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临月仙宫的飞舟悬停在一处高山附近, 陆陆续续有修士下去,以法宝轰开面上的冰,并且不断向下挖掘。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因为已经触碰到了禁制。
封示岸站在飞舟最高处,居高临下监督这一切。
封敏英从下方飞回来,“启禀老祖宗, 这禁制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松动迹象,但是想要彻底破除, 尚且需要一些时日。”
一旁的推克落笑着说道:“好容易找到这个地方来,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啰。”
封敏英白了她一眼,虽不悦, 却并不接话。
封示岸将这些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只是说道:“这么多年来,一代人接着一代人, 在这坠魔地里找了多少回,如今这次, 是最接近目标的, 就是急也急不来了。吩咐下去,大家都小心些。”
“是。”
封敏英应声而去。
推克落低声道:“跟着我们好长一段路的那个小家伙, 似乎掉队了。”
封示岸满不在乎,“此人身上气息与众不同,或许是个得天道眷顾的。只是在这片天地下, 被天道看中的人未必一定有好下场, 她掉队了,说不定就是应了这话。”
推克落似乎并不赞成这个说法, “既如此,前辈为何不直接下令,将此人解决了?临月仙宫此次在众目睽睽之t下进入坠魔地,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泄露太多,恐怕不好。”
封示岸道:“此人没有钥匙,却能进入此处空间,说明她是个有机缘的,这样的人少见,我老了,偶尔也喜欢看到年轻人成长起来。”
推克落听着那前后矛盾的话,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前辈当真是慈悲心肠。”
封示岸脸上并无愠怒之色,明显是不在意的。
飞舟表面灵纹损坏,又经过多次修补,此时无法维持那种到哪儿都是光源的状态,干脆就变成了寻常飞舟的样式,也是省些灵石的消耗。
此时飞舟上值守的人不多,大半的人都被派了出去,破除禁制的是一波人,在周围警戒的是一波人,往更远处查探情况的又是一波人,分工明确。
灵力带来的高温引起冰川消融,山上也需要建立新的禁制来抵御这股力量,因为它本身蕴藏非凡之力,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修士就可以抵挡的。
某些地方因此露出土层,当年留下来的痕迹也因此显露出来。
“异兽!是异兽!大家小心!”
有人惊呼起来。
“别大惊小怪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有人如是呵斥道。
“可是——”
“休得胡言乱语,生机全无的东西,怕什么?”
这样的话并没有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因为那“尸体”竟然在快速吸收天地灵气,并且隐约跟地脉之力形成了共振。
下来查看情况的封敏英当机立断,“所有人退开,布阵!”
“是!”
“遵命!”
原本反应不一的众人,听到命令之后却没有一个多言,纷纷散开,并且按照既定计划布阵。
法阵的力量,远胜于单打独斗。
当一个兼具围困与绞杀双重作用的大阵成型之时,那异兽的身躯动了。
尚未消融的冰川加速消融,已经露出本来面目的土层翻滚着,大地在颤抖,随着一声怒吼,一只小山一般的异兽从地里站了起来。
它的外观像是猿类,但是不能深究细节部分,睁开的眼睛是猩红的颜色,看起来就是不正常的那种。
“已经失去理智,无法谈判,杀!”
随着封敏英再度发令,大阵运转起来,滔天杀意将那异兽包裹其中。
……
顾斟真发现了隐藏在冰原之下的一处法阵,临月仙宫的飞舟曾经从附近经过,并未停留。
她思索片刻,决定放弃跟踪临月仙宫飞舟,而将注意力转到此处法阵上来。
从一开始,顾斟真的目的就是升元丹的材料,若是能侥幸获得成品升元丹,那更是可喜可贺,只是她不敢有多少这样的幻想罢了。
主要是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相对来说,凑齐材料炼丹听起来是容易一点的事。
那个法阵本来应该是完全藏在冰原之下的,或许是年代久远,又或许是因为飞舟的经过触发了什么,因此它露出了一丝气息。
临月仙宫为什么没有停下来处理这个法阵,顾斟真不打算过多思考,她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那么多呢?
将瞳术运转到极致,同时配合这些年对法阵之道的理解,顾斟真大概确定了此处法阵的范围,还有基本用途。
应该是一个防御性法阵。
存在的时间已经非常久远了,所以某些地方的布置器具灵性已经流失到一定程度,足以影响到法阵本身的威力,说是残存法阵也不为过。
顾斟真观察着周围环境。
这里算是一个小型盆地,法阵位于盆地边缘,看不出曾经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建立的,也不好猜测。
顾斟真开始清理法阵范围内的冰。
这一带的冰面厚度超过十丈,这样的地方,若无特别的保护,不耐寒的灵草灵药根本无法生存,就是大多数天材地宝,也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清理出一个方圆三十丈左右的地方,地面出奇地平整,杂物很少,不见植物的痕迹。
顾斟真一道法诀打在法阵之上,随着一阵灵光流转,法阵立刻自动运转起来,并且将那一道灵力挡住。
她现在可以确定,这法阵大概还有原来五成左右的力量,布阵手法在如今算是高明的,只是不知道在当年算不算仓促,因为顾斟真明显觉得某些方面是有问题的,这样的问题对于阵法师来说,花点时间足以解决。
难道是当年没有时间了吗?
顾斟真拿出鱼骨剑,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研究这法阵了,所以一上来就用了全力。
剑气斩下,跟法阵的灵光撞击在一起,荡开一圈圈波纹,附近虚空为之轻轻颤动,这动静也引得周围的冰川纷纷震动,尤其是距离比较近的冰川,有消融趋势。
……
解决掉刚才那只异兽,封敏英只觉得空气里都多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于是打出一道法诀,试图散掉这股味道。
当然,这是徒劳的。
需要修士捏着鼻子忍受的事,往往也不止这一件,封敏英只好忽略掉这件事。
继续破除禁制。
异兽接二连三地出现,每一次处理异兽都需要耽误一定时间,临月仙宫众人逐渐变得麻木。
可探宝寻宝本来就是那样啊。
危险无处不在,只有得到宝物的时候,才是高兴的。
封示岸已经回到飞舟内。
推克落估摸着这些人还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解决问题,就飞到附近去转转。
天上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样子,也不下雪,只是不见太阳,温度很低,地面上积累的冰厚厚的一层,细细探查,能发现时间的痕迹。
立于山巅,推克落俯视大地,若非被冰川覆盖,这个地方也算得上是雄奇壮丽。她努力寻找传说中宫殿的影子,发现根本想象不出来,只有那一丝血脉里带来的熟悉感,令她着迷,同时又变得狂躁起来。
没有她的带路,临月仙宫这次根本到不了这片区域,那个尾随临月仙宫飞舟、如今又消失不见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找过来的?
推克落的内心起了波澜,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平静。
她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问心无愧了,之后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个词,推克落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修士是最不肯认命的人,修士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却是最容易接受这个说法的人。得意便是天选,失意便是天弃,这个天算什么个东西?能决定这么多事?
推克落仰起头,站得越高,距离天就越近,她现在这个位置,还是看不清天上到底有什么。也可以穿过那片云层,却看更高处的风景。
上去过的人留下记载,说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力量到了极限,也到达不了终点线。
真是可笑。
轰隆隆,大地颤抖着,那些经久不化的冰,变成了水流,冲击着所过之处的一切,将过去的痕迹暴露出来。
推克落很随意地看过去,忽然目光一凝。
不久之后,封示岸从飞舟里出来,在推克落的引导下,来到一处半山腰的位置,灵眼注视之下,看到了战斗的痕迹。
封示岸挥挥手,便刮起了大风,山腰处的冰消失了大半,就是更高处的冰试图落下来,也被禁制阻止,因此形成一片非常宽阔的、没有被冰川覆盖的地方。
临月仙宫跟过来的人一看,纷纷变了脸色。
残破的宫殿遗迹,战死的修士,血迹斑斑的台阶,倒塌的建筑,还有与人纠缠在一起的异兽,散落一地的兵器。
已经死去多年,却仍然以这般生时样貌出现在后人面前。
更大的风刮起来,很快,整座山上的冰都被化去,山上伤痕累累的面目完全展露在人前。
推克落面上维持着平静的神色,而封敏英不知从何时起,脸颊上已经有两行热泪淌下。
封示岸沉声道:“清理战场。”
……
破除法阵之后,顾斟真看到的是一个密道的入口,原本上方应该是有建筑的,但是建筑损毁非常严重。不过建筑既然已经受损,那么这防御法阵又是何时开启的?
既然能开启防御法阵,总不至于损坏了里头的建筑,这说不过去。
顾斟真用神识探查,这么多年过去,战斗痕迹什么的,肯定只是留下很少的一部分,倒是因此发现了更多残存法阵的痕迹,而且还不是一种法阵。也就是说,当年这片区域是处于重重法阵防御之下。
这也说得过去,若是重要t的地方,又有足够的财力,当然要这么办。
顾斟真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密道入口。
说是密道也不合适了,现在最多算是一个通道,里头被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灵气缓缓溢出,还是非常精纯的,顺带进行了净化,也不见污浊臭气。而且,内部用了限制神识探查的材料,保存完好。
顾斟真从那通道入口往里面看,光线很暗,肉眼能看到的范围非常有限,目之所及,是整齐的石壁,人工痕迹明显。
她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没走多远,就到了拐弯处,转过去,再走十几步,居然看到一扇石门。
石门比寻常的门要大一倍这样,表面刻画着符文,留着一个小小的凹槽,看来是曾经准备过钥匙的,只是顾斟真并没有钥匙。
那就只好暴力破门了。
鱼骨剑斩出,石门上的符文同时流转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是这力量在鱼骨剑面前仅仅坚持了数息时间,就轰然消散。
残存在符文上的灵力旋即回归天地。
顾斟真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的,因为这符文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威力早就不剩多少。
推开石门,没有什么暗箭利器飞出来,后面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地面上刻画着一个传送法阵,应该摆放灵石的地方是空着的。
仅仅是从表面上看,这个传送法阵是完好的,它属于那种双向传送的小型法阵。如果布置在一个大宗门内部,可以极大地方便内部人员流动,并且可以在遭遇外敌入侵的时候,实现快速支援。只是一旦落入敌手,很可能会给敌人入侵带来方便。
所以,这样的传送法阵往往被设计成为单向传送,而且附带被传送者的身份验证,一旦有问题,将会被传送法阵直接抹杀。
顾斟真眼前这个传送法阵,存在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说知道的“合理”,其实是这个时代宗门对于安全问题的理解,谁知道当年是什么样的呢?而且哪怕是在这个时代,换一个人来办同样的事,也未必是相同的结果。
她对那个传送法阵又进行了一次非常仔细的检查。
从法阵的布置来看,是耗费了极大心血的,不是那种临时法阵,就是让她现在来布置,短时间内也无法完成。
要不要激发这个传送法阵,看看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
顾斟真内心蠢蠢欲动,理智正在受着冲击。
沉思片刻,她还是将灵石放在法阵各处,然后打出一道法诀。
没有反应。
但是灵石里的灵力被消耗掉了。
难道是灵力不够?
顾斟真换了手头上的上品灵石,这一次,法阵表面闪过一道灵光,旋即湮灭。
新换上的灵石也被吸干了灵气。
顾斟真忍不住皱眉。
这到底是需要多少灵气才行?
她想起手上还有一些李闲韵给的灵晶,那东西比灵石更为珍贵,好的灵晶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型灵石矿脉,之前可是一直舍不得用。
虽然有点肉疼,顾斟真还是将灵晶拿出来,如法炮制一番。
传送法阵重新亮起来,现在可以确定,它仍然可以正常运行。
第202章
这几天天气倒是好, 身外化身心情也好,正好新得了几件稀罕的材料,就是顾斟真在闲韵峰的时候, 也没见过的那种。
忍不住有点得意。
“叽叽?”
灰兔子从外面跑回来,奇怪地看着身外化身,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赏你的果子。”
身外化身并未解释, 而是直接拿出一颗紫中透黑的灵果,给了灰兔子。
“叽叽。”
灰兔子接过灵果,抱着啃了起来, 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事。
“蠢兔子。”
身外化身摸了摸灰兔子的脑袋, 笑了又笑,笑完脸上又出现一丝丝落寞, 双手撑着脸,坐在柜台后面。
这是她在月桦城的铺面,前面是铺子,后面是生活起居的院子。平时有客人来, 就在铺子里招待,不高兴了把门一关, 今天就不做生意了。
反正, 在这里她说了算。
明明应该高兴的,为什么会难受?
人生来就喜欢没事找事吗?
哎呀, 要是像兔子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把长毛狸花猫从小世界里抓出来,当着灰兔子的面搓揉一顿,感受到了喵喵拳的力量, 身外化身这才放开猫。
“生气了?”
“嗷呜——”
长毛狸花猫拖着长长的尾音, 坐在凳子上梳理毛发。
灰兔子已经吃完了灵果,看看人, 又看看猫,果断一跃而起,开始了对猫的偷袭。
“嗷呜!”
“叽叽!”
长毛狸花猫和灰兔子扭打在一起,身外化身就那么看着,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说起来,顾斟真刚到坠魔地的时候,是很需要长毛狸花猫的,怎么现在就不需要了呢?
不理解。
今天想提前关门了。
身外化身才动了这个念头,忽然目光一转,朝门外的大街看过去。
这条街都是收各种材料的修士,炼器师扎堆的地方,因此每天来往的修士也很多,能引起身外化身注意的,却是很少。
当那个身影进入眼帘的时候,身外化身有些意外。
新垣岫,她怎么来了?
新垣岫自动忽视大街上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进了身外化身这间店铺,原本还有些想法的人,到了这一刻也无疑是放弃了。
“顾道友,好久不见。”
新垣岫先打招呼,或许在她那样的修士看来,身外化身跟本体,可不就是一个人吗?所以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新垣道友,恭喜进阶合体期。”
身外化身笑嘻嘻地说道。
灰兔子和长毛狸花猫停止了打斗,齐刷刷看过来,两小只早就见过新垣岫,也不怕生。
“多谢。”
“新垣道友请坐。”
“顾道友,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
身外化身本来还在想理由,现在就有了,反手把门一关,今天也不做旁人的生意了。随后,她将新垣岫请到后院,拿出花茶招待。
后院设有重重禁制,防范窥视,也防范偷听,要说什么话,自然是方便的。
长毛狸花猫和灰兔子也跟着进来,一杯茶,两小只分了。
身外化身好奇地看着新垣岫,很多时候,她看上去比顾斟真要活泼许多,脸皮也更厚一些,有人认为她是比较好打交道的,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新垣岫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纯粹是在考虑身外化身和本体之间的关系,而她今天来到这里,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新垣道友究竟有什么事呢?”
这次是身外化身忍不住问了出来。
新垣岫想起在荒域那段时间的相处,顾斟真和她这个身外化身是互为表里的关系,当一个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另外一个就会变得大胆,反之亦然,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她自己脑海里的两个不同声音分裂成为两个人。
当然,观察是可以的,更进一步的探究是不行的。实际上,新垣岫是很不情愿用自己的法子去研究顾斟真的功法,这当然是因为她做过这样的尝试,然后吃了大亏。
见新垣岫迟迟不开口,身外化身反而有了耐心,她想着若是顾斟真在,又是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便等着对方先说。
终于,新垣岫像是忍不住了,她问了一句:“顾道友相信命数吗?”
“命数?”身外化身掂量着这个词,在回忆里搜索了一下,奇怪地问“新垣道友想说什么?”
新垣岫道:“顾道友的本体在外面,若是遇到了危险,又当如何?”
说罢,她强调了一句:“阁下以身外化身的身份,要如何处置?”
身外化身只觉得她越说越远了,便道:“有什么话直说,这么绕老绕去的,可不像是新垣道友你的作风啊。”
新垣岫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花茶,刚才她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口,现在却是一饮而尽,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最近,会传出很多消息,各大宗门之间的战争会开始,要死很多人,但远远不够,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我暂时是不知道的。”
身外化身听着这些没头没t脑的话,也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反问:“修仙世界,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她其实是想稍微刺激一下此人,让新垣岫说出想说的话。
“是啊,一直都是这样。”
新垣岫喃喃地重复道,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居然难得流露出失落情绪。
这人是受了什么打击?
身外化身快速思量着,她知道天衍峰的人总是说什么不关注过去现在未来的事,可那些人的研究,不一直都是那些事吗?难道是新垣岫看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就连进阶合体期这样的喜事,也不能令她高兴起来?
