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薛镜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素来冷冽的神情里染上了几分迷茫,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婆给他取名时曾送给他一面镜子,告诉他只要他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他好。
所以他最无法漠视的,就是旁人的真心。
假若裴荒对他好, 也是和别人一样有所求, 想要从他身上谋得什麽好处, 又或者只是被他这幅皮囊所蛊惑,恋慕他的容颜,这事情便极好解决。
他只要收回随手施予的好处, 再寻几味丹药,暂时毁去这容颜,便可快刀斩乱麻地断掉这份感情。
但裴荒对他,是一片赤诚与真心, 薛镜辞反而不知该如何做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报同样的感情, 可感情这东西,又不像修为,日积月累就会自己长出来。
薛镜辞活了这麽久,还从未生出过什麽炽热的情绪。
系统看出薛镜辞的纠结与难受, 忍不住开口道:“宿主, 这件事你不必太过介怀,是裴荒自己要去喜欢你的, 并非你强求,所以无法回馈同样的感情, 也很正常啊。”
薛镜辞抿唇不语, 许久才又看向河妖, 问起裴荒小时候的事情来。
两人初见时,裴荒还是个小混混。
薛镜辞记得他倔强得很, 哪怕嘴里说着对不起,一低头拳头却还紧紧攥着。
还有些小机灵,很会审时度势,一旦实力被人彻底压制,就会立刻服软,乖乖认罚。
薛镜辞看出他身上有慧根悟性,这才忍不住将他留在身边数月,教他写字练剑。
只是到底是萍水相逢,到了要完成任务的时间,薛镜辞便直接离开了。
此时再回想,薛镜辞却忍不想要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荒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河妖听了薛镜辞的问话,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他与小时候的裴荒交集并不算多,是后来才渐渐熟悉。
他正要摇头,一个黑衣青年闪身落到他身边。
阿苏将手里的小刀扎在腰间,默不作声地走到薛镜辞面前,擡手打了个招呼。
他习惯了隐匿在暗处杀人,总是来去无蹤,打完招呼后,便下意识地又要掩藏进黑暗之中。
河妖伸手拽住他,低声说了句话。
阿苏身体一顿,擡眼与薛镜辞对视,然后伸手讨要纸笔。
他写的,是当年与裴荒之间的“新仇旧恨”。
所谓“旧恨”是指,他曾经当过裴荒的小弟,两人最后却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当初裴荒看到有修士在贩卖小孩,準备拿去给人做炉鼎,便出手帮那些孩子跑了。
其他孩子都跑得没影,只有阿苏不仅没跑,还蹲下身去看那修士慌乱之下弄丢的功法。
裴荒看出阿苏识字,人也十分机灵,就动了心思,让他跟着自己。
阿苏还想继续研究那本功法,便同意了。
起初,裴荒以为阿苏与自己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他总是比对别人更好些。
阿苏没有解释,只是时不时会偷偷溜回家里,终于还是被裴荒察觉了。
那日他正和爹娘一起吃饭,一擡头,就看到窗外站着个人。
寒冬雪夜,裴荒不知道站了多久,整个人几乎要被大雪吞没。
阿苏慌乱地放下碗筷,推开门想去找裴荒,却被裴荒揪住领口,对上了他愤怒的眼神。
“原来你是有爹娘的……他们还这麽疼爱你。”裴荒松开阿苏,冷冷瞥他一眼,朝后退了几步。
“你明明有家,还跟着我做什麽!”
两人的动静引来了阿苏的爹娘,他的娘虽说身形娇小,此刻却抡起扫帚沖了过来,要将裴荒打出去。
阿苏用力攥住扫帚,转头就见裴荒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之中。
“你怎麽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阿苏的娘低头,看见他衣领上沾了尘土的手印,连忙细致地掸了掸,口中絮絮叨叨说道:“他是棺生子,命硬得很,先是克死爹娘,后来连养父也克死了,你要离他远一些。”
她声音很大,顺着呼啸风声传出了很远。
阿苏小声争辩,想说这些日子他跟着裴荒,觉得他不是坏人。
却被娘亲点着眉心,非要他去用生姜洗手,好祛除寒气与晦气。
阿苏年纪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爹娘为何要把牛羊推到水里面。
也不明白为什麽大人嘴上总是说“怎麽没人管管这坏胚子”,却没人真的去管裴荒。
直到薛镜辞从天而降,阻止了村子里的祭祀,将牛羊又送回岸上。
阿苏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下意识觉得,若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管住裴荒。
他悄悄给薛镜辞告密,说裴荒就是毁坏神牌之人。
这便是“新仇”了。
……
薛镜辞看着纸上的黑白字迹,仿佛能看到裴荒孤身一人站在屋外,偷看着屋子里与他无关的热闹。
他一定是看了很久,才会落了一身的雪。
后来薛镜辞确实如阿苏所想,将这个人管束起来,教他要按时睡觉,认真吃饭,去帮农人干活……
但也只是短短三个月而已。
薛镜辞回了回神,低声问道:“我走之后呢?”
