脚在奢华宴席上大吃大喝,却回家苛待妻儿老母,啧啧,也算是奇观。”
“我不是,我没有!”曹问争辩道。
“押下去!”谢宣挥了挥手说道。
“是,大人。”随从领命道。
曹母与曹妻纷纷下跪道:“大人,冤枉啊!这粮食我们不借了,求您大人大量放了他吧。”
谢宣闻也不闻径直朝里走,曹母与曹妻领着?孩子连忙追了上去,势必要跪在谢宣面前?替曹问求情。
三人一路跟到内堂,谢宣却停下了脚步,他吩咐左右道:“端些热粥上来。”
没一会儿,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被端了上来,放在桌案上,旁边备了四只碗,伏远山亲自给三个碗里都盛满了粥,一一摆放妥当,又切了一盘佐粥的咸鸭蛋,这才对三人说道:“饭食准备好?了,请慢用。”
曹问的儿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桌子上喷香的饭菜滴溜溜的转,他扯了扯他阿娘的衣角道:“阿娘,我饿!”
曹妻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安抚道:“乖,再忍忍吧。等阿爹回来家里就有米下锅了,到时候阿娘给你?熬香粥喝。”
“那恐怕是不能了,我得?关他两日,让他长长记性?,你?们先吃吧。”谢宣无情的打碎母子俩的幻想。
“我曹氏宁死不吃嗟来之食!”曹母的拗脾气也上来了,谢宣乜了她一眼,总算知道曹问的古怪脾气哪里来的了。
谢宣拆穿道:“若果真如此,老人家也不会来我的官邸借粮了,大人尚可忍耐,孩子可忍不了的,都养到五六岁了,一朝饿死岂不可惜。”
曹母身形一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谢宣无意为难一个老人家,他命伏远山将曹问带上来。
曹问被带上来时,他那张讨厌的嘴巴被伏远山用抹布堵上了。
谢宣:“……”他瞥了伏远山一眼,伏远山会意,将曹问嘴巴里的抹布拿开。
眼见曹问又要口吐芬芳,伏远山警告道:“我家主子状元及第,论口才百个也不及他一个,你?不想被怼懵被噎死就暂时不要开口说话,主子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老实点儿。”
曹母见曹问被捆成了粽子,立马心疼的了不得?,直抹眼泪!
谢宣坐在主坐上喝着?消暑解渴的绿豆汤,他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递,吃相斯文?的很?,没有理会众人。
半晌后,绿豆汤见了底,谢宣这才放下羹匙,抬眸问道:“你?不同意在纪州之地推种甜杏,怎么刚刚在接风宴上不说?”
只这一句问话,将曹问彻底哽住,他的嘴巴像案板上的鲶鱼嘴巴,翕动片刻,仍是没说出一句话。
伏远山瞧了瞧谢宣的神色,给曹问甩了一记冷冷的眼刀,这才说道:“哦,合着?你?们是把主子当成马前?卒了,任由他在前?面冲锋陷阵,挨刀挨枪,你?们倒要做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当风流名士去了。”
“我不是!”曹问反驳道,然而他此刻也知道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他再怎么争辩旁人也不会相信。
谢宣单手叩击桌案道:“罢了,先叫你?阿母妻儿吃饭吧。”
曹问面色十分复杂的看了谢宣一眼,终于低下高?昂的头颅,对阿母妻儿说道:“我今日赴宴出来晚了,街市上的米粮店都关了门,没有买到米,你?们先在知州大人这里用顿晚膳吧,等过后我们再慢慢偿还?便是。”
得?了他的首肯,一家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曹问年幼的儿子刚要上桌,被他母亲拉了一下袖子止住了去路。
曹母道:“刚刚我儿对知州大人多有冒犯,可否请知州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了曹问一眼道:“不行,我小?肚鸡肠的厉害,听不得?别人辱骂,他必须在大牢里待够三天,牢里有汤有饭饿不死他,太夫人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曹母刚想说你?不放人我就不吃饭,却见儿子焦急道:“阿娘,快带三娘和孩子吃饭去吧。”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新?来的知州大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很?大,自己跟他素无交情,威胁不了他一星半点儿,阿母若真那样做了,人家亦不会在意。
人家肯舍饭是他心好?,别人若借此要挟他分毫,那便打错了主意。
再者说,谁不吃饭谁挨饿,人家急什么?
想通这一关节,曹问反而劝着?母亲妻儿去吃饭,先把眼前?的饥荒度过去再说。
两个大人依旧矜持着?,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粥,小?儿却吸溜吸溜的吃的又快又香,至于桌子上的咸鸭蛋,三人一口都没有碰,那小?儿刚要上手去拿,被曹问媳妇不轻不重的抽了一筷子,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把手缩了回去。
有粥裹腹即可,吃什么佐粥的咸鸭蛋,他们也配?家里靠当家的那点儿微薄俸禄也还?不起啊,纪州这粮价都快逆天了。
谢宣只当没有看到这一幕,将目光悄悄移向别处。
整个堂厅里只有羹匙碰碗的声音和吸溜吸溜的喝粥声,其余声音一概没有。
几人就这样沉默?*? 了一会儿,谢宣突然开口道:“曹推官在纪州上任几年了?”
“六年了。”曹问吃人家的嘴短,这会子也会好?好?说话了。
谢宣拧眉道:“曹推官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官员异地就职每三年就得?挪一挪地方?,你?为何六年了还?在此处?”
曹问自嘲一笑,苦涩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谢宣仔细一琢磨倒也明白了,能左右官员考核的只有吏部,之前?的吏部是穆家的人在把持着?,眼前?这个倒霉鬼大抵得?罪了穆家的人,这才扣在这个地方?受苦受难。
曹问见状,也知道谢宣心领神会了。
他竟鬼使神差的问道:“大人要关我,只管关便是,只是大人参加了赵方?令那帮人的接风宴,殊不知来纪州为官是要参加两场接风宴的,还?有一场是由下官牵头办的,大人可否赏光?”
谢宣抬眸打量了他片刻,哑然失笑道:“你?请我喝西?北风吗?”
曹问:“……”他就没见过比自己嘴巴还?毒的人,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第085章 第85章
见曹问的?家眷都吃得差不多了, 谢宣挥了挥手命伏远山将今日打包的?饭食拿来,给要起身告辞的?曹问家眷带上?。
曹问家眷说什么都不肯要,仿佛吃点好的?就有辱曹氏家风了一样。
谢宣道:“这些不是别的?, 是曹问在今天的?接风宴上?未吃完的?吃食,丢了可惜,如今纪州闹着旱灾,应杜绝浪费粮食的?行为?,太夫人不必推拒客气了。”
这番话说的?曹问涨红了脸, 他仰头辩驳道:“我没?吃!”
“是, 你是没?吃,你是清高, 你是不与你看不上?的?那群人同?流合污, 然后呢, 这份饭菜不因?你不吃而不备, 只会?因?你参加了接风宴而备了,该花的?钱都已花了下去, 得让它花的?值。”谢宣睨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可以守节,但不能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你忍饥受饿吧。”
曹问:“……”
见他这副仿佛被人侮辱了的?模样,谢宣瞬间握拳头痛的?敲了敲了额头,低声说道:“下不为?例。”
谢宣最?怵头跟曹问这类人打交道了,这些人读圣贤书?把脑子读死了, 你说他不是个好官吧,也?不对, 他爱民如子, 从不干贪污受贿、趋炎附势的?小人勾当,你说他是个好官吧, 却不能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名节当成天大的?事,还总是自?有他的?一套歪理邪说,听着有道理,实质上?却没?什么道理,且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他一道受罪。
这类人能抱着虚妄的?名声过一辈子,以圣贤的?品德自?束,可谁要跟他过一辈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媳妇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出来讨食,还要顾着他的?官声,岂不可恶。
他就真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此要求别人,更如此要求自?己。
要谢宣来评价的?话,就是曹问此人不仅迂腐,而且心性残忍的?可怕。
州衙中尸位素餐者如赵方令之流并不难以对付,此类人只是私欲膨胀,脑袋和屁股跟着欲望走,拿捏他们反而容易得多。
州衙中以清流自?诩的?曹问等人,连欲望都生生的?掰掉了,只会?一门心思?的?认死理,且常常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愁绪。
可他们若真有本事,也?不必被赵方令等人挤兑的?说不上?话,纪州也?不至于五年旱三年了。
伏远山命人将曹问家眷送回家后,又亲自?将曹问关入大牢里,一番忙碌下来,夜已经深了。
他边给主子铺床边问道:“主子果真答应曹问的?请求要去参加什么接风宴了吗?”
“嗯。”灯烛之下,谢宣正捧着一卷诗集自?读,等贴身小厮给他铺好床后就去休息。
“到时候需要小的?带什么吗?小的?好提前准备着。”伏远山问道。
“多带些加了冰的?紫苏饮即可。”谢宣回道。
“哎?主子,小的?来之前夫人有交代,要小的?看着主子点儿,不要一味贪凉伤了脾胃。”伏远山回道。
“那日无妨的?。”谢宣捻动了一页书?,气定神闲的?说道,“甜杏虽好,多食上?火。”
伏远山瞬间懂了。
三日后,有两件事震惊了州衙。
其一,曹问因?诽谤上?司,被新任知州关了大牢。
其二,曹问出狱之后,为?了表示歉意请新任知州吃饭。
州衙里的?大小官员都在议论纷纷,曹问居然还有这样融通圆滑的?时候,他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怎么?也?怕关大牢?
曹问一贫如洗,他请知州大人吃饭,吃什么?
然而,最?最?关键的?是知州大人居然同?意了。
谢宣这一决定,让赵方令、许信义之流暗自?心惊,不知知州大人此举是何意?己方请他吃接风宴,他吃了。给他送名贵药材,他收了。给他送了十万两的?银票,他照样收了。对于他们提议的?推种杏树的?要求,他也?算是同?意了。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他应该算是自?己人了吧。
可一转眼,这位知州大人又答应了曹问的?宴请,主打一个来者不拒,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席间,曹问他们有什么要求的?话,知州大人是不是也?会?痛快的?答应?
好家伙,这一碗水端得够平的?!
可是,凭什么呀,知州大人收了他们十万两白银,曹问那帮穷鬼把家里的?墙皮刮了都凑不出十万两白银来,凭什么和他们一样的?待遇?!
一时之间,州衙里的?气氛就像隐而不沸的锅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咕噜咕噜的?响,作沸腾状。
这一切尽收谢宣眼底,他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作为一州之长官要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到了休沐那日,谢宣换了一身丝麻衣衫,带上?伏远山,骑着小毛驴踢踢踏踏的?往约定好的?地方行去。
曹问说的地方不在城中的茶楼酒肆,而是城东的?杏林深处。
正值杏子黄熟之时,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是世间任何一个调香圣手都复刻不出来的?味道。
郁郁葱葱中点缀着金黄,便是最?好的?一副丹青画卷。
杏林很是茂密,谢宣下了毛驴,信步游走在林间。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道呵斥声:“不要再吃这些甜杏了,都满嘴疮了还吃?也?不怕被阎王叫了去。”
紧接着传来一道尖锐的?哭声,声调很高,一听便知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在哭,此子边哭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阿娘,我饿。”
“忍着,阿娘这就煮点藿羹与你吃,莫要吵闹了。”
谢宣的?脚步没?有停,依旧在林间走着,杏林越走越深,树上?硕果累累,没?有来得及摘的?模样。
这时在林间穿梭的?,有不少是衣衫褴褛的?农人,他们打着赤膊,皮肤被太阳晒成油亮的?枣红色,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赶紧干活的?紧张感与看到生人的?局促感,无论男女老幼,他们每个人都很瘦,瘦骨嶙峋的?,像地主老财家里堆叠的?木柴,火一点便成灰了。
曹问站在不远的?地方向他作揖道:“谢大人这边请!”说着,他右臂往旁边一伸,将谢宣引了过去。
谢宣朝着他指示的?方向往里一走,却见一处空地上?摆放了一张四角桌,桌上?有一壶热水,数个茶杯。
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灶台,人们都围绕着灶台忙碌着,见谢宣来了,连忙起身过来拜见,都是州衙里一些不起眼的?小官小吏,他们多在下面跟乡民打交道,不常在州衙里,有几个谢宣还面生来着,曹问一一为?谢宣介绍着。
众人见过面后,伏远山随手拎了个粗糙的?杌子放在谢宣身后,谢宣随着坐下。
“我看知州大人面容可亲,少年俊杰,怎么就跟赵方令、许信义那帮人同?流合污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眉眼生的?冷肃,下颌轮廓十分明显,鼻梁很高挺,有着刀削斧刻般的?侧脸,若不是他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说不定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只是开口之言过于冒失。
曹问暗中横了他一眼,这才出口对谢宣解释道:“这是衙门里的?典史,炖得一手好鱼,今日特意请他来帮忙的?。”
伏远山点了点头回讽道:“原来是典史啊,我说怎么一开口就是审犯人的?口吻?便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见了主子也?没?这样说话的?。”
那典史听伏远山如此说,忽然闷下头去,不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了,是对方的?家世他这种微末之人招惹不起。
曹问转移了话题,对谢宣说道:“曹某能力有限,只能请大人吃些百姓吃的?粗茶淡饭了,望知州大人不要嫌弃。”
接着便是一盘洗净的?甜杏被端了上?来,每个甜杏上?都有不大不小的?破绽,跟谢宣之前在街市上?看到的?十文?钱六斤的?甜杏一摸一样,可见是在树下捡的?,不要钱的?甜杏,也?是大户不要了的?甜杏。
一盆藿羹,莫说现在了,就是谢家最?落魄的?那段时间,谢宣也?没?吃过藿羹,原因?是他阿娘不爱吃藿羹,宁可上?山挖野菜做凉拌野菜吃,也?不吃藿羹,是以他打小就没?见过这个,今天也?是第?一次尝,听说这是老百姓经常吃的?饭菜。
一道清炖鲤鱼,纪州纵横交错的?小河沟子很多,只要用心,就能捞得到鱼,只是谢宣日常吃惯了红烧或者糖醋鲤鱼,还是头一次吃清炖鲤鱼,大抵是农家缺少调料,一条青鲤,一瓢山泉,一把粗盐,一把野葱,炖足火候便是一道菜,这对缺少荤腥的?农家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没?人觉得离了重口调料,鲤鱼会?有一股河鲜常有的?泥腥味儿,能吃口子肉就不错了,泥腥味儿或许也?是肉味的?一部分吧。
一道绿韭炒河虾,其实小河虾裹了面用宽油一炸,又酥又脆,最?好吃,一口下去满齿留香。只是农家没?有宽油,也?舍不得用太多的?油来伺候这道菜,小河虾一下锅还是鲜的?,只是皮被热锅一炙发硬了,带皮吃扎嘴,不带皮吃……虾皮也?是荤腥,农家不舍的?去皮吃。
菜不多,但分量很足,保证每个人能吃的?差不多,人太多了,吃饱不敢保证,八分饱还是可以的?。
谢宣敢肯定,今天这顿饭曹问保证没?花一文?钱,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赴宴诸人自?己凑的?。
在座的?各位吃得都十分开心,边吃还边拿眼角余光扫视谢宣,以为?谢宣这个官宦子弟是吃不下此等粗茶淡饭的?,没?想?到谢宣吃得比谁都欢。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宣暗笑,想?跟他来忆苦思?甜那一套,在座的?诸位都还嫩了点儿。
苦难感化不了别人,只能消磨掉自?己的?意志,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儿。
曹问是见过谢宣在燕回楼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的?,万万没?想?到他吃农家饭也?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充楞,想?好的?说辞也?都打了水漂,起码对此刻的?谢宣不起任何作用。
“知州大人,自?得其乐,我等佩服,佩服。”坐在曹问右手边的?男人叹道,此人面貌文?质彬彬,从脑袋到五官无一处不圆润,给人一种脾气特别温和的?感觉。
谢宣搁了竹筷叹道:“谭吏目过奖了,饭食乃充饥裹腹之物,或粗或细,因?地因?时制宜,不以粮糙而拒食,不以肉精而贪吃,君子处世之道也?。”
“好一个君子处世之道,今日我以羹代酒,敬知州大人一碗。”谭吏目斯斯文?文?的?将碗里的?藿羹一饮而尽,他拿巾帕拭了拭唇角的?湿渍,而后才和风细雨的?说道,“今日饭食粗糙了些,还望知州大人莫怪,这些并非我等对知州大人不敬,如今纪州的?饥荒拉的?太大,食材难凑,这些都是下官们东拼西凑来的?。”
“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连这些都吃不上?呢。”典史在一旁帮腔道。
谭吏目又道:“不瞒大人说,赵方令等人伙同?富户提议的?什么推种杏树不过托词罢了,他们是以推种杏树之名行兼并土地之实,纪州本是水土风貌优良之地,奈何一步步沦为?权贵们的?私囊,长?此以往下去,天下又何止一个纪州,赋税征不上?去,朝廷再如何推行新政也?无济于事,失地的?百姓与日俱增,并不是件好事儿。”
谢宣闻言指了指桌上?的?那盘甜杏道:“敢问此物从何而来?”