“新垣道友,你今天很奇怪。”
“是嘛?”新垣岫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居然还有几分释然的味道,“偶尔也要试试不一样的。”
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说这样的话做什么?等等!身外化身心念一动,“新垣道友看到什么了?”
“说来好笑,最先说起命数的事,是我自己,怎么自己却看不开呢?”
新垣岫招呼着地上的灰兔子。
灰兔子看了身外化身一眼,得到允许之后,这才颠颠地跑过去,坐在新垣岫腿上。
“顾道友,奉劝你一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管去办吧。”
之后的新垣岫在揉捏了半天兔子之后,就给了身外化身这么一句话,然后脸上挂着释然的表情,慢吞吞地离开了。
身外化身一头雾水,她现在有很多猜测,忍住了想要打人的冲动,赶紧联系顾斟真。
然后,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奇怪。
顾斟真那边的时间,似乎跟她这里的不大一样了。
……
因为付出了昂贵的灵晶,顾斟真说什么也要试试这传送法阵会把她传送到何方,再加上灵晶数量有限,她也无法提前传送任何试验品,只好自己上场。
没有那种长距离传送带来的与世隔绝之感,实际上,只是一息之后,顾斟真就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是一间石室。
石室里非常简陋,四面都是墙壁,最奢华的东西,就数地上这个双向传送法阵了。
没有感觉到危险气息,顾斟真这才仔细检查地上的传送法阵,从表面上的痕迹看,它上一次使用的时间,跟外面那个传送法阵相同。
法阵的布置手法,也是相同的。而且,这里放置灵石的地方,放着几块很特别的石头。
经过检查,顾斟真确认这些石头内部曾经储存着庞大的灵力,它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后天制造。也就是说,当年有修士将灵力压缩在这小小的石头里,这样的手段在今天也不是没有记录,只是已经很少见了。
拥有这般手段,也就意味着拥有强大的空间神通。
空间神通可以用于制造新的世界,也就是到了进阶合体期之后,顾斟真才对空间神通的厉害有了进一步了解,也才明白自己那个小世界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她顾斟真不仅仅是受到天道眷顾,她还是个真正的例外。
方执任和定尘真人为什么能从众多修士的追捕之中逃脱?因为九层镇妖塔,那玩意儿使用了空间神通!
而顾斟真把九层镇妖塔给小世界吃掉了。
收回思绪。
顾斟真有预感,这一次,她会碰到更加了不得的东西。
石室只有一个出口,那是一扇石门,是往里开的,顾斟真很顺利打开这道石门,外面是一个狭长的通道,用的材料都是可以隔绝神识的那种,所以很难探查到更远处的情况。
通道里并不黑,因为还有禁制在维持着,所以整体呈现出昏暗的样子。
沿着通道没走多远,顾斟真就看到了另一道石门,不同的是,这次石门两边是有守卫的。
那守卫有一丈高,浑身金甲,头戴金色偷窥,手里拿着兵器,威风凛凛,是按照人的模样做的傀儡,偏偏栩栩如生,乍一看以为是真人。
顾斟真觉得奇怪,傀儡这种东西,要么就完成做成真人模样,要么就技术不行,做的像是个假人,偏偏做成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假的,总觉得别有用意。
守卫一共四个,原本都是闭着眼,当顾斟真走近的时候,那四双眼睛同时睁开。
“来者何人?”
四道声音如同雷声一般,劈头盖脸朝顾斟真落下来。
第203章
顾斟真此刻两手空空, 并未拿着鱼骨剑,也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只是抬起头, 默默地瞧着那四个守卫。
“再问一遍,来者何人?”
四道声音又一次齐齐响起,回应它们的, 依然是沉默。
“无身份令牌,格杀勿论!”
四名傀儡守卫几乎同时行动,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朝顾斟真斩过来。
顾斟真还是没有动。
一杆长矛径直斩向顾斟真头顶, 如同透明的一般,穿过她的身体, 然后就在须臾之间,更为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四个守卫当着顾斟真的面,如星光般点点消散。
对此,她并未感到好奇。
因为就在看到那几个傀儡守卫的时候, 顾斟真就已经知道,它们无法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四个傀儡守卫早就不存在了, 此时顾斟真看到的只是它们曾经的残影, 因为常年都是这般举动,那身影跟此地形成了特殊的关系, 在某个时刻,会如同投影一般重现。
正是因为如此,顾斟真对于那扇需要守卫镇守的石门背后有什么, 更加好奇了。
她打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个很大的空间, 足足有七八十丈高,顶部完全密封, 中间是个巨大的天井,环绕这个天井的是一个个开凿出来的洞窟,洞窟按照上下方位又被分成几十层,密密麻麻地如同蜂巢一般。
顾斟真所在的地方,是最接近地面的一层,她看到在同一层的其他洞窟之中,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有人又走进洞窟里,大家看起来都是来去匆匆,十分忙碌的样子。
同样的,每一层都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这些人之间等级分明,因为服饰是高度统一的,差别只在于上面绣的纹饰,而只有衣服上绣有某些纹样的人,才可以在不同楼层之间飞来飞去。
顾斟真很快就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
重元仙府。
她竟然找到了传说中的重元仙府,并且看到了当年的文字,没有任何识读方面的困难,当然,她也能听清楚那些人的对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耳边响起。
顾斟真作为一个外来者,闯入这个时候,并未遭到驱逐,也未受到任何敌视,因为她与这些人并不在一个时空。当然,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时间流逝正在变得混乱。
那并不要紧。
顾斟真尝试着御空而起,从更多角度观察这些人的行动,并且试着收集有效信息。
“再过三个月,祭祀大典就要开始了,怎么祭品还没有准备好?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可怎么了得啊!”
“可是,一时间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修炼丹道的合体期?不但是修炼丹道的合体期,就是剑道、阵法之道、力修这些,方方面面,从筑基到大乘期,所需人数不一,哪儿能这么轻易就凑齐了?况且就是人数够了,要人家做祭品,这可是断人家的根啊!多少宗门因此覆灭,人家怎么肯乖乖听话?”
“人数不够,就赐下丹药,把修为提上去,合体期的丹道修士不够,化神期的总有吧?就算是灭门又如何?这些人不老老实实去死,死的就是咱们重元仙府!别磨磨蹭蹭,快去办!”
“是。”
“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三个仙门反叛,还带走了已经准备的祭品,并且发布檄文,说我们重元仙府畏惧天威,将天下人作为祭品,如此何必修仙?要天下仙门一起反对我们重元仙府。”
“多大点儿事?先保住祭品,其他的,一律镇压!”
“是。”
“报——律剑宗满门三百七十二名剑修被包围之后,不肯投降,他们先杀了祭品,再自杀,已经灭门了。”
“杀了多少个祭品?”
“一百二十八个。”
“没关系,再去找新的剑修。呵呵,这些人以为死了就不用做祭品了?只要死在这片天地之下,从肉身到神魂就已经都做了上天的养料,想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长老,据可靠消息,重元仙府三十六宫之一的临月仙宫部分长老勾结外敌,意图在祭祀大典上动手脚。t”
“哦?都是哪些人?”
“名单在这里,请您过目。”
“哦?怎么封家的人也参与了?他们家当真是心口不一啊。”
“这封家人刚刚知道祭祀大典一事的时候,就表现得不咸不淡的,暗地里也有不好的话传出来,只是一直碍于他们家是跟着祖师建立重元仙府的元勋,又是如今临月仙宫的当家,不好过去苛待。可既然人家给脸不要脸,企图动摇重元仙宫根本,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处置了?”
“封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此事,若是不能一网打尽,就只会打草惊蛇,先派人盯着,多多收集证据,最好,能叫这临月仙宫改了姓。”
“是,是,在下这就去办。”
……
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顾斟真的认知,她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按照如今的说法,无论是书楼里代表修仙世界正史的记载,还是外面夸张到天上的野史杂文,基本上都认为坠魔地是仙魔大战的产物,可偏偏这些对话里,丝毫没有提到仙魔大战,开口闭口就是“祭祀大典”“祭品”什么的,涉及到的也是仙门修士之间的斗争,还都是你死我活灭门之战那种。
更令顾斟真想不到的是,临月仙宫居然是重元仙府三十六宫之一,那么当年那个临月仙宫跟今天这个临月仙宫究竟是简单的重名,还是真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更倾向于后者。
……
临月仙宫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费力地清理着战场,当年那一场大战的惨烈情况,着实令后人背脊发凉,而留下来的法宝不过九牛一毛,却也足以令这些修士笑逐颜开,以至于忘记了疲惫。
封敏英一开始也有参与战场的清理,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回到了封示岸身边。
“很惨吧?”
这话是推克落问的,她仍然笑嘻嘻地,像是在调侃着什么。
此时,此地就只有这三人而已。
封敏英只是看了推克落一眼,并未说话,事实上她已经默认了对方方才的话。
像封敏英这样的高阶修士,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生死离别,仍然能够令她动容的,自然非同一般。
“当年我们封家作为重元仙府创立者之一,拥有世代执掌临月仙宫的特殊地位,而临月仙宫在重元仙府三十六宫之中排名第十七,地位不可谓不重要。只是如今,世上还有几人知道重元仙府?又有几人知道如今的临月仙宫与当年那个临月仙宫的关系?”
封示岸冷笑出声,“那些个不知情的,只当我们是是从坠魔地捡到了宝物,才有了今日传承,全然不知,今日的临月仙宫就是当年的临月仙宫正统所在,也是重元仙府正统所在。”
封示岸微微抬高了音量,“重元仙府的传承,临月仙宫的传承,除了我们,谁也没有资格拿到。”
封敏英神色肃穆,眼眸中有微光闪动。
推克落似笑非笑,有一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结果,下一刻就被封示岸点名了。
“推克落,你在笑什么?”
“笑?我这个人爱笑,不知前辈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你是在笑,封家血脉后人,临月仙宫的传承者,如今竟然需要你这个异族相助,才能重归故地,是不是这样吧?”
“封前辈言重了,我怎么敢这么想呢?退一万步讲,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推克落作出恭敬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却始终为散去,因此引来封敏英的目光。
“哈哈哈哈——”
封示岸突然大笑起来,“的确是一件好笑的事,当年我们封家试图拯救重元仙府,不想再世世代代成为天道的爪牙,可偏偏跪在天道之下的人习惯了,谁也不肯站起来,所以我们封家人白白流了血。”
推克落此时终于严肃起来,倒是封敏英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之色。
“最后如何?那帮主张献祭天下人的家伙,还不是最后将自己也变成了祭品?而到如今,还有几人知道重元仙府的名字?倒是知道临月仙宫的人,还有不少啊。”
因为封示岸现在情绪不稳定,灵压在不经意间释放,无论是推克落还是封敏英都感受到了压力,推克落是退开了些,封敏英却是暗自承受着。
推克落还悄悄仰望天空方向,怕从那儿传来声音,又怕没有任何声音,内心十分矛盾,心跳就有点不受控制了。
“推克落,你是怕了吗?”
“不,前辈您这是——”
“你怕了。”
“……”
推克落不会流汗,所以哪怕内心真的恐惧,也看不到她额头上的汗珠。
“你放心,不论我们说什么,它都知道。”封示岸仰起头,看着天空方向,“它一直都在,无非就是想不想理我们罢了。”
一丝杀意从封示岸眼中闪过,用戏谑的语气说道:“看来它最近没空收拾我们。”
推克落心一沉,担忧的天罚却没有到来,而清理战场的长老却带了新消息过来。
“启禀大长老,下方发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传送法阵。”
“走,去看看。”
第204章
那些嘈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与之同时发生的,是整个世界跟着变黑了。
原本那些照明的工具,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黑漆漆, 空荡荡的天井之中,顾斟真悬空而立,将一切变化看在眼底。
这里, 还有残存的法阵,禁制仍然还在发挥作用,只是为了让她看到刚才的场面, 不知又消耗了多少灵力, 此后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等待下一个幸运儿的到来。
“你这后辈,看了刚才那些, 就不怕吗?”
一个温和的女声突兀地响起,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因为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还带着回音, 就这么闯入顾斟真耳中。
“晚辈满心困惑,已经忘了害怕。”
这是顾斟真下意识地回答。
“你这后辈, 倒是很有意思。说说吧, 你师承何处?出身哪一个仙门?”
“……”
顾斟真迟疑着,她知道那声音的本体早就不在了, 如今只不过是一点点残存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是否会对一个合体期造成致命伤害,她是不愿意去赌的。
而坦然说出师门传承, 一来与事实有出入, 二来她自己也觉得迷糊,不大愿意就此事展开回答。
“若是没有算错, 你应该来自鼎山仙门。”
“……”
“不要紧张,我并未查看你随身携带之物,只是当年重元仙府覆灭之前,曾经多次占卜,得出一个结论,说是后世将有一个鼎山仙门的弟子来到此地,拿走重元仙府的传承。当时,我们调查了所有信息,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仙门,倒是有十几个这样的地名,只是都是些灵气稀薄之地,无法诞育超品仙门。如今你来了,才知道我们当年都错了。”
那女声停顿片刻,才喟然叹道:“后起之秀,当真令人嫉妒。”
这话顾斟真没办法接,只得暗暗消化那话中信息,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你不用害怕,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容易伤春悲秋罢了。”
这女声的主人倒也有意思,老人迟暮的叹息,通常来自凡人,对于修士来说,如此感叹,未免反差太大。
“你既然是后世之人,那后世又是如何看待重元仙府,说来听听。”
这样的要求,顾斟真当然不好拒绝,不过她先说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散修出身,来自消息闭塞之地,加入鼎山仙门也晚,所知有限,若是因此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恕罪。”
“无妨,就是有你自己的看法,也没关系。”
“多谢前辈体谅。”
顾斟真这才缓缓说道:“由于年代久远,世上关于重元仙府的详细记载大半缺失,只剩下一些无法证实的传说。据传,当年乃是因为仙魔大战,将重元仙府变成废墟,如今这坠魔地,便是遗迹。每年来到坠魔地想要获得宝物的修士不知有多少,能活着回去的,却是不多。饶是如此,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前来,如临月仙宫这般仙门,便是据说得了仙府传承,方才有今日辉煌。”
她只是简要说明,并且故意将临月仙宫的事拿出来,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温和女声忽然轻笑了起来。
“仙魔大战?坠魔地?当真是编得一手好故事,连真相也完全不顾了。你这后辈,可想知道当年真相如何?”
“……”
这要顾斟真如何回答?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可是好奇心害死猫,t不是什么事都能横插一脚。只是她既然来到这里,终究还是有点勇气在身上,正要回答,对方却是再度开口。
“你既然到了这儿,不论你愿不愿意,这惊天秘密,总是要你带出去的。若是乖巧些,说不定我还能赐你些好处呢。”
那声音陡然一凉,隐隐带着威胁的味道,这才是古修大能的行事风格。
顾斟真面不改色,道:“请前辈赐教。”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没有什么仙魔大战,重元仙府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纯粹是因为我们头顶上那一片天。”
最后一个字,是加重了音的。
“天”?
顾斟真下意识抬起头,这个地方当然看不到天,只能看到天的方向。
“你放心,天上那位如今没空管你们,就是在这里说出更多秘密,也无妨。”
“……”
顾斟真垂眸。
“我们的存在,就是为‘天’提供祭品,所有人都是祭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甚至可以说,死人的用处还多一些。重元仙府的存在,就是筛选祭品,那时候,我们都天真地以为,是‘天’选中了我们,我们跟别的修士是不同的。”
“每隔一段时间,‘天’都会通过某种方式给我们命令,要多少祭品,以何种方式收取祭品,我们照办就是了。可是那一次,‘天’要的祭品实在是太多,为此,重元仙府不得不跟其他仙门爆发冲突,以强硬手段摊派献祭之人。很多人都感到不理解,为什么突然就会这样?”
“重元仙府内部同样争论不休,为此分成了好几个派系,其中走得最远的,就是临月仙宫的封家。封家想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在最后关头,他们给出预言,说我们所有人都是祭品,都是‘天’脚下的蝼蚁。这样的话,自然是难以叫人相信,可那一次,事实就是如此。”
女声到这里,停顿良久,才继续说道:“在你们后人认为仙魔大战发生的那一天,其实是天罚降世的一天,因为封家说出了真相,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成了祭品,重元仙府就此覆灭,侥幸逃出去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再也没有掀起风浪罢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真仙,没有一个活到你们那个时代吧?”
