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等了个把时辰, 世子提供的证据终于到了,陈年的锦缎襁褓,雕工精细的长命金锁, 还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中年人, 包括他们的证词, 都在昭示此事的真实。
宁安亲手过去抚摸长命锁,上面雕刻着对新生儿的美好祝福, 这是属于他父亲的东西, 可怜的父亲, 从生到死都无缘跟父母得见,不得不称为人生憾事。
他能, 能够见到国公府的亲人么,那些亲人会承认他么?
“好孩子, 以后会有机会的。”应王见状和缓了口气,安慰着宁安, 毕竟这孩子跟他也有关系的,“老国公肯定早早盼着后继有人呢!”
沈与华发出嘲讽的轻笑。
应王只当自己没听到, 继续说,“既如此, 也该早点通知国公府, 让宁安认祖归宗才行, 这是大喜事。”
众人都应声点头,只有徐海提出异议, “不急不急,这些证据还不足。”
“样样都摆在眼前, 还有什么证据不足的?人证物证不是都在么?”
徐海为难的说,“这些只能证明静安长公主曾经生下过夭亡的子嗣, 以及宁安公子的亲生父母早亡,爷爷也去世,后被宁氏夫妻收养,这中间需要串联的部分呢?有没有更有利的证据?”
世子赶忙说,“就是缺乏证据,我才没有提前告诉国公府,想来问到国公府时,他们会有别的证据,例如胎记什么的。”
徐海点点头,“有道理,因为宁安公子差了辈分,想要证明身份难度就高些,若是他父亲还在,就容易多了。”
“可怜那位表兄弟去的早,也没享过什么福气,幸好宁安不会继续流落民间受苦,以后都是平安顺遂的一生。”世子继续说着,望向宁安的眼中,满是慈爱和疼惜。
一切都是大团圆结局的模样。
徐海冷眼看着,突然走过去问其中一个人证,“你是宁安亲父那边的人证?”
“是,小的是。”被问话的老汉连忙点头哈腰,做主恭敬姿态,“大人有话就问。”
“宁安养祖父收养孩子,也就是国公府公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
“小的跟侯三是同村啊,还是堂兄弟,怎么不清楚呢?”那老汉自称侯五,继续说着:“那侯三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没有成亲的,突然有天抱个孩子回来,怎么不引人侧目呢!侯三什么都不懂,还是小的替他找了羊奶喂孩子,一点一点把孩子养大的,可真是辛苦哇!”
“侯三抱孩子回去,应该用的是这个襁褓吧?”徐海把锦缎襁褓端到侯五面前,让他辨认。
侯五眯着眼睛,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蝙蝠花纹的!当时孩子裹着这个,还是我媳妇帮忙拆下来换洗的,哎呀小的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轻柔和的缎子,有钱人家连小孩用的东西都很好”
徐海本来微笑着,脸色瞬间掉了下去,“你撒谎!这襁褓分别不对。”
侯五吓了一跳,赔笑道,“大人,怎么不对了?”
“这襁褓分别就是蝴蝶纹的,你扯什么蝙蝠纹,不是看错是什么?”
侯五赶忙凑过去,仔细辨认上面的花纹,瞬间犯了难,这上面画的到底是啥扑棱蛾子?是蝴蝶还是蝙蝠啊,他怎么瞅都觉得一模一样呢?
他只好顺着徐海说,“是蝴蝶,是蝴蝶,小的眼花看岔了。”
“是看岔了,还是根本没见过啊?”徐海悠悠道,“之前编的有模有样,连花纹都一清二楚,结果竟然看错,让咱家怎么相信你说的其他话呢?”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别的话恐怕也没什么可信度吧?”
侯五额头冒汗,有些紧张,不由得斜着眼去看世子,接下来该怎么说?
应王也看出侯五说话吞吞吐吐,有些奇怪,同样转头去看世子。
这就是你找到的证人?怎么胆子这么小?
徐海拍拍手,话题突然一转,“说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咱家今天过来,本来是想跟宗令大人商量一件正事的,结果聊着聊着竟忘了,不如先聊我这边吧!”
宗令虽不解,却也顺着徐海说,“公公先请。”
徐海刻意拍掌,门外有人应声而入,还带来一个中年汉子来。
宁安看到此人后,失声喊道,“表舅!你怎么来了!叫我表舅来做什么?别为难他!”
徐海非常客气,“宁公子,不是为了为难他,咱家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机缘巧合,正好让他做个证人而已。”
宁安已经察觉到风雨的气息,心生不祥之余,又希望表舅没有卷进这场风波中,他眼含鼓励,“表舅别怕,只要说出真相就好。”
被他称为表舅的男子看到一屋子的官员亲胄,还有虎视眈眈的差役,吓的脚都软了,怎么敢说假话?就算牙齿打架磕磕绊绊也要说。
“你跟宁安的关系?”
“我跟他母亲是表兄弟,也就是宁安的表舅。”
“那宁安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那表妹嫁过去后久久无子,我们村里都有一个说法,先收养一个孩子,后头的孩子就跟着来了,于是我就替表妹找了个孩子,也就是宁安。”
宁安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妙,他对着世子这边的人证喊,“你们不是说我是从侯家村被收养的么?怎么又变了?我到底从哪儿来的?”
表舅继续吞吐,“当然是我抱来的!”他眼睛一闭,干脆喊道,“因为我跟城里的蔡婆子有牵扯,她是人牙子,专门干这个的!”
人牙子就是专门贩卖人口的,这类人因为干着卖孩子的活儿,在乡间口碑不好,除非逼不得已,百姓是不愿意跟人牙子打交道的,可如果碰上饥荒年,又不得不打交道,所以牙婆也被称为下九流。
表舅补充着:“蔡婆子虽然卖孩子,可她是个厚道的,从来不做把人卖到窑子里的活儿!她卖孩子都是你情我愿的,也尽量给孩子找个好* 去处,不找那些爱骂人打人的地方。”
“我跟蔡婆子有点交情,偶尔会帮着牵牵线搭搭桥,有那生了七八个孩子养不活的人家,也有一个孩子都没有的,我就在中间帮帮腔。二十年前蔡婆子收了这么个小孩,我见孩子生的着实可爱,又想到表妹求子心切,所以就起了念头,帮忙促成这桩事!”他对着宁安说,“我可绝对没有坏心思啊!就是给孩子找个活路而已!”
宁安惨然一笑,没坏心思有如何?他已经有两个版本的身世,也注定他不是宁氏夫妻的亲生子了。
他没有家了。
蔡婆子也在,她进门时虽然表面看着完好,但从手腕脖颈,还有精神状态上,都能看出她受了不小的折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夫。
大夫和蔡婆子的证词总结后如此,大夫先被请到一户人家诊脉,被请脉的人有了身孕,于是大夫留下,一直照顾到孕妇生产,而蔡婆子通晓接生,帮忙接生了孩子。孩子生下后,主家让蔡婆子给孩子找一户殷实人家,远远卖出去,还给了蔡婆子一笔钱,让他们回老家避避风头。
厚实的银钱迷住了二人的眼睛,他们知道这事里头藏着大秘密,可再大的秘密又有银子香么?二人拿了银子后守口如瓶,真在老家待了许久。
就是没想到刚到京城就被捉了。
“然后呢?宁安到底是什么来历?”应王双目圆睁,死死等着两人,鼻息不断吞吐,凶的要吃人。
“王爷别急么,接下来还有人证呢。”徐海悠悠道,“说不得王爷还认识呢。”
应王的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认识的?到底是谁?
接下来进厅的人证,应王还真认识,让应王的心更是沉重,再次怀疑这一切,是一场针对应王府的阴谋。
是褚王还是恒王?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王世子妃娘家的大管家,那目标还是华哥儿?想要证明什么?
大管家这个职位,经常需要替主人做些不能见光的事,也是心腹中的心腹,他的口供也足够可信。
大管家显然已经被“招待”过一轮,并不敢藏私和隐瞒,直接说蔡婆子和大夫都是他找来的,收尾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保证没有泄露。
“那宁安的母亲,到底是谁?”
大管家涩声,“这是府上的丑事,所以都是秘密处置的,是府上的姑娘未出阁就跟人有人首尾,伯爵大人考虑到府上的声誉,只能让姑娘先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送走,了结此事。”
“一副打胎药,很贵重么?如果真为了声誉考虑,打胎才是最好的选择吧?孩子没了证据也没了,再把姑娘留几年,以后嫁到外地就是。”徐海悠悠说着,“姑娘而已,值得冒这么大风险么?除非”
“孩子的父亲,来头很大吧?算算宁安公子的年纪,啧啧啧”
这可问到沈岩的专业上了,宗室婚丧嫁娶,他背的滚瓜烂熟,哪一年娶哪一年嫁,他都门清,掐指一算后,表情很古怪那一年成亲,年龄符合的就只有应王世子一个人,再加上只有世子能有机会亲近世子妃娘家的姑娘啧啧啧,他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姐妹同侍,也不怕闪了腰。
显然应王也想到这一节,怒极反笑,反手就给了世子一巴掌,把人打的都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世子捂着脸蛋,不敢吭声。
徐海名为劝说,实为阴阳怪气,“王爷别急,事情还没问清楚呢,留着后面再打也不迟。”
等知道真相啊,何止几耳光的事呢?
“还用知道什么?这孽障做了丑事!竟然去糟蹋别人家的姑娘!还糟蹋到世子妃娘家去了!要不要脸!一辈子的体面都被丢尽了!关键是,事做了,何不把人姑娘纳回来?养在府上就是了,王府难道缺这点银子?活该被打!”
应王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就说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成不了大事!他真后悔没有狠狠管教过世子!如果下了狠心,怎么会这样?
还是当年世子刚降生时,身体不好,王妃也遭了罪,所以应王在管教长子时松了手,没想到几十年后,给自己埋下祸根,还祸殃后人。
应王还想再扇几巴掌。
徐海语气古怪又嘲讽,“或许也没有糟蹋呢,总之,先听管家说吧。”
看到暴怒的应王,大管家真没勇气往下说,可是再看旁边的内侍总管徐海,大管家打着寒噤,回忆起在御驾卫的遭遇,种种刑罚,手脚都隐隐发僵。
有时候活着,真的需要勇气。
大管家继续说着,“其实宁安公子的母亲,就是现在的世子妃。”
哗,此言一出,再次震惊众人,这转折确实没想到。
就是现在的世子妃?那何必折腾一圈呢?那宁安便是两人正经的婚生子啊?为何会流落在外,又引起这么一串串的故事来?莫非世子脑子发了癔症,才会丢了孩子?可孩子找回来就认祖归宗啊,绕一圈干嘛?
沈知澜注意到,大管家的说辞是,“现在的”世子妃,咬了重音,那也就是还有“曾经的”?那问题就是出在世子妃娘家?这一团乱麻样的故事,线索越多,疑惑越多。
他跟那贱民真是兄弟?沈与华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想到他们留着同样的血液,甚至同父同母,沈与华忍不住抠自己的手腕,想要抠到见血,让血流干。
他刚动手指,沈知澜伸手一挡,指甲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印子。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嘶, 下手真重,沈知澜捧着自己的手背,一想到这本来是沈与华打算抠自己的, 又忍不住叹息。
父辈造成的问题, 结果却是孩子承担, 何苦?
再转回应王的视角,他脸色阴沉, 反手又是一巴掌, 把世子脸上的巴掌印, 给印对称了。
“父王,你别信他们, 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这一定是谁的阴谋, 想要离间我们父子啊!甚至还想离间我跟孩子们的感情!”
世子捂着脸,大声辩解道, “千万别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你老子心里有数。”应王阴沉沉的。
生气之余,应王的脑袋又冷静下来, 这不符合常理啊!老大的话有三分道理。
这二人既然是正经的夫妻,哪怕婚前有些越轨的行为, 偷尝禁果, 告诉父母即可, 自有父母做主,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扔了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这么想, 自然对徐海的调查结果提出质疑,徐海不紧不慢道, “王爷不信,咱家也不信啊, 不过王爷莫急,还是再问问这位大管家吧,他才是最清楚前因后果的。”
徐海一个眼神,大管家都快哭了,他真的不会被王爷当场打死么?可内侍总管同样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早死晚死,那肯定选晚死。
“王,王爷,您还记得世子妃的闺名么?”
应王虽然跟儿媳相处多年,倒真不清楚儿媳的闺名,他费劲回忆着,“好像,好像是叫赵,赵婉”
“赵婉依,娘叫赵婉依。”沈与华冷冷插嘴。
“当初王妃喜欢我们伯爵府的大姑娘,一心想要配给自家孩子,于是就有了婚约,为了给这桩婚事增添光彩,还特意求了王爷,让皇上指婚,两家才能喜结良缘,修秦晋之好。”
“我们府上自然是高兴的,两边也正是走动起来,当做正经亲家走动。”
像这种婚约已定的,还是指婚的,便当做正式亲家也没问题,所以不算少见。
“后来,后来,世子常常走动,就看上了,看上了三姑娘,三姑娘跟世子情意甚笃,大姑娘也有成人之美,最后,最后就是三姑娘嫁了过去,顶着大姑娘的名字,做了世子妃。”
大管家终于把最要紧的地方说了出来,这是一桩姐妹替嫁造成的事故。
虽然管家极力美化,但沈岩能听出其中的关窍,这大姑娘真惨啊!本来一桩美满姻缘,现成的富贵荣华,硬生生被妹妹夺走了,甚至连名字都没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座尼姑庙里清修呢?
“好哇,你们伯爵府拿我当傻子糊弄呢!妹妹换姐姐,竟然还敢不吱声,是认准了本王不会闹腾么?”
应王笑得格外狰狞,全是不被伯爵府放在眼里的愤怒。
哪怕是同一府的姐妹,也不是说换就换的,当他们应王府是好欺负的么?岂不是把王府的面子,尤其是应王的面子往脚底下踩?
越是这样,越是要追究清楚。
“继续说。”
应王阴沉沉的,全是压抑的愤怒。
“我说完了,这就是小人知道的全部了。”大管家小心翼翼回话,更多的事就要问当事人了。
应王转头看儿子,“你呢,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本王事先提醒一句,本王一共有三个儿子。”
这就是要拿世子之位作为威胁了,世子一凛,开始进退两难。
说吧,肯定会丢了世子之位,不说,也难保住位置。
世子只能这么说,“其实就是,就是我跟婉佳一见钟情,两厢情浓,所以做出了错事。这样的情况下,总不能继续去娶赵大姑娘,我就跟岳父商量过了换亲的事,左右她们两姐妹也生的相似,外人也不清楚情况,两全其美啊。”
应王静静站在原地,良久没有说话,然后才道,“老大,我们也是三十多年的父子了。凭你对我的了解,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么?”
“爹,爹,我说的全是实话啊,没有半个字是假的。”
“半个字?全是假的!”应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转身就去抢走武器架上的长棍,一棍子打到世子脊背上。
木棍敲击皮肉的声音,让人寒毛直竖。
沈知澜咬紧牙根,他实在看不了这种场景,人类面对同类被殴打时,总会产生剧烈的不适感。
可是堂上无人阻拦,只能听到应王挥舞棍子的声音。
沈知澜只得去看沈岩,岩叔叔该去劝劝架吧?别真的打死人了。
沈岩表情沉重,拉了拉他,“别动,这是应王在发泄怒气,如果这口火不发出来,更难受。”
世子一边躲一边哭喊,眼看躲不过,又开始嚎老王妃和王妃,求她们快显灵,父王要打死他了。
他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应王更是恼火,呸一口吐到世子脸上,停下棍子后又踹了一脚。
世子躺在地面,哇一声吐血。
“要打死人了,救命啊”
“狗东西啊,我生的狗东西!还有脸喊你娘,你真当老子不知道啊!你跟赵家三姑娘勾搭上的时间,是你娘生病卧床的时候!赵家姑娘过来侍疾,你们才有机会勾搭上。”
“一边是你娘在苦熬时日,一边是你洞房花烛,好销魂,好享受啊!”
“孩子,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你娘最后药石无灵,溘然长逝,你作为嫡长子,可是要守一年母孝的!就算怀孩子又如何,你敢爆出来么,你能爆出来么?你的兄弟可都还看着呢!”应王露出森森笑意,“狗东西!”
最想被遮掩的东西被爆了出来,世子再无挣扎的余地,只敢低声抽泣,小声辩解,“都是婉佳勾引我的,我一时情难自禁,才做下错事,爹,真的不怪我,是婉佳太会用花招手段了。”
“勾引你,她是能夺了你的裤腰带,还是扒了你的亵裤?当我无知小儿么?”
男人,不就是那点事么?管不住,也成不了大事,更何况,惹出这么大麻烦!
沈与华听完了全部过程,居然轻轻笑了起来,同时开始鼓掌:“好一出大戏啊!”
沈与华开始觉得,他们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瞧,当爷爷的,谋划着兄长的基业,当父亲的,母孝时生子,还把孩子扔了,当儿子的,也能下狠手暗害兄弟,甩锅给兄弟,这不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能算一家人?
旁边那个,跟他们才不是一家人!
宁安同样听过全程,比起之前的版本,后面这个版本证据更缜密,逻辑更清晰,也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应该相信哪个?
“路大人,查我的案子,但我听到的都是跟我无关的事,我可以先走了么?”
路行止有些为难,但想到宁安是最大受害者,就想放行。
“孩子!你先别走!”应王拦了一拦,“都听了九成,何必在乎那一成呢?再丑陋的真相,也比粉饰的假相好。”说着又踢了世子一脚,“宁安的事呢?快说。”
其实说与不说,都那样,但对世子差别很大,应王随时都想再揍他一顿。
世子气息奄奄,断断续续讲述,他怎么告知伯爵府,伯爵府又是怎么安排的,孩子生下来后就被送走了,免得以后再出事。
但没想到,十多年后,宁安长大成人,又到京城讨生活世子一见就觉得面善,加上年龄就产生了疑惑,顺着就查清了宁安的身世。
可让他把人认出来,世子是不敢的,他只能认个义子。
“呸,义子!你是想栽给静安长公主吧!”应王又踹一脚,“连证据都准备了。”
其实还是路行止安排的滴血验亲,慌了世子的手脚,他又不能抹消血缘关系,只能把还没准备齐全的证据端上桌来,企图蒙混过关。
路行止又给了致命一击,“其实,滴血验亲,是做不得准的,血液相融,只能证明二人的血液有相似的部分。”他勾唇一笑,“太医院的最新研究。”
世子一呆,随后发出追悔莫及的呼号。
要不是滴血这出,他还能继续隐瞒,直到证据完美,再把宁安真的安排成静安长公主的孙辈。
这场蔓延许久的案子,牵扯到许多人事,总算落幕,画上一个难看的句号。
宁安得到真相后,甚至不愿意再等等,直接收拾包袱回老家。
沈岩听了这么一场事,牵扯到的许多皇家私隐,是万万传扬不得的,他只能为难看着路行止,“路大人,你也知道宗人府的规矩”
“我懂,涉及到的差役我都会挨个警告他们,再集中到一起安排,绝不会有人泄露半个字的。”
见状沈齐也连忙说,“我也一样!但凡是漏了半个字,岩兄弟你直接来找我麻烦就行,我绝不赖账!澜哥儿,你也要发誓!”
沈知澜连忙跟着赌咒发誓,他也绝不会把这种事拿来做谈资的。
徐海带着一干证据和人证打算回宫,见沈齐父子出了宗人府,还热情招呼要捎他们一程,想了想,沈齐就谢过徐海,上了马车,毕竟现在已经是傍晚,叫马车难,走路到家该是半夜了。
徐海半开玩笑的说,“谢咱家做什么?该咱家谢你们猜对,尤其是澜公子。”
“谢我?”
“对啊,其实这事咱家一早就知道了,只是苦于没有人证物证,就一直搁置不办,没想到碰到澜公子救人的事,嘿,几个人证都齐齐在京城冒头,被逮个正着,咱家这才有了实证,没准就是趁到澜公子的运气呢。”
沈知澜失笑,“徐伯伯拿我当小孩儿逗呢!怎么可能。”
“这可说不准喔!连皇上都说,澜公子是个有福气的,蹭点你的运气,做事事半功倍。”
徐海坚持这么说,沈知澜只当他是开玩笑,跟着笑一笑就罢了。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沈齐父子到巷子口时, 天色早已黑透,杜珍娘提着一盏摇晃的防风灯在路口等候,那点摇摇晃晃的星火, 照亮了回家的路。
本来听了一肚子爱恨情仇, 心情低落的沈齐见到那点灯光, 一下子回归到日常中,面对杜珍娘的嗔怪, 他打着哈哈说:“路大人录完我们的口供, 又碰到一桩其他的案子, 请我们帮帮忙,所以晚了点。”
“也不至于晚这么多啊, 早上出的门,这会儿都天黑了。”
“还不是这小子, 刚巧撞见一个来报案的受害人,血刺啦胡的, 怪吓人的,把他吓着了, 我就说留下安慰一会儿再走。”沈齐一边说,一边使劲拍着沈知澜肩膀。
含泪背锅的沈知澜:啊对对对。
他还能咋地?
“孩子都吓着了, 你还拍他, 那不是更要吓坏了。”
杜珍娘一把把人拉过来, “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娘在呢。”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把人带到内屋去洗手洁面, 然后吃饭。
饭菜都热了一遍,现在才能吃。
沈齐若无其事的进屋吃饭, 等杜珍娘收拾里屋时,他才悄声说,“今天的事,进了我们两的耳朵,就决不能从嘴巴里出来,否则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牵涉到亲王家事,但凡有一丁点流言,应王决不会放过一干人等。
沈知澜作势捂住自己的嘴,“爹放心,就是说梦话我也会记得管住嘴的。”
“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沈齐一声长叹,“唉,富贵人家,亦有这样的烦恼啊。”
就为了爵位,闹到最后父不为父,子不为子,手足相残。
看到惆怅的亲爹,沈知澜想何止于此呢!就算是普通人家,为了争二亩水田,几幅农具,都能打生打死,更何况是能保住一生富贵的爵位呢,为此动尽脑筋,灭绝人性,太常见了。
可常见,不意味着应该。
见沈齐还在想着这事,沈知澜故意说,“爹啊,咱家可轮不上这样的烦恼啊!你想太多了!你倒是想呢,谁愿意把这么一场大富贵送给你挑啊?”
沈齐作势扬手,“调侃你爹,当真是胆子大了,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当爹的威严!”
两人说笑打岔,沈齐原先的郁闷倒是排解了几分,只是撼动的余波始终留在心里,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消解。
*
没过多久,应王世子卧病在床的事,就慢慢流传开来。
应王表现的极其忧心,不仅请了太医,还在民间贴了布告广征名医,悬赏千两,只要能治好世子的病,另有重赏送上。
但听说,世子的病情极其难治,经常会突发眩晕,不分场合,所有大夫的意见都是静心休养,或许能有痊愈的一天。应王又大肆求购补身的药材,只说让世子安静养着。
沈知澜想,应王这么做可进可退,生病既能慢慢痊愈,也可能一病不起,最后到底要怎么处置,全看应王的心意,算是彻底拿住了主动权。
“听说,世子妃也病了,一样的症状,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流行病啊?”
沈与钰揉搓着手里的土豆泥,土豆泥变化成各种形状。
他们如今正在百珍园,旁边的沈葵沈潭,嘻嘻哈哈正要烤土豆,他们觉得烤出来的自带一层焦皮,更好吃。
而沈知澜跟沈与钰就在研究土豆饼,先蒸煮在揉成团做饼,看看口味和保存时间。
沈与钰一问,沈知澜才回神,“什么流行病?风寒么?”
“我是说应王府的世子妃啊!我母妃还去探望过,世子妃生了跟世子一样的病,母妃说人瘦了许多,看着也没什么血色只能躺着。哎,也是可怜,母妃还说要多收集些养身的药材送去呢。”
世子妃就是宁安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
沈知澜心头怅然,嘴上说,“世子妃平日虽然养尊处优,但活动也少,出门也少,这样生点小病再所难免,好大夫好药材照顾着,养着,早晚会好起来的。”
就是不知道宁安心头的伤疤,需要多长时间去愈合。
“我觉得不止!”沈与钰使劲靠靠,“世子妃是不是气病的啊?听说她兄弟本来在户部候缺,结果考核得了一个下,估计论不上什么好职位了,要么再等等,要么就去吃几年沙子。”沈与钰啧啧有声的叹气,“世子妃多半也担心这些,病情更加起伏不定了。”
“能被评个“下”,说明他平日也没尽到父母官的责任么,多去历练历练,这不是好事?”
“也对,你说的有道理。”
沈与钰转念一想,又想通了,不过嘛
“我总是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的,好像有什么事不高兴,有事就跟兄弟说一声,能帮忙就帮,不能帮忙我也能开解开解你啊。”
“我哪儿不高兴了?”
沈与钰干脆伸手,冲着他的眉头一指,“瞧!现在眉头还锁着呢?你跟我说,你很开心?你看我信么?”
沈知澜在自己眉间一摸,果然摸到皱起的眉头,他微微一叹,又使劲睁大眼睛,“这样呢?”
“好呆,不如说,更呆了!”
“好哇,敢说我呆!我哪儿呆了,你说清楚!”