众人沉默了一瞬……
谭吏目道:“这是家里小弟在富户的?杏园外排队排了一天一夜才有机会?进?园打短工捡到的?。”
谢宣见他说的?诚实,点了点头道:“你们平时怎么对待赵方令他们所?提的?政策的??”
曹问回道:“赵方令等人再如何推种甜杏,也?得保持一定的?桑树和枣树种植,这是艺祖皇帝时期就定好的?国策,谁也?更改不得。”
谢宣又问道:“纪州之地五年旱三年,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小富之家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吧?你们是怎么劝动百姓不要卖田给富户的??”
曹问答道:“这得多亏了青苗法,官府放钱给百姓,一点一点的?挨。”
“纪州常年干旱,春夏经常颗粒无收,官库里有那么多的?银钱做本钱?”谢宣纳闷道。
典史冒失答道:“都是谭吏目从家里拿的?钱,就这么说吧,谭吏目原也?是大户人家。”
谢宣打量了谭吏目一番,心里倒有些诧异。
谭吏目摆摆手道:“纪州之前也?不是这样的?,直到六年前来了一个姓穆的?知州,这才坏了根基,穆知州打量这里天高皇帝远,又因?新政实施期间,钻了不少政策上?的?空子,吞了不少良田,虽然他已调走,但他的?姻亲留在了这里,如今拿银子买通赵方令等人的?,正是此人。听说穆家跟宫里有些联系,继任的?知州谁也?不敢彻查。如今知州大人来了,我等总算见到了曙光。”
曹问道:“如今我们再也?拿不出本钱来了,而青苗法也?早已名存实亡,纪州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典史说道:“吃五谷杂粮的?胃口哪能天天吃甜杏,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孩子道,“我家孩子吃得五内燥热,嘴角生疮多日了,这也?不是个长?法,之前我说话冒失,还望大人见谅,说实话,您是咱们这一整个州的?希望,况且听说穆家的?实力已经没?落了,咱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谢宣:“……”他叉了叉手道,“过誉了。”
谢宣的?态度模棱两可,偏偏两边的?人都觉得谢宣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从接风宴上?回去后,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正要进?行下一步谋略时,宋吉又急匆匆的?给他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来,生怕他倒戈。
谢宣照单全收。
伏远山看得欲言又止,谢宣挑眉道:“有话就直说。”
伏远山道:“您也?不缺那二十万两银子花,怎么还每次都留下,您父亲就从来不会?这样。”
谢宣道:“他一个京官又不辖民,要那么多钱干嘛?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往后一州的?百姓都要靠我养活了,我不攒点小钱钱,能行?到时候我把你饿成谭吏目和曹推官那样瘦之后,你就老实了。”
谢宣无语问苍天,他正经的?师父只有颜斐和闻人驰,怎么这世上?这么多人好为?人师,都来指点他该如何当官?是打量他年纪轻没?经验?
哎,这些人要么没?当过官,要么是官越当越小,越当越糊,他们哪来的?成功经验来指导他?一个个恁得自?信。
伏远山见主子脸色不佳,不禁说道:“万一赵方令等人发现自?己被耍了怎么办?会?不会?报复主子?”
谢宣纳闷道:“我耍他干嘛?”
“您还来真的?啊?”伏远山诧异道。
谢宣掂了掂盘里的?甜杏说道:“又大又沉又甜又香,做个贡杏绰绰有余。”
“啊!主子……这是媚上?啊。”伏远山道。
谢宣好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媚上??”
伏远山使劲儿点点头!
谢宣又道:“想?要个甜枣,就不能给人一巴掌,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伏远山摸了摸后脑勺,觉得主子说的?也?十分在理,他一时之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隔日,谢宣就对宋吉等人说贺表写?好了,不日将递往汴京,连着那两船的?甜杏一起。
已经荣升为?礼部尚书?的?谢壑,在看到儿子贺表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迅速龟裂,这个小兔崽子,当了没?两个月的?官,官场那套逢迎做派他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这谄媚的?像条狗子的?模样真叫人火大,平日里练就的?锦绣文?笔就是为?了写?贺表的??!不仅话说的?好听,还带了东西来,简直是……
谢壑本来想?压下儿子的?贺表,然而贺表可压,那两船的?甜杏不可押啊!明晃晃的?打着纪州的?牌子就往东宫里送,十分惹眼,别人想?看不见都不行,高调的?了不得。
谢壑觉得自?家的?崽儿该打一顿好好教育教育才是!不然自?己的?老脸都被他丢光了。
下朝的?时候,颜斐特意将他叫住,十分疑惑的?问道:“宣儿此举到底何意?”
谢壑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我亦不知。”
颜斐立马撇清道:“老夫从来没?教过他这样为?官的?。”
谢壑似笑非笑的?说道:“颜老不必紧张,我亦没?这么教过他。”
好嘛,一只崽儿把家门和师门的?脸都丢尽了!真有他的?!
此时二人不知在伴着两船甜杏进?京的?,还有一封谢宣递交给东宫的?密奏。
齐璟端坐在书?房,仔细翻阅着那封密奏,慢慢推敲着什么,半晌后,他对贴身伺候的?内侍说道:“宣裴翎进?宫。”
“是!”内侍领命而去。
没?多久,裴翎就在东宫的?外殿候着了。
齐璟把裴翎叫了进?来,两人对着谢宣的?密奏研究了半晌,然后拍板决定就按谢宣说的?做。
齐璟当即把这两船甜杏献至御前,景元帝果然龙颜大悦,他尝过冰镇的?纪州甜杏之后,决意厚赏谢宣。
齐璟趁机把谢宣在密奏中提到的?要求说了,景元帝当即点头答应,特意遣了绯衣使去纪州宣圣旨。
随绯衣使一并前往的?,还有谢宣的?亲爹谢壑。
谢壑自?打从兀目回来之后,景元帝允了他一个月的?官假,他一直没?休,这次一并休了,只为?千里奔赴纪州,去骂醒那个小兔崽子!
谢宣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这几天他很高兴,因?为?宕机多日的?系统终于更新完了,它闪着布灵布灵的?星光特效就闪亮登场了。
系统换了一身朋克少年非主流的?皮肤,土味中带着时尚,时尚中又夹杂着复古,总之风格十分复杂。
谢宣终于对系统的?审美?死心了,满屏星光闪得他想?自?戳双目。
系统美?滋滋的?说道:“宿主,好久不见!”
谢宣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呢,我也?没?那么想?你!”
“啊?你良心大大的?坏啦,我日夜兼程玩命更新,你竟然不想?我,你怎么能这样肆意伤害一个系统的?心?”系统控诉道。
“你哪来的?心?”谢宣无情拆穿道。
系统作捧心状在页面上?点了一首重金属摇滚乐,震得谢宣脑袋都快炸了。
“想?想?想?,我想?还不行吗?赶紧把那鬼哭狼嚎的?音乐给我关掉。”谢宣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说道。
系统从善如流关掉音乐,然后用冷酷无情的?机械音发布了第?一条任务:“请宿主在三个月内开垦一千亩田地,奖励:红薯秧苗。”
“好耶!”在谢宣看到红薯秧苗的?那一刻,他一跃而起,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086章 第86章
系统看着开?心?的满屋乱窜的谢宣, 不禁泼了一盆凉水道:“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谢宣眨了眨眼问道。
“前提条件是?保证纪州现有的耕田,不能改为甜杏林。”系统说道。
谢宣弯唇一笑,搓了搓系统奶油尖儿似的奇异发型回道:“知道了。”
系统后知后觉的看了他一眼, 脱口而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谢宣微微笑道。
伏远山这?时进门来禀告道:“主?子,赵方令和许信义等人带了几个富户在前衙偏厅里等着了。”
“好,我知道了。”谢宣换了件宝蓝色文士袍子, 悠哉悠哉的踱步到偏厅。
厅堂里坐了不少人, 本来都在交头接耳,见?谢宣来了, 齐齐噤了声, 满堂寂静, 落针可闻。
许信义率先开?口道:“知州大?人, 卑职听说汴京那边有信了?”
谢宣利索合上手中的乌骨泥金放春扇,睨了许信义一眼道:“许通判的消息挺灵通呀。”
许信义讪讪的笑了笑, 暗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不是?怕谢宣,他是?怕谢宣手中的那柄折扇,那上面可有官家的私章啊!是?御赐之物?,他能不敬畏一二?!
谢宣刷的一声,打?开?放春扇摇了两下, 环视厅内众人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官家御批纪州甜杏为一等贡品, 欲要在纪州建御杏园, 所产专供京师。”
赵方令拱手回道:“不瞒知州大?人讲,我等此次正是?为此事而来, 御杏园修建在即,御杏园管事一职不知是?宫中派遣还?是?州衙商议决定?”
“宫中确实派了绯衣使前来巡视,不过具体事宜还?需咱们州衙自己?拿主?意,岂能事事劳烦宫里头?”谢宣说道。
“知州大?人所言极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御杏园管事可是?个肥差!纪州的富户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又能赚又能跟皇家打?交道,这?是?多大?的体面?!谁要得了这?差事儿去,岂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原本穆家势大?的时候,这?等好差事必然会落到穆家姻亲王善堂家,说是?姻亲其实只是?王家女儿做了穆氏庶支子孙的偏房而已,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亲戚,只是?王家爱拿此事说道,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反正穆家本家不在这?里,随他怎么狐假虎威。
穆氏如日?中天的时候倒还?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来买王家的账,但如今穆家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与王家旗鼓相当的富户难免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在御杏园管事上争一争。
虽然王家有穆家背书,有纪州同知赵方令相保,但纪州通判许信义支持的却是?顾家,另外还?有付家、田家、薛家都跟州衙里的官员多多少少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谢宣说是?州衙众官员一同商议,可若谁能取得谢宣这?个知州大?人的支持,那赢面比其他人要大?得多呀,说不定就脱颖而出了呢。
是?以?,这?些富户的代表和一众州衙官员都来谢宣这?里探口风,不过谢宣嘴巴严,人又心?思玲珑,这?就给了其他没有很硬门路的富户一些奢望。
遴选御杏园管事这?件事儿是?绝对当场定不下来的,不过城里众富户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谢宣也不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是?他又宣布了第二件事儿,关于?天家绯衣使要乘天子之舟代天子游幸纪州之事,事儿定下来了,奈何河道不够宽,得修河道!
关键是?此时州衙的库里是?空的!纪州的官府衙门没钱!
没钱怎么修河道?!州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呗!
心?思活络的富户一眼就看出了谢宣的打?算,谢宣故意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说,那不就是?暗示诸人谁在修河道一事上出钱多,那御杏园管事的肥差就会落到谁的头上嘛!
很显然,拼财力的时候到了,第一名捞得肥差,那第二名岂不是?冤大?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家富户悄悄走?了个眉眼官司,一时都没有出声。
一个鹿眼圆圆的少年?坐在人群中,不停的打?量着谢宣,目光热烈且跃跃欲试,谢宣若有所觉的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离开?了。
谢宣:“……”
宋吉问出了诸位富户的心?结:“知州大?人,州衙的库房里银钱恐怕不够修河道的,朝廷可否给拨发银两?”
谢宣笑道:“朝廷批银需要经户部与工部的审核,若是?为御杏园修河道户部大?抵是?不允的。”
“知州大?人,敢问若是?为钱粮修河道呢?”那个鹿眼儿少年?插言道。
“大?抵可以?批下七成银两来,剩余的还?需我们纪州自己再凑凑。”谢宣回道。
“那可不可以?先借运送钱粮之名整修河道?”鹿眼儿少年兴奋的问道。
“云疏!”少年?身侧的长辈赶紧严厉的低斥他一声,“诸位大?人在此,这?里哪有你插言的份?!”