最后一个问题,是突然向顾斟真发出的。
顾斟真微微一愣,旋即道:“回前辈的话,一直以来,都说到了真仙境界,寿与天齐,偏偏又有传言,说是到了真仙境界,还是会面临天劫人劫,若是无法度过去,便是死路一条。这些传言晚辈无法证实,只是的确没有见过那样长寿的真仙。”
她说的是实话,一个合体期能接触到多少真仙呢?只是稍微联想一下所见所闻,如龟前辈身上发生的事,也很容易得出真仙也会死的结论,只是究竟为何如此,今天似乎得到了答案。
“什么寿与天齐?”那女声话里带着嘲讽,“在这片天地之下,天就是规则,哪有跟规则比命长的?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糊涂话罢了。”
言罢,那女声又道:“道体消散之前,我窥视到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风景,因此撑着这一口气,沉睡至今,是你的到来,将我唤醒,这样的缘分,也是难得。如今,我的力量所剩无多,再送你一番造化吧。”
话音落下,也不管顾斟真是什么态度,那人便直接施展手段。
须臾之间,顾斟真周身的世界大变样。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飞出了肉身,坠入一间茅屋,旋即有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天地间。与此同时,一道流光自天边飞来,落在这茅屋外。
那是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笑着跟茅屋里出来的穷苦凡人带着招呼,并且作了三年后再来的约定。
很奇怪,顾斟真像是变成了那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这一切,时间在她眼前快速流转,天地间有很多声音,绝大部分是听不清楚的。
嗷嗷待哺的婴儿一天一天长大,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踉踉跄跄地从茅屋里走出来,走到栅栏处,冲着从外面回来的母亲咯咯地笑。
三年时间转眼过去。
那个仙气飘飘的人如约到来,要带走女童,女童的父母并未拒绝,只是看向女童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舍与怜爱,而女童似乎并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顾斟真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个修士,并且修为不低。
女童在那修士的指导下,拜别了父母,御空而起的瞬间,女童并不感到惊慌,反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也不觉得飞起来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飞过群山,飞过一望无际的平原,江河如带子一般躺在广袤的土地上,视野之中再次出现了山的样子,情景多次变化,女童眼中的世界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终于悬停在一片笼罩在云雾下的山脉之外。
女童听到了一个名字,明明很清楚的,当顾斟真试图回忆起来,就一个接着一个字开始遗忘,然后就记不得了。
她的视野跟着女童,女童的视野又反馈回来,随着那修士进入山脉之中。
好一个修行的洞天福地。
是一个很大的仙门,顾斟真隐约觉得熟悉,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越想越头疼,她只好暂时放弃。
女童入了仙门,拜那修士为师,聆听训示。
仙门很大,像女童这般在幼年被带进来的还有不少,只是一峰之上,同龄人便少见了,而她这位师尊,恰好是一峰之主。
修行从此时开始。
首先是引气入体,女童的天赋实在太高,对灵气的感知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于是这引气入体也变得如同呼吸一般容易。
女童在师尊讲完注意事项之后,就完成了这件事。
在场的人惊叹不已。
女童稚嫩的脸上有了笑容。
长身体,和修为境界的提升,在女童身上是同时进行的。
年方八岁,已经筑基。
师尊为了帮她巩固基础,特意放慢了修行速度,增添了各种课程,每日读书的时间大大增加,也并未因此放弃游玩嬉戏,童年的乐趣都有。
时光匆匆过去,此女十八岁那年,凝结金丹,算是成年礼。
第205章
十八岁的金丹期, 放在哪个古老仙门,也担得起天才修士的称号,此时的顾斟真难免兴奋, 因为她现在就占据着这具身躯。
旁观者的意识淡到几乎不可知,她完全带入了这个身份。
此后便是修行岁月。
在山上接受师尊教导,与同门切磋, 参加在本宗举行的比试,也见识到外来宗门弟子的本事,结束宗门内部试炼之后, 也终于启程前往山下历练。
下山以后, 见识世间百态,在某个夜晚忽觉不安, 顺应内心所想的方向,一路找寻,终于到了当年那个茅屋外。
茅屋还保存完好,倒不是因为这里还住着人, 而是因为这是小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微末时的居所,据说那大户人家的第一个孩子跟着仙门长老修炼去了, 担心孩子回来找不到家的位置, 特意命人在此看守,并且一切保留原状。
几十年前的记忆爬上心头, 当年离开不过三岁孩童,又能有多少记忆呢?她惆怅片刻,却不知为何而惆怅, 问了那大户人家如今的居所, 便御空而起。
今日,那户人家正在办喜宴, 请了十里八乡的客人,好不热闹。
这热闹却与她无关。
落地,扮做凡人模样,随便找人一问,便可知道这是那大户人家长房长孙的婚礼,老夫妇二人养了许多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五十人,好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手持贺礼,遥遥一拜,了此尘缘。
转身回山,又是漫长的闭关修炼,一个境界一个境界地提升,期间服用丹药,修为速度比正常情况快了不知多少,转眼间已经是世间最年轻的合体后期修士,正在准备进阶大乘期的关键时刻,外敌入侵,宗门示警,提剑出关,一切戛然而止。
顾斟真猛地睁眼,四周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她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人生如梦,这是我的手段,可惜你心中不定,只是到了合体后期,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那温和的女声重新响起,与此同时,刚才那段人生经历正如同梦一般快速从顾斟真脑海中消退,很快就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倒是某些修行方面的领悟得以保留,还有这合体后期的修为。
顾斟真心中喟叹,便说t了自己的猜测:“多谢前辈。晚辈来之前,一心想要得到升元丹,将修为提升至合体中期,想来这便是心事了。”
“哦?原来你一心只想要依靠升元丹得个合体中期修为,如今进阶合体后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机缘造化,玄妙异常,不可强求。”
话音落下,黑暗中忽然有了光。
一团莹莹亮光足足有人的脑袋大小,缓缓飞到顾斟真面前,其内里蕴含澎湃力量,只是表面上又贴着符箓,那力量不曾散溢出来。
“这是重元仙府的传承,其中包括如何对付天上那位的猜测,你拿回去,自用也罢,交给宗门也罢,全由你自己决定。”
那声音散去,顾斟真能明显感觉到那声音主人力量的消散,就像是一个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前辈!”
没有回应,偌大的空间,只有她的回音而已。
突然就产生了某种恐惧。
如果是梦呢?
顾斟真立刻联系了身外化身,信息交换之后,脸色越发阴沉。
新垣岫居然去月桦城找了身外化身,而且极为失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从她说的那些话,再结合如今所见所闻,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顾斟真抿了抿嘴,还是决定那团莹莹亮光收起来。为保险起见,她在那符箓外围,又加了自己的手段,有多大用处这一点是难以预料的,至少意外发生的时候,能提前一点知道。
做完这些,顾斟真又听到了异动。
东北方向,底部楼层,那里有异常的灵力波动。
打不过!
顾斟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借助小世界的力量,消失在原地。
就在她消失片刻之后,封示岸等人的身影出现。
“真是奇了怪了,临月仙宫的传送阵,居然通向这么一个地方。”推克落啧啧称奇,“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封敏英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立刻说道:“你居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这次是为何而来?”
推克落面上大惊,也不知这情绪流露是几分真,几分假,“居然在这儿?重元仙府的传承?”
封敏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显然,这推克落也只是知道一部分事情。
后面陆续跟进来的临月仙宫一众长老一个比一个惊讶,一个比一个兴奋,黑暗中有了光,目视比用神识探查更容易引起视觉上的震撼,有人发出惊叹之声。
封示岸却忽然皱了眉头,“刚才有人来过。”
她循着灵力波动,找到刚才顾斟真待的地方,并且顺着找到了顾斟真来时用过的传送法阵,沉声道:“居然是她!”
推克落也辨认出顾斟真的灵力气息,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封敏英道:“那人只是一个合体修士而已,骨龄不过千余岁,能找到这儿,难道跟重元仙府有什么渊源不成?”
显然,这事没办法马上得到答案。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那些长老们面面相觑,望着那一层层楼、一间间可能藏着宝物的石室,已经两眼放光,继续等下去,恐怕要受不了了。
封示岸当即下令:“有人进来过,搜索所有的地方,找到此人!”
“是!”
一众长老纷纷领命而去。
推克落当然不去,封敏英当然也会留下。
搜索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进行,而这三人心里有数,刚才那个顾斟真的气息是突然消失的,这其中不知有什么猫腻。
“没有!”
“这边也没有!”
“石室是空的!”
“都是一堆破铜烂铁!”
“这一层似乎遭受劫掠,禁制皆被破坏,时间在很久之前。”
随着这些禀报大声说出来,封示岸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要想在这么多临月仙宫高手面前藏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刚才那些回禀的内容,显然又都是真的,不是有什么特殊法宝,就是另有高人出手。
想到这里,封示岸忽然神情一肃,朝着虚空躬身行礼,“晚辈封示岸,临月仙宫封氏血脉后人,前来求取重元仙府传承!”
没有回应。
封示岸又说道:“当年之事,重临世间,若无仙府传承,恐生灵涂炭,还请前辈垂怜。”
还是没有回应。
封示岸并不死心,也不管那些长老们异样的神色,仍然道:“晚辈死不足惜,只是尚且有后人在世,后人何辜,要遭此灭顶之灾?”
这一次,隐约传来悠远的叹息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封示岸急急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却是连灵力波动都找不到了,而且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力量的消逝。
事实上,给了顾斟真一个梦境提升,再加上重元仙府的传承后,那女声的主人便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刚才那一声叹息,便是对封示岸、也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回应。
“前辈!”
“前辈您倒是说句话啊!”
“前辈!”
“既然留下传承,前辈为何不肯留给我们这些正统传人呢?”
“前辈!”
“……”
封示岸难得如此失态,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找!”
“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个人找出来!”
封示岸说的当然是顾斟真,其他人却是各有心思,于是各自行动起来。
推克落这次也动了,难得发现这样保存完好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句空壳,她也能从中得到关于法阵禁制等种种方面的收获,关于过去的痕迹,她也很关心的。
封敏英则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推克落。
一番忙活下来,倒是也找到了些残卷废丹,零碎的功法,未曾完全毁掉的法宝,密室也有若干,有的打开之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有的打开以后,只剩下一堆飞灰,人一进来,便随风飘散;有的倒是还剩下些东西,却不是封家人想要的。
至于活物,就只有在场这些临月仙宫众人了。
封示岸怒不可遏,于是亲自出马,居然发现一处谁都没有发现的暗门,那里有明显的灵力波动,打开之后,里面却是被封印的异兽。
“走!”
“快走!”
临月仙宫众人急忙后撤,那异兽速度却是更快,一下子跑出来一群,将道路封死,于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等到封示岸等人终于脱困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悬在高空,推克落一边处理手臂上的伤,一边打量下方的情况,这里不是当年那个临月仙宫的范围,而是曾经那个重元仙府的核心之地,刚才那个地方几乎是保存得最完好的,如今被破坏了,便再也不剩下什么了。
刚刚死里逃生的临月仙宫长老们哪怕带着伤,也在到处寻找宝物,当年留下的一块残片,对这些人来说,都可能是有价值的。
跟这些人待在一块儿,怎么可能成就大事?推克落这样想着,又注意到封示岸的举动。
经过这件事,封示岸的确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只是她多年执念,区区挫折如何能摧毁道心?
“找!去外面找!那个人在坠魔地通道开启之时等了那么久,一定有人见过她!一定有人认识她!把她找到,就能知道在我们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听着这样的命令,推克落脸上便露出笑容,为了避免让人家看到,她只好仰起头,天上是厚厚的乌云,阳光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降临这片土地了。
这里是坠魔地。
也是当年的重元仙府。
真叫人唏嘘。
第206章
顾斟真带着那个所谓的“重元仙府传承”, 不敢在小世界里待太久,可是出去的话,就会到达身外化身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月桦城,这令人难以抉择。
对于这份“传承”,她并不是完全放心。
一来她并不认识那声音的主人, 而且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报上姓名;二来,若是“天”的意志真的存在,那么哪怕这东西真的是传承, 也有可能发生改变。
进退两难。
最后, 顾斟真命身外化身离开月桦城,到距离鼎山仙门很远的地方, 那里灵气稀薄,也没有什么的修仙势力,同时传旭鼎山仙门闲韵峰,邀请李闲韵来一趟。
顾斟真并未说明具体原因,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当感知到李闲韵的气息后,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算算时间, 李闲韵是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赶过来,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闭关还是怎么的,总而言之,对顾斟真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
“师尊, 我恐怕给您添麻烦了。”@无限t好文,尽在
顾斟真设下一个特殊禁制, 跟外界彻底隔绝,然后才向李闲韵行礼, 将自己遇到的事说了大概,重点当然集中在那个未曾露面的女声所说之事,以及那份传承。
如今,身外化身再次被派到远方,这也是为了在出现可能的意外时,多一条利用小世界离开的后路。
可以说,这是顾斟真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毕竟从前大部分危机,只需要背负自己的性命即可,输了大不了投胎,而眼下,她似乎背负了整个世界的命运,不能不慎重。
李闲韵沉吟良久,才严肃地说道:“近年来,鼎山仙门也发生了诸多不同寻常的事,因为不想影响到你的修行,所以很多事哪怕是你师姐,也是不知道的,如今看来,继续隐瞒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话里包含着丰富的信息,顾斟真立刻联想到新垣岫来找身外化身时说的那些话,修炼天衍之术的人很可能提前预知到了什么。
看到顾斟真紧张的样子,李闲韵笑了笑,“天塌了有高个子的顶着,师尊在这儿呢。”
言罢,李闲韵又一通传讯,很快便请来了包括鼎山仙门门主施有惟、妖修缘尺、妖修龟前辈在内的一众真仙级别高手。当着这些人的面,顾斟真将所见所闻重新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沉默着,顾斟真也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哪怕是没有明面上说话,这些人也可能在进行她无法干预的传音。
事实上,主动说出这件事是极为冒险的行为,顾斟真可能因此遭受搜魂的手段,然而她还是将一切和盘托出,这其中当然包括某种特别的信任。
顾斟真努力压制内心的不安,同时也做好了依靠小世界逃离的准备。
过了很久很久,还是施有惟一锤定音,“里头究竟是不是重元仙府的传承,顾小友也未必知道,将其打开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显然,在这位门主说话之前,就已经达成了一致,如今这样的话倒像是专门说给顾斟真听的。
为了打开这份传承,自然需要布置一些手段,若是在鼎山仙门内部打开,就可以护山大阵,但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若是此物不是什么传承,而是别的东西,就可能给鼎山仙门带来灭顶之灾。而在外面打开,固然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却又该担忧短时间内准备不了那么周全。
顾斟真默默看着那些人进行布置,虽然看起来花了点时间才作出决定,实际上对于这样重大的决策来说,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这说明什么?这些老家伙能活到今天,都不是什么莽撞的人,也就是说,在顾斟真回来之前,很可能就已经有可以印证的信息了。
她还没有到那个级别,没有权利知道,现在阴差阳错带回了一件“重元仙府的传承”,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顾斟真在焦虑中度过数日时间,她发现,就算是李闲韵,也绝对不像是表面上那般平静,实际上,某种异样的氛围笼罩着这些人,或许对她们来说,顾斟真此时的处境根本就不重要。
最开始被除去的是顾斟真留下的手段,这个简单,然后是外层的符箓,当灵力流转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被允许旁观的顾斟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
“起!”
符箓被成功揭开,散溢出来的灵气冲击着法阵制造的壁垒,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大家很快就看到了内里的物件,包含多份玉简,储物法器,还有留影石。
首先观看的是一枚留影石,里头的画面令所有人震惊,因为那是当年重元仙府举行祭祀大典时候的场景,混乱的场面,来自天上的致命一击,重元仙府覆灭的秘密,全都在这里了。
观看完毕,周围那静默的氛围令人难受。
顾斟真心情异常复杂。
留影石中的画面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她带回来的东西是真的,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这也就同时意味着承认大家头顶上悬着一把名为“天”的利剑,无论是凡人还是传说中寿与天齐的真仙,都是一样的下场。
“或许,此物是伪造的。”
有人提出了意义,从语气上很容易就能听出,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倒更像是拿话来活跃氛围。
“这般浩瀚灵力,在座诸位,有几人能伪造个差不多的?”