沈知澜把土豆一放,扭身就去追,沈与钰闪身就跑,溜的比兔子还快,旁边人给他们加油助威,直到沈知澜跑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下。
“打住打住,岔气了,不追了。”
沈与钰警惕的走过来,“真不追了?告诉你,不要想诈降啊!我不会轻易上当的。”
“诈你个土豆苗苗啊!”
沈知澜扶着膝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沈与钰靠近了点,“好了,这下可以说说自己在犯什么愁了吧?”
沈知澜怎么会说,他在为了宁安和沈与华的事在犯愁,更是为了不刷新话本的系统在犯愁。
他只能转移话题,“前些天看的话本故事,我不喜欢那个结局,最近就一直在想。”
“什么话本?难道是市面上最火热的《林明审案》?”沈与钰瞧了沈知澜一眼,顺势转移话题。
澜哥儿要是不想提,那就不提好了。
“就是那个啊!我当真不喜欢那个解决,好人都死了,坏人虽然得到了惩罚,但能挽回好人的性命么?还有好人遭了那么多罪,唉!还有那个巡抚的孩儿,被坏人抢走养了十余年,人生中最要紧的十余年,就是用黄金也换不回人家的损失么!”
提到这个,沈与钰也跟着生气,“是啊!那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在土匪窝里养了那么久,性子都跟着被扭曲了,就算回到巡抚家里,真的能被家人接受么?”
“所以我听了两遍,还是不喜欢这个结局,你说,要是让说书先生改写结局,他们乐意么?”
“还能这样?”沈与钰惊讶。
“就当是续集么,专门写那孩子的故事,也算是安观众的的心。”
沈与钰一听也觉得有趣,“这个主意好!我也要帮忙写!”他忽而又变的扭捏起来,“等我写好了,你帮我转交吧?”
“转交什么?你自己”沈知澜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这个话本是望江楼的无瑕姑娘写的?”
一个话本火了起来,会被很多茶楼学去,倒是逐渐淹没了源头,没想到无瑕姑娘还有这等本事。
“是她写的,厉害吧?”
“厉害厉害,不过你写的肯定不差么!等你写好了我们一起润色,再宣扬。”
沈与钰一想也对,点头答应下来,接下来的活,干的心不在焉的。
他们做的烘干土豆饼,味道还不错,吃着干干脆脆的,就是不知道能存放多久。
现如今百珍园的库房里放着几千斤土豆,农官正在研究怎么吃,怎么才好吃,顺便研究怎么延长保质期。
土豆能比一般的蔬果耐放,但又比不过稻米和大麦,如果能延长存放期,丰富它的做法,更能丰富百姓的餐桌。
希望这个干燥的土豆饼,能多放些时日吧。
忙了个把时辰,他们才离开百珍园。
因为提过话本的事,路过望江楼时想起话本的事,沈知澜提前下马车,准备再看两眼。
望江楼热闹依旧,连角落里都站了人,但中间天井的舞台上,却只有无瑕一个人在台上扮着演,她嗓音清亮,扮相俊美,赢得一片掌声。
但是,美玉人呢?
台下同样是美玉粉丝的观众回答的可惜,“美玉姑娘得了风寒,嗓子没恢复好,已经半月没登台了,且养呢。”
“嗓子是一辈子的事,养好了再登台,这样才不影响以后么。这样不是更好么?”
那观众被这么一劝,也想明白了,登时开心了,还朝着台上打赏。
无瑕唱罢,舞台暂歇,退场去后台休息。
沈知澜等了一刻钟,估计着无瑕应该收拾好了,起身去后台找人。
美玉的候场间很宽敞,门口挂着一场竹帘方便进出,声音也会从竹帘里传出来。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美玉,你就听我的罢,跟大公子断了!”
无瑕苦口婆心的声音传出来。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无瑕的声音传来, 带着说不尽的忧思。
“我们是什么身份,大公子又是什么身份,就算大公子有什么心思, 他的爹娘也不会允许的, 何苦让自己落到没有选择的地步呢?”
她说罢, 美玉的声音也同样响起,“要我来说, 无瑕你才说的是糊涂话, 大公子是什么身份, 我们是什么身份不假,但只要大公子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来, 也就够我们活半辈子了!何苦再去登场卖唱?错过这次机会,想要再找到这样的登天路, 那就真的太难了!”
“可就算我们现在这样卖唱,又有什么不好呢?每月能够赚到几十两, 只要多攒几年,就能回乡下去买田, 以后就能过上轻松的日子了!”
“哪里轻松了?你难道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有多少人想要占我们姐妹的便宜,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要不是大公子的名头挡着, 我们两早就被人收入囊中, 纳到后院里, 成为“双收姐妹花”!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这”无瑕一时语塞。
美玉声音放缓,继续说道:“二丫, 我们两才是亲亲的姐妹,又有一起吃苦受累的情分, 我才愿意跟你说点掏心窝的话。”
“我们两姐妹生的好看,惹人觊觎, 如果想要过的平安,要么,就干脆把脸蒙上谁也看不见,要么,就找一个足够厉害的男人庇护,才能保的一生平安。大公子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人选,他现在中意我,我就好好伺候我,就算以后情分淡了,也能有个好下场。”
“你啊,明明就有同样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呢?”
无瑕并没回答,一片沉默。
透过窗户能听到,美玉的声音并没沙哑,沈知澜猜大概是称病不登台的,至于她提到的大公子,难道是沈与华?
沈与华先前冲冠一怒,为了美玉做过许多冲动的事,起初沈知澜以为他是中意美玉,后来又觉得沈与华再借美玉的名头立人设,现在再看,难道真对美玉有几分真意?
听到室内没有继续说话的声音,沈知澜连忙后退,听墙角可不是好事。
还是等会儿再来。
他悄悄走开,就没听到接下去的对话,美玉对无瑕说,“我看的出来,你对钰公子有意,钰公子对你也有意,哪怕以后能做个侍妾,也是你难得的运气,你多想想,要不要珍惜这样的运气。”
无瑕喃喃,“不是这样的,我跟钰公子没有这样的感情。”
她只是一见到钰公子,就觉得格外亲近和自然,就像鱼像靠近水,小鸟向往森林一般。
*
美玉出了候场间,理理衣襟和发髻,直接朝着三楼走去,望江楼的三楼本来贵宾包厢,不能住人的,但大公子发了话想住,
难道望江楼老板能不从?只有忙不迭把包厢改建,高床软枕,务必要大公子满意。
美玉进出之前要先敲门,听到内里发话才能进去,进门后也不需要搭话,只要默默把屋内的茶盏杯碟书册字画收集整齐就好。
包括地面上,都扔着字画,美玉不认识这些落款印章,但从陈旧程度也能猜到价值不菲,她一点一滴的收拾着,按照顺序摆好。
等她收拾完了,就一直站在侧面,等着大公子吩咐。
沈与华也不说话,就这么望着楼下,望江楼三楼居高临下,能够看清整条街道的人群来往,小贩客人,他就这么看着,既不说话也不发声。
美玉已经习惯他这样子,反正让她做什么就做,逆来顺受,毫不违逆。
沈与华看够了,又把目光转移到侧边,瞧见楼下晃动的人影后,突然咦了一声,探身去看。
楼下正是在闲聊的无瑕跟沈知澜。
沈知澜想要她们能编一个新的结局,给故事画上完美的句号,无瑕虽不擅长于话本方面,但是能感觉到观众们的热情,适时推出一个新话本,也能吸引到观众们。
她既有此意,就会让说书先生做续写,沈知澜说完正事,正要转身离开,无瑕突然出声道:“刚才我和* 美玉的争吵,澜公子也听到了吧?”
沈知澜尴尬的停下,“呃,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刚好撞到的”
听墙角的被当事人逮个正着,他现在恨不能钻地缝。
无瑕反而做出抱歉的模样:“我不是要故意揭穿此事的,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诉说此事,想要澜公子能够解答一二。”
“那你说。”
无瑕是真的困惑,她一心想要清白做人,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生活,可美玉提到的庇护问题,她同样明白,那么到底谁对谁错?
沈知澜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能慢慢说:“要以前,我肯定毫不犹豫说美玉的做法是错的,因为人本就该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想要的生活么。可美玉姑娘提到的欺负也确实存在,如果没有贵人伸出援助之手,就真落到没有翻身之地了。”
连他们自己,也受过宗令多次恩惠照顾的。
“所以后来的我想啊,或许你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对的错的,或者都是对的都是错的呢?世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会有妥协和忍让,还会有不圆满和遗憾呢。”
“家人之间么,遇到事情会有争吵和纠纷,但感情是吵不散的,关心也一直都在,这样想,是不是这些矛盾都不重要呢?如果无瑕姑娘真的想要知道是对是错的话,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一直走下去,用时间来证明,没准二十年后的你们,对错立辩呢?”
无瑕听得那句黑白之外还有灰,豁然开朗,她想明白了!为了这些争执确实没必要,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她真的想明白了!
无瑕再三道谢,沈知澜说,“能把这出戏好好唱完,就算是最好的报答了。”
“一定一定!”无瑕满口答应。
新话本的事就算搞定了,沈知澜正要离开,突听到楼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头一抬,正是刚才在讨论的人物。
今天是什么尴尬大合集吗?还是他应该少说话,免得正主立刻冒出来?
楼上还在继续喊,沈知澜只能走到三楼,找到对应的包厢,推门而入,“好香的味道!”
“这是上好的竹叶青,五十年的,整个酒肆也只存了五坛,都在我这儿了,怎么样,陪我喝几杯?”
“啊,算了吧?”
沈与华面色一变,正要发作,就听到沈知澜纠结的说,“我要是现在酗酒,会长不高的。”
他还在长身高的年纪啊!
沈与华积蓄的满腔怒气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发作,他只能顺着问,“还有这种影响?”
“那是当然!酒精会影响人长个头的,还有锻炼过度也会,会压个子。”
“我只听说锻炼能够强身健体,倒不知道还会压个子。”
“锻炼也要适度么,难道你忘了,前朝有个武将,使的一手好长枪,但是个头很矮,被人取的外号叫四寸将军,就是悄悄说他矮么。”
美玉拼命压抑自己的笑声,但实在控制不了,笑得全身都在抖。
“想笑就笑吧,看你那样子也忍不住。”沈与华没好气的说了声。
美玉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无奈沈与华只能转过来冲着沈知澜说,“就你一天天的,会讲笑话。”
沈知澜能冤枉死,“我保证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可要是真的好笑么,我也没办法。”
是没办法还是故意的?沈与华又瞪一眼,沈知澜故作不见,故意在桌上找茶杯,“我能以茶代酒陪你喝,茶呢?”
美玉适时斟茶,然后悄悄退到墙角。
整个过程,沈知澜没提半句之前的事,恍惚他们的关系还是从前模样,一边是炙手可热的世子,一边是幽默风趣的小跟班。
沈知澜跟着蹭到几杯极品龙井茶,眼看天色不早,于是起身告辞,“我该回家了,回见呐。”
沈与华难得开了金口,“我送送你。”
“好哇,送到车马行吧,我坐车回去。”
沈与华在望江楼许多天,还是第一次下楼,他待的三楼只允许美玉进出,连护卫都是不能上的,甚至不能靠近三楼,见到他下楼,护卫队激动坏了,连忙靠近,“世孙我们”
听到世孙一词,沈与华面色顿时一变,立刻怒斥:“滚开!”
“好了好了,他们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么”沈知澜的圆场还没打完,沈与华已经赌气说,“他们是关心我的安全,还是关心“世孙”的安全?”
这人,铁定是钻牛角尖了!
“他们跟了你许久,当然是关心你的。”这是冲着沈与华说的。
“华大哥,他就是出门送送我,就送到前面的护卫队,能有什么事?不需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们就安心吧。”这是对着护卫队说的。
护卫队面面相觑,面对盛怒的沈与华也只好让步,打算隔老远的跟着,不能让世孙脱离他们的视线。
不然真出事了,护卫队就全完了。
沈与华怒气未消,气冲冲的出茶楼,不辩方向的乱走,沈知澜也由得他去,人生气时多发泄精力,等累了自然就能冷静思考。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沈与华跟人较劲似的, 一个劲的往前走,根本不看方向,沈知澜默默在后面跟着, 顺便给护卫队当坐标。
沈与华狂奔几里地后, 总算走累了, 沈知澜快步跟上,也不出声说话, 就这么跟着。反倒是沈与华, 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消散后, 主动提起,“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搬出来?”
他住在望江楼的时日, 已经被前后几波人问候过了,关系或远或近, 总是少不了这个问题。
沈知澜叹口气,“我倒是想问来着, 可要是真问了,怕不是直接就被推出门外去了?我又不傻。”
沈与华冷哼, 他倒是聪明,没步上那些劝诫者的后尘。
“劝人的话一堆一堆的, 既有大道理, 又有真情实感, 说不准还有切身经验,劝导人向前看, 一切都会好的。可再切实的经验,那些人始终不是自己啊, 怎么可能代替自身的感受?”
沈知澜慢慢说着,“我带入一下自己, 要是我碰到类似的事”他真情实感的带入,要是突然冒出个大哥来要取代自己的位置,夺走自己的亲人和姐妹,一股酸涩感顿时弥漫开来,让他想想都难受。
“完了,那我现在肯定躲哪儿哭呢,谁找我,我烦谁。”
沈与华脑袋偏过去,闷闷笑着。
“所以劝你干嘛,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慷他人之慨,没意思。”
“那些人也是有你的口齿伶俐,或许我还真能听进去。”
“什么口齿伶俐,不过将心比心罢了,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事。”
沈与华沉默许久,又道,“那他呢?”
沈知澜转了一圈,才明白沈与华说的是宁安,“他啊,现在估计觉得白天出的是月亮,晚上亮堂堂,苹果长在草地上吧,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等等,苹果不是长在草地上吗?”
“苹果是挂树上的!而且没什么叶子,果子结的非常密!等等话题是不是歪了?我就是形容一下宁安的震撼感!”沈知澜强行把话题扭过来,“本来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突然变了,很少人能够平淡接受,就好像创口,就算长好了结疤了,跟原来的皮肤始终不一样的。”
沈与华低头看手背,上面被弓弦劈过,当时就肿了,疼的七八天不能用手,即使用了最好的药膏还是留疤,这就是愈合和成长么?
“可就算留疤了又怎么样,皮肤还是长好了,还是能用!人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不受伤的,该掉泪掉泪,该涂药涂药,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好了!”
沈知澜突然一指面前的人群,“瞧!他们也在一点点“痊愈”!”
大概老天爷也在指路,沈与华不辩方向的乱走,居然就走到青葵巷了。
这个地名从前不会记在尊贵世孙的脑袋里,经此一役,却刻下重重的痕迹。
青葵巷被烧,已经过去一段时日,经历过发泄,哭泣,暴怒后,百姓们开始借着残留的墙壁搭起窝棚暂避风雨,还有人在整理被烧黑的断壁残垣,企图从里面找到值钱的物件。
沈与华就亲眼看见有中年汉子,呼唤家里的几个小孩搬开一块断掉的横梁,小心抖掉上面的落灰,得意洋洋扬起手里的半块毯子,“看,毯子还剩一大半!”
中年汉子拿着边缘被烧焦又被泼水,灰扑扑又难看的毯子,在几个孩子身上比划着,“改一改剪一剪,还能给你们用。”
小孩在毯子上的洞钻进钻出,洞刚好是他的脑袋大小,他钻的起劲,最后挨了一巴掌,“去去去,弄坏了晚上你们盖屁啊!跟我过来,继续翻东西,我记得毯子旁边还有一件棉衣来着”
孩子们在砖瓦上来回走动,齐心协力搬东西,又或者挨上两下,被骂几声。但他们始终没有气馁,笑声一直在周围环绕。
沈与华潸然泪下。
他起初还试图维持体面,但谁能控制住情感的宣泄?越制止阀门越是不服从控制,泪水一串串滚下,他干脆放声大哭,哭的越来越伤心。
哭吧哭吧,痛苦才会让人哭泣,可痛苦,也是活着的证明呐!
沈与华哭了一刻钟,声音慢慢小了,他红肿着眼睛转过来问,“我想弥补他们,应该怎么做?”
沈知澜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想弥补他们也简单,你亲力亲为,帮他们重建家园好了,不用护卫不用家里。砖瓦,你去找铺子谈,人力,你去找天桥的泥瓦匠,看着他们一点点的重新把屋子修好,再布置好家里,给他们够用半年的粮食,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么?”
“这可不简单,任何事都要你自己去做,不能假手于人,等你能拉来砖瓦再说吧。”沈知澜拍拍他,“虽然我也不懂,但是你可以找我商量。”
“找你还是算了吧,总感觉你会把人带坑里。”
沈知澜故作生气,刚才还开导你呢,这会儿就开始涮我了?
*
不管如何,沈与华找到了新的目标,打算先从重建青葵巷做起。
他还是没回王府,但跟王府的关系缓和起来,王府的管家能够找到他,替他做些小事。
真的是小事,就是签账单,付银子,其余的事沈与华坚持要亲力亲为。
经过被人哄骗,涨价,给了定金不按时交付等等一系列问题后,沈与华订购的砖瓦终于到货了,就堆在外头的空地上。
沈与华正要把砖瓦发下去,被不忍直视的管家拦住,“不能这么干,当心有人浑水摸鱼,还是让他们先统计一下需要多少砖瓦,再按照户籍发下去,免得被糊弄。”
沈与华虽没做过这些,倒是明白道理,于是让管家找人来,按个登记这些人家需要多少砖瓦和木材。
他自己也没躲懒,拿了一本册子就开始模仿文书的样子,笨拙的记录着。
有个老奶奶颤巍巍站到沈与华面前,絮絮叨叨诉说着自家需要多少砖瓦,可她的算术不灵光,算来算去都算不明白。
沈与华满心不耐,还是强压着脾气等着,直到有个声音插入其中,“他们家一共需要五千片砖,一千片瓦,还有五六根大梁木料。”
沈与华先登记了再抬头,意外发现来人居然是宁安。
兄弟相见,亦如仇寇。
宁安也才发现是他,嘴唇蠕动本来想说点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先帮着这些人拿到砖瓦木料再说,宁安想。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一直留在乡下么?沈与华想。
两人都没做声,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并无情感还有仇怨,装做亲热还是敌视,都像是不对劲。
没想到反而是老奶奶认出了宁安,握住宁安的手:“哎呀,你不是原先住在小六家的那孩子么?是不是没找到新住处哇?”
“奶奶您认识我?”
“老婆子记性好着呢!怎么会不认识你?”老奶奶絮絮叨叨说着,把之前跟宁安的几次碰面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说如果宁安没找到地方住,可以帮忙介绍到亲戚家。
宁安婉拒了,还要送老奶奶回家。
老奶奶继续说着,她碰上好人哩,不光宁安好,这位记账的公子也好。
沈与华指着自己,我?
老奶奶笑眯眯的说,当然啦,她还记得,当初沈与华是不是来过这边?还承诺过要帮忙重建,发过生活费?好多人都不信哩,觉得大家公子怎么可能跑来吃苦受罪?没想到最后沈与华真的来了。
老奶奶说的特别得意,“我跟老姐妹打赌,她们都输了,输了我半袋小米哩,嘿嘿!”
这可是老奶奶难得的得意事。
宁安看不下去,直接反驳,“老奶奶,他干这些就是为了赎罪,为了让自己心安而已,别把人想的太好了!”
甚至这场灾难都是他引来的,现在来充什么救世主?
沈与华面皮火辣,有种被人揭脸皮的感觉,他顿了又顿,才忍住羞恼和气愤说,“是,我没做什么好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宁安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老奶奶又是一笑,“论起见识,我肯定不如年轻人,但要说起阅历,你们两加一块都不如老婆子一个。老婆子能活这么大岁数,就明白一个道理,难得糊涂。还有一句大俗话讲给你们听听。”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出钱办事,帮着我们重建屋子就是好的,至于原因,管那么多呢!”
老奶奶的善意让沈与华无地自容,只能埋着头掩饰,瓮声瓮气的喊,下一个。
宁安被老奶奶的话触动,但并不相信沈与华一下子转变这么大,他想,老奶奶说的有一定道理,拿出来的总是真金白银,也实实在在用在老百姓身上,要是尊贵的公子哥突然变主意,连这点补偿都没了。
还是需要自己监督才行,就算装模作样也要装到最后呐。
宁安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看,这下打定主意不走了,至少要等到房子重建好再说,他也不提什么,就此在青葵巷住下了。
第205章 第二百零六章
等沈知澜利用闲暇时间来帮忙是, 就看到这样奇怪的现象。
宁安先点算好今天泥瓦匠需要的原材料,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提高嗓门,把需要的数据说一遍, 也不指明说给谁听。
沈与华呢, 就这么打开册子, 在上面登记好,传达下去。如果沈与华想要传达什么消息, 同样站的不远不近, 故意跟美玉或者管家说话。
宁安听到了, 再吩咐下来。
两边各有默契,好像演一出观众看不懂的默剧, 但剧中人自有想法。
为了打破沉默,沈知澜故意老远就开始呼唤, 见他出现,沈与华如蒙大赦, 借着清账的由头,立刻转了过来, 讨论预算是否充足。
他当真沈知澜也当真,接过账本, 飞快在草纸上算出大致的人工费材料费, 报出价格, 这个数,差不多够用。
“算这么快, 准不准啊?”
沈与华小声嘀咕着。
“你不信就再核算一遍么,再说了, 这就是一个大概数据,肯定有出入的。”
沈知澜随手画了一个±符号, 表示会有五十两的增减。
“还是你觉得花的银子多了?”
“哪儿算多呢?我一年的月例而已,能够稍作弥补,再多也不算多的。”
沈与华低着头,转移话题,“不过,你算数的法子相当快,能教教我么?”
“那儿不是有管家么?”
“管家蒙我怎么办?你不是说,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么?”
沈知澜大感欣慰,他居然让一个洗澡穿衣都有人照顾的公子哥发出“谁有不如自己有”的感叹,简直是教育天才啊!
沈与华有心学,他当然乐意叫,虽然沈知澜自个也是数学渣渣,但基本运算还是没问题的,还有许多方便运算的简易规则,他都顺便写下来。
沈与华看了几遍,默默记忆下来,假装自个在沉迷算账。
他不懂,沈知澜就悄悄走到宁安一边,轻轻捅了他胳膊一下,“最近,还好吧?”
宁安轻笑,“一切如常,我回家一趟,又在家里待了几天,想想天气变冷了,青葵巷的房子不知道建没建好,所以过来瞧瞧。”
沈知澜琢磨,听宁安的口气,好像没有跟宁家人提过这些事,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大概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了。
“他们遭了无妄之灾,跟我有些牵扯,临近寒冬,要先解决他们的住所问题。”
宁安目光远眺,看着目前一片混乱的工地,原先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匠人们正在挖掘地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好,旁边搭了防风的窝棚,供人暂时居住。
宁安刚来时,就看到王府公子哥在装模作样,他当然要留下来当监工。
沈知澜听的出他对沈与华的不信任,当然,沈与华之前的行径想让人信任也信任不起来啊,宁安的动机简直太充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知道他又在玩弄什么把戏又有什么图谋,还是矫饰名声,只是青葵巷的百姓是因我而受难,我也该尽我所能,帮上一帮。”
沈知澜反驳,“这可算不上因为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啊!要照你这么想,强盗抢劫还是因为别人出门带了银子呗,不算不算,绝对不算!”
宁安笑了,“嗯,不算。”
安慰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不过嘛,屋子矗立在这里,确实假不了!干的漂亮,先搞点利息再说。”沈知澜比了一个赞扬的大拇指,“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要吝啬开口。”
“谢了!别人我也信不过,遇到问题我一定找你。”
宁安摆摆手,表示自己要先干活了。
望着他的背影,沈知澜想,宁安能够自我开解才是最好的,再找个目标,就不用一直沉浸在怨天尤人中。
毕竟真正做了错事的人,还好好的呢,受害人凭什么自我反思啊?
他又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虽然交流需转达,但好像分配好地盘一样,没有吵架或者闹起来的迹象,他就直奔宁安处,跟他一起统计挖地基还需要什么工具材料。
沈与华等两人离开,长舒气,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宁安交流,内心知道该道歉认错,但开不了这个口,就只能硬挺着,过后又懊恼的睡不着。
该死,这嘴巴生了有什么用处,连几句话都不会讲!
反而是管家,若有所思望着跟宁安叽叽喳喳的沈知澜,突然道,“这位公子不简单呐。”
他家公子跟那个宁安之间的小龃龉,瞎子都能看出来,管家当仁不让,要站在自家公子这边。
万万没想到,还碰上一个能在两边站队,还能让两边不反感的,看着亲热模样,有两下子啊!
之前的事,在王府也是保密的,应王不欲家丑外扬,管家当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
沈与华不耐烦,“什么简不简单的,扯这么多做什么?先把你手头的事干完。”
“还有,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就回去!”省的叽叽歪歪,他想去搭话还搭不上呢。
管家本来想卖个好给小主人,马屁却拍到马腿上,只得乖乖闭嘴。
*
有沈与华的上心和银钱开道,青葵巷的重建速度很快,赶在入冬前,总算把地基挖好了,地基一成,剩下的也更快。
沈知澜经常利用休息时间,或者课余来帮手,他的算数发挥巨大作用,比成熟的工匠还要算的更好更准,所以沈与华坚持让他复核一遍数字。
这点小活儿难不倒沈知澜,就是很耗费时间,占用了他的空闲。
沈知汝偶尔会念叨,他这是又迷上什么了?成日的不着家,每次都要擦黑才回家,还蹭了一身的灰。
沈知澜都是打哈哈混过去。
但这次不行,沈知汝实在放心不下,她担心弟弟学坏啊!