这次轮到河妖开口,他说着说着,忽然噤声,视线落到薛镜辞身后,暗示地眨眨眼。
薛镜辞意识到是裴荒回来了,伸手想要毁去桌子上的纸,但最终不知为何,将这纸叠好收进了储物袋里。
裴荒远远看到薛镜辞与河妖和阿苏站在一块,心中倒是有些庆幸。
如今他与薛镜辞单独相处时,总能感觉到那人有些不自在,人多一点或许会好些。
然而等裴荒走过去时,河妖和阿苏却已经飞身消失在夜色里。
一时间,偌大的魔宫之中又只剩下裴荒和薛镜辞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
裴荒主动开口,说起将谢争和萧寻驱逐出魔界的事情,却发现薛镜辞神色恹恹,似乎并没有在听。
他下意识攥住薛镜辞的手腕,去探他的脉象:“……不舒服吗?”
薛镜辞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他听阿苏与河妖说起裴荒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不知道为什麽闷闷的。
他看向裴荒,忽然开口问道:“河妖说,你一直珍藏着我留在东来村的东西,是从那时候起就喜欢我了?”
他问得太过直白,裴荒的心跳都险些停住了。
许久,他才破罐子破摔地点头,心底甚至生出一丝的期待,薛镜辞在知晓他的情谊后,会给出一个新的答複。
然而薛镜辞只是问他:“为什麽?”
“我在东来村时,对你也不算好。”
他那时不仅让裴荒扫落叶,还带着他去帮村民秋收。
裴荒几乎没什麽休息的时候。
裴荒看向薛镜辞,知道他还是不懂这种感情。
可他却也无法说清喜欢的原因。
那时候他年纪小,正是最为倔强的年纪。
旁人骂他不祥,处处远离他,他便也学着那些人的表情,依葫芦画瓢地去憎恶他们。
他不需要别人的喜欢,也不会喜欢别人。
可与薛镜辞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只觉得昏暗的世界里,终于透进了一线天光。
那时候他连字都认不全,还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这是怦然心动。
从此之后,他下意识地追逐这个人的身影,本以为不会再遇到,却在洛城意外相遇。
“我也想过,也许只是你的实力强悍无匹,令我心生仰慕,并不是那种喜欢。”
“但在洛城的时候,我看到你法袍旧了,还遭人排挤,心里竟然生出股沖动,想要保护你……明明我的修为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麽。”
薛镜辞听得认真,他想说自己这些年也保护过不少人,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顺手为之,总之那股情绪很快就散掉了。
这并不一定就是喜欢。
但对上裴荒认真的视线,薛镜辞忍不住在脑海中反複去想裴荒说的话。
他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两者的不同。
薛镜辞保护别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强悍至极,但那个时候的裴荒才多大,竟然会想要保护他。
能让弱小的人生出力量,这就是喜欢吗?
裴荒没有继续说话。
他还维持着攥住薛镜辞手腕的姿势,此刻感受着薛镜辞忽然乱起来的脉搏,心跳也跟着一颤。
薛镜辞有时候直白的像张纸,从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因此裴荒一眼就看出,薛镜辞对他口中的喜欢,只是不懂,而不是真的厌恶。
他原本已经做好打算,这次回来后,就想办法退一步,退到让薛镜辞觉得舒服的位置,绝不再有任何逾矩之举。
他不想变得像谢争和萧寻那样,只为自己的私欲就百般纠缠,让薛镜辞这样清冷寡欲的人都生出厌恶。
但如今偏偏让他窥见一丝可能。
让他忍不住想要赌上全部。
*
这日之后,裴荒和薛镜辞的关系便恢複如常。
裴荒修炼薛镜辞改过的功法,修为进展很快,血脉的力量也越发稳固。
一时间,原本还在观望考验他的魔修,也渐渐生出念头,想要真的奉他为尊主。
伏阴主动找上裴荒,还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奚枫。
“先前我们同意参加比武大会,其实只是给各大魔族势力的联合寻个借口。魔界纷乱已久,大家早就想看看统一之后会不会变得更强,只是拉不下脸。”
这小半年来,各大势力恢複了通商,资源流通起来,许多炼器炼丹的魔修实力都更进一步,炼出不少极品的丹药与法器。
还有诸多好处,不必一一言说。
裴荒早就看出这一点,淡淡道:“一年之期还未到,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明面上的尊主。”
伏阴朗声大笑:“我这次来可不是要拉你下位,而是要助你成为真正的尊主。”
说罢他收敛笑意,神情严肃起来:“历届魔界尊主,都要承受王印的力量,才算得到了先辈认可。你若是想要成为真正的魔界尊主,就必须闯过这一关。”
裴荒在魔界时间不长,对王印也只是略有耳闻,但从伏阴严肃的语气中,便知这王印的力量绝对非同小可。
“王印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伏阴解释道:“你听说过搜魂术吧,魔族最初的王为了能够留下传承记忆,不惜对自己用了搜魂术,将毕生所学封印到一枚印章里。”
“承受王印的力量,可以得到他的记忆,但也可能被他强大的神魂力量沖击。”
裴荒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道:“我愿意试试。”
伏阴却摇头道:“那股力量对你来说还是太强了,若是你真的要试,需要有道侣与你一同承受这股力量才行。”
说罢,他看向自己的徒弟奚枫。
奚枫上前朝裴荒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也想要王印的力量,不如我们假装结为道侣,共同承受王印之力,等出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裴荒愣住,他记得自己和奚枫唯一的交集,就是比武大会上切磋了一次,这人怎麽会提出这种要求?