李闲韵在这些人当中也算是个晚辈,可她说话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看看其他留影石吧。”
这话是缘尺说的,他一开口,旁人便无异议了。
剩下的留影石被一一打开,内容很丰富,关于重元仙府的部分日常,关于世界起源的猜测,关于献祭的预言,关于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最终命运,还有可能发生的事件以及解决的办法。
顾斟真只觉得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浑身血凉。
若是留影石中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所有人从生下来就开始的命运,就注定了只是肥料,无论是痛苦地活着还是残酷地死去,都只是滋养大地的养料,连棋子都算不上。
“天”如同创世神一般强大,就像顾斟真在自己的小世界一般的地位。不同的是,“天”在这世界中可以为所欲为,顾斟真在自己的小世界还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有时候还要反过来依赖小世界。
很鲜明的对比。
顾斟真因此想,小世界发展的最终形态,是不是也会变成如今她所处的这个世界一般?而顾斟真则作为神一般的存在,任意操纵小世界内部所有生灵的生死荣辱,连土壤和空气都在她的看管之中。
很多刚刚踏上仙途的修士都会被灌输一个观念,就是类似于人定胜天的意思,倘若让这些人知道真相如何,是不是会一个接着一个道心崩溃呢?
无数念头在顾斟真脑海中诞生又湮灭,她看到那些沉默的长老们,只觉得大家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得不出结论,于是沉默地查看其他物件。
玉简中包括众多高深莫测的功法,如今这个时代所流行的某些功法,居然能从这里看到一些渊源。
储物法器里头的东西则是种类丰富,包括已经失传的丹药成品,威力强大的法宝,各种罕见的材料,不像是特意准备好的,更像是在紧急情况下,一股脑儿塞进来,然后封存。
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足够引来跟鼎山仙门同等级的大势力过来争抢,是怀璧其罪的存在。
作为知情者,顾斟真被允许参与到后面的讨论之中。
“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就是一个相当于洞天世界的存在,本质上与一件法宝无异,持有这件法宝的,就是躲在背后的‘天’。‘天’需要我们源源不断提供各种修炼资源,高阶修士的出现与死亡,还有具体的人数,都来自‘天’的意志。只要‘天’愿意,就可以像消灭一个蚂蚁窝一般,彻底灭了我们这蚂蚁。”
这话是李闲韵说的,她面对那么多前辈高人是一点儿也不怯场,“只是,天外有天,洞天世界之外,自然有另一番风景。我们头顶上这位天,如今琐事繁多,暂时顾不上一群蚂蚁是怎么想的,只是下达了让蚂蚁献祭部分族群的命令。待时间到了,才有那闲工夫回头收拾局面。”
李闲韵言语之中已经带着嘲讽语气,她环顾众人,“蚂蚁的时间有限,短则三百到五百年,长则千年左右,别的不说,至少我们这些寿与天齐的真仙,是得先走一步的。晚辈们还能活多少,可得看造化。”
“所以,”李闲韵加重了语气,同时顿了顿,才说:“要不要抓住重元仙府这位前辈给的机会,试一试蝼蚁的抗争?各位意下如何?”
她很直白地抛出了这个问题,直击人心,没有给与任何回旋的余地,事实上一旦把话挑明,哪里还能后退一步?
此时此刻,人在做,天在看,有了最真实的体验。
第一个出来附和的人是缘尺,他说:“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原以为能活到时间的尽头,没想到一直都是坐井观天罢了。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倒是愿意试试能不能从井里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于缘尺说的这些话,顾斟真很有感慨。
龟前辈是第二个附和的人,“我们这些人,说是视众生为蝼蚁也不为过,没想到一把年纪了,才发现自己也是个蝼蚁,如此屈辱,便是死也不甘心。我支持李峰主。”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t长老表态,哪怕仍然在犹豫的人,也最终表达了“我虽然不认同,但也不会搞破坏”这样的意思。
作为门主,施有惟这时候才说道:“既然大家都认可李峰主的看法,那我们准备准备,秘密告知各大仙门高层,蛮荒另一边的道友,也不要瞒着他们。”
第207章
“哎哟, 少主,您可回来了。”
“少主,您是不知道啊, 这段时间家主是有多生气。”
“少主,您可是累着了吧?这是新得的丹药,可助人恢复精力。”
“少主……”
“都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东辕钊发出一声怒吼, 一掌打翻靠近的一众谄媚修士,天知道他这段时间吃了多少苦!
被困在那个法阵之中,费了好大劲儿才出来, 损失的法宝不计其数, 其中就包括令东辕钊肉疼的两柄宝剑,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于是, 东辕钊一出来就要找寻顾斟真的下落,他在这方面本来就有些本事,居然也找到坠魔地外边去了。只是十五那天没有月亮,也没有临月仙宫的人出手, 要想进去,得冒着生命危险, 他也还没有这个勇气。
可又舍不得离开, 胸中那一股子怨气久久徘徊,郁结于心。
那个顾斟真总是要出来的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 东辕钊焦急地等了一天又一天,好容易得到一个有月亮的十五,结果那临月仙宫的飞舟从里头出来, 真仙坐镇, 立刻就要找人。
看着那张画像,东辕钊立刻就想起了顾斟真, 当时就嚷出来,叫临月仙宫的人听到了,叫他过去,一通询问之后,对方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白挨了一顿打,又打不过那些人,东辕钊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好在这北奎洲距离坠魔地远的很,距离临月仙宫更远,也不用担心人家找上门来。那样狼狈的经历,东辕钊自己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这件事就这么轻松地瞒过去了。
东辕钊完全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回到北奎洲的,只是一回来就听到那些人聒噪不已,勾起心中不快,忍不住打人。
因为他常做这样的事,也很少把人打死了,偶尔还有疗伤的丹药赐下,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修士也都习惯了,甚至还有几分侥幸。
“滚滚滚!”
东辕钊显出十二分的不耐烦,这时候又有人来了。
“少主回来了?家主请少主过去一趟。”
来人是东辕家外姓修士,虽然是外姓,却与家主称兄道弟,很有身份,他一开口,东辕钊立刻就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模样,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对方却始终是那样不咸不淡的态度。
到达家主闭关的地方,那里禁制重重,外人根本无法进来。外姓修士望着关闭的石门,突然对东辕钊说道:“少主,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在了,你能否撑起东辕家?”
东辕钊微微一愣,类似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过,都是用来教训人的,隐约在说他不务正业,无法继承家业,可再怎么样,如今也是个堂堂合体期修士了。家中长辈寿命都长的很,他一个合体期,怎么也都还没到接班的时候吧?
但是,眼前这位长辈的神情实在是严肃极了,也认真极了,难道是真的要提前了?
就在东辕钊思考的时候,石门缓缓打开。
“少主,请吧。”
外姓修士作出请的姿势,举止像是一个老仆。
东辕钊不做他想,迈开了步子。
东辕家的现任家主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年了,曾经有过退位让贤、然后将全部精力用在修行上的想法,可惜这样的想法被意外事件打断,直到如今还是不能实现。而以后,估计就难说了。
“见过家主。”
东辕钊躬身下拜,虽然在外人面前,他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在这里,却是礼数周到,若是不知他那些行径,恐怕要误解这是一个稳重的修仙世家继承人。
“起来吧。”
现任家主本来打算训斥一番的,可看了一会儿,也只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东辕家也没几个人了,外强中干,以后要靠你们这些小辈了。”
“晚辈惶恐。”
东辕钊低眉顺目,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的想法却是乱糟糟的,毕竟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反常了,难道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老家主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我最近要闭关,东辕家的事,暂时交给你打理。记住,除非是灭门之祸,否则不要来这儿。”
“是。”
东辕钊躬身又是一拜,心头有无数疑惑,却没有可以询问的对象,也暂时得不到回答了。
事实上,像他这样困惑的年轻一代,正越来越多。
……
顾斟真坐在蔷薇园的亭子里,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花茶,作为将重元仙府传承带回来的人,她也知道了后续所有布置。
重元仙府留下来的办法,是在各地布置祭坛,调动地脉之力与“天”对抗。因为大家现在所处的世界相当于洞天世界,而洞天世界又类似于法宝,可以产生“器灵”之类的意志,在合适的时候反抗主人,并不什么什么特别罕见的事。
在“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去做这样的事,必须争分夺秒。
顾斟真回来以后,时常发呆,因为她对于这样的处理,总觉得怪怪的。有时候她仰望天空,也想得到“天”的回答,可是那道曾经注视她的目光,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是真的没空理会蝼蚁们的小打小闹似的。
可若是要出言阻止,她当然做不到。倒不是因为人微言轻,而是她在观察之中,发现以施有惟为核心的一帮人,并非现在才作出这样的决定,而像是酝酿了许久,终于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施展拳脚。
她想了很久,又想起那时候她进阶合体期,施有惟突然过来说的那些话,还有冯孜骋刻意的回避,这些都在说明问题。
人可以从蛛丝马迹中获得无数信息,顾斟真想要的,是一个明确的说法,直接去找当事人,她又觉得不妥,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情愿。
“喵?”
长毛狸花猫从院子方向慢悠悠地举着尾巴走过来,先是用脑袋蹭人,然后尾巴有意无意地从人身上蹭过去,这猫身上还有那只仙鹤的气息,而仙鹤正在振翅远离。
顾斟真一道法诀打出,落在仙鹤身上,不为别的,只希望仙鹤代为传讯,她则直接将长毛狸花猫抱起来,放在腿上,细细瞧了一遍。
当猫好啊,无忧无虑的,不用考虑什么过去现在将来,哪怕天塌了,也不过是就地掩埋罢了,纵然有恐慌,怕也只存在临死前那短暂的时间里,可人呢?
人总是有千年万年的忧愁。
不久之后,仙鹤把冯孜骋带过来了。
“师姐。”
顾斟真站在院门口迎接,同时给了仙鹤一把灵草,长毛狸花猫又跑过来嗅了嗅,就跟仙鹤在山上玩了。
“顾师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冯孜骋看着撒欢乱跑的一猫一鹤,眼底笑意更深,似乎并没有什么事能令她苦恼的。
“师姐,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好。”
二人在蔷薇园那间四面开窗的小屋子里坐定,顾斟真亲手泡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花茶,这当然不是她收集的,而是身外化身的杰作。
冯孜骋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缓缓说道:“要说这花茶,还是蔷薇园里出来的好。我这些年也喝过别的许多茶,不论是多名贵多珍稀的,都比不上顾师妹这儿的,想必是有什么制茶的秘诀吧?”
顾斟真哪里知道什么制茶的秘诀?闻言只是随后敷衍道:“冯师姐说的秘诀,大概是作为师妹的一片真心罢了。”
这样的话,平时她才说不出来,可偏偏今日脱口而出,恐怕是心思太乱的结果。
“哈哈哈——”
冯孜骋笑了起来,“师妹的真心,可真是难得。”
大家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很多事情一点就明白,顾斟真旋即端起茶杯,“今日以茶代酒,多谢师姐一直以来的照顾。”
望着顾斟真喝下那杯热茶,冯孜骋目中幽光微动,“师妹何必如此客气?况且今日邀我前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吧?”
顾斟真欲言又止,这种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关于重元仙府传承的事,目前是只有鼎山仙门高层知道,李闲韵是因为作为顾斟真的师尊,才成为知情者的,理论上来说,冯孜骋不应该知道t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当初在施有惟面前,她那种回避的态度。
是想置身事外吗?如今这局面,还有可能吗?
若是冯孜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顾斟真今日开口,就等于直接把她拖下水,虽然对方迟早会知道事情,可是由顾斟真来做这件事,终究是心中愧疚。
看着顾斟真心事重重的样子,冯孜骋笑得愈发开心了,“真是难得,顾师妹忧思万千的样子,是否可以理解为对我这个师姐的信任呢?”
顾斟真抓着茶杯,强行压下那乱糟糟的思绪,缓缓问道:“师姐,修为到了真仙境界,当真可以寿与天齐?”
冯孜骋笑道:“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若非死于天劫人劫,的确没有见过寿终正寝的真仙。”
顾斟真接着又问:“古往今来,那么多真仙,都上哪儿去了?会不会是飞升到异界去了?”
冯孜骋哈哈大笑,“顾师妹究竟想问什么?难不成是关于重元仙府的传承一事?”
顾斟真立刻就明白,冯孜骋是知情者,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明白,她们的师尊可是李闲韵,李闲韵会对徒弟隐瞒这样的大事?
面上微微发烫,心中却畅快了许多,在彼此都知道的前提下,再进行对话,就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师姐既然知道此事,那么能否容许师妹问一句,上次当着门主和龟前辈还有师尊的面,师姐为何要主动离开呢?”
“因为但是估摸着门主要说的话,很大概率有关顾师妹你自己的功法传承,反正是私人的事,我本来就帮不上忙,不如不知道。眼下这重元仙府的传承却是大大不一样,师尊和你都卷了进来,我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不成?何况此事又涉及亿万生灵的生死,哪怕是死,我也得明白些。”
冯孜骋表现得豁达而真诚,这反而衬托出顾斟真的多虑有点好笑。
“师妹啊,每个人都有秘密,在这个基础上来往,分寸是重要的。可若是能为了一个人、一件事,不顾分寸,不顾惜性命,那也是难得的体验。人生一世,可不就是来游戏人间的?”
“多谢师姐教诲。”
“好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总该说说你为什么想见我了吧?”
“师姐,我总觉得不安。”
“是那种踩在悬崖边上的感觉吧?没事的,高阶修士都是这样过来的。”
冯孜骋这般安慰着顾斟真,她这话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埋怨李闲韵的时候,那位师尊随口说的。
第208章
“师妹啊, 到这个时候,你该好好保重的。”说了安慰的话,冯孜骋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如此说道。
“多谢师姐提点。”
顾斟真表达了感激之意, 既然事情无可回头,那便只好一步一步向前看了。
“修建祭坛需要无数修炼资源,使用祭坛也需要数不清的高阶修士, 虽然在这个时候成为高阶修士有点难受,但是啊,毫无选择权力的凡人, 就很好吗?过些日子, 快速提升修为的丹药就会秘密下发到各峰,先是核心弟子、内门弟子, 慢慢向外蔓延,这消息,是瞒不住的。”
“我明白了。”
目送冯孜骋离开,顾斟真也暗暗下了决心, 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提升修为这件事上, 就是长毛狸花猫和灰兔子也不准松懈了, 她的身外化身更是要抓紧一点儿。
于是,闭门谢客, 也不再接什么帮人家炼制法器的活儿。
……
这片大陆的核心区域,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般,是一个灵气充溢之地。也不像民间传说, 越靠近大陆深处, 顶阶宗门就越多。事实上,到了距离大陆核心区域越近的地方, 反而显出非常寻常的荒凉。只是因为能抵达这里的人实在太少,所以就连传说的讹误,也很少有人愿意去纠正。
这一日,数道身影出现在这个地方。
“如果没算错的话,我们如今看到的,就是这片大陆最核心的地方,也是这个世界最中央的位置。按照鼎山仙门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需要在此处修建一处祭坛。”
“这地方灵气稀薄,若是要修建祭坛,恐怕还要额外借助地脉之力,所耗费的功夫,不会比其他地方少,就算是粗略计算,恐怕也得十倍这个数。各位,如此多的物资,该如何收集啊?”
“此处祭坛乃是关键所在,鼎山仙门既然拜托了我们,就是莫大的信任,此事万万不可辜负,就算是多耗费些精力,也必须把事情办好。”
“我说各位,难道真的认为鼎山仙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这可不敢保证,只是近些年来发生的事,更久之前出现的异象,若是心里没有一点数,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呵呵,鼎山仙门出这个头,我多少是有点不服气的。”
“不服气又如何?重元仙府的传承落在人家手里,这么多年了,咱们这些人,还有那些自称隐世的家伙,哪个不是想尽了办法,结果连重元仙府传承是否存在这件事都无法确认。要我说啊,这就是重元仙府选择了鼎山仙门。”
“什么重元仙府选择了鼎山仙门?不是早有传言,说鼎山仙门的建立,跟重元仙府流出去的功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书楼的建立,也是从重元仙府得到的启发。可以说,如今的鼎山仙门,做了跟当年重元仙府差不多的事。”
“可不能这么说,当年的重元仙府可以号令天下仙门,哪个不从,一律赏赐灭门之祸。如今的鼎山仙门可没那个本事。”
“有没有那个本事,我们这些老东西,不也得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干活?”
“是了,性命之忧,终究忍得这一口气,敢怒不敢言啊。”
“哈哈哈——听说临月仙宫跟那重元仙府的传承失之交臂,封家人怒不可遏,得了鼎山仙门的传讯,想要人家交出那名进入重元仙府禁地的弟子呢。”
“鼎山仙门怎么肯?”
