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礼节俱备,米卓行完认祖归宗之礼,由米员外带着一一认遍亲友,至此宴席才开始。
裴逸安居于首宾之位,既然是陪席,谢壑便坐在了他的下首,米员外特命人也给谢宣备了一张椅子,这桌酒席上就两个孩子,谢宣挨着谢壑坐,米卓挨着谢宣坐。
众人坐定,裴逸安默默打量着谢壑,见他举手投足间从容淡定,自有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意态,丝毫不见乡野之人的粗鄙,他心下暗暗纳罕,酒过三巡,他借着酒意谈性大发:“今日观谢贤弟之才,可否考取了功名?”
谢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笑道:“并未。”
裴逸安更奇了,但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他略感同情的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时运差了些,假以时日谢贤弟定会青云直上。”
“借裴主薄吉言。”谢壑端起酒杯与他稍微碰了碰杯继续说道,“到底是文章揣摩不够,空读些诗书终究是不求甚解。”
裴逸安果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如此,谢贤弟不妨先去府官那里做些幕僚事务,一来呢事情清闲,有足够的功夫准备科举,二来呢也是增些实干经验,三来呢以后科场有名,将来也可以互为倚仗。”
谢壑淡淡点了点头笑道:“确是个好去处,只是……”
裴逸安瞬间懂了,又道:“虽然去州府做幕僚不错,但里面门道众多,今日既与谢贤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少不得多说两句,谢贤弟莫嫌为兄唠叨。”
“求之不得。”谢壑适时与裴逸安碰了碰杯,裴逸安又饮一杯继续道,“如今朝廷新政如火如荼,蔺相公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用人方面不拘一格,只要有真才实学即可,这倒是条捷径,不过我觉得应该慎重一些,还是有功名傍身才稳妥,如今新党旧党势力斑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蔺相公得势,可以有这条捷径可走,朝堂风起云涌瞬间万变,万一蔺相公有潜渊之势,下面的人可要倒一阵子霉了,如此再求功名可就难了。”
“裴兄说的是。”谢壑说道。
裴逸安见谢壑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州府的官有支持新政的,有反对新政的,要我说这两方人马都不是理想的选择。”
米员外听得入神,不禁疑问:“这是为何?”
“新政搞得热闹,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搞新政的?而不是借着这股东风迎合上意升官发财的?而那些反对新政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反对新政弊端,而是借着反对新政与民争利的由头,为自己捞取贤名的。”裴逸安摇了摇头叹息道。
“那依裴兄之见,州府之中何人可依?”谢壑问道。
裴逸安沉思片刻道:“去州府不如去军中,如今进驻熙州新边的熙河路军,统领此路兵马的将领是应国公楚襄的儿子楚涵,虽说这楚将军是武将,当年可是文探花,真真是个文武兼备之人,最关键的是他颇有才干,又不屑党争,是个君子。”
米员外见他如此推崇此人,不由问道:“即是这样的人,也轻易搭不上话呀。”
裴逸安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的,楚家与裴家有老亲关系在,说句托大的话,我们彼此见了少不得以表兄弟相论。”
谢壑笑着举了举杯道:“裴兄,吃酒。”
裴逸安亦举杯痛饮,这句话便这么过去了。
米员外熏熏然亦同饮,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饭桌上,米员外心道:难怪裴逸安看上谢壑这般人才了,单是这份定力便让人佩服,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一般人遇到如此机遇早就巴结上去了,谢壑居然可以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可见是个成大事的人。
米员外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中,亦生了结交谢壑的心思。
席上大人的心思千回百转,谢宣却吃得不亦乐乎,他的吃相很文气,但小嘴嚼得飞快,筷子抡得飞起,甚至还有心思指挥他爹剥虾给他吃。
裴逸安见谢壑用银箸三两下就剥掉一只虾,动作优雅且干净利索,绝不是乡野闲人会养成的习惯,他对谢壑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但谢壑不说什么,他亦识趣的不再相问。
倒是米员外问了一句:“听谢贤弟的口音,莫非原籍是江南人士。”
谢壑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道:“年少之时在江南游学过几年。”
米员外道:“江南最出名的岳麓书院谢贤弟可曾去过?”
谢壑点头道:“只是听过秦夫子讲道授课。”
裴逸安若有所思的问道:“米员外有所不知,岳麓书院这些年也只是名声在外,若说学问做的精进还得是鹅湖书院,我观谢贤弟的字颇得江南陆氏的真传,不知这里可否有师承?”