以前在老家,家里没银子可供挥霍,弟弟年龄也不大,想挥霍都找不着门路,现在呢,要什么有什么,年纪也大了,万一碰上坏人引诱着吃喝玩乐,等家里人发现,哭都来不及呐!
故而沈知汝不放心,打算跟踪弟弟。
她想跟踪也是有便利的,两边宗学差不多时辰下课,沈知汝就开始蹲守。
只见小弟先展开课本,刷刷开始完成今日课业,仅花了半个时辰就搞掂,然后没跟任何人约,就出去了,走的路线还不是平日回家的路线,绕到了商业街。
沈知汝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发现小弟是去逛书画店了,买了一刀宣纸和墨。
心还没放下呢,又发现他七拐八拐的,走到一边的小巷里,沈知汝疑心他发现自己了,正准备绕路甩到自己时,发现小弟正蹲在别人家店铺门口,逗人家刚!出生!的!小猫!
沈知汝险些气个仰倒,这小屁孩!一点没有长大的模样啊!
可等沈知汝再看时,人又不见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急的她到处找,好不容易才发现这是单行道,前头只有一条大路。
可是顺着大路找,人呢?哪儿去了?
沈知汝正着急的到处看,一扭头跟人撞个满怀,听到呼唤哎哟的声音很耳熟,沈知汝抬眼,就算对方带了幂篱,她还是能认出来。
是阿璃啊!
秦茂璃见被认了出来,连忙小声示意沈知汝快点闭嘴。
沈知汝捂住嘴巴,用眼神传达,你也是来跟踪的?
秦茂璃一跺脚一狠心,对啊,她好奇么!
成天这么神秘,还不许人好奇了?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达成一致,互帮互助,势要探清谜底。
不然今天不是白跟踪了?更亏的慌。
沈知汝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着,还是秦茂璃主动问路,找到了方向。
她们来到一片忙忙碌碌的工地,不像是想象中的玩乐地。
这儿又有什么好玩的?硬是找不到好玩的事,也没找到人。沈知汝左探右看,始终没明白这里有什么。
“在那儿!”
顺着阿璃的手指望过去,沈知汝发现小弟正站在人群里,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速写,周围这么多人一齐说话,各说各的,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再分门别类的记好。
“好了记完了,木料后天到,目前场子上的还够用,记得用之前还要先晾干水分,上一层清漆,先晾再漆,顺序不能出错啊!”
弟弟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找他报账,他扭身就过去,翻到账本对应的地方,迅速报出价格,连对方少算了十文钱都记得,给一张单子上签了名字,又让对方去找管家领钱。
过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哇,他从哪儿学到这么好的算术?不过就算悄悄来打零工,也没必要不说嘛。
沈知汝悄然靠近,一把蒙住弟弟的眼睛,压低嗓门问,“猜猜我是谁?”
沈知澜一慌,又闻到跟自己同款的皂角粉味道,镇定下来,“肯定不是我姐姐,对吧?”
“你这是什么耳朵啊,一猜一个准!”沈知汝失望的放下手,“我玩这个游戏就没赢过。”
“我耳朵灵么,天生的!”沈知澜正要得意,见到秦茂璃摘下幂篱,立刻变个模样,讪讪道,“阿璃也来了,你们两今天约好的么?”
“约什么好!你成天不见人影,担心你呗!”沈知汝附送白眼。
“担心我干嘛,我又不会又什么危险。”沈知澜突然高兴起来,“来的正好哎!这里就缺能写会算的,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不由分说就把账本塞到姐姐手上,“来,你帮我算剩下的帐,我就能腾出手去算建筑图了!”
说完撒腿就跑,任由沈知汝怎么呼唤,都没叫回来。
沈知汝生气,秦茂璃反而接过账本,“那我来算吧,这些也不难。”
就不是账本的事,是他没交待事情的前因后果么!沈知汝见到处都是外人,不想闹笑话,想等会儿再来算总账!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不过账目在手, 沈知汝算着算着,就忘了算账的事。
不过有她们加入后,账目理的更快了, 沈知汝把东西交给来报账的, 又听到他们道谢, 她稀里糊涂接受道歉,在工地里晕头转向的找人。
秦茂璃更没见过这种阵仗, 好奇的到处看。
今天两个管事的都没来, 沈知澜一个人顶三个用, 有了帮忙的人,就更快了。
等他忙完了, 靠近了汝姐,汝姐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她疾言厉色的模样, 好奇问,“你在这儿做兼职么?”
“不是, 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哪儿?”
“青葵巷啊!”
沈知汝觉得这名字耳熟,在脑子里转了三圈才恍然, “喔,青葵巷!”
原来是这里啊!
“是啊, 这里正在重建屋子, 我么, 过来帮把手,尽点绵薄之力。”
沈知汝冒出几点愧疚来, “对不起,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虽然你说有事,但是我没信”还刻意跟踪过来。
沈知澜笑了, “这不是该我先说对不起么?你关心我有什么问题,当然,阿璃也是关心我的。”
他面上浮起一点浅红,“我虽然说了有事要做,但忘了交代具体是什么事,引起你们的误会和担忧,这是我的问题啊!我要是照实说了,你们不就不会担心了吗?”
“还能顺便帮忙呢!”他暗戳戳夹带私货。
秦茂璃扑哧一笑,“你真是会说话,说的人一点气都没有。”
“本来就是,难道我哪儿说错了?”沈知澜正色,“人长了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该说就说,该讲就讲,才能不让误会产生。可千万别抱着什么“我不说ta也应该懂”的想法,不说哪儿会懂了,又不是有读心术。”
好多故事啊,男女主人公主打一个没张嘴,“她是我的亲妹妹”“我得了治不了的病”“我没杀你爹是被冤枉的”这种话跟烫嘴一样,死死不说,再跟人拉扯几百个回合,最后一伤一残,再哭泣着大团圆,闹呢!
所以沈知澜坚决不搞套路,该说的一定要说!
“行叭!看来我今天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弄清楚弟弟没去吃喝玩乐,沈知汝大手一挥,走,帮忙去!
不过沈知澜也心疼她们的付出,打算等休沐日,真带她们“吃喝玩乐”去。
天气凉了,多数人都喜欢窝在家里,烤着炭盆捧着热茶,多幸福!如果想出门玩,花费可比平时高的多。
但冬日里也有冬日的意趣,比如说赏雪,外头冰天雪地,内里一片暖意,在包厢里吃肉赏雪,岂不乐哉?
沈知汝迈进寻雪楼时,就先嗅到金钱的气息!这装潢,这布置,肯定便宜不了哇!这回小弟是真的花了大价呐。
沈知汝刚进来,就被弟弟拉住,让她帮忙接待一下客人,等会儿还有客人到。
等等,也就是说不是光请了她跟阿璃?
沈知汝一边腹诽,一边帮忙接待客人。眼看着沈潭沈葵到了,沈与钰到了,最后,还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青年。
青年还带了特产作为礼物,行事有礼有节,非常客气。
“菜上好了,该进屋啦!”沈知澜从包间里探头出来喊人。
于是几人都进到内室,里面煮着羊肉汤锅,白色的肉汤正咕咚咕咚的冒热气呢,香气弥漫的到处都是,令人垂涎欲滴。
落座后,沈知澜假假咳嗽一声,起身拍掌,“今儿我请客呢,只要是为了庆祝青葵巷的重建工程,已经完成了一半!最重要的地基已经打好了,接下来就是一片坦途啦!”
唯有沈与钰跟宁安知道此事,但沈葵沈潭也很给面子的附送掌声。
“接下来还有节目,请欣赏,冰灯!”
他站在窗口挥了挥手,楼下准备的小二应声而出,手里提着的就是一盏又一盏的,五光十色的冰灯,映照在雪地里,格外辉煌夺目。
“这灯,这冰怎么还有颜色啊!”沈知汝惊呼,以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冰块有绚丽的颜色,精致的图案,格外的美丽。
小二们提着冰灯,彼此交错着行走,一会儿举起灯,一会儿放到侧面,简单的动作带来无限的美感。
“这冰灯可是,秘密!”
沈知澜神秘一笑,示意他们继续看下去,果真,小二们还有新的花活儿,突然把冰灯往天空一抛,灯笼划过绚丽的弧度后,又稳稳落在小二手里,滴溜溜的转。
厉害,当真厉害!
庭院里的节目理所当然的吸引到所有人注意,靠近庭院的包间纷纷推开窗户,认真欣赏着,同时传来热切的掌声。
节目已经到了尾声,小二们把冰灯放好,起身退场,众人再看,才发现冰灯拼凑起一个图案,赫然是个“福* ”字!
“好!”有人率先喝彩,引的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还有人去找掌柜的问,能不能再表演一次,掌柜的乐开了花,言称当然可以,不过要等半个时辰。
沈知汝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其余人也都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纷纷打算等第二场。
作为节目策划的沈知澜正要深藏功与名,被自家姐姐打断施法,“这么有趣的节目,要花不少银子吧?”
“没花什么银子。”沈知澜承认,“我本来是准备了冰灯节目,想要让大家高兴高兴,结果掌柜的说,他愿意不收银钱,只要我把整个节目分享给他,让他们独家表演。”
沈与钰先说,“那还是你亏了,利用这个噱头,掌柜的能吸引到不少客人呢,只要抬抬价,翻倍的赚。”
“那就赚嘛,就当是我请整个京城的百姓看节目了!”
沈知澜不以为意,类似的创意他脑袋一转能想出百八十个,少一个也不打紧,况且重要的都放在他脑袋里没动呢。
他不在意,那欣赏节目的更不在意,专心致志的吃着羊肉锅子,吃的一身暖融融的。
饭毕又欣赏了一遍节目,众人才慢慢离开,沈知澜附耳让姐姐帮他拦一拦秦茂璃,沈知汝虽然腹诽还是先去拦人了,找了诸多借口拦人。
秦茂璃慢慢回过味来,低头抿唇一笑,装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耐心等着。
直到一盏红云一样的灯笼飘了出来,轻轻送到她手里。
“喜欢么?”
秦茂璃低头掩饰性看灯笼,只见冰块被雕刻成云朵的模样,一朵又一朵的,红色的蜡烛从中间透出光来,照的整个灯笼都成了红色,才有这种绚丽的色彩。
“原来是这么做的啊!”
“是啊,这样简单易上色,成本也不高唉,不对,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嘛?”
“做灯的手艺不错,好看!”秦茂璃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答案。
沈知澜泄气,好吧不说就不说,能留下就行,他点点巷子的马车,“天气不好,坐马车回去吧。”
秦茂璃点头上了马车,刻意把灯笼放在外头,免得被炭盆烤化了。
沈知澜目送马车离开,沈知汝已经在吹胡子瞪眼的时候,突然变魔术一样又重新拎起一盏浅黄色的兔子灯,塞到沈知汝手里。
“这还差不多嘛!”沈知汝开始欣赏手里的兔子灯,雕的玲珑剔透,晶莹好看。
沈知汝捧着欣赏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本来以为他傻,现在看来,不傻么!
傻的明明是自己好么!
*
寻雪楼的冰灯舞打出了名气后,一时间在京城里趋之若鹜,一座难求。
不过要是沈知澜想要的话,掌柜的也会极力空出座位,为他安排。
不能厚此薄彼么,都是为了青葵巷庆祝,总不能把沈与华忘了吧?
就餐时,美玉亦步亦趋跟着,端茶递水,布菜侍奉,无一不精,她的动作极其标准,每一次伸手都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如果不是先前就认识,沈知澜肯定觉得这是大家族里经年侍奉,老练周到的大丫头。
要想达到这种程度,背后少不了下功夫吧?
“这家菜色一般,胜在这个锅子有点特色,能吃。”
沈与华说的挑剔,沈知澜熟练顺毛,“当然啦,谁能比过你的见识呢?我囊中羞涩,只能找点有特色的地方啦。”
沈与华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他明明不是这意思,说的好像他很嫌弃似的。
见沈知澜给他台阶下,他也顺势改口,“我,我是说,这家的菜不错。”
“是嘛是嘛,本来锅子就是特色,来尝尝,味道特别不错。”
气氛和缓了,本来正在热闹时,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吵嚷,说是要进包间来搜查犯人,声音还越来越大。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嘈杂声传进包厢时, 沈与华眉头微皱,传达出不耐烦的意思。
不用他特意开口,管家会意, 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 那些嘈杂和喧哗声就逐渐远去,包间里逐渐恢复了瓶颈。
沈与华挟了一筷子肉, 品鉴道:“这家酒楼的厨师其实手艺还行, 能把羊肉做到这种口味, 但羊肉始终是羊肉,没有鹿肉的鲜嫩口感, 差了一筹。”
沈知澜心想鹿肉那可不兴吃啊那可是保护动物!但对方正在兴头上,也就跟着讨论区各种菜谱食谱, 以及失传的食材。
沈与华难得聊的这么尽兴,还约好了下次的聚餐, 到时候一起尝试。
正说的开心,门口传来一串大呼小叫:“就这间屋子没搜, 肯定在这里!”
管家还没来得及阻止呢,只听到嘭一声, 门外人一脚飞踹, 踹开了大门, 原本门口的装饰结弹了几下,正好飞弹到桌面上, 掉到沈与华手边。
刷,沈与华脸色变的铁青, 正在愤怒的边缘徘徊。
长点眼色的都能看出,他生了大气, 但现在这份怒气并没有传达给进门的差役们,他们大大咧咧拿着大刀,呼呼喝喝到处挑起帘子,查看有没有人,甚至还有人想要过来掀开餐桌桌布,看看人有没有藏在桌底下。
“够了!”
管家一个健步冲上去,挡住差役的棍子,“贵人在此,谁敢造次?!”
被他阻拦的差役略略撇嘴,收回棍子慢条斯理道:“衙门办案,闲人莫管。”
“闲人?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差役不屑撇嘴,“我们官府奉命查案,大焱之大哪儿去不得?莫说贵人,就算是王公大臣又如何?还不是该去就去?”
管家当真是气笑了,他在应王府当了这么多年大管家,还没谁敢下他的面子,现在能让一个小差役欺负了去?
不过大管家此刻真是万分怀念曾经跟在世孙身后的护卫队,一派精壮站出去,各个身手不凡,谁敢造次?
偏偏现在世孙嫌烦,都让护卫队们守在隔壁
见两边争论找不着重点,沈知澜忍不住提示,“既然是官府办案,怎么没穿官服?搜查手令呢?”
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空口白牙说自己是衙门,没那么容易吧?
对啊!管家醒悟,他知道京城多勋贵,随便一块招牌都能砸到几个权贵,或者权贵亲戚,但他们是亲王府上啊!还是当今皇上的二弟,除了皇帝就他们王爷最大!怕个鸟!
管家理直气壮的伸手,“对啊,手令拿来看看!”
“拿不出来,就是假冒衙门!”
对方又没穿官服,再看靴子和大刀,不像是衙门的制式,倒像是哪家的私兵,管家疑窦丛生,坚持索要手令。
对面哪儿有手令,眼看着掏不出来,恼羞成怒就想动粗,他刚动了动大刀,沈知澜眼疾手快,一脚把凳子踹过去,撞上对方手臂,打断他的攻势。
他给管家使眼色,有什么后招快拿出来啊!
管家一惊,扯着嗓子喊,护卫队!
在楼下的护卫队一早听着动静不对,此刻终于奔了过来,亮起架势就开打,三两下就把这些人制住。
对方眼看不敌,这才亮开嗓门喊,“误会,误会,我们其实是恒王府的亲卫队,是出来查小贼的”
管家误以为对方跟他们叫板,又打了好几拳,从对方怀里搜到亲王府令牌,这才信了。
管家同样在怀里一掏,拿出同款式的黄金令牌,这群人才知道自己为何踢到铁板。
惹到谁家都好,怎么就惹到应王府呢!此刻对方叫苦不迭,在京城的亲王府怎么说也能横着走,哪怕是一品大员也不例外,谁让恒王是皇上的亲弟弟?
但应王府不一样,应王是兄长,哥哥打弟弟,天经地义!
“哼!”
管家一声哼,恒王府的人这才赶紧求饶,诉说缘由。
恒王府上遭了小贼,把王爷最珍爱的宝贝偷走了,恒王大发雷霆,势必要追回宝贝,又担心王府失窃的事闹出去不好看,会被嘲笑,所以才让这些人打着官府的名号行事,捉回小贼又不会丢脸。
谁晓得居然会撞上应王府呢!
“你们如何行事的,我们领教了,以后自然会登门拜访,说说清楚。”管家道,“不过现在,别扫了主人兴致,退出去!”
恒王府的人跟护卫队一起退了出去,包厢安静了,管家看着吃到一半的席面,赔笑说,“不如换到隔壁的新包厢继续吃吧,这里乱糟糟的,让小二来收拾了。”
“算了罢,换到隔壁重新生火至少两刻钟,都该吃完了,不如就简单收拾一下,早点吃完。”沈知澜欠身,“是我请客前想的不够周到,这才让人扰了兴致。”
沈与华摆手,“跟你没关系,是那些人狗眼看人低而已,或者我让护卫守在门口,他们也不敢踹门进来。”
不就是打量着自家是恒王府,胆子大么?跟请客的人有关系?
于是管家让小二来收拾桌面,清理残渣,沈知澜站起来推开窗户换气,笑着说,“这间包厢其实视野非常好,外头一览无余呢。”
就是,太一览无余了点吧?
沈知澜的双眼正好撞上另外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穿着黑衣,黑色头巾把整张脸都蒙了起来,只漏出一双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的盯着沈知澜。
黑衣人蹲的地方正好是二楼的挡雨小屋檐,大概一尺来宽,仅容人侧身站立,一点空余位置都没有。
但这个位置正好是视野盲区,二楼的人看不到上面,因为天冷三楼的人不会随意推窗,只除了沈知澜这个为了找话题而换气的倒霉蛋。
他到底是惊呼好哇,还是装做没发现好呢?沈知澜站在窗口,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看对方的打扮,不会他还没喊出口,就先被灭口吧?
幸好沈与华没留意窗口,只是懒洋洋的应声,“风景好但是冷,关了吧。”
沈知澜手慢腾腾放在窗户上,思索该怎么应对,他现在喊护卫队挡一挡,应该来得及吧?
目光再次落到黑衣人身上,他的手已经放到侧面,蓄势待发。
等等,这眼神怎么如此熟悉?
沈知澜盯了三秒,突然认了出来,这是熟人呐!
于是他放心大胆的关好窗户,扬着声音说,“确实冷,还是把窗户关上吧,我们慢慢吃。”
争取再耽误个把时辰,让来搜查的人熬不住先走才好。
*
蹲守屋檐的黑衣人重新把匕首插好,长长呼出一口气。
能不动手当然是不动手的好,闹出太大的动静不好脱身。
老实说,刚才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自己被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他赌了一把躲到酒楼的外侧,就是希望借助视野盲
区遮掩自己,没想到包厢里的人来头大,硬生生把追兵吓走了。
然后他又被发现了!
那一刻,他已经在思考,怎么在两个王府护卫队的追杀下,突出重围了。
没想到还能避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黑衣人摸着面巾,挡的很严实啊。
*
沈知澜拿出浑身解数,拖延了两刻钟,无奈沈与华还有别的安排,只能离开寻雪楼。
目送着马车离开,沈知澜回头望,也不知道对方是躲着呢,还是离开了?
可要是再多做些,又担心影响到对方,拖延两刻钟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沈知澜面无异色的离开了。
*
他走后不久,蹲守在屋檐下的黑衣人也悄然远去。
脱离了寻雪楼后,他随机选了一个人家进去,留下碎银拿走了晾衣杆上的外衣,裹好头巾,蹭了点锅底灰在眉毛下巴上一涂,面容就变了,成了一个脸色不好佝偻的老年汉子。
这样的汉子走在大街上,每隔五百米都能碰见好几个,即使有人在路口挨个搜查,也看不出异样。
他顺利走脱,七拐八拐,回到了御驾卫办公的衙门处。
门口守卫见是个陌生汉子还拦了拦,结果对方拉下面巾,嗓音熟悉的很,“是我。”
“哎哟,是大人!小的没长眼。”守卫作势打自己一掌,“大人快进。”
对方嗯了声,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等到自家地盘总算可以放松下来,打水洗掉面上的易容,梳顺头发,换好官服后,让差役备马,他要进宫!
*
皇极宫内,皇帝拿着手里的一张张信件,眉毛都拧到一块了。
这些都是恒王跟人来往的信件,各地的都有,既有亲朋故旧,亦有各地官员,人物纷杂。
这信的内容,无非也就是讲述了风土人情,请安问好,虽然朝廷不许官员跟王公们勾结,但说说风土人情送点特产,也算不上勾结吧?
皇帝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信的问题,但施初简称这些信件有问题,证据只是恒王把信件放在密室内,妥善收藏。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证据,谁爱收藏什么是个人自由,就算往密室里放避火图,朝廷也管不着。”皇帝摇摇头,“这些证据不扎实,还惊动了恒王,以后王府的守卫肯定会更紧,想再查探不容易了。”
“就不能直接治罪么?”施初不甘心。
“朕的确可以直接治罪,让恒王去死,但是,你甘心么?让他顶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亡,而不是他真正犯下的案子?”
一声反问,让施初哑然,的确,如果只是简简单单想要恒王去死,恒王早被刺杀无数次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他忙活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恒王明正典刑,俯首认罪么?
施初胸膛里燃烧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不能让恒王这么简单的去死。
“东西已经拿到了,他的反应还这么大,就说明你逮住了他的软肋,尽管现在这个软肋我们还不清楚,但只要拿到就好。”
皇帝举起面前的一沓信件,缓缓笑了,“他下了一子,接下来也该论到朕下了。”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听说了么?”
“什么?”
“前些日子, 恒王府的宝库,失窃啦!”
“哪个贼这么大胆啊?”
“谁知道呢,没准是飞天大盗什么的, 听说宝库里珍藏的玉观音, 五尺高的珊瑚树, 一对金银错的盘子统统都带走了,走到库房门口还顺手搬走一箱金子!”
沈玄许不愧是小喇叭, 说的绘声绘色, 如同自己亲眼目睹一般。
沈知澜本来认真听着, 听到这里无语的看着沈玄许,这种小道消息都信呐, 能不能自己动动脑子想想?
沈玄许被鄙视智商,不服气的说:“我说的哪儿有问题了, 外面都这么传的!我可是一点删减都没有!”
沈葵一把拦过他的肩头,循循善诱, “你见过五尺高的珊瑚树嘛?”
沈玄许摇头。
沈葵就给他比划,五尺高的珊瑚树什么模样, 有多高多脆弱,平时要搬动都需要好几个仆人放在底座上, 小心翼翼, 那贼到底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 能把五尺高的珊瑚树带走?
还有还有,一箱金子, 直到那玩意儿有多沉么?比同等的银锭沉多了,一个人根本没法搬动好么!
听完分析, 沈玄许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闹了多大消息, 他红着脸,“我先前也不知道么。”
“不知者不怪,不过听到流言蜚语,可以根据自己知道的消息进行推测,推测出真相,你瞧,葵哥儿用事实跟你解释,你不就明白了?”
沈玄许一拍掌,是这个道理哈!凡事用事实证明,真能窥探到许多真相呢。
于是沈玄许美滋滋去传播他得到的传闻,辟谣版。
沈葵摇头,沈玄许这性格真是非黑即白,不是传播谣言,就是传播新版本谣言,有自己的思考?再多吃几回亏吧。
“澜哥儿你觉得这事是什么回事呢?”
沈知澜一边研墨一边讲,“要我说啊,这场谣言里估计只有“恒王府遭贼”是真的,其余的连标点符号都信不了。”
他清清嗓子,“我以前听过个笑话,说是衙门里失火了,有个文书冲进账房搬东西,结果搬出来一箱没用过,空白的账本,众人都以为他是在火场里头晕眼花才抓错东西,只有老账房明白是为什么。”
“嗯?”沈葵疑惑。
“火中救账本,显示了自己工作的敬业,但是真账本就被烧了,好平账啊!”沈知澜说的意味深长。
账本丢了,谁知道原始账本写了什么数据?一些不好言说的账本,不就趁机改动了?
沈葵恍然,“竟是这样!照你的推测,说不定管库房的监守自盗,趁着有小贼,把自己的账目给平了。”
“假如库房里真的丢了玉观音和珊瑚树的话。”沈知澜说,“库房看守还要谢谢这个“平账大仙”呢。”
听他这么说,沈葵立刻站起来,“不行,我得给爷爷写信,让他留心这种事别被骗了去。”
“别说是我讲的啊!”
沈葵头也没回摆手,示意听见了,当然不会乱说了。
听风就是雨的,算了,沈知澜没把此事放心上,他觉得王府失窃的事,肯定另有隐情,刚才顶多算猜测的一种。
王府的库房,肯定在守卫森严的地方,能这么轻松让人进出自如么?还偷了东西带走,肯定有内情。
沈知澜不知道他的猜测虽然歪了,却也打中一部分,因为“江洋大盗”是有内应的,为了不引起重视,故意揣走一部分金银装做是窃贼,其实真正目的在书信上。
书信数量很大,内里都是些家常里短的话题,知道有问题,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啊,皇帝把信件交给御驾卫的心腹,那些人用了烟熏火烤,冰冻热烘等等手段,都没发现异常。
如果交给朝中官员,集思广益的话,或许能够发现端倪,偏又违背了保密的初衷,事情暂且僵住了。
皇帝看着托盘里的信件正在沉思,一直随侍的徐海陪着笑说,“奴才想到一个人选,又怕皇上觉得儿戏,但皇上不是经常说,他经常有奇思妙想语出惊人,运气还很好么?”