“自然是不肯交人的,不但如此,临月仙宫的人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鼎山仙门的要求,主持好几处祭坛的修建,因此不得不调动那些附属宗门,可是闹得鸡飞狗跳啊。”
“有趣有趣,我听说临月仙宫新来了一个厉害的人物,此人没有过去未来,一副异域样貌,修为高深莫测,叫什么推克落,难道也是为了重元仙府传承而来的?”
“是有这么一个人,奉劝各位一句,还是不要招惹此人的好。”
“罢了罢了,先做眼前的事,这修建祭坛需要的材料,一一列出来,也好准备准备。”
“有理有理。”
……
推克落独自一人,御空而行,飞过广袤的大地,眼前场景快速变化着。
封示岸是不愿意她单独出来的,偏偏这样的话不好直接开口,况且如今又要忙着祭坛的事,也派不出更多人手,于是便在这般有苦难言之下,眼睁睁看着推克落独自离开。
自然,也是暗暗留了后手的。
推克落并不在意。
脑海中能够抓取的记忆又多又杂,有时候推克落都想把它们甩掉,然后轻轻松松地上路,可是偏偏不能。所以她苦恼的时候就想,人的脑袋都是差不多大小,怎么有的像是汪洋大海,有的只是门口的小河沟?
此次出来,也没有明确目的地,只是随心所欲地使用长距离传送法阵,兼之自行赶路,距离临月仙宫越来越远,距离另一个地方却是越来越近。
推克落露出一丝苦笑。
终究是放不下这件事啊。
似乎到了北奎洲境内了。
推克落放慢了速度,她记得这一带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修仙世家,不过按照鼎山仙门给的方案,这里也将会有一个祭坛。
想起“祭坛”两个字,推克落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嘲讽意味。
她很快就找到了祭坛的方位。
祭坛的数目和具体位置都是当年重元仙府那位比肩神明的人物给出的答案,偏偏那样一个人,却无法在当年那种情况下活下来,这算不算天妒英才呢?
不,不能说是天妒英才,因为头顶上这片天是有个人意志的,这不是天劫,而是人祸。
想到这里,推克落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额外增添了几分沉痛之色。
她的情绪变化太快,若是有旁人在场,肯定会惊讶,修为低一些的,t恐怕还要害怕,因为在推克落情绪波动的时候,她的面容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苍山翠树出现在推克落视野之中。
北奎洲的祭坛修建在一个风景很好的山间盆地,那柄不是一个人迹罕至之地,事实上从地理位置上看,是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地方,附属的建筑也修得很漂亮。
现在,此地大半的原有建筑都已经被毁掉,外围布下一个范围很大的禁制,对于凡人来说,这已经成为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危险之地,当然不宜靠近。而修士但凡感知到了那强大的气息,也是绝对会转身逃走的。
推克落不是凡人,也不是什么低阶修士,她的窥视在很多人看来,过于直接了。
“何人如此放肆?不知道这事东辕家在办事吗?”
底下传来一声怒喝,真仙气息同时显露,不止一个,至少两个,还有许多大乘期修士,如今已被真仙气息震慑,不敢乱动。
推克落浑然不在意,目光直接穿透禁制,打量里头的人和事物,立刻就知道这个祭坛很小,想要按时完成,光凭眼下这些人恐怕不行。
不过这里距离鼎山仙门也不能说是很远,派人过来帮忙是可以做得到的。当然,推克落并不是关心这件事,她只是在内心评估着罢了。
“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此地窥视?”
这次的话语听起来更为严厉一些,然而细细品味,又能品出外强中干的意思。随后,两道身影从禁制中飞了出来,落在推克落对面。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无形禁制出现在推克落面前,故而这两名真仙甚至无法看清她的真容。
这可就是令人汗流浃背了。
两名真仙,一名是东辕家主,借着闭关的名目,偷偷召集人手过来,在此地修建祭坛。另一位则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如同仆人一般的真仙。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推克落自己觉得没意思,也不说话,直接就消失在原地,这可把那两个真仙吓得不轻,四下一番搜寻,居然连一丝痕迹也没查到,连忙传讯各处。
随心所欲,是推克落的行事风格之一,很少人知道,她也不管旁人知不知道,反正那都不重要。
飞过一个灵气尚且看得过去的山头,护山法阵也有点意思,推克落来了兴趣,就肆意打量着,结果看到了“东辕”二字。
可真是巧了。
东辕家不过是半死不活的世家而已,也就是在北奎洲这样的地方,稍微有点名气。
推克落要走的时候,忽然脸色一沉,仍然看了过去。
那东辕家的法阵之中,一个纨绔子弟一般的修士正借助法宝,试图找寻推克落的踪迹。
显然,刚才那一通打量,叫这人感知到了。
是个合体期而已。
推克落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合体期,那人拿走了重元仙府的传承,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
正思索的时候,那人忽然提着一柄长剑,离开法阵的保护范围,径直朝推克落这儿飞了过来。这个提剑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东辕钊。
“在下东辕钊,不知阁下是何人,居然窥视我东辕家,这是何意?”
话说的理直气壮,只是面对那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东辕钊莫名犯怵,偏偏他又是脾气极为古怪的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失了气势。
“原来是你。”
推克落的声音极为淡漠,从东辕钊的角度,根本看不出她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那一瞬间消失,无法维持悬空而立的姿态,就是手中的剑也握不住,整个人直接坠落。
没有直接摔死,而是落在东辕家的大门口。
推克落转身离开,她刚才也没做什么,只是废了此人的修为罢了。谁叫她跟着临月仙宫在坠魔地外调查顾斟真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个名字。
对于推克落来说,这样子的出手,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第209章
狐族的前辈难得这样齐全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涂小黎自然感到压力很大,倒不是因为需要面对这些前辈,而是因为在场的只有她一个小辈。
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临时布下的禁制足以隔绝一切声音, 就连窥视的目光也无法注意到这里,可前辈们依旧不似从前一般镇定,总有隐隐的愁绪环绕着。
涂小黎也不敢说, 也不敢问,只是静静地等候吩咐。
终于,一位前辈拿出一幅画像, 问:“小黎, 你可见过此人?”
那幅画不是寻常手段制作,所用材质也是罕见, 而画技又到了可以通神的地步,因此明明只是一幅画,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涂小黎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儿,个子很高, 穿着一身自带仙气的白衣,偏偏气质上却不符合, 因为此人的面容颇有异域气息, 或者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异族,眉眼之间的神情, 也是与那一身衣裳格格不入。
很违和。
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
涂小黎非常困惑。
看到涂小黎的反应,狐族的前辈就知道她是没有见过画像上那个人的, 于是那位拿着画像的前辈继续说:“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 遇到她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前辈的话非常郑重, 而且涂小黎同时感受到了那位前辈的纠结,也许一开始并不是要说“小心”的意思,只是话说出口的时候,实在想不到要怎么叮嘱晚辈,于是用了这样模糊的说法。
因此,涂小黎就更加好奇了,“这画上的人,究竟是何人?我会遇见她?”
静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终于还是另一位前辈苦笑着说:“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永远不要遇上她。”
这倒是奇了怪。
既然不希望遇见,为何又要刻意叮嘱?没有渊源,又不是什么早就听过名字的大魔头,涂小黎左思右想,是真的不明白。
“此人现在的名字是推克落,近期跟临月仙宫的人在一起,修为高深莫测,寻常真仙不是她的对手,性子喜怒无常,一般人实在无法跟她来往。”
前辈语重心长地说:“小黎啊,你是我们狐族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了,只希望你能顺利成长起来,担当重任。”
说到这个,涂小黎就有自己的看法了,她说:“前辈,我也有学着如何与人族修士相处的,那个顾道友,不就是挺好的吗?”
听到“顾道友”三个字,在场的几位狐族前辈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那位拿着画像的前辈慢慢将画像收起来,“你认识的那位顾道友,果然是我们小瞧了她。”
听到前辈夸赞自己的朋友,涂小黎也觉得有面子,这可不就是等于称赞她眼光好吗?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一位前辈说道:“接下来的话,你要记在脑子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记得。”
涂小黎只好收起性子,静候吩咐。不久之后,那庞大的信息量令这只年轻的狐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流言已经传出,这件事不可能隐瞒太久。况且祭坛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赞成,反对者是大有人在,明里暗里作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是可以预见。不论如何,这些事情,你都不许参与!”
眼下说话这位,是几位狐族前辈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其分量不言而喻。
“是。”
涂小黎浑身一震,这其中当然有被吓到的因素,还有一些自己的困惑,想问又不敢问。
那位前辈接着说道:“我们已经接受鼎山仙门的请求,会不惜一切代价出手相助,作为回报,鼎山仙门不得将狐族年轻一代派出去,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你,还有你身后那些族人争取的权益,切莫辜负了。”
“晚辈谨记在心。”
涂小黎已经嗅到了一股悲壮气息,常年以来,习惯有长辈庇护的狐族,难道只能到这里了吗?以后的修行之路,得自己走了吗?
前辈们的结局又是如何呢?实在没办法往好的方向去想。所以,今天是叫她过来交代遗言的吗?
“可别吓着小黎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前辈出来缓和气氛,“事情未必就到了那种地步,这样安排,也有考验你们的意思。若是可以,永远庇护你们这些小辈,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乱世就要到来,我们这些有传承的妖族,无法独善其身,就得另外想办法了。”
涂小黎这时候已t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重重地落在身上,叫人抬不起来头。
此后,又说了许多话,直到涂小黎情绪好转些,那些前辈才放她离开。
灵寰池内风景依旧,涂小黎却觉得身心冰凉,既无欣赏美景的兴趣,也没有那样的精力,她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一时间又想不到合适的人,恍惚间,人已经飞到了闲韵峰外。
携带鼎山仙门的令牌,便是在这闲韵峰外徘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涂小黎此时却觉得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明处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她缓缓进入法阵之中,来到顾斟真洞府所在那座矮山外面。
此时,顾斟真洞府外面的护山大阵是完全开启的,也就是说此时若是有人闯入,一定会遭到护山大阵的攻击。
涂小黎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正要传音请顾斟真一见,不经意间却瞥见另一名女修。
“这位前辈,您也是来见顾道友的?”
“嗯。”
涂小黎这时候终于想起,她是知道对名字的。
安乙弦,就是那个据说知道顾斟真过去的人,听说也是顾斟真的好友,之前进阶化神期失败,于是外出收集炼器材料去了,许久不曾回来。如今看着修为,已经是化神中期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吗?
就在涂小黎思考的时候,安乙弦又缓缓说道:“顾道友正在闭关,打算冲击大乘期,所以不见外客,就是冯长老来了,也只能是传讯而已。不过前辈并非旁人,若是传讯,说不定能见上一面。”
“你认得我?”
“您来过闲韵峰好多次,晚辈远远地见过。哦,对了,晚辈是闲韵峰安乙弦,见过前辈。”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涂小黎还是有点恍惚,顾斟真要冲击大乘期,这才过去多久时间,难道就要这样拉开差距吗?
想了又想,涂小黎还是留下一道传音符,表明自己已经来过了,然后离开。
按照狐族前辈的安排,不久之后,她就会离开灵寰池,前往狐族密地修炼,那地方对于外界来说一向神秘,进出都不容易。所以一旦过去,在可以预料的将来,应该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回到灵寰池。
那个鼎山仙门妖修长老的身份,也会彻底成为过去。
怎么就有点舍不得了呢?
只希望后会有期吧。
就在涂小黎离开闲韵峰不久,一个消息又从外面传进闲韵峰。
李闲韵难得严肃起来,密室内安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冯孜骋很快赶到。
“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叫推克落的人到了鼎山仙门,在护山大阵外叫嚣,说是要见你顾师妹。”
“推克落?这是何人?她要见顾师妹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重元仙府的传承。”
冯孜骋沉吟片刻,“自从顾师妹将重元仙府传承带回来,如今已过了二十余年,这二十年间,想要见顾师妹的人也不少,一向都是由鼎山仙门出面回绝,怎么这次就不一样了?这个推克落,究竟是何方神圣?”
“推克落啊,严格来说,就不算是一个人。”
“不算是人,那她是什么?”
对于李闲韵强行卖关子这种行为,冯孜骋是非常不满的,毕竟她进来这间密室,就问了好几次推克落的身份了,于是稍微表现出不满。
“哎哟,脾气见长了。”李闲韵斜睨了冯孜骋一眼,还是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从各方面听到的消息啊,就是这个推克落,她曾经以各种面目在不同的时间出现,若是说长寿的真仙,她算是一个。”
“以各种面目在不同的时间出现”、“长寿的真仙”,冯孜骋立刻捕捉到关键词。
就目前而言,以鼎山仙门的实力,可以收集到重元仙府覆灭之后出现的绝大部分曾经出现过的真仙的事迹,真假且不说。在这个修仙世界里,真仙从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从凡人到修士的艰难过程,总会经历漫长的时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哪怕不是作为主角存在,也总会出现在别人的历史之中。
鼎山仙门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也有足够的时间和动力去收集、甄别这些信息,所以当李闲韵说出世上存在推克落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冯孜骋是并不怀疑的。
“一个真仙,以不同面目出现在不同时间,是身外化身?”
“不能确定。”李闲韵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出现一丝无奈,“像这种有手段的人,多半跟重元仙府脱不了关系,何况最近这几百年间,有人看到她很高调地跟临月仙宫的人在一起。上次你顾师妹带回重元仙府传承,临月仙宫也刚好在坠魔地,事后又调查你顾师妹的事,可见不是个省油的灯。”
说起临月仙宫,冯孜骋就想起那些封家人无理取闹的样子。
修仙世界的惯例,遗迹里出现的秘法传承,一律视为无主之物,谁拿到了就算是谁的,那些自称有香火情需要继承的家伙,大家一般不予理会。
临月仙宫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却摆出了作为重元仙府正统继承人的架势,非要分一杯羹。
事实上,那份传承里的功法的确精妙,但也不是说越古老的东西就越好,今天也有可以与之媲美的上等功法,要分享也不是不可以,谈谈条件,态度好一点,大家都好说。至于丹药、修炼材料这些东西,临月仙宫有什么资格索要?
祭坛的事,那些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消息,鼎山仙门可是没有对临月仙宫有所隐瞒。因此,鼎山仙门拒绝了临月仙宫的无理要求,双方差点儿打起来。
最后,还是鼎山仙门用实力主持了正义。
当时,那个推克落并未出现。
“临月仙宫家大业大,再没脸没皮,也得顾忌一下那一众门人后辈。这个推克落却是孤身一人,就算是坏了规矩,也只能是找到她本人才能有所惩戒。”
冯孜骋说着,就开始头疼,“顾师妹正在闭关的要紧时候,如何能见她?依我说,还是想办法打发此人走了才是。”
第210章
李闲韵认真想了想, “你顾师妹有个身外化身对不对?”
冯孜骋一听就猜测这次见面恐怕难以推脱,于是为难地说道:“那个恐怕不行。顾师妹那个身外化身,修炼的时候完全是当成两个人, 就算是去了,对方也未必肯吧?”
李闲韵只觉得这样处理不错,“总得试试吧。门主那边的意思是, 你顾师妹不出面,那推克落肯定是不肯罢休的。推克落不走,叫旁人看见了, 恐怕还会有新的波折, 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就这么办吧。”
冯孜骋没想到驳斥的理由, 只好去找顾斟真的身外化身。
因为那山上灵力有限,用了聚灵阵之后,也勉强能够顾斟真一人使用,她的身外化身就不行了。所以身外化身仍然留在月桦城中, 并且借助那儿的灵气修行。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冯孜骋就是其中之一。
……
月桦城这几日又是阴雨绵绵, 这样的日子总是叫人犯困,身外化身看着一旁的猫在打哈欠, 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不得不说,打哈欠的感觉也是真的舒服。
人有各种各样的享受方式,却总是给自己找寻无尽烦恼,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不懂得这个道理。
“喵呜——”
长毛狸花猫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新做的猫窝躺着很舒服,可不就得多躺一会儿?顺便打个滚, 鸡毛掸子一般的尾巴甩几下,虽然只有一条,也是自己的,比兔子的好看些。
“叽叽!”