奚枫见裴荒不说话,眨了眨眼,微微笑道:“尊主放心,事后我不会纠缠于你。不信你问我师父。”
伏阴点点头,显然是对自己的关门弟子极为了解:“她只喜欢十八岁的弟弟,年纪已一过就不喜欢了。”
裴荒:“……”
他摇头道:“不行,我有喜欢的人。”
伏阴和奚枫都露出惊诧之色,这些日子裴荒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简直与正道那群修无情道的人差不多。
他居然有喜欢的人?
伏□□:“若是这样的的话,你们可以结下道侣契约,便可一同承受王印的力量。”
裴荒不置可否,只是细细问了继承力量之事,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试试。
毕竟当初他继承血脉之力时,亦是承受莫大痛苦,神魂远比实际的修为境界要坚韧数倍。
他朝魔宫走去,远远就见到薛镜辞在练字。
那人身上清寒的气息混着墨香,似是一张巨网,将他彻底笼住。
裴荒没有打扰这份宁静,满脑子杂乱的想法都被抚平了。
他静静地看着薛镜辞,忽然察觉到一点异样。
薛镜辞的笔,似乎停得有些久?
直到墨汁在纸上晕开一片,薛镜辞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想起先前吃饭时从罐子口中听到的消息。
伏阴想要撮合他的徒弟奚枫,与裴荒结为道侣。
第七十二章
裴荒快步走到薛镜辞身边, 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晕染了墨汁的白纸。
薛镜辞练字时手总是极稳,似这般弄髒了纸,怕是因为心绪不宁。
裴荒想了想,猜测薛镜辞是不是在担心他修炼之事。
他如今所修炼的功法, 乃是魔界最为厉害的一种心法, 但却只是残本, 只有第一和第二卷。
虽说薛镜辞这些年来一直在钻研正魔二道的功法,心得颇深,但要修补残本仍不容易。
眼看他马上就要练完第二卷, 薛镜辞一定是在为此事忧心吧?
裴荒不想让薛镜辞在为此事烦忧,便站到他身边去,一边替他研墨,一边说起自己这几日修炼颇为顺畅。
他说这话时, 脸上漫起笑意, 通身都散发着少年人蓬勃生气。
薛镜辞垂眸,指尖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虽然已经明白了裴荒的心意,却自知无法回应这份感情。与其让裴荒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倒不如想办法让他早日换个人喜欢。
奚枫就不错。
她不仅生得明豔娇俏, 资质修为都十分厉害, 最重要的是,性格极好。
那日比武大会时, 她在台上出手招招狠厉毫不留情,但下了台子后, 便丝毫没有架子, 和谁都能随口聊上几句。
若是遇到修为与她相当之人, 她还会热情无比的介绍自己,缠着对方与自己交个朋友。
如果是她的话, 一定知道该如何回应一颗真心。
只是如今,裴荒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余下的时候还要处理魔界诸多杂事,根本抽不开身。
薛镜辞看向裴荒,淡淡道:“你修炼辛苦,今日早些休息吧。”
裴荒摇头,心道只有待在薛镜辞身边,他的心才有片刻的平静安然。
他摇摇头:“师父我不累,你继续练字,我替你磨墨就好。”
薛镜辞见他仍留在原地专心磨墨,堂堂一个魔界尊主却要来干这些杂活,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他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多磨一些,灌进瓶子里,我要用的时候自己倒出来就好。”
这样一来,裴荒就能有时间去与奚枫接触。
裴荒摇摇头:“有些东西就是生来易变,这墨水就是其一。一旦隔了夜,色相就会不好。”
薛镜辞听到“生来易变”,眸光微微动了动。
他其实早就从谢争和萧寻的身上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那两个人忽然变了,令他措不及防。
而裴荒,却是他主动想要让这人改变,不要陷入痛苦中。
薛镜辞拿起笔,心里默默有了决定。
他握着笔,这一次手很稳,在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下俊雅的字迹,彻底压住了起伏不停地心绪。
“我明日起,要去栖风谷闭关七日。”
裴荒突然听到这话,心底咯噔一下,难道师父还是因为他的喜欢而感到为难,想要避开他?
可这些日子,他们的关系分明已经恢複如常了。
裴荒忍住心底的诧异,点点头道:“师父且去闭关,我让罐子每日做好吃食放在外面。”
次日一早,裴荒还想亲自送薛镜辞过去,不想这人竟连夜地去了栖风谷。
回忆起昨日白纸上晕开的墨迹,裴荒总觉得薛镜辞有什麽事在瞒着自己。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慌张,连忙起身去找罐子,做了薛镜辞最爱吃的几样糕点,放到栖枫谷的外面。
罐子抱着食盒,看向裴荒问道:“你準备什麽时候办道侣仪式?我这几日要回皇城一趟,若是赶得及,还能替你筹备婚宴上的吃食。”
裴荒听得懵住,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罐子在说什麽。
他一把摁住罐子的肩膀,厉声问道:“这是哪里传出的谣言!”