少年?懊恼的低下头去,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悄咪咪抬头打?量谢宣。
谢宣:“……”
虽然少年?说话冒失,但不无道理,众人议论?半晌后,决定一试。
谢宣故意开?口打?击道:“诸位,本官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户部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花的,你说运钱粮最好是?真的有钱粮可运,不然便是?欺君罔上。”
听得谢宣如此说,众人又不言语了,显然他们的想法与现实是?有矛盾冲突的,他们想要纪州全州都栽种甜杏树,又不想运钱粮给汴京,还?想要户部拨银给纪州修整河道。
许信义沉默良久,试探道:“如此一来的话,纪州前两年?需得种庄稼才行,推种甜杏的进度就慢了许多,诸位老板有何看法?”
“做生意嘛,需将目光放长远些。”王善堂含糊说道,但具体什么态度是?一点?儿都没表露,其他几个富户暗骂一声:滑不溜秋的老泥鳅!
“我们并没有多少时日?可犹豫了。”谢宣提醒道,转而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开?了此处,朝后宅走?去。
谢宣一走?,厅内的氛围蓦然一松,大?家又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试图拿个万全之策出来。
那个叫云疏的少年?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直直的追着谢宣离开?的方向而去,气得他族中的长辈大?喊道:“站住,后面是?知州大?人的官邸,你胡乱闯什么?小心?给家里惹祸!”
“必不会的,我找知州大?人有事请教。”云疏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谢宣背手在身后,气定神闲的在花园小径旁溜达,他但要看看谁会先找到他?
“谢知州,谢知州——知州大?人请留步——”谢宣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来了,真快。
他从容淡定的转过头去一看,见?是?那个鹿眼儿少年?,不由有些微讶。
“大?人,我姓薛,叫薛云疏。”少年?自我介绍道。
谢宣矜贵的点?了点?头,问道:“你找本官何事?”
“草民的请求有些斗胆,还?望大?人见?谅。”少年?的眼神十分纯粹,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继续说道,“敢问大?人可是?师从颜老?”
“不错。”谢宣点?头承认了。
“我今年?十五岁了,是?个秀才,在纪州州学里进学,虽然州学这?块不归大?人管,可大?人能不能赏光去州学里讲一段经书?”
谢宣倍感好奇的问道:“你是?想听我讲经还?是?想听我师父讲经?”
“同窗们大?多向往德高望重的颜老,我想听大?人讲经。”薛云疏坦诚的说道。
“哦?为何?”谢宣问道。
“羡慕大?人少年?及第呀。”薛云疏说道,“说实话我想沾沾大?人的文气。”
谢宣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不过几分运气使然罢了。”
“非也,非也,我有一本大?人的文章集锦,大?人的文章浑然天成,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我辈着实钦佩。”薛云疏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觉得大?人虽然文章做得极好,但为人有些瑕疵。”
谢宣凤目怒睁,显然想跳起来骂人了,又觉得在知州官邸后花园骂一个小秀才实在不成体统。
“你的人不如你的文章清白,赵方令派人给你送银票,你来者不拒,前几任知州宁可辞官也不要让纪州甜杏成为禁庭贡品,你一上任就给他们办成了,你可知此举会让纪州百姓多遭多少罪?!”薛云疏义愤填膺的说道。
“哦?现在纪州百姓过得好吗?”谢宣抬眸似笑非笑的问道。
薛云疏顿时卡壳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仍不知说什么好。
谢宣当即补刀道:“薛公子既有此忧国忧民之志,何不毁家纾难,在修整河道方面多出些力气?”
“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有甚的用,花了才值。”薛云疏继续道,“知州大?人以?为我不敢吗?只要纪州不推种甜?*? 杏,修河道落下的亏空我薛家补了。”
“小书生,别意气用事,回去跟你的长辈们商量商量吧,毕竟纪州城多的是?富户愿意出这?个钱。”谢宣说道,“你想独占还?轮不到呢。”
“你……你……”薛云疏憋的双脸通红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谢宣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果?然,也只过了一晚,第二天有不少富户找到谢宣,表示愿意出这?个钱。
谢宣承诺道:“这?钱当然不白出,凡有所捐赠者都立功德碑铭刻,不仅如此,捐赠数额巨大?者,朝廷每年?有封赠乡绅的名额,凡是?对乡里有大?贡献者皆可由当地父母官呈报礼部,由礼部进行核验后例授其为登仕佐郎。”
登仕佐郎,从九品的文散官,虽然不领实职,但到底是?官身啊!以?后的婚丧嫁娶都要比普通的乡绅体面的多,不少人为之意动。
虽然请封很难,但谢知州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若谢知州肯为此上折子,那亲爹还?能驳了亲儿的面子?旁人觉得难办的事儿,在谢宣这?里简直是?易如反掌。
为了以?后的体面,为了以?后的发财大?计,纪州富户竟然争着抢着出银出粮支持修河道。
山上采冰的百姓也被?召回了,全被?调去修整河道。
在夏汛到来之前,谢宣夜以?继日?的研究纪州之地的水文地貌,将容易泛滥的河道该分流的分流,该拓宽河道的拓宽河道,纪州水系焕然一新。
谢宣命曹问等官员带人督修河道,他带着人对空闲的田地进行灌溉,又在别的州借到了粮种,借着农时未过进行生死时速般的抢种。
赵方令等人像条小尾巴似的,几乎天天跟在谢宣身后道:“大?人,推种甜杏,何时推种甜杏啊?”
“莫急,河道都修好了,推种甜杏的日?子还?会远吗?绯衣使马上就要到了,大?家不妨想想将御杏园建在何处?”谢宣心?平气和的安抚道。
实际上,谢宣天天去地里看庄稼的长势,差不多早就将推种甜杏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大?面积种这?玩意儿,建个御杏园安抚这?帮富户已是?极限,多余的真就没有了。
想以?乡欺政?在他这?里根本不可能,借修河道之名给这?些乡绅富户放放血已是?十分温和之举了,总比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抄家的强,别不知足啦,况且他们干得好,他倒不是?不可以?给他们请封。
这?样大?家都体面,心?照不宣嘛,就别不识抬举提些过分的要求了,如果?他们现在转不过这?个弯来,等见?过绯衣使之后就顿悟了。
谢宣万万没想到,随绯衣使来的还?有自家那个满脸阴云密布的爹!
那日?,谢宣穿了一身粗布短褐站在田间地头正认真观察新出苗的庄稼,日?头很烈,晒得他口渴,他头也没回的往后伸手道:“远山,拿我的冰镇酸梅汤来。”
一个水囊递到他的手中,他看也没看打?开?水囊就吨吨……吨……嗯?谁把他的冰镇酸梅汤换成普通白水啦?!
“远山,拿错了,我要冰镇酸梅汤,白水不解渴。”谢宣扣上木塞说道。
半晌,伏远山没有搭话,谢宣只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冷笑,他心?头悚然一惊,霍然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伏远山,是?他半年?未见?的亲爹!
伏远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脸纠结的朝谢宣打?手势,那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惊讶,家里没人来信说这?件事呀!
谢宣认命的站在他爹面前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反了天了!”谢壑冷声道,“你之前打?量我不在家,你师父又宠你宠的厉害,真真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谢宣低垂着头,悄悄抬眸瞄了他爹一眼,很好,他爹很气,但气到千里奔袭来骂他就离谱了好嘛!
他暗中冲伏远山打?了个手势,命伏远山带着随从站远点?儿,他要跟他爹说几句心?里话。
见?四周空旷无人,谢宣这?才问道:“爹从汴京来,想必见?过柱子了。”
“你想说什么?”谢壑问道。
“没什么,阿爹对朝廷西征之事如何看待?”谢宣话锋一转问道。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结局难料。”谢壑思忖了一下,无奈说道。
“这?里就咱们父子俩,您说话可以?直接一点?儿,就像刚刚骂我那般。”谢宣继续道,“您也不看好西北的战局吧。”
“柱子他们进京时,您还?在兀目,有些情况或许并不清楚。”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秀秀的阿爹死了,被?羌人直直的削去脑袋,柱子的阿爹死了,被?杀进熙州城的胡人连捅了十四刀气绝身亡,石敢叔叔也死了,为了护住一只乖巧的小狗崽儿,被?人碎了尸,本来那只小狗崽是?要托秀秀的阿爹回京述职时带给我的,如今养在秀秀那里,取名叫阿熙,熙州的熙。”
谢宣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您不能理解我,不管怎么说,您在临安长大?,您的故土一直在临安,您习惯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莼菜鲈鱼。我不一样,我的家乡在熙州,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熙州的山峦与旷野,李二叔轰着颠簸的牛车载着我和柱子去永宁县城赶大?集,石敢叔叔带着人来爷爷家帮忙春播秋收,阿娘和柱子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做点?心?,忙忙碌碌,却也甜蜜快乐,可……有朝一日?,熙州没了,永宁县没了,长留村也没了,我所熟悉的人泰半死于?非命,秀秀和柱子每日?囿于?仇恨的苦海里无法挣脱。”
“爹,身为熙州子民,我总得做点?什么吧。”谢宣沉声道,“我在汴京的时候,请教过蔺相,倘若西北战败,大?齐会怎样?蔺相毫不忌讳的告诉我,假如西北战败,整个陕甘北道都会保不住的,那么发生在熙州的事就不会是?个例,还?会有好几个州县遭受熙州那样的打?击,由己?推人,我不愿再有人承受亲人离世,故土沦丧的痛苦,阿爹急匆匆的从汴京赶来,不单单是?为了骂我一顿吧,想必我要做的事儿,阿爹也能猜到几分?”
谢壑沉默半晌,开?口安慰道:“时局哪就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谢宣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做最坏的打?算吧,假如北境防线被?兀目人撕破,兀目骑兵长驱南下,兵临汴京城,阿爹会选择怎样做?南逃苟安?固守汴京,誓死不降?”
风萧索的吹过谢壑的衣襟,他长叹一声回道:“自然是?固守汴京,依兀目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侵吞整个大?齐北境,他们即便攻到汴京城也是?虚张声势,赢不了的。”
谢宣点?了点?头道:“父亲好气魄,临危不惧,在人心?惶惶的乱世中是?颗药力十足的定心?丸,兀目确实暂时打?不赢,毕竟大?齐在汴京京郊大?营里有二十万常备禁军呢,父亲一力主?战,兀目人却跟我们耗不起,迟早会退兵,到时候父亲在朝野的声望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人们不会像父亲这?样头脑清醒的分析时局,只会记得是?谢壑带领他们打?赢了这?一仗,守住了大?齐江山。兀目畏惧父亲虎威,在父亲有生之年?绝不会兴兵南犯。”
“可父亲一旦身故,便是?大?齐的灭顶之日?,朝中恐怕再无此谋略之臣,多得是?鼓动帝驾南迁的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长江以?北的大?片领土将被?兀目一点?点?的鲸吞下去。那些失去家园被?迫南渡的臣民,心?怀无限憾恨,日?夜嗟吁,到时候谢氏子孙有一个算一个,因为父亲的声望,都会被?这?些人架上神坛,成为他们恢复故土的希望,背负大?齐残缺的江山伛偻前行!”
“爹,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子孙要受这?样的罪?朝廷给的俸禄有限,而承受的苦痛折磨却无穷无尽,如果?这?是?谢氏子孙的宿命,那就从我这?一代结束好了。”谢宣凄惶的笑了一下,“我送两船纪州甜杏入汴京,官家可曾龙颜大?悦?”
“嗯,官家很高兴。”此时此刻,谢壑内心?十分复杂,听得儿子这?一句句一声声的控诉,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像被?人扎了数刀,痛得了不得。
“在纪州富户不要的烂杏,十文钱六斤,正常的甜杏二十文一斤,五斤起卖。去普通的酒楼点?普通的三菜两饭要十两银子,纪州推官的俸禄不足以?养活一妻一稚儿一老母,他们借粮借到我的官邸来,还?要坚持打?借条,却只借些裹腹的粗粮,因为细粮他们还?不起,在纪州吃食是?天价,乡绅勾结官员却只想推种甜杏以?谋取暴利,纪州依山傍水却五年?三旱,清吏靠着放青苗钱接济百姓,寅吃卯粮,到最后放无可放,年?轻力壮的男丁去山上给富户采冰换饭钱,干活麻利的跟富户沾亲带故的女子去富户的庄园里采集甜杏,一天的报酬便是?可以?捡一盘富户不要的有些破绽的甜杏。至于?老弱病残者,只有当乞丐的分儿,我当初请旨来纪州就是?因为听说纪州有旱灾,可官家有问过纪州百姓一句吗?他只会因为有人孝敬他甜杏而高兴,夸赞他的臣子懂事,官家富有四海,权御九州不假,但他也是?全天下人的君父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君父?!我想不通。”
“爹,我还?是?那句话,我心?中奉行的信仰是?先天下后君臣,臣民有血肉,吃多了甜杏嘴巴会长脓疮,也想吃几口粮食,哪怕是?粗粮,我送往汴京的那两船纪州甜杏,不过是?诱饵罢了,到头来逐利者被?放血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就着这?件事纪州水利被?迅速修好了,庄稼也种了下去,我日?日?来看看,有缺苗的地方需得立马补苗,农时不多了。”谢宣望着一望无际的青翠幼苗,对父亲如是?说道。
谢壑的目光随着谢宣的目光看过去,沉默良久深叹了一口气,短短两个月能做这?么多的事情,可见?宣儿也十分不易,宣儿这?孩子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他教,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纪州知州会比宣儿做的好。
“然后呢?”谢壑开?口问道。
“垦荒种粮,让每个百姓都有饭吃。”谢宣顺道。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谢壑说道。
“爹,我是?个失去故乡的人,最想做的当然是?把熙州夺回来。”谢宣摊牌道。
“你想怎么做?”谢壑问道。
“时局瞬息万变,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咯。”谢宣故意敷衍道。
谢壑凉凉的剜了他一眼。
“说句正经的,您跟阿娘也还?年?轻,不妨再要一个。”谢宣提议道。
谢壑横眉冷对,一字一句道:“没可能,有你一个还?不够我操心?的?”