“你说他?”皇帝想了想,“倒是个合适的,那你想好保密的说辞没有?”
徐海嘿嘿一笑,“有您的耳濡目染,奴才自然有一套说辞,保管滴水不漏。”
皇帝想了想,从信件里挑出一封最简单,看着最没有异常的信件,“行,你是试试,就算不成功朕也不会怪罪,死马当活马医。”
没准就是有奇迹出现呢?
*
徐海信心勃勃的准备去堵人,奈何最近沈知澜一直扑在青葵巷的重建上,一连错过五日,总算是遇见人了。
沈知澜碰见他时,徐海戴着假胡子,富商打扮,正在酒楼二楼借酒消愁,见到他招手示意他上楼。
“徐伯伯,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啊?”
徐海虽是内侍,但也有自己的私宅,碰上轮休,就在自家休息,也用不着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宫里,他出现在此,沈知澜也没多想。
徐海唉声叹气,“咱家碰到个难办的差事,一直没办妥当,办事的人被骂退了好几拨,主子可是生了大气。”
“再难办的差事也不能影响到身体啊,一直生气对五脏六腑都不好,徐伯伯该多去劝劝。”
“咱家劝,也跟着挨骂呢,只能受着,免得主子气坏了。”徐海露出自己青黑的眼圈,苦笑着搓手。
沈知澜犹豫,徐海都这副模样,很难想象皇帝到底气成什么模样,偏偏因为是做主的人还不能让外人晓得,真难办。
“遇到难办的差事,交给朝廷的大官去办么,他们食君之禄,该忠君之事么。”
徐海继续搓手,“这事不好宣扬,有损大焱体面。咱家能悄悄告诉你,你能保证决不外泄么?”
沈知澜立刻举手发誓,“要是我泄露出去,就让我被雷劈死!还要挨上十八道雷!”
他嘴可是严的不行的,谁也别想撬开。
“信了信了。”徐海忙说,再耽误一下,他怕沈知澜发出更毒的誓来,都忘了正事。
徐海这才把差事娓娓道来。
原来前些日子,鸿胪寺接待了一位小国的太子,小国历来都是要朝贡大国的,这个小国也不例外,但太子年少气盛不服气,觉得不甘心,于是给鸿胪寺出了一道题目,言称如果解不出来,以后两国就不再是朝贡关系,要以兄弟相称。
鸿胪寺能忍得了这个?当即接下这个挑战,准备解开小国太子的谜题。
结果就麻爪了,搞了十来天了,一点头绪都没有,鸿胪寺卿正急的掉头发,皇帝亲自过问此事,也没弄明白这个谜题是怎么回事。
沈知澜明白了,涉及外交无小事,虽然大焱可以耍赖不认账,但是毕竟影响不好么,传出来多丢脸,大国也有大国的面子。
“到底是什么谜题?我能知道么?”
徐海犹犹豫豫的沉默半响,还是把谜题拿出来,“你可以知道,但是决不能再告诉第三人,传出去鸿胪寺都没解决的问题,多丢人。”
“那当然,我嘴巴管的可严了。”
沈知澜以为会出现什么样的谜题,结果徐海拿出来的事一封信件,内容就是普通的问候,徐海说里面藏了密语但解不开,已经用火烤水淋过,也不是藏头藏尾句子,实在为难。
沈知澜摩擦双手才接过信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左看右看都很普通么。
其实密信之类的东西,最保密的还是有密码本做对照,事先两方做了约定,按照约定翻开密码本对照,这样除了有密码本并且知道顺序的,外人都解读不了。
沈知澜假作自己是从武侠话本里看来的知识,把密码本和对应解码方式说了,这种方式算是保密程度最高的。
徐海听的懵懂,沈知澜干脆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三字经,现场教学怎么写密信,只有拿到标注过三字经的人,才能解读密信。
“这个什么太子,心眼子挺多的,说是解密,连题目都没给全,怎么解?”沈知澜点评道,“鸿胪寺的大人该狠狠骂回去才是,瞎折腾人。”
徐海扶额,“的确,心眼太多了。”
怪不得他们什么都解不出来呢!原来是需要“密码本”。
“不过嘛”沈知澜笑的贼兮兮,“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故意搞了这么一封陈年密信,反而露出破绽,可见老天爷还是站在大焱这边的。”
“什么破绽?”徐海精神一振。
“诺,刚才我已经说过怎么解读密信了,基本没人能够记下密码本,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指,指完连结,对吧?”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纸面上摩挲。
现在的宣纸如何精细也是粗纤维构成,反复摩挲后,指肚会把表面的纤维擦平,加上纸张还有卷边,可见这封信是被反复阅读过的。
只要把信件举起来对自然光映照,检查哪些地方纤维是平整的,就能看出被主人反复摩挲的字,究竟是哪些。
“十,八,年,七,月,十,五,夜,护,国,寺,碰,面。”
沈知澜一字一顿的念道。
徐海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扭曲而震动,他真的只是一次尝试,没想到沈知澜当真就这么顺利把题目解出来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福运一说?
沈知澜放下信件时,徐海还没收好自己的表情,震惊凝固在脸上。
等徐海平静下来,沈知澜才说,“这个谜题其实不难的,但是那小国太子当真可恶!搞这种半截题目故意为难人,这次解出题目,鸿胪寺该狠狠打他们的脸才对。”
“啊,是啊。”徐海把信件收好,“这下咱家也能交差了。”
“是的是的。”沈知澜做了一个封口的姿势,暗示自己绝对保密。
徐海犹豫说,“事情要保密,但你的功劳不能不算,澜公子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缺,要什么呢?能帮徐伯伯一把就好。”沈知澜见徐海坚持,想了想,“这样,年底官员考核,让我爹能得个实实在在的成绩好了。”
到处都有人情世故,真心干实事的人,没准考核成绩比溜须拍马的,还低,沈知澜只要爹该有的成绩,不会被人抢走就行。
这事好办,徐海立刻答应,甚至他自己都能办好,一个人情而已。
掩盖好自己的激动,徐海立刻进宫,禀告这个消息。
皇帝拿着信件,亲自站在天光下,眯着眼睛看徐海说的“被抚平的纤维”,真的找到了破绽。
盛平十八年,呵,十余年前,当真是用心良苦啊,竟然藏了这么久。
而徐海说的密码本,也没有被皇帝忽略,他召见施初进宫,仔细问起恒王有没有什么经常阅读的书册。
巧了,恒王书案边总是放着一本千字文,据说是他当年启蒙时,先帝就用这本册子教的,东西不贵重,但意义重大,于是恒王一直放在手边,都摸的卷边快散架了。
皇帝眯起眼睛,这本千字文肯定有问题!
恒王也当真狡猾,用这本千字文来做密码本,堂堂正正放在书案边,想伪造都难,用过几十年的书本,上面的痕迹可不是那么简单仿造的。
一旦丢了,恒王立刻会发现,会停下所有动作,潜伏起来。
“这个简单,臣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以把那本册子上的任何文字记录誊抄下来,再重新造一本出来。”施初请命,“请允臣,再探恒王府!”
“你胆子是真大啊,刚从里面逃出来,又想进去,不怕这次马失前蹄么?”皇帝缓缓眯起眼睛。
“可是除了臣,又该从哪儿找到一个过目不忘,还武艺高强,对恒王府熟悉的人手呢?”施初寸步不让,不软不硬顶了回去。
还真找不到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
皇帝最终还是答应了施初,让他再探恒王府。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沈知澜此刻正津津有味听着市井间的各色流言, 传的五花八门的版本。
老百姓也是很会追赶热度的,自从恒王府失窃的事流传开来,登时登顶热搜榜第一, 就有茶楼趁机推出侠盗系列, 改名换姓, 挪到不知名朝廷,讲一个侠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惩治贪官污吏的故事, 引到不少人来凑热闹, 听的时不时交好。
不过这故事听的秦茂璃连连摇头,只觉得太扯, 什么样的功夫能在王府的层层守卫下如履平地,片叶不沾身?还有还有, 什么一箭五雕,神射手也干不了吧?
要真有这么厉害, 去入伍投军不好么?一身本事还能报销朝廷呢。
“唉,这不一样,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故事本来就寄托了百姓美好的愿望, 希望能有好的结局, 如果太现实就是不是评书,而是史书了。”
沈知澜一手托腮, 一手剥瓜子,跟瓜子较上了劲。
秦茂璃想了想, “也有道理,太写实就没意思了, 天理昭彰是好事。”
想明白后,再看故事就没那么别扭了,而且随着剧情进展,秦茂璃也忍不住为了主角揪心,生怕主角被王府的追兵逮住。
却不想主角既机智还有手段,面临危机时别有机智,居然在追兵来临时,跳进一群采茶姑娘中间,扮成熟练的采茶工,动作老练,姿态秀丽,掩唇一笑时颇为好看,把追兵都看直了眼,硬是瞒过追兵的眼睛,成功脱险。
评书先生功底深厚,一把嗓音既能扮男又能演女,诙谐幽默,逗的听众前俯后仰,哈哈大笑。
笑过后,秦茂璃说,“我感觉这里有伏笔哎!评书先生一直都在暗示,这位侠盗的身份不简单,另有出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艺手段各个不缺,肯定是家境优渥才有机会学到这样的本事。”
“唔,你也发现了?”沈知澜道,“我也觉得是伏笔,估计再过几期就能揭秘了。”
这伏笔埋的深,若有似无的勾搭着听众,让人恨不得马上就知道后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评书一天只讲两场,想听后文?慢慢等吧!
听罢评书,他们恋恋不舍出了茶楼,打算去附近逛逛买点东西。
秦茂璃不钟爱脂粉,反而喜欢各式各样的笔墨纸笺,如果是新出的信笺更是爱不释手,用一本留一本的,攒了一柜子。
所以听说* 书画店有新品了,她急忙打算去挑,这一挑就放不下,左手拿着梅花笺,右手拿着迎春笺,纠结万分。
沈知澜正要劝她两本都买,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询问,“不好意思姑娘,你手里这两本红梅笺,可以让给我吗?”
秦茂璃抬头,登时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她面前是个梳着望仙髻的姑娘,姑娘身量颇高,跟很多男子持平,但她的身段如弱柳扶风,摇曳生姿,再看面庞,莹白如玉,熠熠生辉,一双妙目如点漆,含情脉脉。
尽管她穿着一身粗使丫头的服饰,还是显得如此美丽。
姑娘见秦茂璃望过来,随手理了理额发,声音更加放缓,“我家公子命奴婢出来买红梅笺,但是跑了几家店都没买到足够的数量,就剩这家店还有,姑娘要能割爱,奴婢感激不尽。”
说罢轻轻请了个礼。
被这么轻柔婉转的声音请求,秦茂璃当真是顶不住,她体会到什么叫销魂了,美人误我啊!
只是眼睛收回来放到纸笺上,老板说这个可是限量版!制作的大师伤了手要养一阵,可能整个季节也只得这些红梅笺了,真舍不得
她正犹豫,沈知澜凑了过来说:“红梅笺稀少,我们也喜欢,要不然姑娘再去别的店看看,应该能有库存。”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姑娘,从头发一直打量到脚底,好一个袅娜美丽的姑娘,就是,从眼睛看着有些熟悉。
越看越熟悉。
那姑娘稍微避了避,继续说,“奴家已经去过五家店,都卖完了,现在时辰不早了,再跑其他店恐怕赶不上府里落钥的时辰,差事就办砸了。”
姑娘一双眼睛带着恳求望向秦茂璃,秦茂璃也于心不忍,要是对方自己喜欢跟她争抢,她肯定不让。可为了府中公子采购,不足数肯定要挨骂挨打的,也是可怜的紧。
她不舍地抽出红梅笺,眼睛一闭,“让给你好了!”
自己顶多就是少用,能让别人少挨一顿骂,也值了。
况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谁忍心呢?
姑娘拿到红梅笺后千恩万谢,坚持要替秦茂璃付账,最后才拿着纸笺走了。
秦茂璃恋恋不舍看着姑娘离开,还感叹着,“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确实生的好看。”就是眼熟的很。
“嗯?”秦茂璃故意哼声,“你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确实,但好看的姑娘么,只有好男子去陪,我只是看两眼。哎哎哎,她的发髻梳的真好看,简单又大方,你要试试么?”
沈知澜答的特别坦然,当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姑娘未必是姑娘呢。
秦茂璃摸上自己的头发,虽羡慕人家的美丽,但是“那么繁复的发髻每天至少花半个时辰,有那时间拿来睡觉多好!”
还是她的马尾省事,方便。
“这倒是,省时间多好。”
沈知澜赞同,而且他觉得,对方故意梳这么复杂的发髻,是为了掩盖自己面部硬朗的线条。
他眼神要是没问题的话,那人是施初施大人?难道是在执行什么公务么?
仔细一想最近撞见施大人的频率还是很高的,难道施大人从御驾卫转行当特工了?一会儿黑衣人一会儿扮成丫头,还真辛苦。
脑内这么想,面上丝毫不露,沈知澜心知这些肯定是朝廷机密,他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半个字。
一路把秦茂璃送回家,他才转身离去。
*
秦茂璃到家后,摸着新买的宣纸,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写点什么画点什么。
恰好今日遇到一个足够惊艳的姑娘,被纯然的美丽感染,她忍不住下笔,想要留驻这些美丽片刻。
等她用工笔把线条勾勒的差不多,秦先生正好回家,看到她的画作,开始指点女儿的画技。
画人物跟画山水不同,画人物最要紧的是神韵,有了神韵,画技就变得次要了。
这次秦茂璃如有神助,精准抓住人物的眉眼线条,几笔下来,就有三分相似了。
秦先生看着女儿的画像,满意的捋胡须,有进步啊!
不过这人物,他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这是谁啊?”
秦茂璃头也没抬,“路上偶然碰见的,应该是哪家大户的丫头吧,不然怎么舍得买那么多红梅笺呢。”
纸笺价格不菲呢。
“喔。”秦先生点点头,“好生画,画完替你装裱起来。”
说罢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可也不知怎地,女儿的画作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幻化成一张公正平和,坚毅镇定的脸来。
那是秦先生昔日的同僚,一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在朝中素有清名,官声斐然,只差一步就能入阁。
他夫人跟他是青梅竹马,生的格外美丽,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令人难忘。
只可惜天道不公,这位同僚官运亨通,回乡探亲时,遇上了抢劫的盗匪,一家十来口人都命丧刀口,尸骨无存。
他去世的消息还没传回京城时,御史台先一步爆出他贪污受贿枉顾人命,故意攻击同僚的案子,甚至他的下属还亲自下场检举,力陈他的各种乌糟事。
朝野震惊,先帝震怒,正要把人急召回来查清案子时,他遇难的消息慢一步传回来,成了死无对证。
查,还是不查?
先帝沉默许久,考虑到他昔日的贡献,最终还是把案子按了下去,不管是什么样的案子,人都去了,徒叹奈何?
可这样妥协的处理,御史的清白名声回不来了,人人都觉得此人道貌岸然,矫饰作伪,连他扶危济困,挤出俸禄资助学子,也是伪装博取名声而已。
秦先生对此等流言一直心存疑惑,他觉得对方不是这样的人,对方的诗词文章,都充斥着书生激昂的义气,挥斥方遒的果敢,还有对改变官场的种种殷切热血。
可一边是确凿的证据,一边只是自己的自觉,加上对方已逝,疑惑也只能永远藏在心头,成为遗憾了。
想起同僚往昔的种种,秦先生心情有些沉郁,朝中固有好官,也少不得贪官污吏,想要整治,还要花大决心才行。
指望年轻人罢。
*
天气更冷了,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洒洒洋洋的落到地面上,积起一团雪花。
沈知澜记挂着青葵巷的百姓,休沐时一早就赶来看望,确保他们没有受寒受冻,毕竟住的还是窝棚,挡风遮雨的能力不强,雪势太大还会压倒窝棚。
他还没走到青葵巷时,先遇到宁安,宁安也正急匆匆的往那儿赶,两人碰面相视一笑,默契的赶路。
他们赶到家里缺乏壮劳力的杨奶奶窝棚前时,却发现这里早就被打扫干净了,积雪都被扫到路边,棚顶的雪也被扫了下来,而且还生好了蜂窝煤,在烧热水。
杨奶奶笑眯眯的捧着热茶,端给他们,“来喝一口,冻着了吧?”
“还行,我衣裳穿的厚,不冷。”沈知澜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是娘今年刚絮的,暖和着呢。
宁安接过茶杯询问,“是谁一大早起身来扫雪么?”
“不是我们,是那位公子找人来扫的,他来的更早,先把人都叫醒,然后安排人扫雪,还有一些负责烧柴保暖,两边轮换,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大伙儿都活动开了,手脚也灵活,干脆就去隔壁继续扫雪了。”
杨奶奶絮絮说,“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虽然有点呆,但是知错能改么,还是好的。”
沈知澜见宁安偏过头去,知道他不爱听这些,就打断杨奶奶的话,“那现在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么?”
“应该都干的差不多了吧,?你们呐,就留着这里烧烧热水,让扫雪的人能有热水喝就行啦。”
还有不少人拿出自家的铜制暖壶,灌满热水后,慷慨借给别人取暖。
扫雪人归来,正冻的够呛,有热茶下肚,有暖壶可以取暖,很快就说说笑笑起来。
沈与华这时才出现,估计他跑的太急,身上大氅都歪了,还积了不少雪,美玉在后头追的直喘,硬是没赶上。
好歹把衣裳穿好吧?这个天气灌风可不是好受的,沈知澜拦住他,示意他理好外裳,沈与华这才停下,让美玉替他整理。
第211章 第二百一一章
这边站定, 沈与华才说起最近的重建来,因为大雪封路,砖瓦之类的东西送不进来, 工程只能暂停, 要想恢复可难了, 一是天气不好上冻,二是人受冻干活速度也快不起来, 只能等天气更暖和些再说。
宁安淡淡说:“既如此也就停下吧, 等暖和再说, 只是窝棚还要加固,多准备柴火, 同时柴火要分开堆放防火。”
沈与华听到点点头,“知道了, 会有人做的。”
也不算难事,只要用心就好。
事情交代完, 沈与华先去找管家做事了,宁安冷眼望着, 并不动容。
沈知澜没多说半个字,这两人之间的心结难解, 也不需要解, 外人贸贸然插话, 只会让人心生逆反,更加厌烦, 倒不如别开口来的好。
“我们去统计各家需要多少媒柴吧!”
宁安应声,两人开始分头行动, 从两边开始统计。
走动一会儿冻的手都缩了起来,沈知澜正打算去杨奶奶那儿喝点热水时, 突然听到前方激烈的争吵声,以及动手的声音。
别是谁家抢柴火打起来了吧?
沈知澜快步上前准备制止纠纷,却没想到见到这样的场景。
一辆八架马车堵在巷子口,因为青葵巷狭窄,马车进不来,就只能停在路口,而马车旁边站着几人把沈与华团团围住,苦口婆心劝说着。
“世孙,回去吧!”
“对啊,您就回去吧,世子爷太想您了!”
“世子妃也想您啊!”
“这不,世子都亲自来接您了!”
“别跟家里闹脾气,都是一家人么,哪有隔夜的仇呢?”
几个少年把沈与华困在中间,有人恳求有人劝导,听到沈与华耳中全是噪音,他忍不住爆发,“滚,都滚,滚远点!”
“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们自己滚回去!”
他气恼挥开小厮的手,如果是平常小厮早就远远避开,偏偏还有更大的主子在,小厮顶着愤怒的眼神,就是不敢松手。
沈与华气急抬脚就踹,被踹的小厮在地上滚了两圈,哼都不敢哼躲在一旁。
“华哥儿!你怎么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呐!”
身着墨氅的中年男子,终于从马车下来,扶着侍从的手,痛心疾首的说。
他脸色惨白,人也消瘦不少,刚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旁边的侍从连忙拿出药丸和水服下,平息咳嗽。
应王世子没那么气喘后才慢慢说,“以前的事是为父做的不对,现在为父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也知错了,你难道就不能原谅父亲么?”
“你母亲也在家里,殷殷期盼着你回家啊!”
又来了,又是这套!
沈与华心头火正旺,满心不耐烦,只要他露出一点自己的主意,父亲就会摆出这副深有苦衷的样子,苦苦劝着他回家,还拿母亲打苦情牌。
可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世子之位,他心里清楚!
沈与华沉着脸,“我不回去,谁要回去就回去好了!”
“华哥儿,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么?眼睁睁看着父亲生病也不愿意回家?外头就这么好?”
应王世子一边气喘一边说,“怎么能这么狠心绝情?父子亲情始终是割不断啊!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世子越是这么强调,沈与华越是想笑,他直接逼近世子,压低声音说,“亲情?父亲在我面前说这个,不觉得可笑么?如果真的有亲情存在,那我那个不能见天日的大哥,又算是怎么回事?”
世子瞳孔紧缩,没想到他会直接拿宁安说事,宁安同样是他的血脉,世子还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位,直接把人扔了?
这就是铁一样的证据。
世子转了转眼珠,勉强笑了笑,“对他,我同样是心存愧疚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倾尽所有换取他的原谅”
“喔,那你就开始吧,去求原谅吧。”沈与华轻飘飘的说,同时让开身。
眼角的余光里,宁安早就在拐角站定,看了许久。
世子这才收起轻慢,认真起来。
华哥儿跟他毕竟是相处多年的父子,两人不是没有情分在,只是华哥儿一时伤心才会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只要坚持多来几趟,早晚会松口。
而宁安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安慢慢靠近,一言不发,世子看到这个孩子,发现原本跟他相似的五官,只要板着脸,那相似的几分也不像了。
三人站立成三角状,谁也不先开口。
最终还是世子先开口,他伸手,“去马车上聊聊么?”
“可以。”宁安颔首。
望着单独进马车的二人,沈与华面色更难看了。
真是一场拙劣的笑话。
*
而马车内的二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融洽。
要用八架马来拉的马车,自然是豪华又宽敞,宁安根本认不出内里的东西都叫什么名字,只觉得掀开厚车帘后,内里烧着三个炭盆,温暖如春,原本僵硬的手脚都慢慢缓和下来。
宁安缓缓挺直脊背。
而世子,估计着气氛和缓了才开口,“你这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宁安回答,“有事忙,有活干,没什么好操心的。”说罢捡了两件正在做的事,说了出来。
他和缓的态度给了世子错觉,世子试探说:“过些日子,要不要接宁家夫妻来京城一趟?也算是碰个面,互相认识。”
宁安心平气和的说,“见他们做什么?我爹娘跟王府又没关系。”
世子还在自顾自说:“认识之后好来往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乡间夫妻,跟王府攀上关系做什么?他们在乡间日子过的好好的。等青葵巷建好,我也该回乡下去了。”
宁安说的平淡而笃定。
“你不想认亲,等等,宁家夫妻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回味着宁安的话,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宁家夫妻不知道,宁安也没打算认祖归宗,是吧?
“这怎么可以!你可是王府的血脉!纵然不能认回去,认个义子也是好的,怎么能让你还留在外头吃苦呢?”世子苦苦劝道,“我怎么舍得?”
宁安噗嗤笑了,“怎么不舍得?又有什么舍不得?我还不是在乡下吃了二十年的苦?现在我已成人,最艰难的时候过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认祖归宗?!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呢?你这话是要挖我的心肝呐!”世子锤着胸口,“当年情况危急,才出此下策,我也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是这样,世子之位早就让人夺了去,我们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宁安讽刺一笑,苦衷?发乎情止乎礼很难么?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很难么?孩子都有了来说什么苦衷?还不是自己做的。
他冷着脸,世子哀声叹息,“做了错事,我也十分后悔,日日不能安枕,只要一想到你受过的罪,我就惊出一身汗,夜不能寐。只是大错酿成,无法弥补,我只能做多少,算多少。”
“喔?”宁安冷不丁说,“想弥补?那就恢复我的真实身份怎么样?告诉外人,我才是应王府的嫡长孙,你,考虑考虑?”
“这,难度太大了,一旦此事泄露,会让王府天翻地覆的。”
“王府不会天翻地覆,反而是你,一定会天翻地覆吧?”宁安欺进身,威胁的姿态跟沈与华惊人的相似,“我那几个叔父,不是省油的灯?”
照世子说,二十余年前,叔父都能威胁到世子的地位,二十年后岂不是更厉害?况且现在世子“卧病”身体不好,叔父们更有竞争力了。
想到世子焦头烂额的样子,就开心。
“你!”宁安戳中了世子的弱点,世子刚要发怒,硬是把脸色缓了下来。
宁安猜的不错,世子一病,其他的兄弟蠢蠢欲动,对着应王使出浑身解数,有装精明强干的,有撒娇卖痴彩衣娱亲的,有装孝顺亲口侍奉汤药的,如此种种,世子的危机感实在浓重,不得不过来想办法,拉两个帮手。
他不能倒下,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眼看宁安想走,世子一狠心,大氅一扔,直接跪下,对着宁安道:“安哥儿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原谅我吧!”