灰兔子一跳一跳地走到身外化身面前,许久不见顾斟真,这兔子知道想念。
“好兔子。”
身外化身弯下腰,把灰兔子抱在怀里一阵搓揉,尤其是兔耳朵,拎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拎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长毛狸花猫本来打算稍微表示吃醋的意思,看到那起起伏伏的兔耳朵,就放弃了。
“呼——”
身外化身长长出了口气,顾斟真闭关之前,曾经认真考虑过,要不要一起闭关,当时觉得十分不安,直到分开各自安排之后,心里才好受一些。
可若是身外化身走的太远,又担心遭到其他修士的报复,毕竟在决定闭关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动荡的局势,思前想后,仍然安t排在月桦城。
这个决定下了以后,顾斟真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
身外化身现在仍然可以同步感受顾斟真的喜怒哀乐,知道她的修行到了哪一步,遇到了什么问题,甚至可以一起商量如何解决问题,因此自己的修行,反而没有那么认真对待了。
换一句话说,身外化身现在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
这种感觉就像是扛着沉甸甸的担子,负重前行。对,就是这样的,身外化身神情一凝。
“下去吧。”
拍了拍兔子短短的尾巴,身外化身将之轻轻丢在地上。
“叽叽!”
灰兔子的修为远远赶不上长毛狸花猫,就连脑子也觉得欠了点儿,或许真的是先天不足,也不好强求什么,不过是当个灵宠罢了。
已经这样劝过很多次了,每次都还是觉得有些许遗憾,当初怎么就从那么多小动物里挑了这家伙呢?
身外化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灵茶,她现在是在后院,前边店铺早就挂了休息的牌子。如今她这生意做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巡查小世界更轻快些。
灵茶已经到了嘴边,身外化身却是视线一转,看向大门方向。
长毛狸花猫耳朵抖了抖,同样看向那个方向,眼里不是警惕,而是发现熟人气息的兴奋。
灰兔子后知后觉,也顺着长毛狸花猫的视线看了过去。
“原来是有贵客要来。”身外化身起身,将外头的人迎了进来。
来人自然是冯孜骋。
简短的寒暄之后,冯孜骋便说明了来意,也暗暗打量眼前这个顾斟真的身外化身。
“连鼎山仙门都要忌惮的人吗?”身外化身似笑非笑,这种麻烦事,但凡能推脱的,谁想主动迎上去,只是冯孜骋既然来了,想必无论是鼎山仙门还是闲韵峰,都没办法处理。
“万一我去见了她,对方翻脸要杀人,这可如何是好?”
身外化身如今已没有顶着顾斟真那长脸,脾气性格也是有很大差异,如今就是说这样的话,那阴阳怪气的架势,也是足够的。
“……”
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毕竟冯孜骋并不能保证身外化身的安全,就是李闲韵来了也不能保证这件事。
“若是你答应去见那推克落,我便回去跟师尊说了,至少也要请到鼎山仙门长老在场,能镇得住那推克落才行。”
“那就有劳了。”
“不敢。”
两人的对话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结束,看着冯孜骋离去的背影,身外化身也觉得有趣,她忍不住跟顾斟真说:“你看看,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回来,到如今人家连你的安全也不愿意保证。当初真是该独吞了才是。不,现在说这个也迟了,该多要些丹药什么的,好好补一补。”
顾斟真那边没有回应。
身外化身也不在意。
新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了回来,连见面地点都约定好了,既没有在鼎山仙门,也没有在月桦城,而是在二者之间的空地上,随便找了个土山,草木稀疏的那种。
出人意料的是,鼎山仙门门主施有惟、老孔雀缘尺、龟前辈,还有另外几位重量级的长老都到了。当然,李闲韵和冯孜骋也出现在现场。
推克落一人赴约,从容自若。
“各位道友,幸会幸会。”
众人一一见礼。
推克落的目光很快就落在身外化身身上,“原来是那位顾小友的身外化身,果然了得。”
“谬赞了。”
身外化身也打量着对面的推克落,只觉得此人给她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就是不像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像是若干生灵结合的物体,或许这样说也不够准确,反正就是很邪性。
“不知前辈指名道姓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有一种真仙撑腰,身外化身说话的语气都可以强硬些,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这话里更多的是好奇。
对此事感到好奇的,显然不止是身外化身,事实上来到这里的人,甚至可以说包括推克落在内,都有一颗好奇之心,希望困惑能得到解答。
这属于一种双向奔赴吧。
“只是想见见顾小友罢了。”推克落面带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那股子打量人的邪性更重,“一颗石子丢进大海里,却掀起了波澜,难免叫人好奇,想要见见呢。”
这样暗示意味强烈的话,就是鼎山仙门一众高手也是面色各异,而身外化身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反而问道:“不知这位前辈说的石子究竟是我,还是我的本体呢?”
“……”
推克落像是被问住了,重新打量起眼前之人,绿色的眼眸中多了一丝认真。
这本不该成为问题,可是随着推克落表现出来的认真态度,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得不重新思量起来。
身外化身却觉得好笑,“难道不是因为我跟本体是一个人,所以前辈才答应由我出面代替的吗?如今这情形,难道前辈也拿不准了?”
“……”
推克落思量许久,才缓缓道:“没见到你之前,我只当是一个人,见到你之后,却又觉得是两个人,世上之事如此神奇,你以为如何呢?”
身外化身笑道:“前辈难道言出法随不成?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那么天是否认同这件事呢?”
说罢,她仰起头,看向天空方向。
那道令人感到窒息般压力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事。或许那位重元仙府前辈的预言是正确的。
来这里之前,身外化身甚至大胆地猜测过,就是身份成谜的推克落是不是天上那道目光的来源,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唯有“天”的意志才有那般力量,那么推克落,她又算什么呢?
推克落果然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那一瞬间的恐惧做不得假。
“前辈害怕这天?”
“……”
推克落似乎无法用言语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她的神态已经说明了很多。
“前辈,到底为什么要见我,不妨说个明白话。”
身外化身一旦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那气势居然碾压真仙。
“……”
推克落目光流转,慢慢地露出了笑容,“既然你这么问,我便如实回答。还是那句话,看看你这枚石子,不,棋子,够不够格?”
“我若是不够格,怎么在抢在前辈面前拿到重元仙府的传承?这可是连重元仙府那位前辈都认可的事,前辈却不赞同吗?”
此言一出,冯孜骋已经忍不住为身外化身捏了把汗,她现在好后悔把这家伙叫来,还是顾斟真本人比较谦逊些。
被直戳痛处的推克落并未立刻气得跳脚,反而显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她说:“我就是因为不赞同,才想来看看顾小友,若是顾小友能令我心服口服,此事便罢了。”
“哦?那前辈现在可服气了?”
“服了。”
“前辈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
“请前辈坦率些。”
“没有。”
“那我就有话想问问前辈了。”
“尽管问。”
“前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活人?死人?活死人?还是一团游荡人间的意志?”
“……”
“请前辈回答。”
“……”
“若是答案不在我给的选项里,前辈尽管用自己的说法。”
“……”
第211章
推克落的确是一副像是被问住的模样, 这落在冯孜骋眼中,可算是相当恐怖的事。
那样能够令鼎山仙门都忌惮的存在,既然被一个后辈问住了, 是这个存在有问题,还是那个后辈都有问题?
冯孜骋潜意识里,认为这二者都都有问题。
推克落环顾四周, 目光从其他人身上掠过,“你们呢?也是想跟我要一个答案?”
无人回答。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推克落笑了,她这次的笑容很难看, 有点发狂的味道。
身外化身静静地看着, 无声地催促着。
末了,推克落忽然紧紧盯着身外化身, “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存在杂质吧?”
身外化身神色微变。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
推克落接着说道:“既然这个世界在更高层的存在眼中,只是一件法宝,那么法宝炼制过程中, 自然会有残余的杂质。更何况这个世界那么大,人口众多, 作恶的修士又有多少?邪门的功法又有多少?这些统统都被认为是世界的一部分, 天为何不出t手清除掉?”
她自己作了回答:“因为不需要。那个云端之上的人,不在乎好人坏人, 就像是你们踩死一只蚂蚁的时候,不会在意这只蚂蚁在其他蚂蚁眼中,究竟是一只好蚂蚁, 还是一只坏蚂蚁。”
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 推克落再次笑了起来,“我见过重元仙府最辉煌的时候, 也见过它是如何倾覆的。我知道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不知道的。而今,最令我感兴趣的,就是——你。”
推克落重重咬着最后一个字,将目光钉在身外化身身上,“你得到的不仅仅是重元仙府的传承,还有世界意志的选择。为了跟天上那个人区分开,我这里说的世界意志,是这个世界诞生以来,自然产生的意识。”
身外化身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大胆地向推克落发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推克落上前一步,这时候,换成是她咄咄逼人了。
“……”
刹那间,身外化身跟闭关之中的顾斟真同时产生了诸多想法。
难道是小世界的存在被看穿了?
还是这个推克落知道她是个穿越者?
或者推克落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想要诈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而已。
身后鼎山仙门的人又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跟这个推克落有着同样的想法?或者说今天这一出,本来就是一个双簧?
脑海中灵光一闪,木剑出现在身外化身手中。
“难道是因为这个?”
身外化身举起木剑,朝着无人的方向,轻轻斩出,一道无形之力荡开空间,遥遥延伸向远方。
对于同时见过顾斟真和她的身外化身出剑的人来说,鱼骨剑和木剑的威力是有许多不同的。如果说鱼骨剑是斩出一线生机,那么木剑就是比较纯粹的空间型攻击,不管是多么坚固的堡垒,也会留下痕迹。
这柄木剑原本的材质是浮原沉木,但是经过身外化身这么多年不惜精力的蕴养,早就不是本来面貌,因此在木剑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吸引了众人目光。
老孔雀缘尺率先说道:“此剑蕴含空间之力,不知可否一剑破开空间壁垒?”
能够破开空间壁垒之物,一向是难得,尤其是在当下,这意味着困在这个世界的修士可以拥有离开的本钱。如果恰好有那么一个人,是顾斟真的话,缘尺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只是,身外化身的回答却是:“合体期的修为,要做到这一步,有点难。”
缘尺立刻又问:“若是承载天地之力,承载这一方世界的意志,能否办到?”
身外化身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剑很年轻,担不起如此重担。”
这样的对话就像是白白勾起人的希望,却够泼上一盆冷水,幸好在场的都是经历过大事的高阶修士,不至于失态。
推克落却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忙。”
身外化身顿时警觉起来。
李闲韵在一旁说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
这代表了身外化身的心声。
推克落继续说道:“一直以来,我其实都在寻找一个帮手,一个真正能帮我解脱束缚的人。离开这方世界,是我唯一的诉求。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并不在意跟谁合作。”
这样保证未免太过轻率,而且那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等于在说哪怕就是“天”来了,也是可以合作的?
偏偏这样建立在直接利益上的合作,有很容易打动人心。
四周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在掂量利弊。
最先开口质疑的是身外化身,她说:“现在说话的这位前辈,能为刚才的话负责吗?若是过一会儿换一个前辈来,也能遵守约定?”
这话说的拗口,鼎山仙门门主施有惟听了,却是眼中精光一闪,快速地跟周围的人进行了一番传音交流。
龟前辈立刻说道:“是啊,这位道友可是有很多副脸孔,这承诺一事,如何能算数呢?莫不是要指着天道法则发誓才行?”
这话里带着嘲讽的味道,推克落见众人已经看穿自己的底细,也不恼,“的确,我身上不止一个人,可是向往自由的心,是不变的。诸位若是不信,那就只好到此为止了。至于指着天道法则发誓,不觉得可笑吗?”
这人末了还要嘲讽一句,刻意极了。
身外化身皱起了眉头,“不用指着天道发誓,就以心魔起誓,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合作,若是有一方背叛,则自行承受心魔反噬之苦,合作也就此终止。”
听起来是个可行的方案。
推克落嘴唇翕动,终于还是答应下来,于是双方又商定了细节问题,共同以心魔起誓。之后,便是信息的沟通,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细节被推克落抖搂出来,而鼎山仙门一方也说明了部分安排,也有当场被推克落指名糊涂的,于是赶紧商议改进办法。
总之,彼此都收获不小的样子。
到了后来,推克落又对身外化身说:“你的存在,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看不明白,因此你也要小心些,省得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那就太凄惨了。”
“多谢提点。”
身外化身躬身一礼,这态度是谦卑极了。通过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对于小世界的认识也上了一个台阶,这样丰富的知识,以前可未必能接触到。
偷学的感觉真好。
最后,双方约定,推克落就留在月桦城,隐姓埋名,但是要随时为鼎山仙门提供帮助。作为对应的合作,鼎山仙门也要帮忙隐瞒推克落的身份。
“临月仙宫那边要是问起来,这可怎么说?”
“我只是跟临月仙宫合作,又不是卖给了临月仙宫?她们手里也抓不到我的把柄,来问什么,你们就说不知道就是了。”
推克落显出几分不耐烦,不过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
身外化身只觉得好笑,鼎山仙门的高层什么时候连这点事情都拿不定主意了?还不是想要推克落一句明白话。有时候,这推克落倒也是够坦率的。
坦率有坦率的好。
各自离开。
离开之前,就连留下来的痕迹也都被清理了。
身外化身没有立刻返回月桦城,而是跟着李闲韵师徒,等待吩咐,她知道那两人肯定是有话说的。
果然,门主只是叮嘱注意安全什么的,就离开了,其他人也就纷纷散了,而是李闲韵留下来,问了一句:“你是打算回月桦城,还是在鼎山仙门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身外化身想也不想地说:“我原本就待在月桦城好好的,何必挪动呢?何况我不是一个很好的鱼饵吗?放长线钓大鱼嘛。”
她隐约能猜到鼎山仙门高层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情就算猜到了也不能说破,更何况她还不是本人,身外化身在旁人眼中,大多数时候跟一张替命符的区别不大。
虽然珍贵,但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用来冒险也是舍得的。
这样的成见,身外化身不会去纠正,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只是冯孜骋听了这话,不无担忧地说道:“此事未免太凶险,鼎山仙门也足够大,外面还有很多地方在鼎山仙门控制下,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是把顾斟真的身外化身当成一个大活人看待,而且难得真心流露。
身外化身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的情况是,小世界已经成为独立空间,只要她遇到危险,完全可以一个念头就转移到小世界里,这样一来,保命机会大大提升,可不是旁人眼中的等死。
李闲韵又想起顾斟真来,心想自己连本体都说服不了,大概也没办法说服一具身外化身的,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送了几件防身的法宝。
冯孜骋送了一瓶提升修为的丹药,还有几瓶快速恢复灵力和疗伤的丹药。
身外化身借着这个机会,又说:“我那本体冲击大乘期似乎不大顺利,还是多送一些丹药过去才行。”
这当然不是要李闲韵师徒往外拿丹药,主要是顾斟真带回来的重元仙府传承成了公共物品,无形之中大大强化了鼎山仙门在众仙门之中的地位,但是顾斟真得到的东西却很是有限,因此向宗门申请丹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t
此前已经讨要过一次丹药,这次请李闲韵出面,自然是要鼎山仙门拿出点更有分量的丹药。
“这个放心,有我呢。”
李闲韵痛快地答应下来,她最喜欢去鼎山仙门宝库里拿东西了。
送走这二人,身外化身兜了个圈子,这才慢慢地往月桦城飞去。
在铺子外挂上“休息”的牌子,最近是不打算做生意了。
被收进小世界的长毛狸花猫和灰兔子都放出来,让两只小家伙在室内增添些生机。
之后的一段时间,月桦城倒是风平浪静,只是外头渐渐有了消息传进来,说是有修士秉承天道,要破坏那些正在建设中的祭坛,这本来也就是个借口而已,矛盾公开化的现实却是不容忽视。
身外化身不管这事,因为这是鼎山仙门那些高层才应该操心的。
她在等一个人。
终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正在追着灰兔子一通乱打的长毛狸花猫忽然停下所有行动,看向院子里某个方向,那里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推克落的身影旋即出现。
身外化身笑道:“前辈,好久不见啊。”
第212章
此时, 无论是出于监视还是保护的目的,身外化身在月桦城这个栖身之地,肯定是在鼎山仙门高阶修士的掌控之下。而推克落能够进来, 自然就意味着她已经摆脱了那些人的监控。
下一瞬,周遭世界为之一变,身外化身仿佛处在一个无所凭依的虚空之中, 只需要一个动念,就可以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来自顾斟真的意识阻止了她作出这样傻乎乎的动作。
推克落就在身外化身对面,只是从形态和气息来看, 似乎并不是本体, 而是类似于某种投影,总之是哪个人, 这一点儿却是错不了的。
“想要见你一面,也是不容易。”
推克落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起伏,在某些方面有点像是新垣岫, 不,或者是说那种天衍峰修士的神秘气息。
“如今我的身价, 也是水涨船高了。”
身外化身笑着回应, 这个“我”说的是“顾斟真”这个身份,彼此都明白, 正在对话的是什么人。
虚空中多了桌椅和茶水,却是推克落的手段。
身外化身毫不客气地坐下,本来应该她是主人, 如今对方反客为主, 她便省了泡茶待客的时间。
“有些话,当着那些人的面, 说着不方便。”推克落透过热茶升腾的水汽望着身外化身,“其实在天眼里,这里的人做什么都不要紧,连你也是。只是在你身上,有另外一重可能罢了。”
身外化身沉默不语,等着下文。
似乎看到身外化身反应过于平淡,推克落终于决定说出一点儿惊人的话语,她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身外化身眉头一跳,眼里流露出来的兴奋还有好奇,无异于做实了这个说法。
“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气运什么的,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所以,你总能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获得生机。不是你太幸运,而是世界意志无法把你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以只好把你吐出来。”
听着推克落的解释,身外化身想起了很多事,她反问:“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生在这儿,死在这儿,生死都不能离开咯?”