谢宣:“……我有时候也挺乖巧的。”
“吃饭的时候。”谢壑道。
“说真的,爹,你回京之后一定要狠狠的参我一本,骂我骂的越狠越好。最好叫着我师父一道参我。”谢宣正色道。
“怎么?这?么急着跟家门和师门切割?”谢壑凉凉的问道。
“以?防万一嘛,这?叫未雨绸缪。”谢宣嘴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说道。
第087章 第87章
谢壑沉默了。
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 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将?儿子带回汴京,可情?感上他?又做不到彻底无视儿子的抱负。
他?拍了拍儿子还略显单薄的肩膀道:“回去?吧,我带了你?阿娘做的酥琼叶、广寒糕, 都是你?爱吃的。”
谢宣见他?爹这是明摆着转移话题,深吁一口气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父子之间,还谈何?连不连累?你?既有此志,我又何?必在你?背后捅刀子?”谢壑说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参我一本?,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些。”谢宣低声道。
谢壑气笑?了, 抬脚毫不犹豫的踢了他?一下, 力度却不轻不重:“比起参你?,还是揍你?一顿更令人舒心。”
谢宣径直把脖子伸过去?, 十分好脾气的说道:“孩儿任打任骂。”
“我所担心的, 是你?为达目的奋不顾身, 你?说我不能理解你?的失乡之痛, 殊不知?熙州也是我第二个?故乡,在命途困窘之际我几乎赌上了所有的身家性命去?往那里?, 那里?见证了我最落魄的时候, 也是我青云直上的起点,大抵终此一生都不会有第二个?如此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纵然谢壑说的平静,但他?眼里?始终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人一旦做了父母,总有几分私心, 希望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除此之外, 别无所求。”
“是孩儿不孝。”谢宣懊恼的说道,“你?放心,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给你?留后的。”
系统暗中提醒谢宣道:“别说了,快别说了,你?看你?爹都快碎了。”
谢宣顿了顿又道:“阿娘跟您提过吗?我看上一个?姑娘,想讨来做媳妇,彼时您人在燕京,便没有下定。”
谢壑:“……说了,我请冰人去?楚家提了亲,定礼也过了,只等三?年后楚家姑娘出了孝,便可商议成礼。”
“爹!你?是我亲爹!”谢宣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了!
谢壑:“……”但凡这崽儿不是他?亲生的,他?保证一脚将?他?踢到九霄云外,可真够费心的,旁的父亲总担心子嗣不够出色,不能成材,哪个?像他?,总怕儿子太成器了,不知?哪会儿就会惹火上身,偏偏这孩子总有一套自己的歪理邪说,狡辩的全天下都是他?的理。
“到时候给你?抱个?大胖孙子,你?别气了啊。”谢宣调皮道。
“没个?正形!”谢壑轻斥道,“我去?楚家提亲的时候,应国公对你?很是赞赏看重,我与?楚涵交情?平平,应国公不像是因为我而对你?青眼有加,你?娘当初说你?看上了楚家姑娘,我只道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仔细想来,你?来纪州任知?州除了自荐,听?说还有应国公的助力,说罢,你?和应国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宣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爹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位列六部堂官的人,其洞察力不容小觑,哪怕是微末的令人难以察觉的异样,都能被他?爹抽丝剥茧的寻出,他?罕见的沉默了。
父子俩站在田间地头上,举目望去?,禾苗青青,犹如一汪平静的幽潭,无波无澜。
“不能再给朝廷一次机会吗?”谢壑率先打破宁静,出口问道。
“爹,我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谢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做事准则一直都是先天下后君臣,心中也无所谓偏着谁向着谁,我只取最优解破局,给不给机会这等话更是无从谈起。”
谢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谢宣又道:“父亲在朝为官也有七八年了,应当清楚大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变法折腾了,现在所有人都把赌注压在西北战局上,西北胜则大齐可以稍稍喘口气,西北败则江山颓倾之势立现,届时朝廷无法顾及西北,这片大好河山又怎能任由异族蹂躏脚踏。”
谢壑不再旁敲侧击,直接挑明道:“将?闻人氏这只猛虎放出来,不等异族来侵,我们自己内部便先乱了。”
谢宣无声的笑?了,他?道:“您饱读诗书?,当知?道横扫六合的秦国是怎样建国的,闻人氏若想乱齐,必须压制住异族才可以。大齐软弱了上百年,若真出现一个?能制服夷狄的政权,那不是闻人氏乱齐,而是华夏天命所归。”
谢壑大为震撼,在他?的心中身为人臣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王大似天,他?从未设想过除此之外的道路,如今听?了儿子这番话怎能不心惊。
系统也暗悄悄的叹了一口气道:“幸亏跟你说话的人是你?亲爹,换第二个?人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这是反贼之言啊。”
谢宣暗自回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大齐最大的尸位素餐者便是顶尖上的那一位,天下没人想做反贼,除非活不下去了。再者?说,能把百姓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样的君主与?百姓相比,不知?谁更反动?!唐太宗李世民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是做君王的,没道理景元帝不知道吧,不,他?心里?清楚的很,可是他?在乎吗?他?都不在乎了,旁人还在乎他做什么?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哪个?不是先从反臣做起?”
系统嗫嚅了一下,回怼道:“你?这么能,你?怎么不揭竿起义做皇帝?”
“吃瓜-种田系统,还让我再提醒你一句吗?我只是个?种田的,愿望十分朴实?无华,那就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都有暖和的衣裳穿,并无窥伺神器之意,你可知久在神器之侧,容易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能够对旁人予生予死,无所不能。这就脱离了实?际,与?我种田的本?愿相悖。我只需要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上司,并不需要自己就是这个?上司。”谢宣淡淡说道。
系统闻言闭上了嘴巴,也安静了下来。
谢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禁凄楚的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若什么都不做,百姓更苦。”谢宣郑重注视着他?爹的眼睛回道,“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挣得一片生机。”
比起妥协成刀俎鱼肉,他?更愿意刮骨疗毒,毒疮挤尽了,病体也就恢复了,什么都不做只会让情?势变的更糟糕。
父子二人一并沉默着。
曹问等人连忙来这边找谢宣道:“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绯衣使到了,似是有旨意要宣,大家四处找不到你?,问了您官邸的管家,才知?您在这里?,请回吧。”
谢宣转过头去?,点了点头道:“就来。”
曹问的目光被谢宣身侧之人吸引了过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如华茂春松,周身有股说不出的雅正之气,他?的眉眼与?谢宣很是相似,却要更为成熟稳重一些,曹问心里?暗暗有了猜测,他?不禁看向谢宣求证。
谢宣并未介绍此人的来历,脚下一步不停的朝栓马的地方奔去?,动作却比以往更跳脱些,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谢壑摇了摇头暗自叹道:都是一州之长官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他?却又在瞬间想起,他?的宣儿也不过将?将?十六岁啊。
谢壑将?千愁万绪压在心底,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栓马的大柳树旁,接过伏远山手中的缰绳,父子俩一同翻身上马,动作出奇的一致。
谢宣带着父亲回到官邸,换了一身大齐官服后出来应酬绯衣使,他?留父亲在官邸好好歇歇脚,自己独自出门去?了。
谢壑心里?好奇,悄咪咪的跟了上去?。他?见过儿子撒娇耍赖的模样,见过儿子勤学?苦读的模样,见过儿子被师长惩罚打手心时的模样,就是还没见过小家伙为官做宰的模样,给人当爹当久了,总觉得孩子跟长不大似的,孰料他?才离开汴京半年,宣儿就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他?现在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谢宣倒不是很急,他?知?道绯衣使是绝对不缺人陪的,即便自己这个?知?州不在问题都不大,同知?与?通判,还有数位富户保证能把绯衣使伺候的明明白白的。
曹问之前因为自己兴修水利、广种庄稼的事儿对自己很有改观,怕绯衣使被赵方令等人哄了去?,这才急吼吼的来通知?自己,生怕自己因为落后赵方令等人一步而吃亏,这会子他?又不跟自己讲什么名节了。
谢宣失笑?的摇了摇头,站在大堂外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迈着四方步踏入堂中,他?面上堆起歉意的微笑?:“绯衣使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着实?失礼。”要说完全失礼倒也算不上,他?提前派了人去?城外迎候了,同知?赵方令和通判许信义?就是负责迎接绯衣使的官员。
绯衣使淡笑?着回应:“无妨,谢知?州接旨吧。”
谢宣立马行跪拜礼口中道:“臣纪州知?州谢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谕:纪州所贡物产朕已知?晓,甚好,着令纪州知?州谢宣在城外特修一座御杏园专供御用,钦此。”绯衣使将?圣旨卷好递到谢宣手上,而后又叮嘱道,“谢知?州,既是御用之物,纪州甜杏可就不许民间再私植了。”
谢宣笑?道:“下官明白。”
在场的众人闻言齐齐变了脸色,怎么……纪州甜杏成了贡品,反而倒私种不成了?!旁处也没听?说有这样的道理啊,虽然明面上也是不许,可没有被特殊强调过,大家私下如何?还如何?的。
是的,旁处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谢宣特写?密奏给东宫,让东宫下令加上的这一句,由绯衣使在宣读圣旨之后说出,旁人只会以为是官家的意思。
“不知?谢知?州可对御杏园选址之事有何?章程?”绯衣使依例询问道。
“既是给禁中供应甜杏,自然是将?选址定在纪州城最灵秀之地才好,绯衣使有所不知?,纪州有座青狮山,其山麓风景靡丽,山青水秀若方外之地,此处产的甜杏比旁处产的更加个?大,汁肉盈润,入口清甜,御杏园选址选在此处再合适不过了。”谢宣一五一十的回道。
王善堂谦卑的站在众位官员身后,他?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朝谢宣瞥去?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青狮山附近是好!但那里?是他?的私产啊!谢知?州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个?劲儿的给赵方令递眼色,试图让赵方令替自己说几句话,哪成想赵方令自己的一双眼睛全黏在绯衣使身上,只俯首近前伺候的正欢呢,完全没接到王善堂求救的信号。
王善堂:“……”
却见绯衣使说:“如此甚好,有劳谢知?州了。”
谢宣客气道:“今日使者?舟车劳顿了半晌,想必已经神倦身乏了,使者?不妨先去?驿馆休息片刻,等申时的时候,下官在燕回楼设宴为绯衣使接风洗尘,待明日下官亲自带领使者?去?实?地考察一番如何??”
绯衣使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赵方令忙不迭的把护送绯衣使回驿馆休息这活儿揽了下来,许信义?也不甘示弱,二人一同将?绯衣使送回驿馆,王善堂也紧紧跟在赵方令身后一同过去?了。
谢宣见状勾了勾唇角,但笑?不语。
一群人轰轰烈烈的离场,大堂内留下的人所剩无几,谢宣捧着圣旨回了后衙,一出门与?他?爹撞了个?正着。
谢宣拍了拍胸口说道:“……阿爹,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谢壑压低声音说道:“如此神游物外,是在琢磨着算计谁呢,你?这州衙里?可没有简单人。”
谢宣笑?道:“有的,爹,头脑简单的都是您的拥趸。”
“……”谢壑深吸一口气,这小王八蛋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傻吗?真是反了天了。
谢宣将?圣旨安放妥当,然后去?翻他?爹给他?带来的各色糕点和佐粥的甜酱菜,他?蹲在行李旁说道:“晚上的宴席着实?没什么好吃的,不如我让后厨拿两个?新蒸的饽饽来,就着阿娘给装的这些小菜先美美的吃上一顿垫垫肚子。”
谢壑不解,问道:“纪州的伙食这样差?”
谢宣摇摇头道:“非也,燕回楼的饭菜都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无一不美,贸贸然吃上那么一顿,油水太大,容易闹肚子。做惯了山猪,吃不了细糠。”
谢壑看着饽饽夹甜酱菜都吃的喷喷香的儿子,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宣儿在这里?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喂喂,爹,你?怎么总是苦瓜着脸?”谢宣将?最后一口饽饽咽下,嘬了嘬手指头上的汤汁继续问道,“谁给你?气受了?你?这样回家容易让阿娘误会。”
谢壑将?另一个?饽饽塞给他?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谢宣从善如流的接过饽饽,从中间将?其掰开,加了些八宝菜进去?,将?两半饽饽紧紧的一合,他?拿手掌一压,然后才大快朵颐:“就是跟您讲,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您不用时刻担心我长歪了,不好了,鱼肉乡里?了,我是好吃,但也只吃阿娘做的好吃的,我并不是不挑食的。凤凰一介禽类都知?道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我总不能禽兽不如了吧。”
谢壑说道:“为父将?近一年没有看到你?了。”
谢宣手下的动作一顿,认错道:“好吧,是我错怪你?了。”
谢壑轻咳一声,继续道:“然后怕你?长歪了……”
谢宣:“……”毁了,认错认早了。
谢宣泄愤般的咬了一大口饽饽,差点噎着他?,连忙灌了好几口茶水才送下去?,他?喘匀气说道:“爹,我可能当不了君子了,但还能凑凑合合做个?人。”
谢壑轻啜一口香茶道:“当不了便不当吧,爹替你?当。”
谢宣眉眼盛满笑?意,瞬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等申时一到,谢宣带着他?爹出门吃吃喝喝。
燕回楼内,纪州官衙的大小官员们到的整整齐齐,一个?缺漏的都没有。
当然,这么多人一个?桌子是盛不下的,主桌只坐了谢宣、谢壑、绯衣使、赵方令、许信义?、曹问、宋吉等人,至于富户多是乡绅富商是上不了这一桌的。
绯衣使见谢壑来了,与?谢壑互让了一番主位。
谢壑微微笑?道:“绯衣使代天家传令,是有公务在身的人,当坐主位。”
绯衣使这才安心坐了,谢壑在他?下首坐了,谢宣坐在绯衣使的另一旁。
众人面带疑惑看着谢壑,不知?谢壑是何?许人也,竟会让绯衣使主动谦让座位。
谢宣这时才答疑解惑道:“这是我爹,特意来纪州探望我的。”
谢壑出使兀目的事情?简直家喻户晓,不少人为谢壑的风骨所折服,却不想传说中的人物竟然明晃晃的坐在他?们面前,心中的震撼自不必说,可想而知?。
赵方令和许信义?倒还能自持,曹问直接两眼放光,恨不得倒头便拜,对谢壑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平日里?相当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倒是口若悬河,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宣:“……”他?是头一次看到如此能说的下属,曹问的口才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没有别的,曹问只是觉得君子之间都是惺惺相惜的,虽然他?职位卑微,不配跟春官大人论交,但心中崇拜向往之人就在眼前,谁能做到无动于衷?!他?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值一提。
燕回楼这次准备的宴席比给谢宣接风的宴席更加奢华,甚至还上了一道熊掌。
曹问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他?知?道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给家里?省粮食了。
谢宣舀了一块熊掌递给他?爹,又舀了一块熊掌递给绯衣使,最后舀了一块熊掌放自己嘴里?了,他?不禁感叹道:“确实?好吃,大家都尝尝。”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不必说。
绯衣使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青狮山一带多有良田?选在此处修御杏园怕是不妥当。”
谢宣认真回道:“无妨的,纪州城有大量未曾开垦过的地方,到时候按亩数开垦置换便是,不过上等田与?下等田还是有分别的,要么多开垦些土地置换给田主,要么补给田主银两。”说着,他?抬头望向赵方令说道,“赵同知?,我听?说那片是王善堂家的地是也不是?”