宁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深深皱眉。
马车无声,两厢对峙,宁安急着过去扶人,世子坚决不肯起,说是不原谅自己,就不肯起来。
宁安索性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以父跪子,世子是想要世人戳我的脊梁骨么?偏生还是在马车里跪,怎么不跪到外面去呢?跪在外头,才能显示出你的诚意啊!”
世子语塞。
“你乐意跪,那就跪吧,本身就是你欠我的。”宁安直起腰来,“不过下跪并不会让人感觉到有诚意,我猜世子心里在咬牙切齿,等着以后报复回来。”
父亲的尊严怎么能折损呢?肯定是孩子的错。
世子急急摇头,“我是真的满心愧疚,只想求你原谅。”
宁安不答,继续说,“还有,世子大人,你越是急切,越是暴露自己,我现在是否原谅,对你来说很重要?既然重要就别再来招惹我了,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碰面才好。”
“帮人成事很难,坏事却很简单。”
宁安轻轻笑了笑,掀开车帘出了马车,一阵寒风吹过,刮的人格外清醒。
与其待在那样暖洋洋的氛围里,他还是更喜欢让人清醒的寒风。
宁安大跨步离开了。
世子掀开帘子时,只看到宁安远去的背影,深觉今天出师不利。
应该等宁安消气,或者先找人试试水,再来祈求原谅的,就不会跟今天似的,丢了脸还弄的不上不下,以后更是事倍功半。
不过还有华哥儿世子望向沈与华,只见沈与华怔怔的,露出难以言喻的失望来,两边目光交汇,沈与华扭身就走。
大管家回首要拉住世孙的袖子,沈与华厉声喝道,“要回王府你就回去!别跟着我!”
甩脱大管家,闷不吭声就走,连大氅都甩掉了。
美玉落后一步捡起大氅,拍掉上面的雪花,急急追了上去,真等追上了,她又不靠近,就这么落后几十步,只是跟着。
沈与华负气冲走,不辩方向的走了许久,察觉到背后有人厉声道,“不是要回王府么?还跟着我干什么?”
“是我,大公子。”美玉轻巧靠近,“大氅落下了,公子小心冻着。”说罢把大氅重新盖好,还把自己怀里半热的暖壶拿出来,“大公子手凉吧,先烤烤。”
沈与华接过暖壶,慢慢转动着,嘴上问,“你怎么不劝我?”
美玉柔声道,“大公子要是回了王府,我可就见不到人了,我怎么舍得?”
呵。
“所以啊,大公子还是留在外头的好,至少我能日日看到大公子。”美玉继续说,“要是说我对大公子一片真情痴心不换,公子肯定要笑我痴人说梦。而我私心里想着,大公子以前护我周全,我就照顾好公子的衣食起居,每多一天都是我赚来的。等到大公子想回王府时,再回吧。”
“呵。”沈与华笑了笑,“你倒是想的挺美。”却没拒绝美玉的靠近。
美玉默默整理着沈与华的衣饰,陪着他一直在外头转悠。
*
一场争吵后,两个主人公都负气离开,眼看目的不能达成,世子也驱车走了。
大管家傻了眼,他现在是跟着回还是不跟着回啊?可别闹的两头不是人啊。
沈知澜听了一场闹剧,此刻才慢慢走出来,大管家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连追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向着世孙,王爷会生你的气么?你向着王爷,世孙会生你的气么?只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么!”
大管家恍然,想起每次去账房支应月例时,从来没被阻拦过,甚至偶尔需要份例外的东西,也没被挡过,这意思还不明显?
王爷分明就是默认么。
那他还是跟着世孙的好。
“可是世孙这样跟父亲闹脾气,以后对世孙自个也不好啊,我劝一劝也是替他们着想,父子哪儿有隔夜的仇啊。”大管家犯愁。
他还不知道沈与华跟父亲真正的隔阂,只觉得世孙在闹脾气,耍小孩儿性子。
“你都说是闹脾气了,这脾气没闹完,肯定好不了啊。”沈知澜劝道,“这就像包扎伤口,大夫都会说要让身体里的病气发出来,才能撒药包扎,要是一直这么憋着,表面好了,其实还有毒气积压在躯体里,时不时隐隐作痛,那才一直好不了。”
大管家想到世孙怒极的模样,深感有理,决定以后少开口省的惹事,对于热心劝导的沈知澜更是感激。
*
沈知澜没听清两对父子争吵的内容,但“卧病”的世子亲自出面来求孩子回家,不同寻常,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紧了紧袄子,希望别被寒风吹倒。
第212章 第二百十二章
不过寒风要来, 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天冷,沈知澜减少了外出次数,经常待在家中, 直到这次汝姐硬带着他出来, 想要买些礼物给未来夫婿。
她挑来挑去决定不了, 沈知澜懒洋洋说:“选个镇纸多好。”
“镇纸?丑巴巴硬邦邦的石头,有什么好的?”
“你看, 你挑的笔墨纸砚, 早晚会用完, 用完就没了,还不如挑个精致点的镇纸, 石头雕刻摔不坏踩不烂,而且姐夫每天都要练字吧?练字就要用到镇纸, 岂不是见“镇纸”如见人?”
沈知汝面色微红,唾了一口, 又觉得有道理,转头去挑合心意的镇纸了。
不过次日, 沈知澜也收到一块用黄花梨木雕的镇纸,形状精致带着木香气, 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他做贼似的打算收起来,
想了想又光明正大摆在桌上用起来,暂为后话。
两姐弟逛了好几家店才找到满意的镇纸, 顺便挑了家茶铺歇脚,听到铺子里正在说的评书名字叫《游龙戏凤》, 以为是什么风流才子的故事,可越听, 沈知澜面色越古怪。
忙去找小二打听,“这评书是什么时候开始说的?”
“之前就流行了,都有半个月了吧?好多家铺子都在说这样的故事,我们掌柜看行情好,这才刚刚引进三天,诺,听的人可多了。”
小二得意说,因为有评书听,茶水钱都贵了一文。
沈知澜忍下焦躁,仔细把故事听完,记下这家铺子和说书先生的名字,火急火燎的对沈知汝说,“姐我不能送你了,你先坐车回去,我有事要去找路大哥!”
“行行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啊!”沈知汝没多追问,弟弟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沈知澜一路赶到兵马司,路行止没在,幸好守门的认识他,让他在门房处等着,快到中午,路行止才巡逻回来,见到他还大笑,“来蹭饭呐?鼻子真灵,今天炖了羊肉汤,走,去吃。”
“好啊。”沈知澜装做淡定,其实暗中扯着路行止的衣角,示意他有话私下说,路行止会意,把人带到他的办公房间,沈知澜才忙把今天听到的评书倾泻而出。
今天听的《游龙戏凤》讲的是某个虚拟朝代的故事,托名捏造了一位青年亲王,是极为受宠的大皇子,更兼精明强干,仁德惠下,是皇子中的佼佼者。
皇子想往上走,当然是为了继承大统,这位王爷亦是,平日一直兢兢业业,文采武功都出众,处理政务也是好手,治水灾,治蝗虫,管账目,理贪污,办的差事都是漂漂亮亮的,还有个同样是大家闺秀的妻子,育有二子,作为继承人来说,十全十美了。
奈何老皇帝一直不咸不淡的,纵然大皇子再出色,也没有让他做太子的意思。
这位王爷只能继续努力,这次接了一个去江南查盐务的差事,意外遇到一位跟他长相有五分相似的青年,两人还同样喜欢骑马狩猎,投契地认了兄弟。
这位义兄弟还有一个生的国色天香的妹子,待嫁闺中,两边一撮合就成了王爷的妾室。
这下王爷左拥兄弟,右抱美妾,当真得意无比。
差事办完回京城后,王爷替义兄弟请功,义兄弟得见天颜,王爷便发现老皇帝的表情变了
王爷心生疑虑,觉得这义兄弟有问题,老皇帝当初下过江南,莫非是沧海遗珠?
但查来查去,义兄弟没有更可疑的地方,只能按捺下去。
故事到这里都还算正常,民间也会编造类似狸猫换太子,真假公子之类的故事,或者什么妃嫔争宠互换孩子的把戏,市井传说往往会有荒诞不经之处,逻辑禁不起推敲,但凡了解一点皇家行事的,都会觉得逗乐,听了也是一笑而过。
但《游龙戏凤》这故事的细节太完善了,把王府的种种,办差事的种种细节都写的极为完全,偏偏还跟沈与华的真实情况贴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说是偶然他真不信。
路行止也逐渐郑重起来,“继续。”
沈知澜就继续讲,故事发展到,义兄弟被刺杀三次都逃脱了,带着杀手当堂告御状,杀手招供,竟然把丽贵妃牵扯进来。
老皇帝震怒,当庭逼问,丽贵妃才吐出真相。
原来老皇帝当年久久无子,后宫人心浮动,一番竞争之下,有好几个妃子同时怀孕,丽贵妃也是其中之一,她小心翼翼的保胎,躲过几次暗害,最终生下皇长子,荣登贵妃,是后宫第一人。
只是这个皇长子,有水分而已。
基于前头的情节,会有人猜义兄弟有问题,其实,真正有问题的,反而是义兄弟的姊妹,王爷的美妾。
丽贵妃生的不是皇长子,该是皇长女才对!
当年,丽贵妃为了拿稳贵妃之位,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平安生子也好,如果生女,立刻想办法调换成男孩。
她也成功了,在江南跟王爷认识的那位美丽妾室,才是真正的皇女。
丽贵妃生下女儿后调换成男孩,也舍不得孩子受苦,于是一路送到江南富商家养育,如非意外,两拨人是决不会有交集的,
偏偏有了意外,两边人碰到了一起,还相爱了。
真相总是这么难堪的,老皇帝震怒,让大皇子病逝,皇女被送到乡下养病,孤苦一生,丽贵妃被病死。
五十年后,皇女病逝,跟早早死去的前王爷魂魄相聚,共赴黄泉。
路行止点评,“这故事乱七八糟的,情节不通顺,但很明显在影射应王世孙,你从哪儿听到的?”
沈知澜报上茶馆名字,路行止在脑中回忆京城布局图,忍不住击掌:“有两把刷子啊!”
“东贫西贵,这些都是小茶铺,集中在东城,兵马司巡逻时很少留心这些地方,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酒楼里,这决不是偶然。我即刻命人去查。”
沈知澜踌躇后说,“路大哥,这事细节这么贴合应王府,所有知道当日事的都有嫌疑,我爹和我也例外,如果真的牵涉其中你别手软,免的被人说你徇私枉法。”
沈家跟路行止关系不同,路行止该避嫌的,沈知澜提前说好,还省的路行止难做,也免得真凶溜走。
“放心吧!查案子是我的老本行,决不会漏过细节的,只是你们的确有嫌弃,我会秉公处理的。”
路行止将他们转交给副手问询,自己依旧主管此案。
沈齐大惊后,还是表示他为了保密,连说梦话都没透露过,更别说透露给外人了,他又不是嫌命太长!不过他还是按照流程,在兵马司带着等查明案情。
沈知澜也是如此。
路行止雷厉风行,加之此案发现的早,很多涉案人员还没来得及撤退,都被逮这个正着。
也是老天都向着他们。
顺着评书先生这条线,就发现这个话本是有人提供给他们的,本来故事情节不够跌宕,评书先生不愿意说的,于是对方倒贴钱也要说,茶铺才接下这桩生意,同样,也是对方花了钱,话本流传开才能这么快。
评书先生供出提供话本的穷书生,而那个穷书生,居然就这么巧,前些日子拉肚子脱水,死了。
谁信呐?
兵马司验尸,结果那书生是被人下了药的,说来也有渊源,那药还是当初,沈与华想要下给宁安的药,保准没有痕迹,缺点就是秘方的药材贵重,一般人弄不到。
路行止的目光转向京城里的几家亲王* 府,应王府也不例外。
其一,王府才有便利寻到这样的药材。
其二,话本针对沈与华,显然是为了拉沈与华下马,沈与华原先是皇子过继最热门的人选,他落马,谁能受益不言而喻。
其三嘛,就是那个故事了,路行止想到之前沈知澜提过的点,民间不了解皇家行事,为了故事好看,常常搞出各种神奇操作,更不了解官位内容,一通胡编,这个故事则不然,种种细节都表明,编故事的人很了解皇家行事和权力构造。
路行止已经顺着穷书生的线摸到可疑人物,只是沉着气,开始等对方先露出马脚而已。
*
沈与华在望江楼住了许久,三楼已经是他的地界,不许外人踏足,但这日,居然有人来探望他。
“谁?”
“就是从前您的陪读,和几个交好的公子。”
喔,那群跟班啊,沈与华了悟,“来看我?那就看呗,我好好的。”
护卫就把人放了进来,那群公子哥一进门就到处打量,通过室内摆设都能判断出,沈与华在此处居住了不少日子。
流言真有几分可信。
为首那个,小心问起沈与华什么时候回王府,沈与华愤郁未消,没回答这个问题。
公子哥们互相对视一眼,更印证自己的想法,完了,这是被赶出来了哇!连王府都回不去了!
当真可怜。
再看看一直跟着沈与华身边,温柔小意的美玉,跟故事情节完美印证。
想想从以前的皇室贵胄,突然变成平民子弟,而跟在身边的妾室原来才是金枝玉叶换成谁也受不了哇!
那群人都小心翼翼劝解着沈与华,劝他早点回王府低个头,认个错,态度好的话,能当个义子也不错,至少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么。
但这些话怎么听得进沈与华的耳朵里,不耐烦的把这群人赶走了。
还是人少清静。
但美玉察觉到今日这群公子哥的不同,往常对她都是色欲,贪婪,或者瞧不起,今天偏偏都是怜悯,可惜,实在古怪,她提示,“要不然大公子先回王府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探到真相也好心安。”
沈与华其实也察觉到不妥,犹豫中听到美玉的提议,就命人去打听,而得到市井间最热门的流言后,他气极反笑,“我爹真是,不择手段,想要这种法子逼我回去,澄清流言么?”
他偏偏要当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213章 第二百十三章
沈与华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他就是不回应,能奈他何?
美玉劝道,“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呢?大公子都不去问, 不去澄清, 岂不正中那些人下怀?”
沈与华既觉得有道理, 又不想先低头屈服,在美玉半哄半劝的说辞里, 还是回了王府, 一刻都不肯耽误, 直奔父亲的书房,把收集来的流言摆在父亲的书桌上。
看到孩子回来, 世子本来有几分开心的,看到桌上的纸张又拧起眉头, “这是什么?”
“父亲可以慢慢看。”
世子还没听过这些市井流言,翻看几张后登时大怒, “一派胡言,这都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唯恐天下不乱?”
竟然这样捕风捉影,指桑骂槐的把王府密事宣扬出去, 王府岂不是尊严扫地?
沈与华冷眼看着父亲的震怒, 不知道中间有几分真, 几分假,还有父亲是否有推波助澜?
世子正在脑中思考流言肆虐, 谁是最终受益者,见到沈与华质疑的模样登时怒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争吵起来。
路行止过来时, 两人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彼此都很愤怒。
慢一步的应王看到这样场景,怒极反笑,敌人都打到家门口,自家人还在吵架,是生怕王府倒的太慢呐!
他不满斥责,“好了!养着病呢还不消停,尽让外头人看笑话!”
应王不想骂孙子,只能训斥儿子。
此刻唯一的外人路行止,坦然自若的站在一边,欣赏“父骂子”。
世子被骂,只能憋住一腔怒气,讪讪住嘴。
“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用来解释真相的,你既然没做过,就实实在在解释给华哥儿听,有什么话是亲父子间不能说的?”
应王发话,世子只能压下不情愿解释,他怎么可能传播这样的留言!除了自爆家丑能有什么益处?毕竟故事里,他扮演了一个昏庸无能的父亲,连世子妃都捎带上了,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世子丝毫没觉得自己跟故事里的老皇帝,本质相似,他觉得自个可委屈,可愤懑了。
应王这才转过来看沈与华,“这事绝对另有蹊跷,华哥儿你细想想,一旦流言传播开来,对府上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只能得个烂遭的名声,还会影响你的继承权,对吧?”
毕竟流言里说沈与华是抱养的。
冷静下来,沈与华也觉得他爹没必要做这些,“那爷爷您觉得呢?”
“当然是见不得我们府上好的人干的,小人行径,必招天谴。”应王冷哼。
路行止插话,“我就是为此而来,其实顺着线索查,已经有些眉目,只是对方不肯动弹,为了引蛇出洞,还需要几位配合吵个架,也让幕后黑手以为自己阴谋得逞。”
这是为了王府好,三人自不会拒绝,世子也一改之前的倨傲,再三谢过路行止。
路行止跟他们耳语一番,定下该如何如何伪装,如何如何矫饰,他们做戏一定要足够真实,才能让对手放松,相信,露出蛛丝马迹。
三人一一照办。
*
冬日里本来没什么宴会,人都喜欢猫冬,但此刻的话题人物,沈与华却跟父亲一起参加某家的赏梅宴。
如果按平时的习惯,办赏梅宴的人家品阶根本够不着王府,世子能够赏光露面,简直让主家受宠若惊。
只是两父子虽然同时参加宴会,其中的异样也同样落进外人眼底。
世子尚在病中,还要服药,咳嗽起来停不住,本来是刷亲密度的好机会,沈与华看着却不紧不慢,还没有旁边的仆从上心。
落到外人眼里,这就是铁证。
大伙都在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流言至少能有五成能信。
当然也有人不信,“应王舍得把爵位传给没有血缘的孩子?舍得外人安享自家富贵?想想都不可能,这流言肯定是假的。”
“谁知道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再说了,一个世孙也不是多精贵,现在做做掩饰,等风头过去,想要怎么处置不行?《游龙戏凤》的主人公,最后不就被安排病逝了么。”
这种手段实在太常见,大家族有自己的阴鸷,只要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有人努嘴,“另外一个主角呢?”
他说的是谣言里,跟沈与华互换的歌伎,美玉。
先前望江楼火爆时,美玉的名字也曾传遍大街小巷。
“人早不在望江楼,连她的搭档都不见影子,啧啧啧,这样还说没问题?”
俗话说疑邻偷斧,只要心里有疑惑,任何举动都能成为猜疑的来源,所有人对此前的流言都信了五分,不然应王府的反应如此奇怪?
流言愈演愈烈。
*
“哼,还算有点本事,至少把水搅浑了。”
“可是主子,这样真的会有效果么?我们对真相也是一知半解,不能证明是沈与华真的不是王府血脉啊。”
“那人只听到只言片语,我们也是顺势而为编一个。不过你懂什么,疑心就够了。被质疑过血脉的世孙,应王不在意,难道皇帝不在意?这么一丁点的疑心就足够了。”
涉及到血统,就为以后的过继增添一道障碍,谁要是再敢提应王府世孙,谁就居心不良,企图颠覆江山,岂不是替自己扫清障碍。
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他。
*
路行止要钓鱼执法,大鱼没调到,先调上来一条小虾米。
应王府的二爷,听到流言后兴奋极了,觉得大侄子下马后,长兄也跑不了,所以对流言推波助澜,大肆传播,企图上位。
被得知真相的应王扇了两个大嘴巴子,一左一右极为对称,然后也关了禁闭。
应王还暗中追杀了那个写话本的穷书生的家人,泄愤之意极为明显。
不过泄愤也只能泄心头郁气,挽回不了沈与华逝去的声名,人人都相信他血脉不清白,恐怕非亲生。
乱葬岗。
一些没家没口的流浪汉,或者穷到没有片瓦遮头的人,死后就会被安葬到乱葬岗,随意刨个坑,立个木片就算是安葬,那个写话本的穷书生就是如此。
穷书生的坟包就在外围的东北角,泥土很新鲜,是夜,乱葬岗格外的凄凉,连小动物都不愿意靠近这块地界。
偏偏此刻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一路靠近了坟包,随后是悉悉索索的,打火石的动静,随后有一点红光冒了出来,有人点燃了香烛,挖了个坑,开始烧纸钱。
纸钱的火光映照到人的脸上,他一边四处看着,一边小声通禀着。
“兄弟,是哥哥对不住你,本来想给你找一桩赚钱的好买卖,没想到反而把你害了,是为兄的错啊!”
来人小声念叨着,忏悔着自己的懊恼。
此人真名已经没人记得,只晓得外号叫一根毛,是个混场面的人物。
穷书生也有自己的圈子,偶尔会有人找上门来安排点活计,写点书画,换取银钱。
那时有个穿着斗篷,神神秘秘的人找来,第一个找的就是一根毛。但他当时懒得干活,顺手就推给了跟他关系很好,文笔也不差的穷书生,穷书生差银子,再辛苦的活也愿意干,更何况就是个简单的写话本活呢?
不光写,对方让干什么,穷书生都愿意干,做的服服贴贴,为了感激让活给自己的一根毛,穷书生还挤出一部分酬劳,让他好好潇洒了一阵。
一根毛拿着银子去找了相好,在相好家胡天胡地,不分昼夜的饮酒作乐,直到银子花完才出现,他一出现就得知穷书生病死的消息,正感叹穷书生时运不济,享不了福时,兵马司的大人查来了,甚至把穷书生的尸身带走查案。
傻子也知道这里有问题啊,一根毛立刻躲回相好家里,一边找熟人打听消息,一边隐藏自己的踪迹。
他心里隐隐发怵。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救了他,一根毛躲过好几次搜查,也避开了几次杀身之祸,这次他变卖了身家,准备暂时躲回老家。只是抗不过心里煎熬,打算祭拜完兄弟再走。
一根毛碎碎念着,发泄心中的恐惧,等纸片烧完,他拿泥巴一盖准备跑路,周围刷一下,举起几十个火把,亮如白昼。
一根毛抖似筛糠,面如土色,在他恐惧的眼神中,被路行止亲手逮捕。
路行止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碎银子,碎银子是拿银绞子剪开的,但是原先上面有半片梅花花纹。
百密一疏啊,或许是已经习惯带花纹的银子,竟没想过在外头花用这样的银子,是会漏出痕迹的。
谁家银铺子铸造过类似的花纹,一查便知。
路行止顺着银锭子的线索摸到钱庄,再摸到买家,就查到跟谁家有关系,不过牵涉到皇亲,路行止还需要先进皇宫请示才行,他带齐口供线索,准备进宫。
路行止正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突然马车一震,险些把他从马车里倒出来。
“怎么回事?”
赶车的车夫连声吁吁,控制住马头才说,“大人,前头有马发狂撞了行人和摊子,正在收拾呢。”
“情况严重么?”
马夫站高处看了看,如实说,“挺严重的,都堵上了。”
“那调头吧,换条路走。”
路行止刚这么说,后头一口气来了五辆马车,硬是把后路也堵的严实,那些车夫同样站起来看前方路况,抱怨着,“天呐前面出事了!”
“能不能过啊,我赶着送货呐,晚了要扣银子哒。”
“我这还有个摔伤腿的等着送医馆呐!”
路行止隐隐约约冒出几分不愉快来,他亲自下马检查情况,现下他被堵在中间,严严实实,进不得退不得。
等了两刻钟还是不见缓解,他果断弃车,“走,马车先放到一边,我们步行出了这条街再去雇佣马车。”
他赶时间可耽误不得。
等他重新上路时,终究还是晚了半个时辰,到皇极宫时,徐海冲他摆手,示意御书房还有人在。
路行止侧耳倾听,就听到黏黏糊糊,拉长的调子在哭诉说,要是个年轻的没准这样说话还能听,可要是个年老的,可就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皇兄,你要替弟弟做主哇!呜呜呜,嗷嗷嗷,我委屈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呐!”
路行止辨认音色,听出是谁的嗓音后,突然觉得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御书房内,皇帝托着太阳穴,不耐烦听着三弟恒王的哭诉。
奔五张的人了,这样哭起来当真难看,偏偏恒王丝毫不觉,哭的特别卖力,好像高座上不是他的长兄,而是他的亲爹,会包容他的小脾气。
恒王正在哭,“先前呢,我就在集市上听到几句流言蜚语,编排我们沈家的大侄孙,把人说的格外不堪,我听的来气,还专门辩解过,就是为了还大侄孙清白!”
“事情还没了呢,立刻就有人编排到我头上了!又开始传我家孩子的流言了!还传的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要当真呐!”
“皇兄,我冤枉呐!窦娥都没我这么冤的,你要替二哥,还有替我做主哇!”
随后又是一串哇哇大哭。
哭的人脑子嗡嗡的,都带回声。皇帝揉了揉额头,饶有兴趣反问,“喔?传你的什么流言,让朕听听。”
恒王的哭声一顿,“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我说不出口,都收集起来,皇兄看吧。”
说罢呈上一叠纸张。
皇帝一翻,不出所料,流言说的是恒王府的世孙天潢贵胄,人品贵重,又有德行,是最适宜过继继承皇位的人选,甚至还开始编造当初恒王府世孙出生时,天降甘霖,百花盛开,日月当空的景象。
看的皇帝都乐了,编流言的口才不错么,说的栩栩如生。
恒王见状哼了哼,“编了二哥又编我的,下一个就该编四弟了,反正挨个挨个来。”
“皇兄呐,你可要替我做主,扫清流言,还我清白啊!”