“说来汗颜,恩师确实姓陆。”谢壑不经意的说道。
若说大齐世家里,临安谢氏居贵,那么江南陆氏数代来一直诗书传家,能入陆家人的法眼,定是聪慧灵秀之人,莫说他裴逸安,便是裴家嫡系子嗣也没这个待遇。
裴逸安顿时肃然道:“失敬,失敬。”
谢壑不欲多说,只一个劲儿的劝酒。
谢宣的小碗里堆了好几只虾,他拿小勺舀着吃,十分起劲儿,这时杏仁酪被仆人们端上来了,谢宣顺道用小勺舀了一口放入口中,直呼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有词等着:“爹爹,你说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这样好吃的东西,她竟藏着不做给我吃。”
谢壑又好气又好笑道:“快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米卓问道:“阿宣,这是你娘做的?”
谢宣忙点了点头道:“是呀,是呀。”一副“你快夸夸,我受得住”的臭屁表情。
裴逸安与米员外等人亦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旁人见识没那么多,裴逸安出身世家,可是见识过好东西的,莫说在偏僻的熙州,便是在帝京的公侯之家里也没有这样好吃的杏仁酪!
“弟妹这手艺,着实了不得!”裴逸安不禁感叹道。
在席间能得裴主薄这么一句赞,米员外面上分外有光。
谢壑回道:“她十分擅长做这个。”
“阿娘最厉害!”谢宣丝毫不吝夸奖。
谢壑摸了摸他的冲天鬏亦附和道:“是的,你娘最厉害。”
得了爹爹的肯定,谢宣更开心了。
格外精明的米员外对谢壑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他一向知道读书人清高孤傲,或许并不齿家里人在富户厨房做帮工,这谢壑端的是光明磊落,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不吝夸赞,是个心正又本分的人,十分不错。
裴逸安对谢壑的来历更好奇了,已经快到达小猫挠心的地步。
酒席散场,裴逸安与谢壑、米员外作别,竟有些意犹未尽,他停顿了一下,对谢壑说道:“我日常就在县衙办公,谢兄弟若有空找我便去县衙传个话即可。”
谢壑作揖道:“再会。”
裴逸安由书童搀扶着回了家,他今日饮了不少酒,回到房间里往枕头上一扎便睡了过去。
米员外站在庭中跟谢壑说话道:“今日多亏谢贤弟夫妇相助。”
“东家客气了。”谢壑从容应道。
米员外斟酌道:“谢贤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壑看了他一瞬道:“东家但讲无妨。”
米员外说道:“我乃一介商贾粗鄙之人,但亦知谢贤弟学问不俗,不知可否有意教导小儿?”他席间听得明白,谢壑师从江南陆氏,陆氏乃书香门第,大齐人人敬仰,若他的儿子能得谢壑指点,那是何等的幸运?!这是花钱买都买不来的。
谢壑未曾料到他说的是这件事,不过依米员外的精明程度,大抵是在打陆氏的主意,他婉言拒绝道:“某未取得功名,贸然答应此事,恐会误人子弟,实在不妥。”
米员外又道:“无妨,贤弟绝非池中之物。”
谢壑温声道:“承蒙东家赏识,原本是不该推拒的,只是家中山地尚且荒着,五月又到交赋之期,实在是腾不出精力照看贵公子。”
米员外大手一挥道:“这有何难?谢贤弟,缺什么你张口!”
谢壑:“……”
两日后,惠娘坐在高头大马车上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她的兜里有两个银元宝,竹筐里有两个烧鸡两条红烧鲤鱼,一袋精米,数包点心,还有五个扛着锄头带着树苗的米家佣人跟着他们回长留村开荒。
本来要拖一季的山地,被人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就开垦好了,甚至种上了庄稼。
惠娘:“……”
她沉默良久,仍不可思议的问道:“郎君,这真是米员外吩咐的?代价是令米卓每个休沐都来向你请教书法?”
谢壑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必难安。”
惠娘暗暗思忖,这个家有郎君可真好呀,她以前颇感为难之事,郎君进了一次县城便全部给办妥当了,郎君是个有大本事的。
谢家山地种上了庄稼,栽上了桑树与枣树,甚至比村里其它人家干完的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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