赵同知?身形一滞,开口附和道:“不错。”
谢宣点了点头道:“那就更好办了,王善堂家的女儿被穆家纳为偏房,虽说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可到底有份人情?在,不好太薄待。”他?似是认真斟酌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不妨这样,绯衣使到底是要回京复命的,也不好久居纪州,御杏园早晚需得添置一管事,王善堂此人我见过,甚是可靠,听?说御船要来,出资修整河道便是他?最积极,管理御杏园的差事交给这样的人大家都放心,另外官府再在别处补给他?三?百亩新开垦出来的下等田,依纪州的丰茂的水土,仔细精耕细作个?两三?年,下等田也就升为中上等田了,不算亏了王家,也不算亏了穆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这么个?道理,诸位以为如何??”
绯衣使闻言脸色却是不大好了,不过他?不是生谢宣的气,是生赵方令的气,说什么那片地是穆家的地,只适合耕种,不适宜种甜杏。
有什么不合适的,只不过是穆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连官家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若真是穆家的地,还?*? 需要从头商议一番才是,却原来只是穆家一个?妾室娘家的地,恁的狐假虎威!连天家的路也要挡,可见其张狂劲儿,真令这样的人管了御杏园,那每年的物产不知?要被穆家分去?多少?!
思及此处,绯衣使矜傲的笑?了笑?,说道:“补偿些田地便罢了,只是银钱与?管事方面还需谨慎斟酌才是,如今西北打着仗,花钱如流水啊。”
谢宣会意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补他?们些地罢了。”
这一番话说的赵方令冷汗直冒,他?不好再搭绯衣使的话了,只问谢宣道:“知?州大人要开垦何?处的地?”
“燕子坞附近就极好,如今水利一整修,滩涂变美田了,那里?离河较近,倒是可以插秧种稻,十分不错,诸位同僚以为呢?”谢宣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
曹问点点头道:“是个?好办法,那里?若真能开垦出来的话,至少有万倾良田,除了补给王家的,其余倒是都可以充作官田,安排些失地的百姓来耕种,倒为官府解决了不少难题,缓解纪州财政压力,一举多得,利民利官,确实?不错。”
恐怕那群富户万万想不到,当初被他?们故意留作排放河水,搞的百姓没水浇田的燕子坞,也有被人注意到的一天。
许信义?一听?说王善堂的御杏园管事要飞,心里?不禁一喜,认为倒是可以替与?自己更为交好的顾家来争一争,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御杏园管事归属的事情?上,对于垦荒之事无可无不可,再者?说,水利一修,御杏园一建,再不能借着制造旱灾搞事情?逼着人们种植甜杏,既然有人愿意折腾那片滩涂只管折腾去?好了,自己只要为顾家争得御杏园管事这个?肥差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可以找顾家捞取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赵方令见大局已定,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之前说青狮山的地都是穆家的地的是他?,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得罪了绯衣使,此时唯有沉默是金。
谢宣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这样定下了。”他?举杯邀众人同饮,众人举杯一饮而尽,一件关乎纪州民生的大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谢壑期间并未言语,他?如今越发的感慨,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有的是手段在各方周旋中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出色,现在终于可以相信他?能当好纪州的家了。
第088章 第88章
次日, 谢宣亲自去驿馆接绯衣使去青狮山察看御杏园的选址。
这可急坏了王善堂!
尤其?是?当他听说御杏园管事一职大抵与他无?缘的时?候,更是?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大热的天生生冒出一层冷汗来。
王善堂心中暗骂: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也敢来算计他?!任由那?谢知州如何家世?显赫,也需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再者说,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儿。
于是?接风宴之后,他动用大把银票去贿赂能跟绯衣使说得上话的人,由他们去游说绯衣使别光盯着青狮山那?块地界, 旁处也可以看看嘛。
绯衣使是?点头应了的, 不过第一站仍然是?要?去青狮山的。
青狮山多是?王善堂的私地,他再如何不满绯衣使的决定也绝不能和绯衣使对着来, 只得陪侍在绯衣使身侧, 诚惶诚恐的伺候着。
马车辚辚, 黄尘轻飘飘的扬起又落下, 没用一个时?辰众人就?来到了青狮山。
青狮山立壁千仞,山顶永远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 终年不化, 山麓翠微欲滴,清泉淙淙,虽然是?在暑天,自有?一股清凉在心头,从山腰到山麓的山阳处都栽种了郁郁葱葱的甜杏林, 有?山泉浇灌,有?阳光照耀, 长得非常水灵。
绯衣使被人搀下马车之后, 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好一处洞天福地, 世?外桃源。”
谢宣亦笑道:“不瞒您说,先前进?贡到宫里的那?两船纪州甜杏便出自此处。”
绯衣使略微点了点头,众人一路去了王家建在半山腰的清凉台。
众人站在山脚下就?能看到清凉台的檐牙,气势颇恢宏,绯衣使嘴角抽了抽,说道:“就?冲此台的样式,这个地方也必须得成为御杏园了,旁处大可不必再看了。”
此言一出,吓得王善堂立马跪了,瑟瑟发抖的请罪道:“使者恕罪!使者恕罪!此处原是?军防的哨台,后来驻军撤到别处驻扎,空闲了下来,草民才买下来改了改,权作往来大人们避暑的地方用,小人一刻也不敢多住啊。”
绯衣使冷冷的勾了勾唇角道:“我又没说你什么,起来回话!”
王善堂这才被一旁的侍从搀扶起来,哆哆嗦嗦的站到了一旁。
清凉台旁边是?一汪清泉,修建此处的能工巧匠将泉水引至屋顶,而后泉水顺着瓦当凹槽流下,三面都形成了水帘,只有?正门?所在的那?面墙没有?水帘,纵然外头天气再炎热,此处却是?凉森森的,难怪要?叫清凉台了。
清凉台的主楼清凉楼的外围每隔五步就?摆放了一个冰盆,堂阔宇深,任谁一眼望去都数不清此处到底有?多少个冰盆,奢靡程度令人咋舌。
显然,绯衣使对于将整个青狮山及青狮山附近百丈的地方划为御杏园十分满意。
此事终是?尘埃落定,关于对王善堂的补偿依朝廷以往的旧例即可,需王善堂跟州衙商量即可。
绯衣使靠在清凉楼正堂的软榻上午睡,谢宣趁机亦走出正堂打算歇息片刻,岂料刚一出门?便撞上在檐下等着的薛云疏。
谢宣比了个“嘘”的动作,手指朝里指了指,然后轻轻摇了摇,示意绯衣使在午睡,暂时?不可上前打扰。
谢宣以为薛家也是?争御杏园管事一职的。
孰料,薛云疏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显然是?对谢宣有?话说。
薛云疏在前面带路,谢宣在后面跟着,等到了一处偏僻避人的地方,薛云疏这才说明来意:“知州大人,我们薛家想?跟着你干!”
谢宣一脸疑惑的看着薛云疏,显然不解其?意。
薛云疏见状解释道:“知州大人想?开垦燕子坞,我们薛家可祝您一臂之力。”
谢宣笑道:“不争管事了?”
薛云疏不服气的辩驳道:“本?来也没有?要?争,顾家看样子对其?势在必得,赵同知为了安抚王善堂想?必会?说服其?他人将此缺留给王善堂,其?余的便都是?些杂货差事儿了,出力不讨好,一个搞不好还有?可能获罪,我对此事着实没有?兴趣。”
谢宣又道:“这会?儿不嫌我人品有?瑕疵了?”
一句调侃将薛云疏的俊脸憋的通红,他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是?小人狭隘了。”
谢宣逗够了眼前这个少年,正色道:“跟着我干可没什么油水可捞,你应当知道的州衙的账面上没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小人想?跟着大人多长长见识。”富家小少爷·薛云疏又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反正……反正我家里也不缺钱。”
薛云疏对谢宣好奇,同样的,谢宣也对薛云疏十分好奇,钱堆儿里生出一块白玉来,岂不稀罕?!
薛云疏迎上谢宣饶有?兴趣的目光道:“大丈夫立于世间总要?做出一翻惊天动地的事业来才是?,我继承祖业做的再好也只是个有?些家资的田主罢了,人一死几?块棺材板一钉,有?甚的意义?”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谢宣拍了拍薛云疏的肩膀道:“好啊,明儿个你带着家丁去给燕子坞旁的那片滩涂排湿吧。”
“好嘞!遵命!”薛云疏一双鹿眼儿亮晶晶的,脚下的步伐轻快的似要?飞起,他笑道,“大人就?瞧好吧,我家世?代为农,最会?的便是侍弄脚下这片土地。”
瞌睡来了给递枕头,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谢宣又鼓励了薛云疏几?句,这才寻了一棵槐树坐下乘凉,听着嗡嗡的蝉鸣,他渐渐的靠在粗大的树干上沉入了梦乡。
梦里熙州的山头上开满了粉红色玫瑰花,阿娘在院子里烤玫瑰鲜花饼,黄豆在一旁捣乱被火苗儿燎了尾巴尖儿,吓得吱哇乱叫。
他弯唇甜甜的笑着,有?蝴蝶落在他青色的官袍上,黄豆乖巧的卧在他的脚边,蓬松的大尾巴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谢壑找到谢宣时?便看到了这么一副安宁的场景,他打开手中的折扇,坐在谢宣身侧的石凳上,用扇子驱赶着飞过来的蚊虫,就?像谢宣小时?候那?样。
他见谢宣隽秀的眉稍上沾染了几?分倦色,心中莫名一叹,案牍劳形啊。又要?批阅公文,又要?应酬绯衣使,还要?与同僚们互相扯皮斗智斗勇,安抚和敲打州里的大户,一人恨得分作多人来用,着实不易,惠娘若亲眼见了,不定怎样心疼呢。
白兔金乌相竞走,关山之西,武宁城,兵家必争之地也。
武宁城墙寥落残破不堪,城门?被巨木柱子撞的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门?外刀戈散落,血迹斑斑,显然此处刚刚经历了一场死战。
“报——将军,武宁城内并无?多少粮草,仅够咱们大军用五日的,还得是?千万节省着用。”楚怀秀的亲兵沉声禀告道。
“呸!穆九经那?老贼是?算准了时?间,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的攻城略地,他跟在咱们屁股后头捡落,账房先生都没他会?盘算。”站在楚怀秀身旁的副将狠狠的啐了一口血沫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没有?足够的粮草就?守不住城池,为了整体战局考虑,楚怀秀部若想?活命的话,必须充当前锋在前面冲锋陷阵,只要?他们一直追着西秦人撵,横扫过去,西秦人苦战不过,必会?撤兵。
楚怀秀为了获得粮草,也定然会?追赶上去。
那?她攻下来的城池,就?由跟在她身后的穆九经悠哉悠哉的赶到,然后占领,到时?候军报一打,穆九经又攻陷了多少多少城池……
楚怀秀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熙州城,她可以不在乎军功,她手下的弟兄们却不能总跟着她受这样的委屈。
“派出去催粮的将官回来了吗?”楚怀秀冷肃的问道。
“报——”
说曹操曹操到!
“报——禀告将军,陕甘北道的转运使说要?见西路军统帅的文书才给调粮,末将出示了文书,那?边又说正值夏收,地方时?的粮税还没收上来,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府库里的粮食早在两个月前就?运到了前线,现在他也是?无?计可施,只让我们再等等。”催粮回来的将官禀告道。
“岂有?此理!贻误战机的罪名他一个转运使担待得起吗?”楚怀秀的副将气愤道,这仗打的真?他娘的憋屈,当他们是?拉磨的驴呢,额前吊着口吃的就?能哄得它拉上好半天。
楚怀秀望着天边的萧萧暮色叹了一口气,他们西路军的主力一拔营就?隐去了身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留给楚怀秀部几?日所需的粮草便不见了。
如今属于中路军的穆九经却跟她玩这种心眼儿,合着整个大西北,消失的消失,划水的划水,只有?她在拼了命的征讨敌人。
幸好此时?是?夏天,战马的粮草是?不缺的。
楚怀秀斟酌了一会?儿问道:“武宁城按说已经收割了今年的小麦,怎么仓库里的粮食这么少?”
“此处山多地薄,干旱少雨,粮食产量一直不多的。更何况双方对峙了五天,城内的粮食消耗也是?极大的。”其?他将官回到。
如今似乎摆在楚怀秀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必须马不停蹄的主动进?攻,打败敌军用敌军的粮草充作己用,此计只是?权宜之策,并不能一直如此,因?为她的兵将们亦有?损伤,兵源迟迟得不到补充,人只会?越打越少,直至全?军覆没。
楚怀秀下令给队里的文书道:“速速给蓝帅递道公函,将咱们的情况一一禀明,务必借到半个月的粮草,将士们急需休整,不能再继续进?攻下去了。”
西路军主力携粮草跑得没影儿了,这事儿五路军总统帅蓝云英得管管吧,哪怕不阵前斩将以正军心,借他们些粮食也是?好的。
文书领命去写?公函了。
楚怀秀又道:“照例城外扎营,三里设一放哨,警醒一些,提防西秦人重新杀回来,一有?情况立即来报。”
“是?!”前锋营的将士们领命前去布置了。
如今新攻下来的武宁城粮草不足,大军不能贸贸然进?城,以免被西秦人围城困死,如今情况能硬碰硬就?碰,见势头不对就?赶紧跑,万不能莽撞。
吩咐完这一切,楚怀秀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现在一脑门?的官司,额头突突的疼,只盼着蓝帅那?里能传来好消息。
然而,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没两日,蓝元英的回函便到了,顺路来的还有?十几?车粮草,多是?牲口吃的干料草,人吃的只有?几?麻袋的豆饼。
蓝云英的回函很简单,大体意思是?:既然你们与西路军的主力军失散了,且做先锋军做的挺好的,那?就?继续做先锋军,为大齐将士们开路吧,这十几?车粮草算是?犒劳你们成功攻下武宁城。
楚怀秀看到回函时?都气笑了,现在是?夏天!谁家正经战马夏天了还吃干料?!这十几?车的粮草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呢。
她瞬间怒气冲天,不禁悲从中来,收紧握剑的手,这封回函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围在她身边的将官纷纷问道:“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军队缺少粮草是?兵家大忌!搞不好会?引起士兵哗变!