皇帝不接腔反而提问,示意恒王再往前走点,语出惊人,“三弟,你今年也已知天命,你的兄长我岁数更是不小,早该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只是先前朕不愿意想而已。”
“但不想,不代表问题不存在,朕是天子也不能真的万岁,你说,朕应该考虑,把你的孙子也纳入过继人选么?”
恒王呼吸一滞,梦寐以求的东西摆在面前,谁能不动容。
恒王艰难开口,“为了我们沈家的江山能够万年不败,继承人问题本来就该慎重考虑,这样才能代代相传。继承么,肯定是有德者居之,而不是考虑什么别的。”
“耀哥儿虽是我孙子,但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一切都还要多学多看。”
说到最后几个字,恒王心口绞痛,恨不得马上举荐自家孙儿,但他也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硬生生忍下来。
皇帝捋了捋胡子,“有道理啊,本来除了华哥儿之外,就数耀哥儿最有资格,但你这个当祖父的都这么说,那还是再看看吧。”
恒王眼前一黑,挤出一个笑,“是啊,耀哥儿还需要历练。”
但得而复失的感觉,终究让人心口疼。
皇帝摆摆手,“流言的事朕知道了,朕看来,这流言更像是离间计,想要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只要我们都不信,流言就一点力量都没有。不过事情不能不查,你先把证据留下来,朕会让刑部去查证的。”
恒王留下他收集来的证据,终于出了御书房。
路行止在书房外等候,见到恒王出现,就明白这次恒王抢先一步,不知道提前打了什么预防针。
他捏紧手中证据,还是打算呈上。
第214章 第二百十四章
路行止呈上的证据, 当然是跟恒王相关的,布置话本任务的人七拐八拐跟恒王府的王妃有干系,而碎银子的花纹, 也是恒王府特制的五瓣梅花。
皇帝不置可否, 把证据用镇纸压住, “朕知道了。”不提如何处置。
路行止不甘心,把来之前遇上堵车, 所以耽误进宫时间的事也说了, 力证恒王的不清白。这分明是恒王的计策, 或许兵马司还有他的眼线,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皇帝叹息, “巧合不能定罪,只有证据, 你瞧,恒王也带了一份证据来, 说自己是无辜被构陷,还人证物证都带了。又不是亲自把他逮住了, 能说什么?”
只是证据链,而恒王的辩解也很巧妙, 都是诬陷。
路行止不甘心, 也只得忍耐下来, 除非他找到更有价值的证据。
“不过该查还是要查的,既然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皇帝笑了笑,批准了路行止的调查, 不过他猜,恒王肯定管好了手脚清除了首尾, 才敢大咧咧的到皇宫哭诉。
果真,恒王把事情一推二五六,联合了褚王和其余人,坚称是有人暗中构陷,想要拉他们几个王爷下水。
可怜见的,真是大大的可怜。
路行止暗中饮恨,明白自己打草惊蛇失了先机,暗中查证是谁泄密的不提。
市井中陆陆续续刮过一阵风,都是关于王府的,但要说起最离谱的,自然还数沈与华的,现在不少人还深信流言他非王府血脉,而越是澄清,越是让人觉得有内幕。
经过一番折腾,其实应王反而相信路行止的推测,觉得此事恒王和褚王脱不了干系,寿王明王简王几个堂兄弟也不清白,因为只有拉下沈与华,他们的后嗣才有上位机会。
虽然家里也是一团糟污,宁安的问题没解决,但至少要先力证华哥儿的清白啊!不然以后华哥儿还怎么出门交际?
面对应王的困扰,路行止给出了个馊主意,“辟谣都比造谣难,与其费尽心思的解释,不如干脆再造个大的,足够夺人眼球,掩盖之前的流言,如何?”
造个大的,怎么大?
路行止耳语一番,应王听的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圆,默默竖起大拇指。
他可是小看了路行止啊,这位才是真牛,之前没得罪狠吧?
不过,谣言在市井流传,跟他应王府有什么关系?
“澄清”流言前,还要先把自家的问题解决,比如让谣言的另一个主人公不再露面,免得引起争议。
沈与华坚决不肯,他要不把美玉带在身边,谁知道美玉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宁错杀不放过,可是爷爷的口头禅。
他要让美玉入府。
世子炸了,坚决不肯,这种外头的女人,一看就居心叵测,贪慕富贵,拿银子打发就是,还想进府?想的美!
应王面对孙子的坚决,反而松了口,承诺了让美玉进府,不过只能先从丫头当起,而且这段时间不能出门,免得再起风波。
两边都让步后,应王府暂时偃旗息鼓,积蓄力量传别人的谣言去了。
*
“咳咳咳,咳咳。”沈知澜一口茶水还没喝完,呛到嗓子里,他拼命抓着喉咙,快快快,拍下去。
沈葵无奈伸手,使劲一拍,茶水顺着咽下,沈知澜才不咳嗽了,他手指颤抖,指着台上的载歌载舞,“你们没听见台子上唱什么呢?”
“听到啦,不是唱女将军么?其实能文能武的女将军也不少见,不算特别惊奇。”
沈葵刚才就是挂了半只耳朵在听,其实压根没听清台上怎么唱。
沈与钰补充,“这个扮男装征战沙场,后来还取了个小侯爷的女将军,也不算少见吧,后来还颠倒身份生儿育女,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跟往常的不同。”
女将军扮男装,小侯爷从小体弱多病扮女装,两人凑一块,反而刚刚好,就是闹出不少关于身份的笑话,还挺乐的。
沈与钰看台上,却没找到那个熟悉的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沈知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忍不住说,“你们就没发现么?这个女将军的身份,一直在暗戳戳说她是皇帝的三公主啊!原型就是恒王么!”
恒王单名一个宣字,女将军叫悬,小侯爷家的爵位昭明侯,而恒王妃娘家叫裕明侯,这哪儿是暗示,都算明示,直接拍人脸上了!
沈葵侧耳一听,果不其然,种种细节都在暗示,不禁开始“阿巴阿巴”起来。
沈与钰步了沈知澜后尘,一口清茶全贡献给地面。
沈知澜快乐了,伸手替沈与钰抚背,不能他一个人发现真相痛苦,大家一起痛苦才香。
沈与钰长居京城,更了解恒王府的琐事,听到被人这么改编,痛苦又狰狞,眼前不禁浮现出恒王伯父的模样,再一套女装完蛋,再也回不去了!
眼睛,他的眼睛好痛!
沈与钰翻滚一阵才抚平自己的伤痛,虚弱的说,“别,别提了,我不能在想,在想脑袋要炸了。”
“这是谁写的话本?”他发出灵魂质问。
沈知澜耸肩,“谁知道呢?”
但他心里有猜测,肯定跟日前沈与华的流言有关系,不然谁家茶楼敢传王府的闲话?
沈与钰稍一停歇也明白这个道理,乐了,“我猜跟之前的流言有关,以前传华堂兄的闲话,现在传恒王伯父的,以后就该传我了吧?主打一个谁也不放过。”
“那才叫众生平等,并无高低呢。”沈葵补了句。
因为这话本总是让人想起原型,再好听听着也不对劲,三人只好提前离席,准备换个地方,谁曾想换到新地方,居然也在讲故事,不过这次是“褚王跟新科状元二三事”“霸道褚王勇敢追爱”“褚王的风流曾经”,不过话本里的褚王荤素不急,样样都来。
堪称耳朵跟眼睛还有想象力的三重折磨。
无奈下,三人干脆找了个岸边,看别人滑冰刀,现下小河已经冻的结实,正是滑冰刀的好时节,三人技痒,去借了路边小孩的冰刀,一拐一拐的开始练习,时不时发出欢笑声。
*
隔着窗户都能听到笑声,这群孩子真是精力充沛,闹腾十足,滑冰刀有什么好玩的。
应王漫不经心的想,随手替自己倒茶。
不过一想到市井中的流言呐,应王心情舒畅,恒王被造谣是女扮男装,褚王被造谣取向,大伙儿一个都别跑,这才是共患难的亲兄弟么。
至于气的不肯出门的恒王,这不是替孙子先收点利息么?毕竟华哥儿可是被质疑血统的。
轻饮清茶,应王又倒一杯推给面前人,“这些银子,够么?”
他面前的,正是沈与钰遍寻不着的无瑕,拘谨的站立着,不去看托盘上摆着的白花花银子。
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有些小心思,也不算什么,应王摆摆手,“别想太多,本王没别的意思,想要姑娘出城避避风头,总要提前把花销准备好。”
“眼下你的姐妹在王府呆的好好的,正好避开流言,王府自然会照顾好她的,你呢,带着银子归家,刚好替她也照顾好爹娘,让她更安心。”
总之就是,别在市面上出现,免得人一直想起美玉。
无瑕能怎么说呢?面对应王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低头行礼,“是,明白了。”
她只是一个姑娘,难道还能悍然翻脸么?
应王很满意,这下事情算是彻底解决,也没了后患,至于以后美玉会成什么样,全看孙子的心意。
*
沈知澜本来玩的真开心,眼神一扫,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背影,他捅了一把沈与钰,“哎,那个人有点像无瑕姑娘。”
沈与钰猛一回头,忘了自己穿着冰鞋,险些摔个大马趴,醒悟过来后急急脱掉冰鞋,追了过去。
沈知澜两脚一蹬,示意沈葵帮忙看着,自己也跟了过去。
沈与钰生怕是自己看错,急急追过去才发现,他没看错,真的是无瑕。
无瑕正在搬行李上马车,一样样的整理好,看样子准备离开。
“等等!”
无瑕回头,看到是沈与钰后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只用眼神交流。
沈知澜远远站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气氛平和,没有争执和吵闹,沈与钰甚至帮忙把行礼放好,给无瑕留了个字条。
这算是了断呢,还是没了断呢?沈知澜想,齐大非偶,又有美玉的例子在前,估计无限就算本身有什么心思,也被打散了吧?
虽然沈与钰每次都坚称他们两人没有绮思来着
说起来他有点想茂璃了,不过茂璃说秦先生宴请学生,需要她帮忙不得空闲,不然两人还能聚一聚,不如下次就带她来滑冰刀吧,她肯定感兴趣!嘿嘿。
沈知澜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看到沈与钰心事重重的回身,调整好脸色,关切道,“没事吧?”
“她没事,之前是为了避风头才不再登台,现下为了平息风波,也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她说要回老家耕种,以后更见不着了吧?
沈知澜锤他,“我是问你有没有事!”
瞧那失魂落魄的样!
沈与钰缓缓摇头,“我没事,真的没事,早该这样的,现在回到原位,一起都好。”
语气里却是说不完的沮丧。
初恋夭折么,肯定是难受的,是兄弟陪着就好了!缓过那阵劲就好了。
一身牛劲没地方发泄的沈与钰,硬是拉着人滑到天黑才能放手,滑的沈知澜龇牙咧嘴,还只能忍下。
陪人的代价不小哇!
*
恒王府,恒王已经在家养病七日了,而且还砸碎了不少瓷器玉器,可惜心里还是越想越气。
谁特么女扮男装了!谁特么不肯承认了!他是明明白白的三皇子好么!不是三公主!
最可气的还数褚王,见面后先掩唇一笑,含糊不清的喊着,三哥,怕是想叫三姐吧?
一想到褚王的得意样,恒王就气的要命,于是褚王跟新科状元二三事出现时,恒王狠狠加了一把火,传播的到处都是,才平息心头怒气。
这才叫兄有弟共么,大家一起下水,谁也别嫌谁脏。
但恒王还是很生气,他需要宣泄和报复,于是挥笔写下一封密信,同时还在翻开手边的《千字文》。
果然《千字文》有问题啊,不然写信看什么基础书籍?
在侧窗偷看的丫鬟想,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已经把《千字文》全部誊抄过,连小墨点都没放弃,只要拿到密码本,就能解读密信内容,不枉费他潜伏这么久。
丫鬟小心退出侧窗,一跃过了墙壁,在墙角仔细扫着落叶和残雪。
等密信写好,恒王交给最贴身的心腹,让他一路转交,心腹跟往常一样交到某处客栈才离开,却不晓得客栈老板早就被收买,密信辗转流传到改换成正常装扮的施初手上。
凡用过,必有痕迹,尤其还是恒王日日放在桌案上的书册,摩擦痕迹太显眼了,对于怎么解读密信,施初也摸到一点门道,此刻慢慢读着。
“解决掉一干人等。”剩下是名单。
施初一扫,发现是兵马司的杂役,怪不得应王府的事会传出去,又传的乱七八糟,因为杂役本身就只听到只言片语,加上自己的揣测再传回去,难免有疏漏。
再看名单末尾,施初一凝,怎么好端端的,把沈齐一家也牵扯进去?
施初收好信件,准备把消息传回去,让底下人做好准备,免得出事。
*
沈知澜的行踪很容易查到,学堂家里集市,他常去的就这么几个地方,距离不会太远。
所以在失控的马车撞过来时,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也算是古代版车祸了?
不过现代的车祸非死即伤,一命呜呼,古代版的车祸只要动作快,还是能躲过的。
他又不是木头,看到马车撞来肯定会闪到一边去,可谁知他刚一动,马车也跟着一动,直愣愣的撞过来,一点不带偏的。
避了第一次避不开第二次,晚了,沈知澜极力蜷缩避开要害,还是感觉马车擦过,一片火辣辣的疼,嘭一声,他摔倒了。
眼前疼的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沈知澜疼的打滚,这一滚正好躲过马车再次来袭。
“撞到人啦!出事啦!”
周围的百姓一下子散开,有人猛冲过来抱起沈知澜,撩起裤腿看伤处,血淋淋一片。
百姓倒吸冷气,哇,看着好惨,人也没醒,别是出大事了吧?
沈知澜熬过最初的疼痛,终于慢慢睁眼,看清抱着他的是路行止,是自己人,终于放心闭眼,晕了。
第215章 第二百十五章
昏迷中, 他能感觉到有人撩起裤脚,倒上烈酒,剧烈的疼痛激的人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是火辣辣的药粉撒上* 去, 又转为清凉感, 抚平伤口的疼痛。
沈知澜继续晕沉着,也不晓得晕了多久, 终于睁开干涩的眼皮, 迎接父亲肿成桃子一样的眼睛。
沈齐看到孩子睁眼, 扯着嗓子想喊,又压低怕惊着人, “醒了醒了!”
于是一颗颗脑袋冒出来,争相看望病床上的沈知澜, 各个眼睛都肿着。
沈知澜张嘴发不出声来,大夫适时端了碗温水, 解释道,“惊着了, 嗓音润一润才能说话,没大事的。”
杜珍娘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人还在就是好事。
沈知澜喝了水, 脑中记忆回炉,他迷茫, “我是不是被马车撞了?然后又被路大哥救了?”
“亏你还记得,路行止派人来报信, 可吓死我们了!”沈齐说着说着就揉眼睛,那报信的当真可恶, 就说孩子被撞了,沈齐吓的飙泪不止,一路哭到医馆的,再看到躺着的孩子,嗷一声差点撅过去。
好好出门的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就躺了呢!
还是杜珍娘细心,问大夫说只是撞了腿在休养,一家子才不哭了,耐心等着人醒了。
沈知澜动了一下腿,疼的嗷一声大叫,这伤口也太疼了!他腿不会断了吧?
嗷嗷嗷。
“问题不大,没断,都是皮外伤。”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沈知澜回头看,发现路行止站在侧面,双手抱臂靠着墙面。
沈知澜还记得睁眼看见熟人的安心感,想起身道谢,又被路行止按住,“还记得事发前么?”
事发前呐,沈知澜怎么会不记得?平时那条路根本没那种高头大马!
那条路是近道,百姓们平时在这里摆摊卖点东西,道路特别狭窄,怎么会冒出这么一架马车来。
还调转过方向,硬撞!
路行止一听,果不其然,是有预谋的,他挑挑拣拣说,“这次你们也是倒霉,摊上事了。”
路行止说,京城周边本有一教名青花,最喜欢煽动百姓,腐蚀官员,以前就闹过事的,经过这些年的打击,青花教势力大减,但私下潜伏的更深了。
他们这些人致力于拉拢官员,通过各式各样的方式,比如这次,他们就是打算撞坏其中一位官员小儿子的腿,然后利用珍稀药物威胁官员为他们办事。
那小儿子是该官员唯一剩下的后嗣,爱如珍宝,视若性命,要是被伤到没准就真的被威胁着办事了。
沈齐深深从鼻子喷出气,他官小,他的孩子就不金贵是吧?哼!
沈齐莫名迁怒。
路行止笑了笑,“不过干脏活的人眼神不好,把你们两认错了,才撞了你。”
杜珍娘也怒了,“就这么说撞错了,我可不干,毕竟把人关进大牢!”
“放心放心,人已经逮住,背后主使也没逮住,不然也没地方知道这些内幕不是?”路行止转为正色,“虽然是误撞,但青花教行事诡异,作风不留痕,没准想要找你们麻烦,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你们装一装,就说澜哥儿腿真断了,关门闭户过段消停日子。”
沈齐本来也打算请假,路行止的提议正中下怀,于是真打算消停消停。
各人分工去布置,有人去找担架,有人去拿药粉,有人去问大夫照顾伤者需要注意什么。
趁此机会,沈知澜扯了扯路行止的衣角,这么颠三倒四逻辑不通的借口,也就糊弄糊弄爹娘,他可糊弄不过去。
误撞?他跟人家像么?再说他的外披可是宗学专门定做的,什么眼神能看错?
路行止就猜瞒不过沈知澜,面对沈知澜的追问,他有心隐瞒,但沈知澜一提疑点,他也圆不过去,只能说,“马车夫确实是青花教的人,也确实冲着你来的,只是没差到是谁指使,幸亏你小子躲得快,不然腿真的要断,皮肉伤你就庆幸吧。”
“我在京城的交际圈就这么大,只要查一查就明白,最近我也没得罪谁,到底是谁干的?”沈知澜求一个答案。
这次路行止不肯说了,不论怎么催都不肯说。
沈知澜肯定道,“凡是追根溯底,不外乎情钱仇三个字,又有话说,谁得益,谁就有最大嫌疑。我最近卷进入的事情,最大
就是应王府的事,所以,跟恒王褚王有光?还是跟明王简王有关系?”
路行止无奈,这不是把既得利益者猜到了么,这么聪明干什么?
“你心里有数就好,现在被卷进风波里,踩你们,不比踩死蚂蚁难多少,我也不能次次都出现救人吧?哪儿能千日防贼呢?”
猜测得到证实,沈知澜缩缩脖子,“我懂了,一定乖乖的。”
这次是撞车,下次没准就下毒,找杀手了,何苦来哉呢?
*
沈知澜放学路上被惊马踏骨折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别的不说,沈齐跟杜珍娘每天都是愁眉苦脸的,沈知汝也请了几天假,等到伤情稳定才重新上学。
过来探病的人一进房间,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沉闷的空气和躺在病床上的人,让秦先生心凉半截。
他的得意学生啊,不会真出事了吧?有没有伤到手啊伤到手前途可就完蛋了!
面对忧心忡忡的秦先生,沈知澜只能再三保证他只是伤到腿,好生养着就行了,并没有大碍。
其实现在天冷也有好处,伤口不容易感染,换药时沈知澜看过伤处,触碰过,骨头确实没问题,但小腿上喇了好长一条口子,需要慢慢等长好。
路行止还送了上好的祛疤药来,等掉痂就能用了。
秦先生见他精神头还好,总算能安心,转身还送了不少补身药品来,这才大发慈悲,肯让姑娘跟人单独相处一会儿。
到时间他可是要喊的!
秦先生在正屋等候,意外看到一个穿着御驾卫服饰的男子也同样提着礼品进门,看配饰的颜色,品阶不低。
对方放下礼品后,就安静坐着喝茶。
有赖御驾卫的盛名,秦先生只是点头示意,接下来打算井水不犯河水的,互相熬到对方离开。
只是对方穿着官服的背影,神态,一打眼就让秦先生觉得面善,他甩甩头,把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摇出脑袋。
这位御驾卫容貌之盛,日常肯定遭过不少麻烦,恐怕最讨厌别人议论他的相貌,秦先生自觉还是别触霉头的好。
内室,沈知澜跟秦茂璃解释了那日的意外,又说自己恐怕要有几个月不能上学的。
“人没出事就行了,还想着上学的事呢!”秦茂璃白他,“你的任务就是先养好身子,至少精神养好些,别的事,正好找我爹开小灶啊!”
她俏皮一笑,“我也可以把笔记给你看!”
那当然好了,还能不耽误功课。
沈知澜不能告知真相,只能答应秦茂璃要好好学,不辜负。
送走秦氏父女,施初才进门探病。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正大光明见面。
沈知澜一见面,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没出错,他几次碰见的,就是施初。
这双眼睛没变。
沈知澜秉持着惊讶的模样,装两人关系不好,“施大人怎么来了?稀客啊。”
施初也装模作样的,装不熟,“我受皇上指派而来,他老人家偶然听宗令大人提起,特来慰问。”
沈知澜装感激,施初装不熟,彼此你推我拉,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走完流程。
安静下来后,施初看着好好的人躺着养伤,莫名愧疚,都是他没引起重视,把人手集中到别处,才让沈知澜这边出了疏漏,受了伤。
也是皇上高瞻远瞩,提前安排了路大人兜底,虽然受伤但不严重,不然他难辞其咎。
因为愧疚,施初也不好继续闲话。
他没话说,沈知澜反而特别想问,施初现在做的事有危险么?一会儿扮黑衣人一会儿装丫鬟,想想都很危险啊。
可施初在御驾卫,由皇帝直属,任务再危险也是皇帝指派,况且风险大收益大,怎么也不能阻止别人的前程不是?他只能按下疑惑,提醒施初平时公务别太忙碌,别累坏了。
施初点点头,又闲话家常几句,这才离开。
正在等马车的秦茂璃回头看父亲,父亲盯着一个御驾卫的背影,不由得疑惑,“是谁啊?”
“没什么,看岔了。”秦先生收回视线,让马车走了。
*
青花教出动人马,或是意外或是偶然,总之相关人马都被一一拿下,就连本来关在大牢的泄密人员,也得了疟疾死了。
相比之前,本来就是边缘人士的沈知澜断腿,不轻不重,也算惩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冒头。
于是青花教回禀上司,上司也开心了,觉得能交差泄愤。
恒王拿着结果,知晓此事的都封了嘴,总算满意了,大笔的金银赏下去,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这些江湖草莽,做事就是粗糙,都不知道把事情分开点干,隐秘点,乱糟糟集中在一起,还是引起了疑惑,让刑部正在查。
不过,青花教如何,跟高高在上的王爷又有什么干系呢?谁会相信一直致力造反的青花教,跟他会有干系呢?
他的手始终是干净的。
第215章 第二百十六章
沈知澜开始家里蹲生涯, 为了伪装骨折,他只能在家里和后院活动,偶尔待在庭院, 享受冬日暖和的阳光, 唯一的缺点就是无聊。
给个手机多好!至少有的玩!
而他的系统, 一直没有新的话本弹出来,经过反复试探, 他已经放弃, 不再留心系统打算搞什么幺蛾子。搞幺蛾子总要先出招, 等到出招再说。
幸好朋友们都很贴心,会尽力挤出时间, 轮流来看他,今天来的就是沈葵, 正在跟手里的梨子奋斗。
沈葵没干过削水果,虽然没削到手, 但梨子遭了大罪,硬是从梨子变成窝瓜, 小了一大圈。
“还是我来吧,不然这梨子指定吃不上了。”
沈知澜拿过小刀, 三两下把果皮削掉, 保留还能吃的部分。
“那怎么好意思。”沈葵讪讪地。
“我伤的腿又不是手, 哪儿不能削个果子了?”沈知澜啃梨子,含糊说, “潭哥怎么没来?”
“他啊,去筹办礼物了, 过些日子不是恒王府的寿宴么?虽不一定能接到帖子,但礼物是一定要送的。”
沈葵也含着梨子, 毕竟是亲王寿宴,谁敢马虎呢?
沈知澜赶紧记下,记得提醒爹去准备寿礼,同时升起三分感慨来,要是还待在茂州,光是三节六礼就能把人愁秃,不送不行,送轻了也不行,为难的很。
不过沈葵饶有兴趣说起近日的新闻,“最近京城来了一个戏班,跟普通的戏班不一样,全是新鲜戏法的,热闹的很,上次我去了一趟现在还想去第二趟。”
沈葵回忆起那个叫做雪山的戏班,玩的戏法当真有趣,能从空箱子里变出麻雀,石头变银子,最绝的还是木箱藏人,一个仅容人蜷缩蹲下的木箱子,关了一个被麻绳缚住的人,戏班主拿着大刀在木箱上来回穿插,观众心都提到嗓子眼,却发现没有血水冒出,然后戏班主拿一块红布盖住,再开箱,木箱里空无一人,本来关在箱子里的人从侧面登台,毫发无损。
当时沈葵看的眼睛都瞪大了,始终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真的?”