罐子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下,说道:“好像是后厨的王大妈,不过她也是听魔宫的护卫说的……”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最后说道:“我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且亲眼看见伏阴带着奚枫来找你,便信以为真了。”
裴荒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心说自己也太冤枉了,他可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伏阴的提议,怎麽到这些人嘴里,竟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他要与奚枫结为道侣。
还好薛镜辞不知道此事,不然岂不是将他当成那种朝三暮四之人。
等等……
裴荒擡手一把按住罐子的肩膀:“你有没有和我师父说起这事?”
罐子点头:“我只来得及告诉他伏阴想要撮合你跟奚枫,晚上才听说你们相谈甚欢,当场定下婚约。今日他早早去闭关,还没来得及说。”
裴荒松了口气,只觉得天上应该降下一场飞雪,好替自己洗冤。
罐子拍拍他的就肩膀,想起两人少年事颠沛流离的往事,安慰道:“你爹娘早逝,师父也算半个父亲,到时候拜高堂,你拜他也是一样。”
裴荒听了这话,忍不住直接给他一拳:“都说了是谣言。”
他可从没把薛镜辞当做父亲,要拜也是……
“我喜欢的是他。”
罐子听了这话,惊讶的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合上。
然后他一拍脑袋:“怪我乱说话。”
裴荒摇摇头,他刚听到这谣言的时候自然是生气的,但此刻平静下来,却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机会!
昨日薛镜辞心神不宁,他一直以为是在想修炼之事。
假若,是因为罐子说的话呢?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裴荒整颗心都鼓噪起来。
他擡手摁了摁胸膛,将那颗躁动的心强行摁住,然后从罐子手里接过食盒,放到了栖风谷的外面。
裴荒等了许久,见山谷禁制开了片刻,有人将吃食拿进去,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一大早急着过来,就是想要薛镜辞真的是在闭关,而非不告而别。
七日……
或许他该好好想想,自己要如何做才行。
山谷内。
薛镜辞吃了热乎乎的糕点,随手塞了一块给系统。
虽说只是要在山谷里待上七日,但薛镜辞还是好好打扫了一番,将地上的苔藓和落叶都清扫干净。
还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简单的家具,认真布置好。
系统吃完糕点,也跟着过来帮忙。
它与宿主相处这麽久,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熟悉,但这几日的宿主,却总是透出不对劲来。
就像现在,地上的岩石都快被宿主扫秃了!
系统喵喵叫了一声,薛镜辞这才回神,从储物袋里翻出个小盒子,认真放到桌几上。
盒子里装的是裴荒送他的琥珀,薛镜辞觉得桌子有些空,本想放几册,却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就把琥珀拿了出来。
手指触碰到琥珀的底部,薛镜辞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惊讶。
他低头去看,就见琥珀底部刻了“裴荒赠”三个字。
原来裴荒在这块新琥珀上留了自己的名字。
薛镜辞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难怪之前总是让自己将琥珀佩戴在身上。
他有些失笑,可很快又收了笑意。
明明是他要将裴荒推出去,希望他早日觅得良缘,但方才那一刻,他竟觉得隐晦宣誓主权的少年有些可爱。
这样是不对的。
假若他无法回应裴荒的感情,就不该心安理得地继续让他为自己付出。
薛镜辞摸了摸琥珀,想了想还是装回盒子里,妥帖地放入了储物袋。
他深吸一口气,盘膝打坐修炼,入定后,那些纷杂的情绪终于从脑海中抽离。
薛镜辞足足闭关了七日,期间每日都能收到罐子送来的吃食。
糕点的味道极好,送来时还是热乎的,带着丝丝香甜气息。
吃完最后一口糕点,薛镜辞站起身,抱着系统走出了栖风谷。
月光落在地上,一片如水的明亮,裴荒默不作声地立山谷外,不知等了多久。
他眉眼比常人要更深邃几分,像是出鞘的利剑,如今坐上魔尊的位置需要威慑旁人,就更显得阴戾沉冷。
听到动静,裴荒擡起头。
月光落在他身上,将那锋锐的眉眼也衬出几分温柔。
薛镜辞没想到他会来,七日闭关好不容易沉澱安静下来的心绪,又乱糟糟地浮现出来。
他看向裴荒,迟疑问道:“你在这里等我……是修炼遇到了什麽难解之处?”
“没有。”裴荒摇摇头:“……只是想师父了。”
“师父,想我吗?”