楚怀秀怒极反笑:“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等不到就?抢。”
众将心神一凛,面露凝重之色,却也知道楚怀秀没在开玩笑。
距楚怀秀部四百里的容安城内,闻人驰身着明光铠正坐在厅堂内与手下诸位将官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
“进?来!”闻人驰抬眸道。
“禀告王爷,齐廷的西路军主力在二十天前突然消失了。”门?外的斥候沉声回道。
在座的诸位将官都懵了懵,斥候们说的每个字他们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听感觉格外陌生,什么叫西路军主力突然消失了。
“最近一个月来可曾有?大规模的歼灭战?”闻人驰略微沉思片刻后问道。
是?的,西路军主力没了,是?不是?遭遇西秦人或诸胡联军被人家全?歼了?闻人驰有?所怀疑的,只是?这话直接说出来到底不祥,所以他改了个说法。
斥候道:“不曾,我军一直在密切监视敌军主力动向?,没道理他们开战咱们不知道,况且自从西秦人在清风山吃过亏之后,谨慎了许多,主力现今不敢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而且齐廷只有?楚怀秀部一直在攻城略地,穆九经率领的中路军始终跟在她身后捡落,蓝元英直接率领的东路军这才转守为攻。”
闻人驰闻言眸色一凝,问道:“我没记错的话,楚怀秀也隶属西路军。”
斥候道:“西路军主力遁走之前,派楚怀秀部去攻打宁安城了,等楚怀秀部攻下城池后才发觉西路军主力消失不见了的。”
闻人驰手执炭笔,在舆图上勾勒出楚怀秀的行军路线,低眸沉思着什么。
斥候禀告完军情便一直在厅内候着,等待闻人驰的差遣。
良久之后,他轻叹一声道:“再去问齐廷多讨三十车的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斥候领命出去了。
闻人驰对诸位将领说:“既然情况有?变,我们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恐怕得改一改了。”
“但听王爷吩咐!”众将齐声应道。
闻人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众将一并参谋完善。
西北战局的走向?,在景元十二年夏就?已经定了基调。
绯衣使在纪州城停留了大约半个月的功夫,将修建御杏园的事儿与谢宣等人商议的差不多了,这才预备着打道回宫。
谢壑是?与绯衣使一道来的,自然亦会?同绯衣使一道走。
他拍了拍谢宣的肩膀,见儿子脸上的青涩之感逐渐褪去,已经慢慢显露出清俊模样,他不由得有?些感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珍重。”
谢宣的情绪就?外放多了,他特意将州衙的一众官员遣远了些,凑在他爹跟前很是?依依不舍,开口又要?这要?那?,四季的衣裳,好吃的糕点,口味独特的小腌菜等等,不一而足。
那?模样看上去哪里像个知州,倒像是?出门?游学的少年郎,还得是?娇生惯养的那?一种。
又被谢壑念他总是?没个正形,都这般大了,还像卯娘一样爱撒娇,真?是?让人头疼。
头疼吗?好像也挺乐在其?中的。
大船终于开动了,谢宣站在河岸上凝望了许久,他内心叹道:此时?和父亲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他自然是?舍不得!
黄豆也围在他脚边呜呜的叫着,它是?有?追过一段的,却发现越追越远,怎么也追不上时?,这才委屈的跑到小主人跟前撒娇打滚。
谢宣牵着黄豆,带着下属们回了州衙。
经御杏园一事后,州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谢宣十分敬畏,果然少年及第就?是?不一样,此等心机和手段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
之前还有?人趁他年轻,想?要?欺瞒糊弄于他,如今这念头早被丢到爪洼国去了。
州里的富户一看御杏园的差事他们掺和不上了,纷纷要?跟着谢宣开荒,还有?一些失地的农民,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帮着知州大人开垦荒地说不定还能落下点什么,听知州大人的口风,兴许还能分到土地呢,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就?这样在全?州老少热火朝天的努力下,纪州新开垦出了万亩田地,并抢在寒露之前将麦种播了下去,等待来年的收成。
一切尘埃落定后,谢宣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这段时?日他都快忙飞了,好在付出就?有?回报。
“叮——恭喜宿主,提前超额完成任务,获得奖励红薯秧苗一把,所种植物抗倒伏能力一次,积分十万,宿主自主叠加‘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增益效果。”系统恢复了少年音,兴高采烈的说道。
谢宣皱了皱眉头,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不禁鬼使神差的问道:“这红薯秧苗怎么还没到账?”
系统探头看了看页面道:“怎么可能?你已经领取了呀,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结果它仔细查看了领取成功的规则后,急得一拍大腿道:“忘了强调了,对于此处没有?的物种,它都属于舶来品,要?以一种极为合理的方式出现。”
谢宣:“……”
一人一统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在琢磨这个极为合理的方式出现是?怎样出现?
正在这时?,伏远山突然打帘子进?来道:“农忙也忙完了,御杏园也已修缮妥当,州衙里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听说河岸旁正在举行庙会?,来了不少番邦外商,还有?耍猴戏的,许多百姓在那?边游玩,主子不去凑凑热闹?”
谢宣刚要?拒绝,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从软榻上窜了起来,动作十分利索的换了一件松绿色的文士袍,牵了匹马就?出了门?。
纪州的水利重新修整过,河道又宽又深,许多之前进?不来的大船这次都能驶了进?来,不少百姓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船,不由一传十,十传百都出来瞧热闹了。
谢宣骑马顺着河沿走,专挑有?西洋船、南洋船停泊的地方驻足。
不少船员自动当上了货郎,在船上一一摆起摊位吆喝了起来。
谢宣转手将缰绳丢给了伏远山照看,自己登船动逛逛西逛逛,专门?问人有?没有?新鲜的奇葩异卉卖?
船员给谢宣指了指里面的摊位道:“是?有?的,只是?花卉娇嫩又难养,价格又高,鲜少有?人问津,只得安排在最靠里面的位置。”那?人说完之后还不忘推销自己手里巴掌大的西洋镜,谢宣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做工还挺精致,他问了问价钱就?让摊主给包了两个,兰花图案的送卯娘,荆棘玫瑰图案的送秀秀。
他付完钱,将两面小小的西洋镜揣进?衣袖里,继续寻摸他要?找的植物,终于在他寻了四条船后,他已经不太报什么希望了,因?为这条船上的花卉都死了,任神仙来了都救不活,大抵没有?他要?的东西了。
“客官请让一让!”船上的昆仑奴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怀抱里抱着一大堆东西欲要?往船下扔!
那?人经过谢宣的时?候,谢宣不禁低眸看了一眼,这一眼可了不得!
他急忙拦下昆仑奴,与他连说带比划道:“官府有?明文规定,不能在河岸周围随便扔废弃物,被逮住可是?会?罚钱的,我整好要?下船回家,不妨帮你将此物扔了,家里正缺柴火呢。”
昆仑奴性子质朴,被谢宣三言两语忽悠了去,将手里的枯枝烂叶递给谢宣,谢宣一把提起上面的绳子,拔腿就?跑,生怕有?人追来讨回去。
他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官邸,猫猫祟祟了一道,此刻终于放心的把绳子解开,里面露出一根绿油油的青藤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红薯藤吗?
感谢路人甲的赠予,老天爷万岁!
第089章 第89章
谢宣小心翼翼的捏着那根脆弱不堪的红薯藤蔓, 无语凝噎。
这风一吹就断了的模样,真?的可以种活吗?
他打开系统页面上红薯的详情那一块,仔细阅读了半晌种植注意事项。
天坑啊!
“那个……就不能多给一根秧苗吗?不是说奖励一把红薯秧苗吗?一根也是一把吗?这么偷换概念, 抠死?你得了。”谢宣口?吐芬芳。
系统也觉得不可思议,它抖搂了半天背包,一无所获,确实就那一根独苗。
它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开始七上八下的安慰道:“宿主, 红薯传至中原必定?历经千辛万苦, 度过重重难关,而且又不是官府主动出船去海外寻的, 哪能说大批量引进?就大批量引进?呢?凑合着种吧, 我?给你申请丰收增益特?效好不好?”
谢宣勉强同?意。
他命人将花园里乱七八糟的花全给拔了, 特?意留出空地?来伺候这一根独苗, 就这么一根,万万马虎不得, 他严格按照操作手册种植, 恨不得一天看八遍,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得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保护红薯苗,他甚至将黄豆都给找绳拴起来了,就怕他前脚刚种下,这小玩意儿后脚给他扒拉出来嚼巴了, 那他左斗豪强,右斗同?僚所耗费的心血不就浪费了一半了嘛!
黄豆并不理解且郁闷的汪汪叫, 闷头跟他生气, 谢宣命人炖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骨头来哄它,还煞有介事的承诺道:“等秋后的吧, 秋后一定?给你解了锁链,再也不拴着你了,刨了红薯给你煮粥喝好不好?又甜又糯,很好吃的。你这小家伙跟着我?就享福吧。”
黄豆将信将疑的信了,竖起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用冷冷的屁股对?着他,心满意足的啃着肉骨头。
谢宣伸手拍了拍黄豆的狗头,心间一松,自然而然的想?起远在西北的楚怀秀,不知?她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好?
她一直在外领兵打仗,并不一定?驻守在哪个城池,就连传封书信都是奢望。
谢宣叹了一口?气,心情有些惆怅。
转眼秋凉,到了丰收的季节。
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原本长?不了多少庄稼的,奈何许多失地?的农民当其看做安身立命的本钱,伺候的勤快又精心,每亩产粮竟奇迹般的逼近中等田的产粮,抛除需要缴纳的粮税,需要偿还别的州县的粮种,竟还有五万石的结余。
冬季临近,谢宣又给帮忙种田的失地?农民重新分?了田地?,实在无力种田的鳏寡孤独者,一进?腊月官府在城内设了施粥棚,帮他们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谢宣命人将结余的粮食入了官府的粮仓,以备歉年的不时之需。
算来算去,百姓的日子还是只能勉强凑合着过,保证不饿死?,吃饱喝足谈不上。
谢宣低叹了一口?气,他一边刨红薯一边跟系统说道:“来年开春还得继续开垦新地?,人生在世?那能够勉强度日呢?这么活着跟牲口?有什么区别?!苛捐杂税太重了,老百姓哪里负担得起?!真?是奇奇怪怪的世?道,最该交税的人反而不用交税,天天吃糠咽菜的升斗小民却扛起来国库税收的大旗,真?真?是岂有此理?”
系统好奇的问道:“宿主见?过不用交税的升斗小民?”
谢宣闻言陷入一段十分?久远的回忆里,沉默良久之后,他倏然一笑道:“见?过,那里的农民种地?是不需要交税的,甚至每季还有国家的补贴。”
“种地?还需要国家给补贴?补贴什么?”系统问道。
“粮种补贴,灌溉补贴,肥料补贴等等。”谢宣答道。
“可真?好啊,那里是天堂吗?”系统向往的问道。
“不是,那里是真?正的人间。”谢宣将坑里的红薯扒拉出来,抖掉上面的泥土将其放入竹篮中,“是一个相对?理想?的国度,最起码人是讲理的,也是有尊严的,不必为了填饱肚子卖儿鬻女。”
“难怪你看不上这里的一切,原来你待过更好的地?方呀,那纪州的百姓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吗?”系统紧接着问道。
谢宣摇了摇头说道:“且过不上,他们能过上初唐农民那样的生活就不容易了。”
系统惆怅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突然有点理解你了。”
谢宣不置可否,他掂了掂竹篮里的红薯,满打满算一共收获了十个:“这就是你给我?申请的丰收效果?”
系统:“……别不满足了,一颗秧苗而已,你还想?上天啊?”
谢宣转手把系统拍下线,捡了最大的一个预备煮粥喝,其余的他要留着明天春天育苗用。
谢宣不放心将这个珍贵的红薯疙瘩交给旁人来做,他只好洗洗手亲自操刀,别看他从小到大身旁围了一圈的御厨,他自己的做饭水平十分?一般,但煮粥还是难不倒他的。
系统见?谢宣不理它了,它又悄咪咪上了线,举着一张食谱在谢宣的识海里游荡,连续翻了十来个后空翻试图引起谢宣的注意,皆被谢宣无视掉。
系统不死?心的开口?道:“喂,我?从后世?的特?厨那里讨了一张做红薯粥的食谱来,你要不要看?”
它话音未落,手里的食谱不见了,被谢宣无情没收。
系统:“……”
它老实了没一会儿,又悄咪咪的说道:“阿宣哥哥……”
是讨好的意思,谢宣扬眉看它,问道:“干嘛?”
“我?也想?喝红薯粥,你能不能做好之后分?给我?一碗,不,半碗也行,我?还没喝过红薯粥呢,一定?会很好喝吧!”系统顿了顿,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马屁没有拍在点儿上,它又找补道,“是阿宣哥哥炖的白米红薯粥很好喝,最好喝啦,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啦。”
谢宣最爱听好话,吃软不吃硬,系统这一番软和话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他疯狂压平忍不住上翘的唇角,低咳一声道:“看你表现!”
他一边查看食谱一边准备食材,预备做一顿皇帝老子都没吃过的大餐——白米红薯粥!
他按食谱中记载的,先把白米粥熬上。
没多会儿,晶莹玉透的白米被文火咕嘟咕嘟的煮开,开始泛白花,浓浓的米香瞬间散开,等白粥逐渐浓稠之际,将切好的红薯放入粥里,小火炖煮着。
他看着粥煲突然问系统道:“你那里有磨粉机吗?”
系统道:“有石磨倒是,磨粉机太超前了吧,就算有机器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有电吗?退而求其次,你有蒸汽机吗?”
谢宣叹道:“其实啊,你不知?道,红薯跟玉米面熬粥才是绝配。”
他说的一本正经,系统也听的十分?认真?,认真?到往心里去了,它戳了戳谢宣道:“你看我?行吗?”
“什么?”谢宣问道。
“当驴!”系统回道。
“甚好!”谢宣忍笑道,“将我?存放在仓库里的玉米粒磨半簸箕来,先不急,等来年秋天我?给你做玉米红薯粥喝。”
系统兴高?采烈的要给谢宣当驴做马。
白米红薯粥在一人一统插科打诨中煮好了,堆金砌玉,甜香四溢。
谢宣在厨房寻了个粥盅,将熬好的粥放了进?去。
系统忙忙碌碌,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寻出一只小小的水晶碗来递给谢宣,谢宣给它盛的满满的。
系统接过粥碗来就要喝,吸溜一口?烫到了舌头,烫的龇牙咧嘴的。
“小心点,别撒了烫到我?的脑子。”谢宣叮嘱道。
系统冲他嘿嘿一笑,保证道:“那必不能啊!”