沈知澜羡慕极了,魔术他看的多,空箱藏人不是什么绝技,但现场版他还没真没看过,可恶,就算这次接到请帖,他也去不了,他还要在家装瘸。
其实伤口愈合差不多了,但谁让他装的是骨折?至少也要休养一两月。
“没关系,你的那份我帮你一起看了。”沈葵故意怪笑,随即又正色道,“雪山戏班都到京城了,肯定会演很多场,等你好了再一起看吧。”
沈知澜这才开心起来。
等到沈齐归家,沈知澜提起寿礼的事,沈齐道,“礼物早就置办了,这种事我怎么会忘?一尊檀木佛像,意头好材料好,花了不少钱呢,比市价贵两成。”
因为置办礼物的人太多,市面上好点的礼物都涨价了,沈齐发出跟孩子一样的感叹,幸好现在家里银钱够用,不然送礼的钱都要四处筹集。
到京城住,不算白来。
*
沈齐记着恒王府寿宴的日子,到时就带着礼物上门,由门房登记好。
恒王府的外客院,早腾出一块空地来堆放礼物,已经垒的老高,但送礼的人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放下礼物,不敢多停留。
沈齐暗叹,谁让送礼也有讲究呢,别人都送的情况下,你不送礼就是失礼,或者别人都送重礼,你的礼物轻了,同样失礼。
没办法,只好尽量挑好的礼物送,哪怕主人家连礼单都不会看一眼。
沈齐胡思乱想了一通,脸上却不失笑意,恭谨奉上礼物。
他送完礼物想走,毕竟没收到拜帖,谁想门房小厮赶紧拦人说:“大伙儿的心意,咱们王爷都知道,只是内院不够大,摆不下许多桌椅,只能在客院还有巷子边,请大家饮上一杯水酒,聊做答谢,还请大家赏光。”
众人不想还有这样的机会,别说是水酒,就是半盏茶也要留下喝光再走啊,以后说起都自己吹嘘的谈资。
大家都留下,耐心等着王府的流水席。
沈齐跟一群人一齐站着等候,数着来来往往的客人,熬到接近午时,就有人鱼贯而出,开始摆放桌椅板凳,然后就端着一盘盘冷拼先上菜了。
这露天席面吃的沈齐都醉了,就算用热水保温,没一会儿就凉了,只能捡些干净的,油荤不多的吃。
不过他的位置分在客院边缘,至少有屋檐遮头,比在巷子内蹲守的人强,炭盆虽点着,但是热量不够,冻的很。
但席间的人还是很高兴,这吃的不是席面,而是荣耀啊。
吃罢,管事又来说,客院里搭了戏台子,雪山戏班要来表演节目,还请诸位赏光去看,一同乐一乐。
雪山戏班如今风头正盛,谁人不知?哪怕能够站在角落里看一看,也足够有趣了。
沈齐随着人群挤了进去,找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兴致勃勃观看着。
没一会儿,雪山戏班的人就登上高台开始表演,戏班的人动作利落,姿势劲道,加上不错的长相,立刻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让观众们入了迷,连简单的钻火圈,爬火墙都是这么有意思。
观众掌声如潮。
气氛正酣,戏法人报出下一个节目的名字,灵宠献福!等着给今日的寿星公恒王献上祝福。
主位上的恒王志得意满,捻着自己修剪整齐的胡须,等着节目。
只见戏法人先是从空荡荡的手心里变出一只麻雀,麻雀还活灵活现的,在戏法人的掌心蹦了蹦,随后振翅高飞,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戏法人就在台上这么等着。
少顷,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响起,十几只麻雀重新飞了回来,爪子上似乎还带着什么物件,一只麻雀一啄,一卷,发现竟然是个小小的卷轴,上面书写着大大的“福”字。
卷轴展开,麻雀叼着卷轴上的麻绳绕场一周,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
好!妙!太厉害了,全场观众一齐鼓掌,见证着奇妙时刻,戏法人淡定的站在高台中央,接受掌声。
紧接着,戏法人又是一声口哨,唤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猴子来,小猴子极为讨喜的朝人鞠躬,得到了戏法人的爱抚,随后戏法人从兜里撒出去一兜子大小不一的石子,示意小猴子去找。
小猴子在遍地的石子中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终于找到满意的那个,一蹦一跳的朝着正中间的恒王走去,想要把手里的石子递过去。
仆人接过石子,转交给恒王,恒王笑眯眯发现,那是一个形状花纹非常像“禄”的石子,似是天然形成,异常罕见。
寓意这么好,还符合了灵宠献福,让恒王更得意了,把石头挨个传递给入席的人。
周遭人纷纷发出花样百出的称赞,夸的恒王心满意足,一扫之前被传流言的沉郁。
从福禄两个字就能猜出来,接下来还会有灵宠来献“寿”,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字。
戏法人不慌不忙,先拿起一块大红布,把客院的一面墙遮住了,同时开始逗弄先前的麻雀和猴子,那猴子很机灵,跟主人配合也默契,掏出许多画着寿桃模样的石子,挨个挨个送给观众,只要送出一颗,就能获得经久不息的掌声。
时间拖延的够久,戏法人才神神秘秘的掀开红布,大声说道,“下一个灵宠献福,还请大家一观!”
一听就知道有关窍!
沈齐在人群里拼命踮起脚尖,等着见证奇观。
人群开始惊呼,“有字,有字!”
只见白墙之上,有蚂蚁慢慢攀爬着,一个个小黑点逐渐凝聚成一撇一捺,组合成字的模样。
沈齐倒吸冷气,哇喔,好厉害的手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可以训练蚂蚁来组成字,这可比前头那两个厉害多了!
沈齐踮着脚尖,准备看完全场,周围的人也跟他一样,拼命推搡,谁也不肯错过这个时刻。
蚂蚁忙忙碌碌,终于站好位置,固定不动,沈齐从上到下的打量,辨认着念着。
“受命于天”
咚,沈齐心一沉,同时一股凉意狠狠袭上了他的脊背,刺骨的冷遍布全身。
周围还有人念叨着,受命于天,这话是啥意思?被亲友狠狠地捂住嘴巴。这话也是乱说的?!
主桌开始骚乱起来,本来还春风得意的恒王此刻脸色阴沉的能够出水。
这四个字是想要致他于死地啊!
天命天命,谁敢承担天命?就算是亲王也不可以。
而高台上的戏法人已经彻底呆掉了,连小猴子的拉扯都来不及回应,扑通一声跪下,连分辩都不敢,只能一声又一声的磕头,直到头磕出血。
恒王站起来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垂下目光,不敢跟他对视。
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当然是闭嘴了。
同时那些人在心里想,王爷突然搞这一出,是不是想造势啊,那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不答应担心血溅三尺呐。
他们这么想,恒王也能猜到他们这么想。
但真不是自己做的!恒王呕的快吐血了,还只能把血咽下去,他扯着僵硬的面颊,嘴唇抖动,还要扬起笑脸,“瞧你们,一个戏法失误算什么,也是常有的,本王又不会计较。”
“别坏了今天的气氛。”
“戏班子,该收拾收拾,继续演呐!”
戏班的人这才抖着腿去收拾墙面上的痕迹,他刚想擦掉痕迹,被同伴狠狠一扯。
留着!留着才能查清楚是谁干的,难道戏班觉得自己的脑袋能够扛起这么大的锅?
先用布盖住。
磕头的戏法人忙站起来擦掉脸上血迹,战战兢兢的继续演着,但抖动的手,骨碌碌转动的眼珠,都在昭示他的恐慌。
底下的观众还不能说什么,只好拼命鼓掌,拍的手心都发红。
恒王不发话,谁敢有异动?
众人笑得脸都僵了,也不敢多做什么,直到恒王说上下一个节目,他们才敢稍稍停手。
但今日是寿宴,宾客众多,被这么多人见到,想遮掩消息肯定不行的,等传出去后,不知道还会酝酿出怎么样的风波来。
第217章 第二百十七章
沈知澜在家等啊等, 等到天黑透,才听到马车碾在青石板的声响动静,沈齐到家了。
他迈步进门, 沈葵沈潭紧随其后,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脸色带着难言的惨白,眼睛滴溜溜转, 流露出一股惶恐。
杜珍娘心里嘀咕, 难道是宴席上受气?王府做事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吧?但她没追问, 给他们每人一个手炉,捧上热茶, 让他们先暖暖。
沈齐捧着手炉,手心都捂出汗了, 才一声长叹,“今儿可真是”
太难形容, 而且他们午宴还没被放走,一直等到王府找出“戏法失误”的罪魁祸首才能离开, 熬到现在。
沈潭也是呆的,还沉浸在惊吓中, 沈葵一声苦笑, “我来说吧, 我在前排看的更清楚。”
他把今日戏法失误,露出“受命于天”字样的事说了, 也说了王府的应对,但他们不提, 在场的人都不提?不出三日肯定传遍京城。
沈知澜听明白了,但他没懂, 这算恒王监守自盗,还是被人诬陷。
他慢慢说着,“你们说的戏法,我在杂书上看过类似手法,其实很简单的,变戏法的提前在墙面上写好字迹,用了蜜糖,等过些时间,蚂蚁寻蜜而来到处攀爬,就组成字迹了。”
其实就是个小把戏,但许多人不解其意,觉得分外神秘,拿来糊弄人是刚刚好。
沈葵托着下巴,“照你这么说,那墙本来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谁有法子提前写好字,难道是戏班里有内鬼?”
“八成是内鬼,不然谁能改动字迹,但改动字迹是为了什么,就没人知道。”
沈知澜摊手,“反正是大事,咱们还是别掺和的好。”
沈潭终于安心,笑了笑,“就是想掺和也轮不到我们呐,神仙打架么。这么一想,小人物还是有小人物的好处。”
他故意说笑缓和了气氛,大家都跟着笑笑,但心事在所难免,所以杜珍娘留他们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次日,等沈潭沈葵走后,沈知澜才跟沈齐说,“爹,最近你出门多留心点,尽量跟同僚一起出入,少去不熟的地方。”
沈齐刚缓和的心又提起来,“不至于小心成这样吧,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容易担干系,小人物容易被殃及,别人看你挡路,又不重要,随手就掐灭了,连道理都不需要跟你讲,自然是小心为上。”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吧?”
沈齐沉默,“那要不要跟潭哥儿也说说?”
“当然要,不过他昨天吓的厉害,等他缓几天,我再慢慢告诉他。”
沈齐感叹着,“明白了,大不了借着你受伤的事,多请几天假,少出门,多光明正大的借口。”
沈知澜摸了把伤口,“要不怎么说福祸相依呢?我受伤也不是坏事。”
至少能躲清静。
*
恒王此刻顾不上平日的气度和修养,正在心里破口大骂。他这回黄泥巴掉□□,不是屎也是屎了。
谁能相信他被陷害?
尤其先前他还先玩了一把流言自污,跑到皇帝面前一阵哭诉,率先澄清自己,这次真被陷害,还能再用一次这招?
皇兄就是傻子也不会信呐!
恒王满是忐忑的等着皇帝的宣判,他必须要提前来报备,否则等到流言传播再行动,就失了先手。
而皇帝到底信不信呢?
皇帝看着手里的物证人证,看着看着,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恒王目露绝望,完了,彻底完了。
皇帝慢悠悠解释,“不是笑你,朕是笑这戏法的粗劣,豢养麻雀或者猴子,还是有些能耐的,而吸引蚂蚁,只需要在墙上涂蜜糖即可,多简单,被人篡改也正常。”
写几个字的事,能有多难?
恒王讪讪,这话说的,好像被哄骗的他,脑子也很简单似的。
皇帝继续说,“朕是相信三弟的,你我兄弟,怎么会不信你?不过三弟以后行事还是要谨慎些,省的被人钻了空子,闹出笑话。这次只是字,下次呢?”
恒王一听知道皇帝有意放过,感激莫名,连连鞠躬,又被留了一顿饭才离开皇宫。
这样流言也会消散,他跟皇帝的关系一如既往。
恒王带着笑意离宫,这种状态保持到他进了内书房,才脸色一变,砸了最喜欢的花樽。
还不解气,必须有人承担他的怒火,恒王想了想展开信纸,命令他的手下不惜一切手段,定要查到这次是谁陷害他。
要狠狠报复回去,不然当他是软柿子呢。
如果不是皇帝心情颇好,他是过不了这关的,而恒王绝不允许有下一回。
明面上有王府,暗地里有青花教,很快查到真相,七拐八拐的,竟然是戏班子请来的临时帮手。
“什么?他说当初我看上他姐姐的美貌,他爹不肯,于是本王就诬陷他爹贪污,让他全家都被杀了?荒谬!简直是笑话!”
恒王气笑了,“本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一句话下去谁敢不从?能进王府是她们的福气,还巧取豪夺,怎么可能?再者如
果真的得罪了本王,怎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简直可笑。”
“他一定没说实话,再去拷打,一定要问出真相来,让本王知道,到底是哪个兄弟看我不顺眼!”
手下小心翼翼的禀报,“那人说,他姐姐的名字叫翠浮。”
“什么翠浮蓝浮的,本王能记得住?”恒王不耐烦摆手,“继续问!问不出来就用刑,总会说实话的!本王也只需要实话!”
手下只好轻手轻脚的退出,继续折磨嫌疑人。
*
施初转动着手里的檀香佛珠,一百零八颗,木珠早被盘的圆润,像黑色宝石一样质感非常好,
他低头捏着佛珠,“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一个字都没改的。”手下小心回答。
施初哂然,“我还真是,高估他了。也是,他这一生害过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怎么可能挨个挨个的数清楚,记下呢?”
他和缓了神情,手下连忙使出浑身功力大赞上司英明,并且小心的问,“那个翠浮,到底是谁啊?”
他清楚被恒王逮住的戏班临时帮手,交代的事情都是真的,他一家老小都是被王府所害,但有个姐姐叫翠浮是假的,是大人特意叮嘱硬加的人名。
“翠浮啊,也是恒王手下的冤魂之一,她呢,本来是某一家老太爷身边最受看重的婢女,掌管着老太爷的书房机密,有个好前程的。可惜呐,她担心老太爷去世后自己的前程,就跟恒王勾结到一块,被恒王榨干利用价值后,人就没了。只是没想到啊,恒王竟然连记都不记得了。”
忙活到后来,一场空。
手下似有所悟,又是一通赞扬,施初按下他的马屁,“以后有任何消息都来禀报,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字,任何字都有可能是线索,明白么?”
手下连连点头。
他们已经控制住青花教跟恒王联络的中转点,恒王有信件传递过来,中转点就会第一时间解读,再无声无息转给青花教的人,两边的动向都能了解的一清二楚,一切尽在掌握中。
*
恒王查来查去,只查到不相关的人,他不死心再三拷问,得到跟其他王爷无关的消息后,冷哼不已心里质疑,却只能咬牙吃了这个闷亏,并且老实起来,一直沉寂到除夕宴,也没继续冒头。
除夕宴上,别的宗室都谈笑风生,唯有恒王一直待在座位上,只有别人来敬酒时,他才露出笑脸,举起茶水。
应王看到三弟这模样,爽了,该!谁让他先算计自家的?这下玩砸了,把自己套进去了吧?
褚王特意起身给恒王敬酒,他是老幺,说话也格外不顾忌,“三哥别生气了,一点小事么,大哥都没计较,你还一直念叨。”
还提这茬!还提!他独自待着就是想避开争论,让时间尽快消弭影响。
恒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四弟,我不过是年前感染风寒,没什么精力,所以才不到处走动,四弟想到哪儿去了?”
“感染风寒,哎呀,应该赶紧让太医院院正开个方子呐!”褚王大惊小怪的呼唤,而且一直要太医来诊脉。
恒王拒绝,褚王坚持,彼此僵持下不来台。
眼看要闹腾,皇帝压制了他们的行为,“四弟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闹兄长,这可不好。”
褚王挺起胸膛,皇帝都把这种行为归为兄弟打闹,他当然更来劲。
皇帝安坐,看到他们的模样,突然做回忆状叙起往昔,“看着你们的模样,倒是让朕想起小时候,还在上书房上学的模样,那时候我们多亲近呐,就算有些小打小闹的,转天就好了,还一起玩。”
皇帝还捡了两件幼年趣事来说,众人都捧场的笑着,同时心中不免想起幼年趣事。
那时没有皇位竞争矛盾,皇子们只知道彼此是亲兄弟,又是同龄玩伴,感情还是好过几年的,皇帝这个长兄当的不错,凡事都想着兄弟们,连堂兄弟都处的极好,人人都夸他仁德宽厚,有长兄风范。
直到皇帝被立为太子,几人明白了皇子跟太子的区别,关系才慢慢从亲近变成恭敬,在加上出宫建府,成家立业,更是从“血亲”成了“亲戚”。
皇帝的话,确实让他们追忆起往昔。
皇帝眼看气氛被酝酿的刚好,继续说:“民间还有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这一辈兄弟亲近,下一辈的兄弟也该亲近亲* 近,互相帮助么,才是亲睦一家。”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里一突,又是忐忑又是不安,生怕从皇帝嘴里听到不想听的消息。
等胃口吊的足足的,皇帝才说,“朕呢,有意在京郊建一所皇家书院,让皇室子弟们都能入学就读,学习君子六艺,一来取长补短互相学习,二来增进感情,你们觉得如何呢?”
哄,底下的人群再也压制不住,炸开了。
第285章 第二百十八章
皇帝继续说, “如果诸位有兴趣,也可以把自家孩子送来试试,朕准备先教出一批学生。”
话音刚落, 应王第一个响应, “皇兄有兴趣, 臣弟自该顺从。”
褚王不甘示弱,“臣弟也是, 这就把孩子都送去, 皇兄就让先生认真教导, 该打打该骂骂,一定要教好。”
恒王被抢话头, 暗恨四弟之余也跟着表忠心,表示会把年龄合适的后嗣都送去。
皇帝缓缓说, ,“不急, 书院还没个影子,能建什么样还未知, 朕先起个话头,让大家知道。”
褚王连说, “皇兄想做的, 怎么会不成功?皇兄平时多多关照着, 这些不成器的后辈能学到您的三分本事,已经受用无穷了。”
他巧妙把皇帝提议建立的书院, 改成皇帝要去授课,这样说哪怕皇帝不去授课, 不得多去逛逛,亲自指点指点?又能看护后辈, 又能拉近关系,一来二去的,感情就建立起来了。
众人一起符合,他们心里有别的念想,此刻目标一致,都捧着皇帝要建的书院。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没想到大家都觉得好,那就等出了正月十五,开始动工罢!”
除夕宴余下时间内,宾主尽欢,虽然人人都有小心思,但面上极为和睦,乐也融融。
*
一阵水汽升起,沈知澜举起水杯里的果汁,高呼干杯!
真牛,又活一年!
“开吃开吃,今天我非要尝尝着这羊肉锅子有多好吃不可!”
杜珍娘拿起切好的羊肉片一烫一卷,几秒就熟,搭配着自己磨的芝麻香油酱,又鲜又香!
看她吃的这么开心,其余人迅速下筷子,把肉片抢个精光,完全顾不上别的肉菜。
这么冷的天,再美味的菜端上桌,不到一刻钟就透心凉,哪儿还能品尝出什么美味来?沈知澜就提议,干脆除夕宴吃锅子,美味还热乎。
他这样不走传统的建议,反而被沈齐认同了,沈齐说,“自家人关起门来,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遵循传统又有什么劲儿,吃顿热乎的才要紧。”
大家都被说动,于是就各自采买食材,除了一些必备的,都改成了锅子。
还真别说,吃起来开心多了,何乐不为呢?
吃过除夕宴,沈潭带着几个小的出去放爆竹,要红包,忙的不亦乐乎。
沈知澜捧着手炉,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只觉人生幸福,平淡且美好,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
正月的京城极为热闹,忙碌了一整年的百姓需要休息,需要放松,也需要娱乐,任何茶楼戏班都是爆满的。
不过名噪一时的雪山戏班却没在这个范围,他们不能开门演出,不能迎客,偏还只能留在京城,等着查清真相的一天,真是门庭冷落鞍马稀。
沈葵叹息着,叹息他们的命运。不过他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祈祷他们早点避过风头,早点返乡吧。
沈葵虽然出门,但街面上没什么吸引他的事物,逛来逛去最后还是找了个茶楼,安静发呆,连舞台上的戏目都不能吸引他。
自从美玉无瑕两姐妹销声匿迹后,市面上也冒出不少跟风的,只是终究没有两姐妹的灵动感,捧场的人寥寥,只能说勉强打发时间。
沈葵听着无趣,等到散场时就径直离去了,却没想刚出茶楼,有个小孩踉踉跄跄的走过来,撞了他一下,撞趴在地。
沈葵顺手把人扶起来,叮嘱对方小心,这才放手。
对方走出十几丈,沈葵一扫腰间,嗯?荷包不见了?
侍卫一看原先挂着的荷包不见了,立刻明白遇上小偷,他说,“属下去追回来!”
“去追吧,那点碎银就给他,但荷包要拿回来。”沈葵想想说,荷包里没放多少钱,就几个银稞子,但荷包上都有王府徽记,这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侍卫追着人去了,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返转,沈葵觉得不对,干脆让所有护卫都跟上,去找找第一个侍卫。
他们找到条隐蔽的小巷,发现侍卫跟另外一个陌生人倒地不起,身下还有血迹逐渐蔓延,沈葵当机立断,“止血,救人,报官!”
侍卫们七手八脚救人,报官等着兵马司的差役来,沈葵靠近几丈高的墙壁,看着顶端有半个残留的脚印。
他还以为是眼花,没想到不是,刚进巷子时真的有人跳墙跑了,八成是行凶的人。
是条重要线索。
沈葵将整个过程和发现都告诉了兵马司的差役,又提供了脚印,差役们一一记下,打算去查。
他安心了,这才垂头去看,发现除了那个受伤的护卫,还有一个人赫然是风口浪尖的雪山戏班的班主。
这可真是,摊上事了。
*
雪山戏班的班主醒来之后,沉默着说他并不知道是谁袭击了他,只记得眼前一黑,人就倒了。
而侍卫是追小偷一路追了过去,听着动静不对就去看,结果被看不清面目的人捅了一刀,也倒了。
路行止当然能看出班主撒了谎,甚至还能推测出,班主跟凶手熟识,才会代为隐瞒。
他没说什么,只让班主留下养伤,打算顺藤摸瓜。跟班主熟悉的人,这个范围很小,慢慢排查就行。
路行止再次谢过见义勇为的护卫和沈葵。
沈葵在看到雪山戏班主时就明白,风波将至,而他不小心踏上风浪的边缘,不谨慎的话很容易卷进去,幸好路行止是个好的,不会特意提他,还会保护隐私。
沈葵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场案子一直查到出正月,也没个究竟,也不知道到底谁干的。
话题早就转移到京城郊外新建的学堂,说是以后给皇室子弟读书用的。
“那干嘛要在郊外建,留在城里不好么?”有人问,“城里条件不是好多了,什么都有。”
“嗨,那你就见识少了不是?城外的那个是武校,能跑马能射箭,还能学凫水,地方特别大,城内还有一个文校,教授诗书礼乐,两边学校分开上课。”
哇喔,原来是这样呐,真是大手笔啊,还专门修个武校,不愧是皇家啊。
有人像听故事一样感叹着,有人立刻想到,修建学堂就需要人平整土地,搬运重物,岂不是需要人手?正好去挣个外快。
有充足人手的情况下,学堂建的飞快,很快就搭起框架修缮完整,能够入学了。
所有亲王府都赶紧把自家孩子塞了进去,以求博个眼缘,说不定有什么机会呢?
*
沈知澜的“腿伤”养的差不多,就听说宗学要调一部分学生去新学堂,做交换生。
他满头问号,现在有交换生这个说法吗?还是他孤陋寡闻了?
来报信的沈葵说:“不光调学生,还要调先生过去,秦先生就在其中,说是给皇家书院帮忙。”
“这也算是好事吧?皇家书院的师资力量,设备肯定更强吧?这不是能学到更多东西?”
沈葵有气无力说:“好什么呐,管的超严的,据说内阁和翰林院的大学生们会轮流来上课,保证十日里至少有四堂课,兵部的将军副将来教武艺骑射,行军打仗等等,要求很严格。以后我们要受苦了。”
沈知澜缩头,幸好他还能躲两天。
沈葵就是来互相伤害的,他故意桀桀怪笑,“哈哈哈你你以为你躲得过么?宗令爷爷说了,那交换的三十个学生,就有你一个!虽然你腿还没好,但可以先去上文课,武课就在旁边看着,但人一定得去!”
补药啊,他不想上学!