薛镜辞没说话,只是盯着裴荒看。
裴荒的声音很低,轻的像是在撒娇,要是在以前,薛镜辞肯定会心软的点头。
但此刻,他却迟疑了。
薛镜辞已经知道裴荒喜欢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但如今裴荒身边有新的人出现,活泼又热烈,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的视线就能从自己身上移开。
他不该,也不能多说什麽。
薛镜辞淡淡摇头:“不曾。”
说完这话,他忽然对上裴荒的眼睛。
那人虽然说了想念,却没有和过去一样蹭到他的身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虽说已经长大了许多,眼睛里的倔意却和以前一模一样。
像是被遗弃的,流浪许久的幼犬,明明想要靠近,却自知会被嫌弃,所以一动不动。
薛镜辞心中生出愧疚,破天荒地解释道:“我在修炼。”
裴荒怔了怔,眼底浮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回去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很快就回到了魔宫里。
薛镜辞顺路去了厨房,想要将食盒还回去,却从王大娘口中得知,罐子早在六日以前就离开魔界,回了皇城。
他心中惊诧至极。
这几日送来的糕点,口味一模一样,分明是出自罐子之手,若是他不在的话……
王大娘视线在薛镜辞和裴荒身上转了转,想到前几日自己传谣言被尊主发现,立刻大声开口说道:“他不在的几日,都是尊主亲自下厨做的糕点呢。”
说完,她借口有事,飞快离开了后厨,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薛镜辞看向裴荒问道:“你怎麽……”
裴荒不以为意道:“见你爱吃,罐子走之前就让他教我了。”
薛镜辞捏着糕点盒子,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裴荒从来都是只做不说,若是今日他不来这一趟,也许根本不会知道他为自己做了这麽多。
这个人……
裴荒视线紧紧盯着薛镜辞,不错过他眼神中任意一个细小的变化。
见薛镜辞露出动容之色,他忽然开口道:“师父还记得奚枫吧,我倒是没想到,她也很爱吃这糕点。”
薛镜辞骤然愣住,心底翻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仿佛是独属于他的东西,忽然之间就烙上了其他人的印记。
他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也给她送了?”
说罢,他又意识到不对,连忙补充道:“你做的东西,自然……是好吃的。”
话一出口,薛镜辞才察觉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落。
他抿起唇,转开视线去拨弄食盒。
裴荒走到薛镜辞面前,笑起来道:“师父,我骗你的。”
“这些事情,我只愿意为师父一个人做。”
“你……”薛镜辞心下莫名有些慌乱,他眉心微微蹙起,努力摆出一副冷相。
裴荒弯腰直视薛镜辞的眼睛,问道:“但师父刚刚听了这话,似乎不大高兴?”
薛镜辞呼吸微微一滞:“没有。”
裴荒听出了薛镜辞话语中的迟疑,心中一喜,紧追着问道:“师父之前又为何心神不宁,墨汁落到白纸上都不知道?”
薛镜辞没想到,裴荒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神。
他头一回有些失了方寸,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干脆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师父说过,你不懂我说的喜欢,但我却能从师父身上感觉到。”
薛镜辞心口一跳,望着裴荒眼底的炙热,问道:“什麽意思。”
他本以为,裴荒会提起他修补魔族功法之事,为了这功法,他确实耗费了无数的心力,会让裴荒産生错觉也很正常。
但说到底,这不过是师父为弟子尽心罢了。
哪怕是先前背叛了他的两个弟子,曾经也得到过他的倾囊相授。
裴荒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擦去薛镜辞嘴角几不可察的糕点碎屑。
见薛镜辞不躲,裴荒又更靠近了一点,强烈的侵略感覆上薛镜辞的肌骨,慑得他难以避开。
“其他弟子也能对师父这样吗?”
不等薛镜辞说话,裴荒又牵住他的手,“或者像这样,牵着你在人群里走,睡在你的旁边。”
薛镜辞说不出话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裴荒是不同的。
若是换做萧寻要去牵他的手,他肯定毫不犹豫就会挣脱。
哪怕是与谢争关系最为紧密的日子,他也不会与之同眠,彻夜谈心。
他分明,只对裴荒这样。
是因为这个人太好,所以他不自觉就卸下了满身的防备,纵容他接近自己,最后竟变成了难以察觉的习惯。
薛镜辞想要开口,嘴巴却被裴荒的手捂住。
“师父,你先想想再说。”
这话听着熟悉,当初薛镜辞想收裴荒为弟子时,就说过这话。
薛镜辞对上裴荒的视线,看到了里面祈求的意味,最终还是不忍心说出决绝之语,断了裴荒的念想。
他点点头。
裴荒松开薛镜辞,没有再说些什麽话去逼他。作为师父,薛镜辞为他做的已经太多太多。
这辈子没人对他这麽好,是他太过贪心,还想要更多。
“师父,我这几日会去修炼那本功法的第三卷。”
“十日后是魔族的灯节,相爱之人会往姻缘树上悬挂祈愿红绳,我会在树下等师父。”
薛镜辞听懂了裴荒的意思。
去,或者不去,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两人立下约定后,裴荒就闭门不出,开始修炼那本功法的第三卷。
薛镜辞本以为他给了自己十日,是让他一个人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却不料裴荒隔三差五就拿着功法来请教他,眼中泛着血丝,看起来特别可怜。
分明就是在扰乱他的心绪,让他不自觉对这人又心软一点。
薛镜辞没有戳破裴荒的心思,只是无人之时,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这十日对裴荒来说极为漫长。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绪,好好的修炼这本凝结了薛镜辞心血的功法。
若是他因为情爱之事,耽搁了修炼,又怎麽对得起薛镜辞的一腔心血。
好在他修炼顺利,赶在第十日将第三卷功法完整运转了一遍。
他和薛镜辞约定好,今日要一起去看灯节,然后薛镜辞会给他一个答案。
裴荒深吸了一口气,朝约定的地方走去。
好巧不巧,他在姻缘树下遇到了奚枫,那人身边跟着个少年,正捏着一段红绳问她:姐姐,这上面怎麽有你的名字,另一个人是谁?