推克落道:“是这样的。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除非世界毁灭,不,也不需要到这种地步,就是这个世界出现毁灭的倾向,比如碎成一块块小型大陆,就可以打开向外的通道。”
身外化身道:“这么说,好像人就是鱼缸里的鱼,真敲碎了鱼缸,还能活?”
推克落认真地说道:“别人能不能活,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想出去看看,而你,注定会在天崩地裂的大劫中活下来。”
身外化身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一旦公开,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推克落嘴角微微上扬,带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难道施有惟那些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占据这个世界力量之巅,理论上获得了无限寿元,才发现前面的路已经断绝,向后却是万万不能的。如今有一种可能摆在面前,哪怕是自欺欺人,那也得试一试。”
身外化身思量片刻,“前辈想要我做什么?”
她的语气变得尊重了一些,称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推克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很简单,借你的力,离开这个囚笼而已。”
身外化身反问:“我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
“不要妄自菲薄。”推克落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也是在赌,赌你这个外来者足够的幸运,赌这个世界的规则真的没有接纳你的存在。只有那样的话,你才可以离开。”
身外化身知道,这大概就是穿越者身份带来的好处,她问:“那么之后呢?到了外面的世界,又当如何?”
推克落盯着身外化身,片刻后才道:“万千世界,任你遨游,这样不好吗?”
身外化身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离开,因此她又问:“我的来历,除了前辈,会不会还有旁人能看出来?那样的话,会不会还有新的麻烦?”
推克落冷酷而坚定地说道:“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了。”
身外化身并没有能解决对方的能力,这一点,大家合作起来才显得认真而叫人放心,耍心眼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身外化身思量了一会儿,觉得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就再次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一直等着,等到可以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这就是推克落的回答,最后又变得玄之又玄。
虚空退散,周围的景物重新变成月桦城里那个熟悉的院子,长毛狸花猫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弱,而灰兔子仍然是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
推克落却是不见了。
身外化身推算时间,刚才在那个特殊空间里看似说了很多话,用了不少时间,实际上对于外界的时间流转而言,只是瞬息之间罢了。
居然能掌控时间吗?
“喵?”
长毛狸花猫困惑地看向身外化身,危险已经消失,猫还处在愣神之中。
“叽叽?”
灰兔子则是看看猫,又看看人,眼中露出清澈的愚蠢。
“笨猫。”身外化身说了一句,觉得还不够,又说:“蠢兔子。”
“喵呜——”
“叽叽!”
身外化身也不管这两个小家伙,转手就从小世界拿出新鲜的灵果,绝对实力差距之下,能做的事实在是有限啊。
顾斟真的闭关得到了鼎山仙门又一次丹药支持,效果还不明显。
小世界里的那条灵石矿脉倒是长得不错,作为伴生物的界面石也是长势喜人,虽然不知道后者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小世界,可那么多的猜测之中,总有比较接近真相的。
身外化身现在有理由怀疑,关于这个世界的整套修仙理论,尤其是世界起源一类的说法,多半是有问题的。她试着将自己带入“天”的角色,审视小世界的存在。
小世界至今还没有自行产生人族这种高等生灵,寻常动物也没有,只是湖里河里多了些灵鱼,还有一些灵气凝结之后接近于实体的存在。所以后续是否会诞生生命,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预测的事。
身外化身不是女娲,不会捏出小人来。就算是高阶修士,孕育生命的方式,也只有最原始的那种办法,剩下造出来的,不是自己的复制品,就是傀儡。
所以,如果想要小世界快速产生人类,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外界抓一些人进来,令其自行繁衍生息,并且传授其知识。
这些人死后,肉身归于尘土,神魂将被小世界的意志吞没,当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地推动小世界的成长与变化。
或许这些人在仰望天空的时候,也会想着外面的世界如何,也会想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就算永远不知道答案也没关系,因为所有人最终都会变成答案的一部分。
那么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会产生像推克落这样向往外界的“杂质”吗?
身外化身认为,有九成概率。
但她并不觉得这坨杂质是真的可靠,有了小世界的经验,她知道杂质是无法被小世界吸收的物质,也就是主流之外的东西。这种东西注定是乖张的,难以理解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可以t相互利用,但是不存在信任。
收回思绪。
身外化身决定自己刚才那个假设实在是太残忍了,因为在这个体系下,是没有轮回这种说法的,人只有短暂的一生,喜怒自知,什么来世给你当牛做马都是搞笑的说辞罢了。
如果这就是世界的真相,这复杂又简单的构成,令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身外化身觉得头痛,她不能一人头痛,所以将这些思绪统统传递给顾斟真,然后封闭了部分感知,抱起地上的长毛狸花猫,享受撸猫的快乐。
……
鼎山仙门,天衍峰。
这间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密室,却是天衍峰多少代人的心血所在。此时,密室中央位置,盘腿坐在法阵之中的老者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峰主!”
“峰主!”
“峰主!”
一旁围坐的一众修士慌忙上前查看,这些人修为都在真仙境界。
“我……没事……快去请门主。”
“是。”
不久之后,施有惟出现在这间密室之中。她对面只有那位天衍峰的峰主,旁人都已经屏退。
“老前辈。”
施有惟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到了她这样的地位,实力和资历反而更加被看中。
“门主,请坐。”
老者从容受了这一礼,并且邀请施有惟坐下,没有用灵茶待客,“事情紧急,也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这么说吧,你拜托我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施有惟立刻就问:“如何?”
老者摇摇头,“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怎么算是结果呢?可是在某些情况下,这的确就意味着结果。尤其是在这些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面前。
施有惟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眼中流出一丝无奈。
老者正色道:“难道算不出来结果,你就什么都不做了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有回头之路?继续活着,也不过是哪一天死在雷劫之下,又或者死于内斗,死于小人之手,流传后世,那便算是人劫了。如此活着,你难道愿意?”
施有惟苍老的神态中又多了一丝无力,不过眼中却陡然出现一缕神采,“那自然是不能。”
老者大笑道:“这才是我辈修士该有的态度,不用去管那些反对的声音。重元仙府的传承能到了你面前,就说明时机到了,要抓住这个机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多谢老前辈教导。”
施有惟在老者面前保持谦恭姿态。
“这一次,我已经用尽全力,没有帮上忙,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待神魂消散之际,我也去瞧瞧这世界意志、天道法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它同化了我,还是我影响了它。”
老者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挥挥手道:“你且去吧,我还有些遗言要跟天衍峰的后辈说说。”
“是。”
施有惟离开以后,天衍峰响起了召集弟子的钟声。老者也离开密室,到了平时议事的大殿。
新垣岫跪在大殿内靠中间的位置,认真聆听了峰主的最后一次训示。
数日后,天衍峰峰主的死讯传开,这只是个开始。
第213章
顾斟真出关了。
在准备进阶大乘期的关键时刻, 她内心极为混乱,多次尝试也无法恢复平静,于是决定结束闭关。这一次闭关, 持续了一百多年,倒也巩固了修为。
如今山上几乎没有来客,草木繁盛, 凡是禁制之外,无不疯长,至于一旁的蔷薇园, 也是多亏了身外化身多次回来修修剪剪, 又用灵气滋养,如今隐约有些要成精的意思。
顾斟真坐在蔷薇园那间四面开窗的屋子里喝茶, 今天的风很柔和,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甚至都没有告知李闲韵和冯孜骋自己已经结束闭关的事。
她思绪很乱,于混乱之处理出身外化身跟推克落那条线。实际上, 在几十年前达成合作意向之后,推克落就再也没有找上门来, 反而认真地帮助鼎山仙门完善修筑祭坛的方案。
这些年, 修仙界混乱的很。
原本修筑祭坛就是以鼎山仙门名义强制发出的,这意味着鼎山仙门获得凌驾于其他仙门的地位, 由此引发的争斗,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有多激烈。
据说是“天”的示警也时有出现,甚至某些修筑祭坛的地方, 界面之力变得不稳定这种事也发生了, 人心惶惶之际,不知有多少人趁机浑水摸鱼, 高阶修士正在以各种方式死去。
不说别的,就是鼎山仙门内部,百来年的时间,就已经失去了不下十位真仙、三十多位大乘期,合体期乃至于合体期以下的修士,实在难以统计,这都是身外化身收集的消息。
施有惟老迈的症状越发明显,已经有人公开讨论其是否应该退位让贤的事,这当然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举动。
顾斟真在想,她要不要先找一个相对安定的地方修炼。思量间,正要传出一道符箓,忽然大地就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鼎山仙门护山大阵、各峰护山法阵、各种小型法阵、各处禁制几乎在那一瞬间都产生了反应,天上混乱的灵光闪动着,一道接着一道声音飞到了天空中,隐约能听见稍远一些的地方斗法的动静。
难道有人进攻鼎山仙门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朝着闲韵峰主峰飞去,路上瞧见一队陌生修士,对方一见了她,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闲韵峰也跟着乱了起来。
“哪来的宵小?竟敢在我闲韵峰撒野?”
李闲韵的声音响彻天地。
好几队人马出现在闲韵峰,顾斟真担心自己站错了队,立刻朝着冯孜骋方向飞去。
“顾师妹,你出关了?”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给鼎山仙门的对头做内应,虽然已经提前知道,情况还是比预想中要糟糕一些。”
顾斟真默默感慨:这样混乱的局面,也叫提前知道?恐怕就是这“提前知道”,也是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偌大鼎山仙门,以最快速度沦陷在混战之中,顾斟真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联系了身外化身,据说月桦城也是一片混乱。
这场混乱持续数日,事后针对整个鼎山仙门进行了清理,顾斟真作为李闲韵的弟子,又拿回了重元仙府的传承,自然是信得过的存在,于是也参与到后续的行动中。
看着那一长串名单,顾斟真只觉得眉头直跳。经此一事,鼎山仙门元气大伤,是不可避免的事。她忍不住去想,这难道不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献祭吗?
“顾师妹,蛮荒另一边的道友就要过来了,门主让我们一起过去。”
“好。”
这一次,顾斟真是以鼎山仙门核心弟子身份出现,又有冯孜骋在一旁,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蛮荒大陆另一边,自然就是天逯山那些仙门所在之地,据说那边得了消息之后,也是踌躇不定,内部发生了极大争议,这次能公开派人过来,还是在这种时候,巧合也罢,真心也罢,总是对鼎山仙门的支持。
顾斟真看到了天逯山的长老们,基本上是不认得的,只有极少数,在蛮荒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过。私下交流的时候,一位姓徐的天逯山长老主动过来搭话,她以为是徐家兄妹的缘故,也觉得有些面熟,只是不记得了。
直到跟着冯孜骋回闲韵峰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来,那位徐姓长老,可不就是安乙弦那位记名的师尊吗?虽说一开始的确是给了安乙弦帮助,后来却是叫安乙弦当牛做马,专门干那些杂活累活的,情分早就断了。
那人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顾斟真不知道,只是对方修为明明比她高,却是平辈相交的意思,那副热忱的模样,若非不是提前知道些内情,恐怕真的是要误以为天逯山是如此热衷于交友的。
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回首已经是千年光阴过去,要说匆忙,那自然是匆忙的。细细品味,值得回忆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倒不如就此打住,回到现实之中。
也不必跟安乙弦说这件事,省得她心烦。
“顾师妹,你这次闭关,似乎不是很顺利啊?”
“心绪不宁,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是打算继续闭关,还是出来帮着收拾残局?”
“我心已乱,不如帮着做点事情,或许另有收获。”
“也好,只是近来鼎山仙门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有什么事,我陪着你t吧。”
“多谢师姐。”
“客气什么。”
顾斟真旋即留在闲韵峰主峰,在李闲韵居住的地方,另外收拾出一个小院子,等于是李闲韵亲自守着她。
来自蛮荒那一边的修士回去以后,很快就通过长距离传讯符表达了合作的意愿,这很不容易。于是,祭坛也在那边修建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顾斟真才得到确切消息,就是蛮荒那一边的天逯山等宗门早就得到了关于献祭的事,此前不惜人力物力,抢夺修炼资源是一部分,而献祭则是不可明说的意思。只是道如今,那些人也扛不住了。
原来在很早之前,顾斟真就已经是被抛弃的棋子,她也觉得好笑,这重元仙府的传承,就好像是专门用来打天逯山这些宗门的脸似的。
反对的声音暂时压下去,天灾却越发频繁。
有的地方持续数年大旱,一点雨也不下。有的地方洪涝成灾,连城池都冲走了。至于像是地震这种事,更是常见,伴随的是妖兽大规模下山,还有被封印的异兽冲破桎梏,出来大闹一场。
受影响的当然不仅仅是凡人,还有中低阶修行者。以往,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影响一片区域内的雨水是不成问题的,偏偏现在却是艰难的很,就连搬运之术也不好用了。
所以,又回到了那个话题:天的影响。
顾斟真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是,自从她发现天上那道目光很久没有出现以后,它就真的再没有出现过来,难道天也欺软怕硬吗?倒是不像,所以是跑了吗?
这种荒诞的念头冒出来,竟然也有几分合理性。
顾斟真先后去见了老孔雀缘尺,又去见了那位龟前辈,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对她进阶大乘期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收获。
她现在的生活,既混乱,又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总感觉事情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所有的祭坛终于迎来了完工的一天。
那一天,鼎山仙门门主、副门主、实权长老、各峰峰主,所有合体期以上修士,除去那些在外面实在回不来的,都到了。
最关键的一座祭坛,修在鼎山仙门核心区域,占地面积不算太大,所以直接建在了鼎山仙门最大的广场上,那也是鼎山仙门举行盛大仪式的地方。
按照重元仙府传承给出的方案,所有祭坛建成之后,将激发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反抗那位占据“天”位置的人,也就是这个“洞天世界”的主人。此后,这儿的人将获得自由,不再受制于“天”。
由于流传过程中出现了太多的版本,顾斟真都在怀疑自己听到的哪个版本是真的,现在执行的,又是哪一个版本。
门主施有惟端坐祭坛之上,周围一共八个位置,坐着另外八个真仙,包括缘尺、龟前辈等极有资历的妖修,几乎代表了鼎山仙门最强战力。
按照之前所获得的信息,其他祭坛坐镇之人,也必须是真仙以上强者,否则达不到预想效果,这名单也是提前定了下来,而且祭坛建成之后,各地祭坛之间其实是有所感应的,这样就能避免临时更换人选。总是,通过各种方式保证了出现在祭坛上的人,就是反复斟酌过的名单上的人。
顾斟真感到不安,这种行为,更像是把自己献祭出去。
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哪怕她是将重元仙府传承带回来的人,此刻也说不得一个不字,否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暗暗观察李闲韵的表情,发现这位师尊看起来非常严肃,如果细细地品,甚至能发现眼底的一丝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她又去看冯孜骋,冯孜骋不再是那种笑起来的样子,此时神情肃穆,倒是符合这种场合。
再看其他人,期待者有,恐惧者有,面无表情者众多,怀疑者亦是几个当中能够看见一个,人世间所有复杂的情绪,此刻尽数出现在这些人脸上。
顾斟真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没见到一个关键人物。
推克落。
推克落居然没有出现,若不是她刚才环顾四周,确信没有发现那个人身影,此时恐怕还蒙在鼓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施有惟催动了祭坛。
第214章
浩瀚力量被这祭坛牵扯着, 天地间风云变色,原本晴朗的天空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漆黑暗沉,黑暗中, 似乎还有更为强大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顾斟真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通过对小世界的了解,她一眼便看出来这就是本源力量, 这种感受无法与身外化身以外的人分享。
广场上的一众修士也是面色各异,有定力不够的,已经作出想要离开的举动, 有人被劝住了了, 有人是飞出一段距离,然后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弹了回来。
以祭坛为中心, 形成了一个范围巨大的囚笼,顾斟真等人都已经在这囚笼之中了。
李闲韵抬手结成一道禁制,将两个徒弟护在其中,这禁制却无法阻止顾斟真的思绪。恍惚间, 顾斟真仿佛飞到了天上,看到了一幅广阔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 那一个个发光点, 就是位于各地的祭坛,它们疯狂吸收着周围的灵力, 又因为都处于关键的地点,勾起了一股神秘力量。
隐约有什么东西正在将那些祭坛连接起来,如果从高处俯瞰, 像极了一个符文。
顾斟真看到那符文的第一眼, 就感受到了它的力量,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应该要阻止的。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 顾斟真就看到那符文发出炫目的亮光,盖过世间一切光芒,又像是夺走了其他地方的所有光,集中朝着“天”的方向汇集。
“砰”地一声巨响,天地之间两道力量碰撞在一起,空气郦血腥味弥漫,大地震颤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快跑!”