沈知澜蒙着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但掩耳盗铃是没用的,该上学还是要上学,他在家养了近两个月,差不多该好了。
沈知澜重返学堂,受到同窗一致欢迎,还有一堆笔记,加上更多的课堂作业!他哭笑不得,再三抗议,还是被驳回。
写呗,慢慢写。
不过在宗学没待几日,就要去新成立的皇家书院做交换生。
新书院在宫城的外围,一个战地十几亩的,金雕玉琢的院子,据说曾经是个很受宠亲王的宅邸,走几步就能进宫,当时的皇帝对幼子爱如珍宝,特意选的地界,只是后来闲置了,现在正好拿来做书院。
沈知澜慢悠悠的走进去,很快在名单上找到他该进的班级,天地玄黄,他正好是“地”班。
再看分班名单,霍,全是熟人。沈潭沈葵沈玄许等等,大家进度差不多,也就分到一个班了。
沈知澜又看,发现“天”班的熟人同样不少,像沈与华沈与钰沈与锐,年龄比他们稍长,就分到更高一级的班级,学的更丰富。
不过先前关于皇家书院的吹嘘都落实了,能来授课的都是当朝大儒,学识渊博,武课先生也是各个体格健壮,经验丰富,让人受益不浅。
沈知澜申请了伤假,在一边旁听,以后还要补上实操。
教武课的先生人近中年,看着其貌不扬,还有点敦实,不像个武将,一上课就让所有的学生跑圈,锻炼体力。
连着三圈下来,各个都累的像狗,直喘气。
褚王府的世孙沈与镇连着跑了几圈,再看着悠闲漫步的先生,气不打一处来。
凭他是什么样的武官,都是武官,重文轻武的情况下,这样的低阶武官都摸不着褚王府的门槛,送上重礼都未必见到人,现在倒是把他指使的团团转,累的不行。
再看那些表面上是同族,其实远的不得了的穷酸亲戚,臊眉耷眼的样子,跟他处在同一处空间,更是让人烦躁。
不行,得想个办法。
各家亲王府愿意把孩子送来的最大原因就是揣度皇帝心意,觉得皇帝想要观察未来的继承人,从中择优,也是最要紧的大事。
就算没被选中,也能跟未来的继承人结个善缘,可以说怎么都不亏,没想到到了书院,是真练啊,把他们当成军营小兵一样操练,一点折扣不打。
如果皇帝来逛两圈,他们没准还能坚持坚持,现在开学已经十日,影子都没见到,有人还能沉住气,而有人已经想打退堂鼓了。
沈与镇就是其中一个。
在武课先生要求他们做下一项时,他举起手,说自己跑不动了,需要再歇歇。
武课先生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点头同意他再歇歇。沈与镇获得许可,别人纷纷举手示意自己也要休息,人一下就去了大半。
皇孙们养尊处优,谁遭过这样的罪?一见先生松口,当然要休息。
武课现在索性让留下的人先练习,自己从旁指导,这拨指导完了,再让休息的人重新上阵。
这样武课先生要干更多的事,要教两遍。
沈与镇似笑非笑的,并不起身,“先生,我还是腿软,起不来,我想再歇歇,要不然,就下堂课再学吧?”
武课先生皱着眉头,“下堂课自然有下堂课该学的东西,这样岂不是推晚了进度?不行,今天一定要学完。”
他极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因为知道这群三代的毛病,“学的慢也没关系,课后多练习练习就好了,如果有不会的地方,再让我来查漏补缺好了。”
沈与镇索性说,“旁边那个怎么不用学?他有什么能耐吗?”
本来正在记笔记的沈知澜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抬头一看众人都在瞧他,无辜指着自己。
啊,我吗?
武课先生道,“他受了腿伤,还要再养个十天半月,等好全了,功课都是要一一补上的。”
沈知澜点头,要不然他为什么记笔记呢?先学点理论,以后再慢慢练,好补上功课。
沈与镇极其敷衍的啊了一声,缓缓倒下,“那我也受伤了,需要休息。”
他的亲友立刻围了上来,大声喊着,世孙世孙你没事吧,快请大夫!
武课先生按着自己额头跳动的青筋,只觉烦躁的要死!
他就知道这群三代们要作妖。
平常学生要是不肯学,可以罚抄写罚打手心,至不济还能叫家长,家长总关心孩子的前程,会督促他们上进。而三代们没有这样的困扰,家长更不在乎,让他怎么拿出先生的威严?
要面子上过得去,武课先生也不介意轻轻放过,可这样当面捣鬼,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等着以后所有学生都造反吧。
武课先生觉得进退两难。
沈知澜悄悄举手,提议,“要不然,去请大夫来吧?门房那里有专门的大夫。”
想装病,总要拿出点病情吧?
武课先生作势要求请大夫,沈与镇又悠悠醒转,“刚才是头晕,现在好多了,但是我上不了课了,需要休息。”
他这么装腔作势的,摆明是搞事,沈知澜站了起来,摸了摸伤口,其实痊愈的差不多,除了有时候会痒,基本不影响动作。
他淡定举手,“先生,我腿确实还有点毛病,跑跳做不了,但是手上的事可以试试,总不能耽误大家的时间吧?”
“一个人耽误半盏茶时间,这里同窗加起来两个时辰,怎么能浪费这么多时间呢?”
他使用了老师最常用的口头禅,并且拉踩。
沈与镇一噎,真受伤的都站出来,假受伤还能继续僵持?
不管了,他就是耍赖又能怎么样?
沈与镇脑袋一偏,不去看先生,今儿他就是不做,能把他怎么样?
沈知澜既然站了出来,就是打算坚持到底,他带着笑,对每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强调,之前不小心受伤骨折,养了快两月,养的人都惫怠了,正好多活动活动。
“还要麻烦大伙多照顾照顾,下次请你们吃锅子。”
沈葵捧场,“这个天气吃什么锅子,当然要吃春宴了,正是新鲜的时候。”
“那我们可记住了啊!别想赖账!”沈与钰也跟着起哄。
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很快松动了,武课老师顺势过来说,“不能跑跳,射箭能练吧?”
“当然可以。”
先生拿了弓箭,打算先看看沈知澜的功底,沈知澜动了动手脚,两月没活动,确实有点生疏了,果然三天不练手生。
他定定神,拉着空弦找找手感,接连试了几次才举起弓,一箭追着一箭,击穿同一个位置,只有第三间歪了点,差之毫厘。
众人看看靶子,看看沈知澜,目瞪口呆。
沈葵惋惜道,“差了点,两月没练确实有影响。”他叮嘱,“等你再好点,一定要补上,再厉害也需要多练习。”
沈葵捧的恰到好处,可比沈知澜自吹自擂管用,尤其是还透露出淡淡的,有进步空间的凡尔赛感,把大伙都镇住了。
这么精准还要练习,那他们这样的怎么办?不活了?
武课先生也没想法发掘出这么个好苗子,喜不自胜,开始各种考验,花式射箭,沈知澜都一一照办,一时间校场上极为热闹,大家都围着沈知澜转,想听他的秘诀,学个一两手,沈知澜也耐心解释着。
沈与镇觉得自己脸上犹如挨了响亮的耳光,还是一左一右各挨了一下,打的他晕头转向,气血上涌。
可恶,当真可恶,这不是拿他的面子往地下踩么?
再看那边热热闹闹,自己这边冷冷清清,沈与镇更觉得过不去这坎,在他心里,面子比天还大,不论是下面子的先生,还是捣乱的沈知澜都很讨厌。
不找回这个面子,他过不去。
血上心头,沈与镇再也不想忍耐,刚好旁边还放着许多弓箭,他抢过一把弓,拉起弓弦,就要放箭射死讨厌的家伙。
而聚在一起讨论的人,还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去死吧!
沈与镇满心只有这个念头,弓箭离身,直直朝着目标而去!
眼看就要溅起血花,发生惨案,斜刺里突然冒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捞住箭矢!
第219章 第二百十九章
一个沉默的中年汉子捞起箭矢后, 啪一声,当场折断,他甚至逼近到沈与镇身边, 劈手夺过弓箭, 同样顺手折断扔在地上。
沈与镇被他的气势所夺, 愣住了,任由对方抢走弓箭, 等弓箭被扔才反应过来, 勃然大怒,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上手抢我的东西?”
“我要治你大不敬的罪名!”
对方抬起眼皮瞥了沈与镇一眼, 又重新垂下,什么话都没说, 反而退开了。
这么不被人放在眼里,比被鄙视还要让人生气, 沈与镇正要一巴掌扇过来,突然听到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要治谁的罪名?”
哗啦啦,树木掩映的凉亭后, 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的, 为首的穿着石青色的常服, 戴着金冠,不可直视。
再看此人身后应王恒王褚王, 寿王信王简王,并内阁的四位大学生统统都在, 至于后面跟的一大群人,到底是什么官, 就辨认不出了。
这么多王公都在,谁还在乎这些?
本来还在发愣的学生们,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沈知澜本来在专心交流,冷不丁被先生推了一把,然后又被沈葵扯了一把蹲下,这才发现校场里来了一堆人,打头的就是皇帝。
皇帝正一言不发望着沈与镇,神色间难掩失望。
这就是皇室子弟的德行?一言不和就能当场杀人?
怪不得这玩意儿,连个史书留名的机会都没混上呢,啧,就这?
褚王已经吓呆了,扑通一声跪下,哀声求情,“皇上,还请看在镇儿年龄尚小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都是臣弟教子不善,才养出这样的祸害来,认打认罚都行。”
皇帝淡淡说,“你的锅也跑不掉,边去。”
他继续问沈与镇,“怎么,打算不开口混过去?刚才敢拔箭伤人的底气呢?”
沈与镇心思混乱,结结巴巴,“臣,臣,我没有,不敢,真的”半天说不出个究竟来。
皇帝懒得去看这怂货,又卑又亢的,褚王府真是没人了。
“朕办这个书院,就是想要培养沈氏的后代,让沈氏能够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祖辈留下的余泽早晚会耗尽的一天,但学到的真本事,任何时间都能派上用场。”
“只是没想到,英才没找到,先找到个蠢材。”
“二十板子,给你长长记性。”
皇帝能这么说,显然是把沈与镇直接踢出局了,他不会有任何继承大位的可能,就连褚王府的爵位,也是岌岌可危。
褚王急了,膝行到皇帝脚边,苦苦哀求,“大哥,镇儿就是一时糊涂,他会改的,二十板子下去,岂不是打坏了?他受不了这样的惩罚。”
“朕还没找你的事,你还有心思替孙子求情?”皇帝低头看四弟,“他这样跋扈的性格,难道是一天养出来的?你这个亲爷爷是不知道,还是不当一回事?还不是整个王府的纵容!教子不善这个罪名,扣的就是你!”
“来人记下,褚王罚俸三年,降爵一等,以观后效。”
褚王还想继续求情,看到皇帝震怒的样子,生生忍下了,再求情只怕皇帝更生气,惩罚更重,于是默默磕头谢恩。
敲山震虎后,皇帝过去亲自把武课先生扶了起来,淡声说,“这些先生是朕请来的,是教授你们学识的,在书院里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朕这个大家长说了算,对先生应该恭敬,听从。”
学生们起身应是,规规矩矩的,大气都不敢喘。
“行了,你们继续上课吧,朕去别的班级看看。”
皇帝摆手,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又离开校场,等人都走远了,众人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知澜还没回神,皇帝平日宗室和颜悦色,难得看到这样愤怒的样子。
沈与镇已经被御驾卫拖到一边,啪啪的板子打下来,已经打的出不了声,袍子上全是血迹。
还要挨完刑罚,至少养半年。
血糊糊的,看着吓人,沈知澜连忙把头转了回来。
沈葵默默唾弃,活该!
“今天这么多人,还在书院,就敢当场杀人,可想而知平时会有多嚣张了,挨板子算是便宜他了。”
沈玄许也把脑袋钻了进来,“我以前听过一些传闻,还以为是瞎编的,今天看他行事,觉得没有九成也有八成。”
“什么传闻?”
“听说他平时联系射箭,拿活人当靶子,命人举着果子放在头顶,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射,射中的就换下去,再上新人。”
“褚王府的仆人,是换的最快的。”
沈玄许是个小喇叭,收集消息他最在行,他都这么说,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沈知澜顿时把那一点点的同情心收起来,真是活该。
沈潭也说,“都在一个校场,彼此还是亲戚,误伤了谁又怎么办?他能动手,不光坏,脑子还蠢。”
沈潭没说的是,别家王府世孙还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装两天在,这位装都不装了,又被皇帝逮个现行,杀鸡儆猴,岂不自找?
*
皇帝巡视书院,逮到不少摸鱼的,不认真的,不过还是沈与镇惩罚最重,褚郡王府也乖乖缩起来,指望用时间来冲淡影响。
书院里的先生也更能放开手脚,来教学生。
武课上,先生又提出新的玩法,对战。
“其实就是模拟战场,各自为战,哪一方剩下的人多,谁就赢了。”先生说着,同时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道具。
两拨人分为红蓝队,胳膊上帮着红蓝色的方巾,以作区别,同时每个人配备了石灰球做的弹药,只要有人挨了三球,就算
“阵亡”出局。
先生引导着玩了几局,有胜有负,就把学生的兴趣引起来,都是年轻气盛的年龄,谁不是争强好胜的?当然想赢。
越是想赢,越是用心的专研战术,沉浸在各类兵书里。
每次组队,沈知澜都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他准头最好,百发百中,红蓝两队都抢着让他入队。
为了避免争端,后来就出现了抽签大法,谁家队长抽中了,就能获得神射手一枚。
今天是蓝队的沈与华抽中了,沈知澜就猫着腰进了蓝队。
对面的红队痛失杀手锏,于是采用爆炸战术,打算用最猛的火力攻击,打的蓝队没有反击之力。
沈与华不慌不忙,吩咐己方镇守营地,自己带着神射手绕路到后方,越过地沟,直捣黄龙,随后晃晃旗帜,示意己方加大火力,创造间隙。
红队果然上当,火力一猛,就要调离人手,有了空间。
好机会!
沈与华一声令下,先锋队立刻出手,石灰球飞的漫天都是。
作为猛攻手,沈知澜直奔红队的队长,擒贼先擒王,把首脑打坏了,红队就必输无疑。
石灰球正中对方后颈,他哎呀一声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连挨三球,中弹了。
哈哈哈,沈与华笑得格外嚣张,这下赢定了。
果然是蓝队赢得最后的胜利。
赛后,先生总结他们各自的失败经验,“红队没想到会有突袭,被袭击大本营才输的。”
“不过蓝队的胜利也很是侥幸,对方没防备,通常在大本营里,兵力反而是最多的,你们的先锋营人手不够,容易被反扑。”
两边队长各自点头,吸取教训。
“不过你们呢,能打成这个样子也不错了,为了奖励你们,下次的对战更换主题,从陆战,变成水战!”
啊?还有水战呐?
先生点头,“大部分时间军队里,都是陆战,你们多是北方人也不会凫水,一旦遇到水战,容易抓瞎,连百分之十的能力都发挥不出来,所以水战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我去兵部借了一条正在修缮的船只,拿来给你们练练手。”
先生的话音刚落,众人炸开了。
“大船?”
“练手?”
“水战?”
“哇,先生真厉害!”
被学生团团围住的先生晕头转向的,拒绝他们的欢呼,“好了好了,你们能把水战学好就行了,记着,先去把相关的兵书都看看,三天后去京郊看大船。”
沈知澜斗志昂扬,准备去打水战。
其实大焱的船只业已经很发达,又有天然湖泊和运河,各种大船络绎不绝,江南的商户更会搭乘着大船,把需要的物资送到京城来,赚取利润。
水战也并不让人陌生,尤其是南方水系发达,水战很常见。
沈知澜看了几日兵书,只觉得自己武德充沛,正要大展身手。
先生说到做到,很快就把他们叫到郊外的一处湖泊边,里面停了一艘几十丈长,十几丈高的帆船,上面挂了八张帆,一共三层。
换算一下就是八十多米长,何等壮观!
哇喔,学生们纷纷发出惊叹,他们哪儿见过这样的船,要不是先生在,早就窜上去东看西摸了。
先生假假咳嗽,“行了,知道你们心急,上去看吧。”
众人一声欢呼,踩着踏板就窜到船上,欣赏高处的风景。此刻天高海阔,天朗气清,分外迷人。
岸上有纤夫拉动,底层又有船桨挥舞,慢慢地开始航行。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身处船头, 微风拂面,吹散了一个冬天的沉郁,空气里带着属于春天的焕然一新, 岸边, 能看到忙碌的人群正在打水清洗, 闲话家常或者嬉笑怒骂,好一副鲜活的市井图。
而不远处, 花草树木都发起新芽, 长出嫩嫩的枝条, 试探着追寻春天的脚步,落下自己的痕迹, 而延绵不断的民居,白墙黑瓦, 不曾湮没。
沈知澜新奇的看着这一切,从未见过的风景, 迷住了他的眼,让他目不暇接。
他正看的开心, 身边突然传来一串又一串的yue声,破坏了画面。
“你们怎么啦?”
沈葵有气无力的抬头, “晕。”他扶着船舷, 半死不活的模样, 闭着眼睛不敢看外头。
“还有,你怎么没事?”
沈知澜无辜耸肩, “我也不知道哇,就这样。”他一上船就沉浸到新风景中, 倒没留意身边的人,十个人里有七个都焉哒哒的, 扒着船舷,时不时吐一下,根本做不了任何动作。
再看带他们来的武课先生,嘴角兼职掩饰不住笑意,破案了。
“看我们的笑话,很有,意思么。”沈与钰一言点破先生的坏心思。
先生连忙表明自己的无辜,“哎呀呀,这可跟我没关系,都是你们自己的缘故。我不是早说过,有人适应不了船上的晃荡,会晕船,对吧?”
他提起这茬,学生们才想起,上课前先生的确已经提过无数遍晕船的问题,不过没晕过的人都不拿这当一回事,没引起重视,谁晓得上了船后,才晓得晕船的威力。
真的是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直,只能扒着。
脸被打的啪啪响啊。
沈与华攀着船壁,闭目缓缓,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就没什么法子能够止晕吗?”
“可以闻闻薄荷膏,能缓解,但更多的还要靠自己适应。”先生挥手,把准备好的薄荷膏挨个送上,让他们在甲班处带着,吹吹风,闻着新鲜空气,这样能稍微好过点。
不过,众人都发出一片哀嚎,晕船啊,那登船还有什么意思?只能干看着。
而那些不晕船的,就由先生助手带着去参观船内,开启探险。
这艘船有三层高,底层是安置桨手的位置,由他们控制船前进的方向,另外就是堆放着行船需要的各种杂物,乱的没地下脚。
中层,中间一条直道,两侧是房间,乘客就安顿在这些,按照功能分区,还挤出了饭堂和茶室,以供消遣。
最高层面积最大,格局和布置跟第二层类似。
他们从最底层走到第二层时,沈知澜低头,看到脚下的木梯有乱七八糟的砍痕,像是用大刀砍出来的,不光楼梯,旁边的扶手,柱子都有。
先生助手自豪的说,“这是上次水战的痕迹,还有那些,那些,都是。”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各种刀劈火撩的痕迹,还有* 其余杂乱痕迹,通过痕迹都能想象,当初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助手绘声绘色的形容着当日的水战,他们是要剿灭江南的一处水匪,水匪占据着某个岛屿,
向过往的船只收取保护费,不从的商家,就是灭门的下场,堪称水路上的顽疾。
屡次剿灭,都有内应通风报信,让剿匪徒劳无功。
当地巡抚痛定思痛,干脆上报兵部,请兵部直接派兵,势必要铲除后患。
那日,兵部的水师提前潜伏整整一天,先用其中一条船只引走水匪的注意力,调走水匪的大部队,等老巢空虚时再驱赶主力部队过去压阵,直击薄弱处,水匪不不甘心反抗,在船内打起了巷战,才让这艘船只留下这么多的痕迹。
不过最后当然是兵部胜了。
胜后,负伤的船只退役了,修缮完毕后运送到兵部来,也可再做他用。
武课先生听说后,觉得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水战,跑了许多程序,才把船只借出来。
他当真是有心了。
沈知澜逛了一圈,对船只大致的布局有了底,要是打起水战,有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做突袭。
他看完了,那些晕船的学生不甘心白来一趟,还是强撑着身体逛了一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返程。
船只重新回到出发前的码头,停泊稳当后,武课先生才说,“今天肯定是打不了水战了,你们回去也多练练凫水,多看看水战的兵书,再多来几次,等你们适应了船上的环境,再来考虑水战的事。”
学生们这才开心起来,准备充分再参加,胜算更大。
回程路上,沈与锐缓过劲来,吐槽道:“让我们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让我们去行军打仗么?”
他们个个身份尊贵,别说打仗,连京城都不想出,更别提经受军旅的辛苦,反正沈与锐是一百个不愿意。
沈知澜见身边都是熟人,就直说了,“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又有话说,穷文富武,想学好武艺学好带兵,非得要富贵之家才扛得住训练的辛苦和各种磨练。”
练武啊,是非常辛苦的,还要充分补充营养才行,还有各种兵器,养骏马,都要银子打底才行。
沈与锐若有所思。
“只有富贵之家才更容易养出将军,皇上也是照顾我们,要是能挑出几个人才,怎么样也不亏啊,朝廷不亏,我们更不亏。”
沈与锐还不懂为什么,被沈葵拦住,低声解释给他听,王府虽富贵荣耀,但爵位只得一个人继承,难道剩下的子弟都去喝西北风么?要给自己谋出路,不然三代以后,泯然于众人。
要是有能耐,参军入伍沙场拼搏,亲手得了富贵,朝廷用着自己人还放心,岂不双赢。
沈与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
马车骨碌碌的碾过青石板,透过微风吹起车帘,能够看到内里全是年纪不大,衣着华贵的少年,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连路边的书生看到,也不禁想起曾经激昂愤慨,挥斥方遒的岁月,感受到属于少年的意气。
唯有坐在茶楼高层,临街包间的人,气愤的摔了茶具。
他肆意摔碎了东西,但周遭的仆人大气不敢喘,悄悄蹲下用手捡起碎瓷片,不小心被扎了也不敢冒出一点声音。
“贱人,贱人,统统都是贱人!”
沈与镇发泄不了怒气,对着仆从拳打脚踢,被打的仆人不但不能避开,还要小心说,让沈与镇留神自己的伤口。
那日的二十板子,是下了重手的,就算有褚王的面子,谁敢当着皇帝的面前作假呢?
仆人不提还好,一提沈与镇瞬间想起当日的屈辱,被人扒了衣裳按倒,板子噼里啪啦的打上来,围观人士的鄙夷,厌恶,还有幸灾乐祸的神色,他能一辈子都记住,伤口现在都没好,动一动就疼。
被打了板子还不算完,他被赶出书院了,不被允许再次进入,让他爹娘都跟着受连累,被爷爷训斥。
平时跟他不对付的二弟三弟跑来嘲笑他,四弟五弟冷眼旁观,跃跃欲试,如此种种,都被沈与镇记住,怀恨在心。
皇帝他恨不了,爷爷他不敢恨,于是一腔子怒气只能泼给书院里的宗室兄弟们,还有先生们。
要不是那苛刻的先生,他怎么会忍不住脾气,又怎么会被处罚,以至于丢掉了做继承人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沈与镇的心里就跟油煎一样难受。尽管爷爷叮嘱他暂避风头,他还是忍不住要出门来看,可越看,自己越难受。
他的怒气再也按压不下去,演变成了汹汹怒火,沈与镇在王府金尊玉贵,并不擅长忍下怒气,一定要发泄出来,让别人也受受罪才行。
看着他如此愤怒,身侧终于有人出主意,“主子,奴才有个法子,能够让他们丢个大脸,还是在所有人面前丢大脸,保管让他们终身难忘。”
沈与镇转怒为喜,“快说快说,我要听。”
于是那仆人附耳过去,小声耳语,沈与镇越听越兴奋,大笑道,“妙,这个主意真妙!”
“就是难操作,需要等待时机,主子还是多耐下性子,慢慢寻找机会,才能办成此事。”
沈与镇一凛,咬着牙,“只要能把场子找回来,忍一忍又有何妨?”
他兀自想象着别人丢脸的模样,痴痴笑出声,却没留意到那仆从一闪而逝的得意。
成了。
*
三月初五,本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沈知澜清晨起床,家人正各司其职,忙着自己的事。
沈知汝在整理自己的功课,默念有哪些东西需要带去课堂,杜珍娘正在查看后院晾晒的草药,寻思哪些是继续补充的,沈齐在思考,过几天上司问话,该怎么表自己的功,又不抢同僚的功。
沈齐看到沈知澜拿了一件厚实耐磨的石青色外衣,就知道今天又有凫水的课程,他担忧的问,“你的伤口没问题么?”
“早好了。”沈知澜撩起裤腿,展示腿上伤痕。早就结疤,只有一点粉色的痕迹在,昭示曾经受过伤。
“好是好了,要下水还要多留心,免得再感染。”沈齐仍不放心,碎碎念着。
沈知澜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嘴上嗯嗯呜呜应着,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眼看有水战可以打,哪个人能按捺住激动呢?沈知澜当然也不能。
他准时来到书院,书院门口早就准备好一排马车,还有后头的马车驮着油毡布一样的东西,装的满满。
因为这次去的目的地是京郊三十里外,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还不如就扎着帐篷休息一晚,养精蓄锐。
所有能参加的学生都带着莫名兴奋,似乎觉得扎帐篷野营,比高床软枕还要有趣,兴奋的很。
人么,对于非常规的事件,总是带着这样期盼的,觉得露营有趣,要是天天扎帐篷住,保管要闹起来。
在一干护卫和并不士卒的保护下,他们准时出发。
沈葵一上马车,就带着兴奋说,“听说今天怎么分红蓝队吗?”
“还是老规矩,抽签。”沈知澜托着下巴,懒洋洋说,“我手气不好,还不知道抽到哪个队。”
“这个问题倒不大,听说这次水战比赛很正式,有兵部的老将带我们,完全模拟水战的状况,两个组对抗,我们不管抽到哪组,负责做事就行,发挥余地不大……”沈潭补充。
“这样也好,更能感受真实水战的氛围。”沈葵抚掌而笑。
沈知澜补充,“老将跟我们凑一块,真是嘎嘎乱杀,他们负责乱杀,我们负责嘎嘎。”
整个马车的人都被他逗笑了,一时间大家都盼着正式的对抗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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