奚枫抱着他耐心解释,一转眼看到裴荒,尴尬地笑了笑。
但很快,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视线朝裴荒周围看去。
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奚枫有些失望,挂完红绳就走了。
不过没走多远,又鬼鬼祟祟停下来偷看。
她实在很好奇,裴荒喜欢的人究竟会是谁?
不少人认出了裴荒,恭敬地过来行礼。
但见裴荒神情冷肃,不怒自威,衆人都不敢和他多说话。
薛镜辞站在人群中,没有第一时间过去。
他静静看着裴荒与奚枫交谈,也看到奚枫早有喜欢的人。
确切地说,站在姻缘树下的人都是成双结对,只除了裴荒。
时间缓缓流逝,原本神色冷静的裴荒,忽然擡头朝人群看去,像是在努力寻找什麽。
薛镜辞用了系统给的隐匿道具,纵然裴荒如今神识强大,也没能发现他。
裴荒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露出几分难以觉察的手足无措。
他似乎想要去附近找一找薛镜辞,可走出几步后,又紧巴巴地回到了树下,像是害怕若是薛镜辞来了,无法第一时间见到他。
周围的人渐渐变少,裴荒脸上的不安也渐渐显露出来,目光焦急又慌乱。
薛镜辞的心没由来地一阵难受。
他想起了那年洛城的灯会上,裴荒让他在桥上等,自己跑去买了花灯。
但那时候他察觉到魔修气息,就追了过去,之后时间到了需要返回上界,便没有再去找裴荒。
他就这样走了,可裴荒,也许就和今日一样。
明明可以离开,却怕他会回来,最后就这样傻兮兮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薛镜辞不懂感情,但就像残缺的功法可以修补,人的感情也一样。
他该给裴荒一个机会,或者说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试试喜欢一个人。
薛镜辞心底叹气,解除了系统道具的隐匿。
然后他一步步走到裴荒的身后,喊道:“阿裴。”
裴荒身形僵住,反应过来后猛地转过身去。
重重叠叠的灯影之下,他看到薛镜辞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他还是满目清冷,面若神佛,一袭白衣皎洁如月。
和初见那日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只能仰望着这人的背影。
而如今,他们四目相对,薛镜辞的眼中透出引人沉溺的柔软。
薛镜辞牵住他的手,递过去一截红绳。
那红绳卷在薛镜辞苍白似雪的指尖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瑰豔。
“你想,挂哪里?”
第七十三章
裴荒激动之下, 整个人都有些呆住,好不容易才出声问道:
“师父是说,你也喜……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紧紧盯着薛镜辞,目光炙热而複杂, “是这个意思吗?”
“师父能不能再说清楚些……”
他反反複複地问着, 活像是个刚刚开蒙的孩童, 即便明白了书本上的字,也怕自己其实理解错了意思。
薛镜辞有些好笑地看向裴荒:“平日里修炼时,不是很聪明吗。”
听了这话, 裴荒终于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心中腾起巨大的喜悦。
所有的冷静都在这一刻被击碎,裴荒鬼使神差地握住了薛镜辞的手腕。
并不平稳的脉搏,透过皮肉传到裴荒的指腹上, 他才知道薛镜辞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静。
薛镜辞当然没法冷静。
在他活过的年岁里, 大部分的日子都似一滩平静的水。
而如今,这潭水却被人强势地闯入,在不见底的深处卷起滔天骇浪。
薛镜辞见裴荒还不去拿那条红绳,心底叹了口气。
他既然决定接受这个人的喜欢, 就不会吝惜剖开自己的心。
薛镜辞看向裴荒, 神色认真又笃定地说道:“还不明白吗。”
“意思是,师父也喜欢你。”
裴荒呼吸险些停住, 像是在苦海沉浮许久的人,忽然捉住了浮木。
他紧紧握住薛镜辞的手腕, 拉着他跑离了人群, 彻底挣脱了旁人探究的视线。
两人跑入无人的深巷。
巷子里悬着形状各异的彩灯, 五色的光落到两人的身上,随着心跳一起跳动。
裴荒弯下腰, 没有去接薛镜辞手中的红绳,而是松开了另一只攥紧的手。
他拿起自己的红绳,小心翼翼系在薛镜辞的手腕上,因为紧张甚至有些手抖。
那红绳被裴荒攥了许久,还带着炽热的余温,轻轻染上薛镜辞莹白的手腕。
他擡眼看向薛镜辞,双眸渐渐亮起,像是有漫天的星辰落入其中。
“师父,也帮我好吗?”