“门主!祭坛……那是怎么了?”
混乱之中,有人注意到,祭坛之上的真仙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生机快速抽离,所有的力量,都在朝着祭坛汇集。
顾斟真看到了施有惟脸上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怨恨,甚至也没有遗憾,有的只是某种释然。
再看祭坛上其他位置的人,倒是面部表情更为丰富一些,只是相对于广场上这些人的混乱而言,又显得实在是太从容了。
顾斟真感到不可思议,此时脑海中又响起了身外化身的声音。
“我看到了,那些人的神魂正在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很快就要挣脱世界本源力量的束缚了!”
这难道就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手段?
既然肉身和灵魂永远都困在这里,那么不妨放弃肉身,让灵魂得到超脱?
这样荒诞的念头出现在顾斟真脑海中,她又看到天上有什么东西掉落,露出更为沉寂黑暗的夜,像极了她曾经见过的一方小世界碎裂的样子。
“走!”
李闲韵的一声怒喝打断了顾斟真的思绪,她最后再看了一眼祭坛,随即被一阵风带起,往鼎山仙门之外而去。
李闲韵的意思是要逃,可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从天衍峰上空飞过的时候,顾斟真看到了推克落的声音。
“把她留下,你们都可以离开。”
推克落面容冷峻,语气强硬,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这是我的徒弟,你说了可不算。”
李闲韵挡在前面,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顾斟真困惑地看了李闲韵一眼,然后她就看到一股强大而凶暴的力量直接精准地将之推开,却没有伤到顾斟真一丝一毫。
一个真仙,在推克落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师尊,师姐,多谢一直以来的照拂之情,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去吧。”
顾斟真说着,又看向推克落,“你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推克落反问一句,却在顾斟真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吧好吧,离祭坛远一点就安全了。”
说着,推克落挥挥手,直接将李闲韵和冯孜骋送到鼎山仙门之外。
“走吧。”
在推克落的催促下,顾斟t真跟着她飞到了高空,并且不断地抬高飞行高度,身外化身赶过来与她汇合。
这一次,可真是赌上了全部。
距离“天”越近,顾斟真某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果然,就在鼎山仙门那个祭坛的正上空,出现了一个方圆超过百丈的漩涡,正在不断吸收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包括灵气在内。
现在,它只是吸收这些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就造成了山崩地裂的局面,当灵气降到一定的程度,这个世界的高阶修士就会首先受不住爆体而亡,一直到低阶修士。如果灵气被彻底抽干,那么这片天地将会被重塑,或许也是压扁,碎成无数碎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是出口!”
推克落望着那个漩涡,一脸兴奋,眼中带着疯狂之色,偏偏眼底又是极为恐惧,整个人近乎癫狂状态。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吧?”
顾斟真没有接推克落的话,反而冷静地分析着局面。
“不……也许吧……虽然不是预料之中的结果,祭坛的力量却比想象中的大,这样一来,的确是彻底脱离那个‘天’的统治了。大家都自由了!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天地间回荡着,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顾斟真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靠近那个漩涡,其中有她熟悉的脸,那些身影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漩涡吞没。
是祭坛上升起的灵魂。
究竟是离开了,还是被漩涡里的无形力量彻底毁灭,这一点,顾斟真不愿意去猜测。
“走吧!”
推克落又催促一声,此时她身上的癫狂已经消失殆尽,换成了冷漠的样子。
“这样怎么过去?”
顾斟真皱着眉头,这不是敷衍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担忧,谁知道那漩涡里面有什么?万一有类似于空间风暴的东西,可不得立刻就被撕碎了?
“……”
推克落像是被问住了,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顾斟真有一种感觉,现在控制推克落这副身躯的,是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是换了一种意识,因为推克落本身就不是“人”,她是这个世界的杂质,是不溶于这个世界的矛盾体。
“剑,用你的剑,不!用你们的剑,斩出一条生路!”
这话像是一边想一边说出来的,说到后面就越发激动起来,居然给人一种伤心病狂的感觉。
“我的剑,恐怕还不够。”
“不要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推克落看向那漩涡,双手快速掐诀,一股神秘力量在她周身汇集,同样是牵动这片天地,然后直接打向那天上的漩涡。
“出剑!”
一道剑光亮起,跟随着推克落打出的那道力量,斩向那漩涡之中。
这是鱼骨剑的力量,用了十分力,再没有一丝保留,而顾斟真也因为这力量的抽离,浑身皮肤快速干瘪,瞬间就像是被吸成了人干一般。
好在,来自小世界的灵力及时补充过来,只须臾功夫,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顾斟真已经具备了斩出第二剑的实力。
身外化身笃定地立着她身旁,手上的木剑却是并未出窍。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与空间波动,那漩涡之中隐约透出外面的光来,推克落再也等不住,也不管顾斟真,径直朝那漩涡飞去。
此时,从顾斟真的角度看,那推克落的举止十分滑稽,因为她身上此刻就好像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正在纠缠争斗,一股力量要她远离那漩涡,一股力量却要她靠近漩涡,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于是加速飞向漩涡。
就在推克落无限接近漩涡之时,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声音陡然响起。
“一团杂质,也想超脱天地之间?找死!”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朝推克落重重镇压下来。
“啊——”
推克落的身躯在天空中解体,化成大小不一的碎片,燃烧着,在落地之前,彻底化为灰烬。
不知为何,顾斟真总觉得那灰烬有朝一日还是可以重新汇聚起来,形成一个类似于“推克落”的存在,不过她此时完全没法儿去确认此事了。
因为一道目光落在顾斟真身上。
很熟悉,当年在蛮荒边境的时候,就曾经感受到,后来又断断续续地出现,而不知从何时起,它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如今这种重逢的感觉,并不令人感到轻松,反而异常难受。
浑身血凉,头皮发麻,仿佛有一把尖刀悬在头顶,能感觉那刀尖透过来的锐利之感。
就连身外化身也被控制住了。
“别这样吓人。”
另一道同样分辨不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声音在天上响起,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区别,顾斟真却偏偏知道,那道声音属于另外一个人。
下一瞬,顾斟真和身外化身同时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她们飘进那漩涡之中,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温和的力量,万千璀璨星光在黑暗中闪烁着,那是无边的宇宙。
顾斟真一脸诧异,这个宇宙并非她熟悉的那个宇宙,而在对面不远处,两道模糊的身影悬空而立,不用想,就是刚才那两道声音的主人了。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左边那个身影如是说道。
“自从我们上来以后,你们是第一个。”右边那个身影接着说道。
“原以为要一辈子待在这里的。”左边那个身影说。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右边那个身影接着又说道。
两个身影像是对视一眼,然后齐声说道:“你真是天道眷顾的幸运儿,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是特别的好,现在我们要提前恭喜你了。”
停顿片刻,左边那道身影说了一句“恭喜你”,右边那道身影接了一句“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第215章
顾斟真现在是懵的, 她当然不该相信这样的话,潜意识却又告诉她,这可能是真的, 而身外化身的镇定,在此时就显出了非同一般的作用。
身外化身沉着地问:“请问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你说怎么回事?”
“还得从头说起。”
“不说清的话, 似乎没办法进行下一步。”
“那好,你来说。”
“还是你来说吧。”
“你说的清楚一点。”
“你说的清楚一点。”
这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终于结束,最后, 是左边那个身影出来问:“倒不如说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皮球又踢了回来。
顾斟真和身外化身对视一眼, 彼此都产生了奇怪的感觉,还是顾斟真先开口问道:“天, 真的存在吗?”
左边那个身影回答道:“如果你说的天,是这个世界的主人,那么他是存在的。此前你们认为这个世界等同于洞天世界,相当于一件法宝, 也不算错,毕竟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人, 掌控这个世界。”
这些话里信息量极大, 从直觉来说,顾斟真觉得对方没有说谎, 可是在绝对实力面前,就是直觉也有可能被干扰,于是她继续问:“那位前辈后来怎么样了?”
左边那个身影回答:“走了。”
顾斟真诧异道:“走了?”
左边那个身影说道:“那个人建立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就远赴其他世界遨游去了。对于那个人来说, 这里不过是随手留下的一件法宝罢了。”
那可就不是等同于造物主一般的力量?
顾斟真不敢置信地问:“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即便没有办法看清对方面容,顾斟真依旧感觉到那鄙夷的目光, 依然是左边那个身影回答:“你们曾经有很多想法,异想天开的占据半数以上,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敢相信了呢?”
顾斟真下意识就想问眼前这两位到底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念头一转,问的却是:“那重元仙府的覆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左边那道身影回答:“那个人走之前,留下规则,这个世界的强者数量达到某个数值的时候,就会引发一系列反应。比如,重元仙府的覆灭。比如,这一次,因为重元仙府留下的传承,带来的新一次高阶修士大规模死亡。”
顾斟真问:“所以,重元仙府那位前辈算出来的结果,也是在规则之内?”
左边那道身影说道:“是的,只要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生灵,都在规则之内t,注定这一生就无法离开。”
顾斟真道:“推克落的结局也是这样?”
左边那道身影说道:“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产生的杂质,时间久了,空屋子也会有灰尘,她就是这般存在。以前出现过很多次,也死了很多次,总会死灰复燃,而且每次都是各种花言巧语,蒙蔽世人。”
右边那道身影附和了一句:“她总是这样。”
顾斟真嘴唇翕动,终于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我呢?”
左边那道身影肯定地说道:“你是一个例外。”
顾斟真一时间居然连这个词也无法理解了,“例外?”
右边那道身影说道:“是的,你是例外,因为你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出现,像是一粒沙子,掉进这片不属于你的海里,所以说推克落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是正确的,就连我们,一开始的时候也没看清楚你的身份。”
左边那道身影补充道:“这种情况不会一直存在,当你进阶大乘期之后,有了以身合道的可能,被这个世界接受是必然的事。”
所以,这就是顾斟真进阶大乘期无法进入状态的原因吗?
身外化身抢着问了一句:“敢问前辈,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那两道模糊的身影对视一眼,还是左边那位出来回答:“你们已经有一个小世界了,应该知道,在规则之内,也会产生例外。”
此时小世界的秘密被人看破,顾斟真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这等存在面前,实在算不得秘密,她只是比较在意,所以就问:“敢问前辈,您……二位是这片天地之下,诞生的强者?”
左边那道身影说道:“不错,我们参透了世界的规则,成为这一方世界的最强者,然后就被困在这里。这是那个人最初定下的规则,只要后世出现我们这种程度的强者,就自动成为世界规则的维护者,就无法再获得离开世界的力量。”
右边那道身影说:“如果有人能替代我们的位置,这种情况就会改变。很遗憾的是,规则之下,这样的人再未出现。”
左边那道身影说:“我们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去执行那套规则,让高阶修士定期魂归天地。不,准确俩说,是规则在自行运转,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天道法则,它已经习惯了。”
顾斟真想起了之前那些身影,“那祭坛上的那些人——”
左边那道身影冷酷地回答:“死了。”
右边那道身影说:“不过巧合的是,这个祭坛组成了一个古奥的符文,正好动摇了这个世界创建之处的某些规则,所以出现了界面壁垒不稳定的情况,这是一个好机会。”
左边那道身影接过话说道:“因为界面壁垒不稳,灵气正在外泄,本源力量也在动摇,若是不加以阻止,则要不了多久,这个洞天世界就会坍塌,里面所有的人都活不了。”
右边那道身影说:“我们可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偏偏这一次有点棘手,而你的出现,给了我们一个绝好的契机。”
左边那道身影说:“代替我们的身份,你就拥有了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想要多少人活,想要多少人死,哪怕就是这个世界彻底灭亡,那都是你的事。”
右边那道身影说:“而我们,终于获得了遨游宇宙间的自由,作为感谢,最后送你一些礼物。”
话音落下,一道灵光从那道身影手部的位置飞出,携带无法抗拒的力量,进入顾斟真脑海中,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能够帮助现在脑袋一片混乱的顾斟真理清楚线索。
“那么,后会有期。”
这一次,那两道身影异口同声地说道,在一片模糊之中,它们就当着顾斟真的面,重新融合成为一个整体,然后朝那漫天星光飞去。
顾斟真无力阻止,只能心情复杂地望着。
然而就在下一刻,天地间响起了怒吼声,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好你个……敢骗我们……”
星空撕碎,如同被撕开的废纸一般,彰显着它的虚假,无边无尽的黑暗才是真实的存在,那道融合为一的身影被这片黑暗彻底吞没。
顾斟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悬浮如同球状物体的物什,并非她熟悉的地球,表面坑坑洼洼的大小孔洞,正在往外冒着灵气,和微弱的世界本源力量,一切都在说明,这并非是她的幻觉。
简直是头脑发胀。
这时候,顾斟真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道声音是从刚才那道灵光中飞出来的。
“从异世界到来的年轻人,我是这个洞天世界的创造者,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后,它在冥冥之中就形成了自己的意志,我知道很多人喜欢把它当成天道意志,那便如此好了。”
“我从别的地方带来生灵,我让它们繁衍生息,我甚至把凡人放在这个世界里,传授知识,包括修行之法。当修行者出现以后,这个世界开始膨胀,它不断吞噬周边的一切,好的坏的一概不管,已经失去了作为洞天世界的作用。”
“于是,我给它们定下规则,定期进行毁灭,又留下一线生机,当这个世界诞生足以摆脱束缚的强者时,那人就会出来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旦如此,那个人就不能离开。或许会有离开的契机,为了防范这一点,我留了后手,你刚才应该看到那个人灰飞烟灭的样子了吧?”
“不要害怕,那不是你的结局。我创造了这个世界,去无法掌控它,甚至它还要反过来对付我,这是不允许发生的事。这一次,我的意志将彻底离开,从异世界来的你,将接过这一切。要如何做,全在你一念之间。至于能不能做得到,在这里,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不能掌控它,他就会彻底自毁。”
“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它最终变成什么样子,取决于你。”
那道声音本身蕴藏着某种特殊力量,它强迫着人聆听,并不允许走神,也不允许忘记,当最后一句落下,它的力量便突然消失,无法寻觅来处,也无法进行追踪,却刻在了顾斟真脑海里。
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在变得缓慢,顾斟真想闭上眼睛,等到醒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这是一场梦。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穿越者而已,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刚才前后两个人的话,第一个人那两道身影明显是本体和身外化身的关系,第二个人又能跟前者的话相互印证,但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又有多少是当事人都难以辨别真假的,顾斟真是真的不知道。
可她必须作出选择。
眼前,那外泄的灵气进入虚空之中,就自动化为这片黑暗天地的一部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一旦最坏的情况出现,恐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人最痛苦的是,你明明有能力去做出改变,却偏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并且在后来知道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喵呜——”
一声猫叫突然在耳边响起,那毛茸茸的触感令顾斟真情不自禁转头去看。
只见身外化身抱着长毛狸花猫的肚子,就这样头朝着顾斟真这边,让那猫来蹭人。
灰兔子趴在身外化身肩膀上,清澈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倒是有一点点对主人的担忧与困惑。
这世上真真假假实在太多,但此刻的温暖的确是真的。
顾斟真摸了摸长毛狸花猫的脑袋,顺势将猫抱过来,“你说的对,如果我不赶紧振作起来,就连一只猫都保不住。”
她感慨道:“从踏上修行之路,我想的是自保,现在无论是自保还是保护好更多的人,我都应该作出选择。”
长毛狸花猫和灰兔子同时被丢进小世界里,顾斟真举起手中的鱼骨剑,感受着其上锋芒,眼神也变得坚定而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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