谢宣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粥碗来对?外喊了一声:“黄豆,吃饭啦!”
一阵风驰电掣后,黄豆嘴?*? 里叼着它的饭碗闪现在谢宣面前。
谢宣往黄豆的饭碗里也倒了满满一饭碗的粥。
一人一狗坐在夕阳下喝粥。
尝到熟悉的味道,谢宣满足的喟叹一声,对?黄豆说道:“关你几个月关的值吧,哎,这粥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正说着,薛云疏恰好来谢府谈事情,见?谢宣在喝一种很新很新的粥,他一双鹿眼儿眨巴眨巴的,比黄豆的狗狗眼还可怜巴巴呢。
谢宣道:“厨房的锅里还有,想?喝自己盛!”
薛云疏闻言便不见?了踪迹,跑到厨房里自己叮咣叮咣的盛粥喝。
二人一狗坐在夕阳下心满意足的喝粥。
薛云疏道:“知?州大人,这橙色的是什么?我?连见?都没见?过,还怪好吃的,糯糯的又甜甜的,味道十分?不错。”
谢宣道:“此物叫红薯,我?在南洋来的船商手里买的。”
“哎?我?怎么没遇见?过?”薛云疏好奇道。
谢宣笑道:“大抵是你运气不好吧。”
薛云疏摸了摸鼻子,今天也是被知?州大人语言攻击的一天!不过没关系,有这么美味的粥喝,他乐意!
二人连说再笑,可巧赶上曹问来谢府还之前借的粮食,见?二人在津津有味的喝粥,他也十分?好奇。
于?是,屋檐之下变成了三人一狗在心满意足的喝粥。
曹问到底是做了推官的人,又比薛云疏大了好几岁,他搅着碗里的粥问谢宣道:“此物可否在中土种植?”
“可以的。”谢宣回道。
“不知?产量如何?”曹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粮食都是人种出来的,可以先试试。”谢宣半真?半假的说道,“只是育苗是个麻烦事儿。”
“种庄稼总不会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就好。”曹问说道。
“此物虽然看着好,我?问过南洋的商人,说是不如谷物耐存放,所以还是没办法?大面积的推广,等我?这里育好苗了,每家倒是可以分?点种在房前屋后,若逢饥荒年份,百姓也有个填肚子的吃食,不至于?饥饿而死?。”
“谢大人英明。”曹问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真?心实意的说道,“纪州百姓得谢大人为父母官,幸莫大焉。”
“少恭维我?,你之前还在心里暗骂我?是和豪强同?流合污的狗官呢。”谢宣含笑道。
“我?在心里骂你也能听得见??”曹问尴尬了一瞬,瞬间恢复了正常。
薛云疏毫不留情的拆穿道:“曹推官,你脸上的嫌弃之色我?们隔着二里地?就能看清楚。”
“那我?不是有眼不识泰山嘛!”曹问回道。
几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其乐融融,一锅粥就这样被喝得一干二净,黄豆把盆舔的锃亮,又叼着它回了自己的狗窝。
系统怕烫到谢宣的脑子,它端着粥碗小心翼翼的回了穿越局系统部,边走边喝,嘬粥的声音出奇的大,生怕别的系统不知?道它在喝白米红薯粥!
也是,它们这些系统啊,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日子过得不是紧巴巴的?!偏偏数它成天吃吃喝喝的,从来没短了嘴去,简直是宿主吃啥它跟着吃啥,幸福得了不得,羡慕的旁的统眼都红了。
系统找了个开满月季花的小花坛,一口?一口?的喝着碗里的粥,心里别提多满足了,还是它的宿主好,本事大,脾气好,爱分?享。
忽而它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它慢悠悠的扭头去看,却在花园角落里看到了前辈,前辈正一脸倦容的抽着烟,眼里血丝密布,活像好几天没休息过了一样,不过它们做系统的,也不像人类那样每天需要睡满八小时才行!它们甚至可以连轴转的,并不觉得累,前辈这般模样显然是心神耗费极大,用通俗一点儿的话来讲就是差点cpu干烧了。
前辈被烟呛的轻咳一声,发现系统在看它,它招了招手道:“过来。”
系统端着粥碗乖巧的走到它面前,将自己的粥碗往它跟前一推道:“前辈,喝口?粥吧!”
前辈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自己喝吧。”
系统瞬间撤回粥碗,自己一点点往嘴里吸溜,舍不得一口?气喝完的样子。
“又是谢宣给你的?”前辈率先开口?问道。
系统点了点头道:“对?呀,他亲自熬的。”
前辈看见?了粥碗里的红薯块,问道:“他完成了一千亩的垦荒任务?”
“是提前超额完成!所以上面给的红薯秧苗是后世?培育过的蜜薯秧苗,超级好吃。”系统道。
前辈沉默的吸了一口?烟,没再说话。
系统喝了谢宣的粥,难得长?了良心问道:“楚姑娘还好吗?”
“嗯。”前辈倦极,显然不想?多说什么。
“她好便好,免得谢宣天天思春。”系统将甜粥一饮而尽,甚至把粥碗都舔了个一干二净。
前辈不禁嘱咐道:“……好好跟着他种田,争取再多打些粮食。”
系统喝完粥,终于?智商上线了,它后知?后觉的问道:“前辈怎么知?道谢宣的任务详情?”
“猜的,凡是选种田方向的系统,第?一个任务不都是这个吗?”前辈敷衍道。
系统摸了摸光亮的大脑门半信半疑的问道:“是吗?”
“是啊,抽空去管理处领一本新手教材吧。”前辈叮嘱道。
系统从善如流,主打一个听劝。
它见?前辈真?的累极了,也不好再打扰他,自己颠颠的跑去管理处领了一份新手教材。
新手教材简直打开了系统的新世?界大门,它自由自在的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学会了如何优化宿主任务技能。
它低眉想?了想?,依纪州的条件,开垦荒地?可以增加粮食产量,但土地?总有开垦完的那一天,播种高?产量的粮种才是王道。
勤奋好学的系统扒拉了扒拉新手手册,看看里面有没有教如何帮宿主获得高?产量粮种的办法??
还真?有,就在最后一页,最后一页被浸湿了,字迹有些模糊。
系统:“……”好气,每个新手系统只有一本,它该怎么办?!
字迹是辨认不出来了,幸好它看到作者栏里有前辈的名字,它抱着书又屁颠颠的去找前辈请教。
这次前辈没再抽烟了,在吐血……
系统真?是开了眼了,它头一次看见?吐血的同?行!前辈到底在搞什么?别把自己给搞死?了。
它在前辈将晕未晕之际抓住前辈的胳膊一阵猛晃:“前辈,等等,我?该怎样帮助谢宣获得高?产粮种?”
“地?尽其用!”前辈说完这句话,眼皮往上一翻,晕了。
系统大骇!强悍如前辈也会晕倒?!前辈到底接了什么要命的任务?!它一个菜鸟着实搞不来啊!
系统懵了,哭哭唧唧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谢宣睡着睡着觉被系统哭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说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系统抹掉眼泪抽抽巴巴的说道:“前辈晕倒了,我?叫不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掐人中试试呢?”
“掐了,不管用。”系统嘟嘟囔囔的说道。
谢宣:“……”
系统试探道:“实在不行我?把他送到系统恢复中心去吧。”
“不行!”谢宣果断否定?道,“一般情况下,系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过载了。每个过载的系统必是动用了不为人知?的禁忌手段,你将它送去那里的话,一切都暴露了,它必会遭到管理局十分?严厉的惩罚!销毁也是有可能的!”
系统被谢宣的这番话吓住了,再也不提送前辈去系统恢复中心的事儿。
谢宣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系统口?中的前辈是跟秀秀绑定?的名将系统,这个系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那秀秀还好吗?!
谢宣用自己的积分?给名将系统兑了些营养液,让自己的系统给它打上。
没一会儿,过载的系统渐渐恢复了过来,它感受到自己体内充沛的力量,不禁一怔。
系统破涕而笑道:“前辈醒啦?可吓死?我?啦!”
前辈眨了眨眼睛问道:“哪里来的营养液,这东西可不便宜!”
系统道:“是谢宣动用自己的积分?兑换的,哎,您先别忙着谢,他也不是为你,他是舍不得他的小青梅,楚怀秀还好吗?”
前辈知?道系统这句话不是它自己问的,是谢宣借由系统的口?问的,于?是看在营养液的份上回道:“大军已经断粮五天了,我?晕过去之前,闻人驰带着三十石粮食赶到了军营,楚怀秀应该是没事的,她顽强的很。”
系统又道:“楚怀秀如今在哪儿?”
“在河州大营,若不是粮草难以为继,我?们早就打到熙州去了。”前辈叹道。
系统没有多问,它点了点头,嘱咐前辈多注意休息便转身回了谢宣的识海,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谢宣听。
谢宣越听脸色越青,最后从榻上一跃而起,张口?喊道:“伏远山,伏远山!”
伏远山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听到谢宣的呼唤后撑着灯烛进?来道:“主子要茶还是要起夜?”
“都不是,你立刻穿戴整齐,将薛云疏找来。”谢宣吩咐道。
伏远山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道:“才丑时三刻,主子可是有急事儿?”
“叫你去你就去!”谢宣一句话也不想?解释。
伏远山立马穿戴整齐去薛府找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薛云疏就气喘吁吁的跟着伏远山跑来了。
“知?州大人,什么事?”薛云疏问道。
“薛家做西北的生意吗?”谢宣不答反问道。
心思玲珑的薛云疏听得他这么问,便知?是与西北的战事有关,他只能实话实说道:“西北战事一起,商路都断了,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西北的生意了。”
“不让你们去西域那边,有一批粮食需要你们运到西北。”谢宣直言。
“多少?”薛云疏问道。
“十万石。”谢宣答道。
“能运是能运,只是目标太大了,若分?散开来运,难免有所损耗,能运到七万石都是好的。”薛云疏道。
“你有门路就好,走水路北上,运到河州大营去交给一个叫楚怀秀的将军。”谢宣继续说道,“通关的文书我?一早给你准备好,尽早出发。”
“好,我?相信你。”薛云疏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私运军粮是大罪,一旦被发现上到谢宣下到他们薛家都要被问罪,谢宣愿意担这样的罪过,他们薛家也敢,无他,只因为谢宣的为人,谢宣结束了纪州百姓猪狗不如的日子,便是他们纪州人的大恩人,为生民立命之人值得他们薛家追随与拥护。
谢宣用了瞒天过海之计将粮仓里的粮食运出,又在周围州县采购了五万石粮食,凑齐了十万石粮食交到薛家手上,由薛云疏亲自压阵运粮。
临走之前,薛云疏问道:“大人可有要交代的话?”
谢宣道:“一定?要将粮食亲自交到楚怀秀的手里,非她不可。”
“是。”
“还有,告诉她,缺什么就跟我?说,不必硬抗着。”谢宣低声叹道,“且去吧,一路顺风。”
薛云疏领命一路北上,从纪州经由陕甘道、陕甘北道,然后向西行直奔河州大营而去。
第090章 第90章
云霞漫天, 河州大营内,将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支锅做饭。
尽管他们早已神疲骨乏了,却?依旧强打起精神来, 盼了好久的?粮草终于到了!尽管是兴庆府那边送来的?,可……是大齐的?粮就行!
主将帐内,楚怀秀面闻人驰而坐问道:“师父运了这些粮来,兴庆军的?粮草可还?够?”
闻人驰道:“我那边要容易些,即便问朝廷要不到粮, 还?有兴庆府的?粮草供应, 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才是。”
楚怀秀点了点头,郑重道谢:“多?谢师父援粮之恩。”
“你?我师徒之间, 何必说这些。”闻人驰摆了摆手说道, “西路军主力还?没?有消息吗?”
楚怀秀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说道:“莫名其妙消失, 无半点踪迹,且蓝帅那边对此并无反应。”
闻人驰轻晒, 意味深长的?说道:“等你?的?部队打到西秦重镇肃州的?时候, 西路军主力自会从天而降。”
楚怀秀本就十分聪明,闻人驰一指点她就想?透了,她所隶属的?西路军其统帅是临安侯的?堂弟谢廉,此人如此鬼祟行事,率军出征是假, 霸占军功是真,西征军里尽出这种货色, 可真是……
熙州城就是毁于临安谢氏与穆氏的?争功中, 难道整个西征军还?不铭记这个惨痛的?教训吗?西征军统帅蓝云英对此视若无睹,这难道也是官家暗许的?吗?
或许对于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来说, 拿在朝堂上屡试不爽的?权衡之术用在军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西征西秦何其艰难,一旦行差就错就是几万、十几万,几十万人丢掉性命!甚至是功亏一篑,万世之功瞬间土崩瓦解。
楚怀秀瞬间要气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父亲至死?念念不忘的?熙州城,念念不忘的?西征,原来只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追名逐利的?游戏。
他们在乎的?只有功名利禄,而不是万民生死?。
她看着帐外将士们因为看到粮草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目光,瞬间犹如坠入冰窖。
“西征乃诸将勠力同心之事,仅凭一两部能打又有何用?”楚怀秀悲凉的?说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楚家军又不是铁打的?,如何能神勇至此?”
“我来送粮草的?事儿,恐怕蓝云英那里马上会知晓,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便会下达命你?部出击的?指令。”闻人驰说道,“趁着军令还?没?来,抓紧时间休整吧。”
楚怀秀沉默半晌方才回?道:“师父,依你?之见,就西征军目前的?实力而言,我们最多?可攻占到何处?”
“可破肃州。”闻人驰说道。
“肃州?”楚怀秀摇了摇头道,“若粮草充足的?话,我只取更南面的?甘州,那里有一座军马场,如果?攻下此地,大齐的?军力会更上一层楼,西秦之地人烟稀疏地域辽阔,没?有足够的?骑兵越往西走越难追击他们,西征大军可在甘州安营扎寨,重整旗鼓,积蓄力量,再图西征之事方为妥当。”
“话虽如此,但他们恐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肃州为西秦京西第一重镇,攻下肃州破西秦都城指日可待,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机会溜走的?。”闻人驰分析道。
楚怀秀轻吁一口气,心中暗忖:那只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
“比起汴京,兴庆府离甘州更近,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从我手里接过甘州城的?是师父的?人。”楚怀秀说道。
闻人驰豁然抬眸深深的?看着她!