薛镜辞听着裴荒雀跃又小心翼翼的声音,点了点头,也握住裴荒的手腕,系上了自己的那一条红绳。
红绳系好之后,裴荒又抓起薛镜辞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得寸进尺地问道:“师父,我的脸烧得厉害,你能不能替我降降温。”
薛镜辞其实并不习惯与旁人肢体相触,只是他既然答应了裴荒,就不会再逃避。
他反客为主地擡起另一只手,将裴荒整个脸捧住,轻轻摸了摸。
“这样好些吗。”
裴荒说不出话,身体僵硬地锢在原地,只觉得被薛镜辞碰过的皮肤热得更厉害了。
薛镜辞也察觉到裴荒的变化。
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这种温度的改变,反而更能被他察觉。
这就是喜欢吗,哪怕是再冷静自持的人,也会因为喜欢而无法控制自己。
裴荒努力平複心绪,却无法克制分毫,最后干脆将头埋在薛镜辞的肩膀上,好让薛镜辞看不见他丢盔弃甲的狼狈神情。
“师父,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喃喃道:“是梦的话,就不要醒了。”
薛镜辞听着裴荒在自己颈窝边上胡言乱语,只觉得这样的裴荒陌生的有些可爱。
他从河妖和阿苏嘴里听了不少裴荒的旧事,又从罐子口中知道长大了些的裴荒是什麽模样。
可无论是哪一个时候的裴荒,都没有现在这幅模样。
活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薛镜辞不知为何,想起了杭城时见过的小孩。
那孩子想吃糖葫芦,就朝自己的亲人撒娇撒泼,虽说被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可后来薛镜辞再见到他时,就看到他开心地握住了一串糖葫芦。
小孩子敢向大人要糖,是笃定了对方会给自己回应。
可小时候的裴荒,只会偶尔用攒下的钱去买几颗松子糖,甚至因为放的太久,糖都化在了糖纸上。
薛镜辞回过了神,开始一句句回应裴荒的话。
“不是梦。”
“不能这样,梦做久了人会魇住。”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两人回到魔宫之时,就发现伏阴已经早早等在了里面。
想到昨日奚枫与他说的话,伏阴面色古怪,想不到裴荒心爱之人竟然是他的师父。
以至于他今日见到自己几个徒弟时,都感觉浑身不对劲起来。
伏阴收回心神,看向两人,又重新提起了王印之事。
而薛镜辞竟然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以至于伏阴走后很久,裴荒还有些恍惚。
他昨夜才与薛镜辞互通心意,今日薛镜辞竟就直接答应了结为道侣之事,一切太快了,像是梦一样。
薛镜辞看出了裴荒眼中的困惑与迟疑。
他轻笑着摇头,有些纵容的说:“当日连魔尊之位都敢肖想,如今就这点出息。”
“难道你以为,我也要给你一段试用期。”
听到薛镜辞重提这旧事,裴荒生怕薛镜辞被自己折腾,心里生气。
可一擡头,就见那人清清淩淩的眼睛里,蕴着几分笑意。
裴荒也不自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他没想到,薛镜辞看似感情淡漠,可一旦认準了一个人,就会无比坚定地跟着那个人走下去,哪怕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还好。
裴荒想,还好遇到的是他。
他一定会保护好薛镜辞,永远不叫他伤心难过。
*
为了尽快承受王印之力,三日后薛镜辞就与裴荒结了道侣的契约。
之后的一切都尤为顺利,裴荒和薛镜辞从前任魔尊的记忆里,窥见不少上古修真时代的秘辛。
其中最重要的,与天门阵法有关。
当初妖族为祸人间,人族征战百年,诞生出实力强悍的修士。
随后五位修真大能联手布下天门阵法,将妖族尽数囚禁于阵法之中。
然而无人知晓,这五位大能中,竟有一位是魔修。
薛镜辞看完这段记忆,忍不住感慨道:“林恒曾与我说过,他自幼喜欢研究暗器之术,可他身边之人,都说此乃歪门邪道。”
“但萧家以蛊术和傀儡术闻名于世,却被称作是世家第一。”
裴荒想起曾经自己不敢向薛镜辞袒露修魔一事,也忍不住唏嘘道:“可见是正是邪,全凭世人的嘴来定义。”
如今他既然当上魔界尊主,自然会想办法扭转局势。
而薛镜辞所钻研的功法,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想到这里,裴荒看向薛镜辞,问道:“先前你去魔族各大势力开设法坛,讲解功法时,可有遇到什麽阻碍?”
薛镜辞道:“魔界荒芜,许多魔修散居在各处,又没有能够传音的法器,根本不知道开坛讲法之事。”
传音类的法器要靠阵法驱动,最好是设在天穹上,才能最快地传递消息。但此方世界因为天门阵法的存在,无法设立传音阵法,哪怕是像淩虚宗这样的第一仙门,也只能依靠修士来传递消息。
裴荒沉默片刻,却是忽然想到了之前魔宫里传出谣言的事情。
只不过一夜之间,他要和奚枫结为道侣的消息就传遍了各个角落。
薛镜辞见他不说话,问道:“在想什麽?”