“以?酬师父远道而来为楚家军援粮三十万石。”楚怀秀掷地有声的?说道。
“量力而行。”闻人驰说道。
“我可以?的?。”楚怀秀深吸一口气说道。
虽然肃州是西秦京西第一兵家重镇,那也仅仅是西秦都城的?一道屏障,它的?作用只有拱卫西秦京师,要说实际价值并不抵甘州五分。
甘州城才是西秦人的?命脉,西秦的?军马尽出于此,攻下此处不比攻下西秦都城容易,若说闻人驰同意随齐军出征,所看中的?也无非这座城池,绕是他也不敢百分之百的?打包票定能攻下此城。
眼前这个身形还?有些单薄的?小姑娘竟然敢给他这样的?承诺,让他如何不心惊!且不说他素与其父交好,她拜在他门?下学武十余年,他早已将她视为亲女?,不然也不会路途迢迢顶着被蓝云英忌惮的?风险亲自给她运送军粮,解她粮草空虚之困。
纵然他十分垂涎甘州,也不愿她冒着巨大的?危险来还他这份人情,所以?他才让她量力而行,只是她所认准的?事儿便一条路走到黑,自小如此。
这时门?外的?将士已经将粥煮熟,盛了满满一大盆来送到楚怀秀的帐中。
楚怀秀与闻人驰各自用了些后,闻人驰才起身作辞道:“我这便率部回?营了,多?保重。”
楚怀秀抱拳躬身,送别师父。
金乌西垂,序属深秋,草木逐渐泛黄,露出萧索冷肃之色。
薛云疏紧赶慢赶赶到河州大营时,楚怀秀的?人正在拔营,因为蓝云英的?军令到了,道她既已解了粮草之困,便拔营西进?吧,莫要耽搁功夫了。
楚怀秀:“……”原来这个姓蓝的?还?喘气呢,她缺兵少粮的?时候,曾致数封公函去主帅大帐,并无回?音,她还?以?为蓝云英让西秦人给偷摸挑了呢。
她正收拾着自己的?公文和行李,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转头吩咐一道帮她收拾行李的?副将秦风道:“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秦风放下手中的笔筒,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他疾走几步,见一群士兵围在一起,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抬手拨开众人道:“怎么回?事?”
“禀秦副将,有人要见将军。”旁边的?士兵七嘴八舌的?说道。
“正在拔营呢,咱们将军诸事繁杂,岂能是一个莫名奇妙之人说见就见的?!”
“就是,做一身商人打扮,谁知道他是不是敌军奸细!”
薛云疏恼怒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乃堂堂大齐子民,你?说谁是细作?!”
“马上就要入冬了,谁家这时候出来做生意,你?莫不是欺负我们傻吧?!我们只是粗人,可不是什么傻瓜!”
薛云疏:“……”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他谨记谢宣的?嘱咐,一定要见到楚怀秀其人才肯罢休!
楚怀秀的?副将秦风阔步上前,一眼便见到被群兵堵在内圈里的?人,那人生的?一双灵妙的?鹿儿眼,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青涩之气,一看就年岁不大,却?能找到这里来,可见其必不是什么简单之人。
秦风招呼左右道:“给他搜身!”
两个大块头士兵不由?分说,给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搜出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来,盒上嵌着精致的?螺钿,是凤穿牡丹纹样,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薛云疏死?死?抱着盒子不松手,扬言要见楚怀秀楚将军,其余的?话他却?不肯多?说了。
有人在秦风耳边低声道:“西秦人在大肆买杀手要取将军的?项上人头,我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你?看他手中的?那个精致盒子,越看越像蜀中有名的?暗器暴雨梨花,只要此盒子一旦打开,任人武艺再高强也是逃脱不掉的?,千万不能令此人接近将军啊。”
秦风频频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薛云疏嗤笑道:“我吃饱了撑的?要花大价钱买凶器暗杀咱们大齐的?将军?还?这么大张旗鼓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只怕我前脚将人杀了,后脚也会被你?们剁成肉泥!”
秦风频频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他思忖半晌道:“你?将盒子打开!”
“不打!盒中之物?只有楚将军才能亲自打开查看!”薛云疏倔强的?说道。
秦风一把将盒子夺过来,攥在手心里,一手提着薛云疏去了主帐。
“将军,此人要见你?!”秦风撩开主帐的?门?帘朗声说道。
薛云疏抬眸一看,却?是愣了!他万万没?想?到纵横疆场的?楚家军统领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娃,那女?娃还?颇为年轻,大抵与他的?岁数不相上下,他不由?肃然起敬,撩袍便拜道:“在下纪州薛云疏拜见楚将军。”他有秀才功名,本是可以?见官不贵的?,但他此刻心悦诚服的?跪了。
纪州来的??楚怀秀亦是一惊,她吩咐亲兵都退下。
“将军?”秦风担忧的?看着她。
“无妨,你?们都退下吧。”楚怀秀摆了摆手说道。
“麻烦军爷将那个檀木盒子留下!”薛云疏说道。
楚怀秀点点头,秦风犹犹豫豫的?将盒子留下,带领众人先退下了。
薛云疏见周围人都走干净了,这才一五一十的?说道:“在下奉纪州知州谢宣之命来给楚将军运送粮草,如今运粮的?船就在河州的?码头旁停靠着,共有十万石,是纪州今年所有的?收成,不过纪州今年的?收成结余才五万石,另外五万石是知州大人自己出钱在纪州周围州县买的?,凑了个整给将军送来,因为是非正常流程运送,在外不能及时表明身份,还?望将军恕罪。”
楚怀秀心中大骇!
虽然她缺粮饷的?事儿在西征军里不算什么秘密,可外面的?人一概不知内情的?,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宣是怎么知晓的??!
薛云疏将手旁的?那个螺钿盒子拾起来,用衣袖掸掉上面的?灰尘道:“这是知州大人策马数十里追上在下,特吩咐在下亲手交给楚将军的?,至于里面盛的?什么,在下也不知。”
楚怀秀接过螺钿盒子,里面传来轻微响动,她紧紧握着盒子并没?有着急打开,而后细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知州大人特意交代将军缺什么了就跟他说,不必硬抗着。”薛云疏认真回?道,“今年纪州垦荒匆忙,只得了这些粮食,等来年开春继续垦荒,一定会收获更多?的?粮食的?。”
楚怀秀闻言心神震颤不已,她知他初出纪州,所遇之事不一定都是顺利的?,官场上的?,地方豪强上的?,各方关系都需要去调和,据她所知,今年春纪州才闹了旱灾,他却?倾其所有来助她,让她如何不感动?!
所有人弃她如敝履者,承蒙不弃者唯师与夫。
楚怀秀展开收拾好的?行李,亲自拿出空白的?信纸拟公函,他是私调仓粮与她,她却?不能如此坦然受之,一旦被人发现,他是要被解送京师的?,便是眼前这个帮着运粮的?少年都要担干系的?。
所以?,她要出具一封她向他借粮的?公函,替他开脱罪名。
“将军万万不可。”薛云疏制止道,“这于制不合,纪州本不在军粮供应地范围内,越地借粮乃大齐的?大忌,将军在外领兵打仗已是舍生忘死?,知州大人又岂能让将军有牢狱之灾的?后顾之忧,他特意吩咐在下,万万不能要将军的?公函,纪州今年新垦了万余亩的?田地,虽然年初有旱灾,但自知州大人接任纪州知州后,纪州未曾饿死?一个百姓,美政如此,善莫大焉,我们纪州百姓自然有办法帮知州大人逃脱罪名的?,将军不必担心。”
楚怀秀摇了摇头道:“他是纪州的?父母官,这些是他该做的?,哪有让百姓如此还?恩的?道理?。”
薛云疏见她这话说的?亲密,不由?一怔。
楚怀秀打开旁边的?螺钿盒子,里面是一方刻有荆棘玫瑰的?西洋镜,镜面精致且小巧,只有胭脂盒那么大,盒子底下压着一张白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卿安吾亦安。
没?有落款,楚怀秀却?知是谢宣的?字迹。
她迅速将补好的?公函盖了将印,提笔在那张纸的?背后写道:君安我亦安。她将公函放置在螺钿盒子里,递给薛云疏道:“谢宣是我的?未婚夫君,恕我不能让他为我担这么大的?风险,夫妻之间应苦乐同当的?。”
薛云疏闻言倒地便跪道:“将军大义?,也不枉知州大人午夜将在下从家中唤起,连夜准备商船运送粮草了,望将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他是真真拜服了,他见过太多?的?郎情妾意,却?头一次见这种争着担风险的?,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尽然嘛!
他曾想?像知州大人那样的?天纵英才,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如今算是分明了,也只有楚将军这样的?奇女?子才能够配得上吧!
楚怀秀的?人将军粮接应完毕后,薛云疏心满意足的?回?纪州去了,天已经渐渐冷了,再不回?去河面上一结冰他的?船就走不了了。
楚怀秀却?一直纳闷谢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缺粮的??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她骑在马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儿。
“咳咳……”她的?识海里传来一阵轻咳。
楚怀秀立马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你?醒了?”
系统点了点头道:“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专心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吧。消息他是从我这里得去的?。”
楚怀秀心里有些闷闷的?,半晌后才轻声道:“他也不容易。”
“抱歉,是我晕在了系统后台,被他的?系统看到了,然后他给我兑了昂贵的?营养液,我这才迅速恢复过来。他向我打探你?的?消息,我也就只好说了。”系统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很重,缺了他这十万石粮食搞不来的?,而且依谢宣之才,这些都是小事,他摆得平的?。”
楚怀秀想?起自己系统晕厥的?原因,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一人一统在冷寂的?空气中沉默着。
却?说薛云疏一路东行然后南下,办完差事一身轻,只是他低眉瞧了瞧手中的?螺钿盒子,有些头痛,罢了,回?去交给知州大人自己处理?吧。
薛云疏紧赶慢赶,赶在河面结冰之前赶回?了纪州城。
此时正是农闲之时,就连官衙里的?事情都少了许多?,谢宣每日按时轻松下衙,然后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和自己的?系统研究获得高产粮种的?法子。
系统道:“前辈说只要做到地尽其用就行。”
谢宣摸着下巴,将信将疑道:“他不是名将系统吗?也管种田的?事儿?”
系统不服气了,叉腰回?道:“耕战不分家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况且我们系统新手手册都是前辈编的?,他有什么不懂的??”
谢宣笑眯眯的?摸了摸它的?大脑袋道:“话虽如此,但这种行为用一句后世的?话来形容特别贴切。”
“什么话?”系统好奇的?问道。
“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谢宣努力绷紧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然而系统这小炮仗一点就着,眼见它要暴走了,谢宣赶紧安抚道,“逗你?的?,我觉得你?那前辈说的?有道理?。”
“哼!”系统小嘴一撇,冷哼道。
谢宣守着纪州的?舆图思索道:“按照你?那前辈的?说法,我们只有将纪州所有的?土地都开垦完毕,才会解锁高产粮种。”
如此一来,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纪州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开垦,他正手握炭笔,垂眸思索着,伏远山来报:“主子,薛云疏求见。”
“快快有情!”谢宣扔了手中的?炭笔,连忙站起身来说道。
门?外的?薛云疏闻言,抱着那只檀木黑漆凤穿牡丹螺钿盒子阔步走进?房间里行礼道:“见过知州大人,云疏幸不辱使命已将十万石粮草亲自交给了楚将军。”
谢宣闻言诧异道:“十万石?路上的?损耗你?自己担了?”
“这不算什么。”薛云疏摇摇头说道,话音未落他伸手将螺钿盒子交给了谢宣。
谢宣一打开,里面的?西洋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纸公文。
谢宣道:“怎的?还?是留了公函?”
薛云疏回?道:“大人恕罪,楚将军说了,‘谢宣是我的?未婚夫君,恕我不能让他为我担这么大的?风险,夫妻之间应苦乐同当的?。’楚将军这样说,我便不好再坚持。”
谢宣深叹一声:“辛苦你?了。”
薛云疏摇了摇头道:“比起知州大人和楚将军所做的?事情,我领的?这差事怕是最轻松的?了。”
谢宣又问道:“楚将军的?营中,到底什么情况?”
薛云疏道:“我与楚将军的?部下接触了几日,他们得知我是大人派来的?人后,对我倒也没?有格外避讳,我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事情,只听说是与大部队失散了,西路军主力从出征开始便不见了踪迹,消失的?无影无踪,任谁都找不到。楚将军曾多?次致函西征军的?总统领蓝云英,所去公文十次得有九次石沉大海,了无回?信,偶尔有那么一次回?信也是命楚将军去攻城略地,军粮自筹的?。”
“什么?!”谢宣怒极反笑道,“还?真是一窝鼠辈可着一个老实人欺负!”
“楚家军靠抢敌军军饷勉强度日,终于在攻下河州之后彻底断了粮。”薛云疏沉声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平西王先我一步将粮草送到了楚家军军营。”
谢宣扶额,揉了揉气得胀痛的?额头,他心中冷笑道:各个龟缩起来做操刀手,也配?!
系统也无语问苍天,半晌后叹道:“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谢宣心中忍不住悲凉,这么多?人的?心血与身家性命都倾注于此,却?要被这群尸位素餐者当儿戏一样耍弄吗?
既然如此,那官家当年轰轰烈烈的?搞新政是为了什么?为了排演一场笑话给世人看吗?
只是疆场无小事,这一番闹剧是需要无数人的?生命去填补的?,君王知否?
谢宣摩挲着螺钿盒子,将盒底的?纸条拿出,映入眼帘的?是:君安我亦安。笔锋?*? 凌厉而俊秀,是她亲自写的?,五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他心疼的?闭了闭眼睛,而后郑重的?螺钿盒子安放起来,午间留薛云疏在官邸吃饭,二人边吃边说。
送走薛云疏后,谢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末了,他展开信纸预备给祖父去信,祖父在袄子口截断了兀目与西秦人的?往来必经之路,暗中与兀目人相抗衡,想?必能在西北战局说得上话,即便鞭长莫及,敲打敲打那些小人也是好的?,再不济西路军主力莫名其妙的?消失的?事情应该捅到官家那里,若官家不知此事,尚且可救。若官家知道此事,那西北战局糜烂至此,他也好再继续做其他打算。
就算往最坏处想?,官家其实是默许此事的?,应国?公楚鶂也绝不会默许此事!只要楚鶂知道了楚怀秀的?处境,便是挤也能挤到周围各道的?转运使司给楚怀秀提供粮草。
他不管西路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胆敢伤害他看中的?人就不行!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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