裴荒回过神,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消息传遍整个魔界。”
薛镜辞擡眼,疑惑地看着他。
裴荒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尊主大婚,这消息一放出去,人人都会自发地传下去,到时候就可以趁此机会,将你修补过的魔族功法一并推行”
薛镜辞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却没立即点头,而是盯着裴荒看。
裴荒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承认道:“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他知道薛镜辞并不喜欢大办婚礼。
毕竟这人喜欢清净,而婚礼却礼仪衆多,宾客喧嚣。
之前在鬼珠幻境时,薛镜辞头一回和他拜堂还尚能忍耐,后面几次却是坐不住了。
裴荒目光闪了闪,见薛镜辞蹙眉沉思,还以为他不想办。
正想要收回提议,却听薛镜辞开口道。
“办婚礼是个好主意,但我这一次不当夫人了。”
薛镜辞一想到那摇摇晃晃的喜轿,还有遮蔽视线的红盖头,就对办婚礼一事敬谢不敏。
“我要在外面吃喜宴。”
裴荒没想到薛镜辞沉默半天,是在想这事。
他哪有不依的道理,连忙说道:“都依你。”
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个人谁是夫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洞房的时候谁是夫人。
*
敲定婚期后,裴荒立即着手準备起来。
他让罐子负责安排婚宴吃食,师庭双帮忙拟定宾客名单,还让人重新布置魔宫、裁剪婚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两人要大婚的消息,果然如裴荒所料,不出一日就传遍了魔界。
同为男子,又是师徒的关系,消息一放出去就在整个魔界都炸开了。
河妖在裴荒筹备婚事的间隙找上了他,说起谢争和萧寻又偷偷潜入了魔界,如今得知二人大婚的消息,想必会有所动作。
“要不要先行将二人驱逐出魔界……”
裴荒犹豫片刻,却说不必,甚至还让河妖主动送请帖给那两人。
河妖大为不解,问道:“你就不怕他们去婚礼上闹事?”
裴荒道:“婚礼我会暗中做些布置。让他们过来,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再和师父好好说一次话。”
他总能想起比武大会前,薛镜辞看着那对师徒说开误会,和好如初时羡慕的眼神。
薛镜辞毕竟付出过许多,却连这两人为何背叛自己都不清楚。
让他们过来,既可以解开薛镜辞的心结,也可以让他好好与这两人打一架。
*
乾元八年,魔界尊主大婚,昭告全界,万民同庆。
算上之前鬼珠幻境的婚礼,这是裴荒与薛镜辞第四次拜堂。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坐上花轿的是裴荒。
花轿是八擡大轿,从绝尘谷起轿,径直擡入魔宫。
一路上无数人沿街庆贺,声势浩大至极。
然而,当轿子即将抵达魔宫时,却忽然生出变故。
人群之中,两个人淩空而起,竟直接拦在了花轿的前面!
有人抢亲——
人群传出惊呼之声,今日可是尊主大婚,敢来抢亲难道是活腻了吗?
一群从沙魔地界赶来的魔修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喊着快去通知尊主,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尝尝厉害。
谁知喊了半天忽然发现,这抢亲之人很是熟悉。
好像是……他们家主?!
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一群魔修赶紧噤声,缩进人群里,生怕被家主迁怒。
萧寻却顾不上理会他们,一双眼睛是通红的,布满了血丝。
他怎麽也想不到,裴荒竟也对薛镜辞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而师尊竟然纵容了他。
不,师尊一定是逼迫的……
就像,就像当初他对师尊做的那样。
裴荒一定用了什麽手段,强迫师尊与自己拜堂成亲。
他今日一定要带走师尊……
谢争的面色也极为複杂。
当日裴荒出手,将他与萧寻一并驱逐出魔界,他便趁此机会与萧寻大打了一架。
他一直怀疑当年自己派去的人没能找到薛镜辞,与萧寻脱不了干系。
然而萧寻却不承认。
这一次他不惜放出法相重伤萧寻,终于逼问出当年真相。
萧寻竟然对薛镜辞下蛊,逼他与自己成亲。
他怎麽能这样折辱薛镜辞!
谢争恨自己当年一时的懦弱,给了这疯子可乘之机,也知道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所以他想方设法再次潜入魔界,想要好好地和薛镜辞说一次话。
向他忏悔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
可谢争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晚,就听说了裴荒要与薛镜辞办婚礼的事情。
这人竟和萧寻一样疯狂,要逼迫薛镜辞与自己成亲!
想到此处,谢争冷冷看向萧寻,心中发誓今日必须将师父,从那两个人手中救走。
师父这样光风霁月之人,就该回到上界,受万人敬仰才是。
两人视线交错,还未逼近喜轿,便先交手了起来。
剎那间狂风倒卷,地动山摇,但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喜轿的位置,不敢伤到那个人分毫。
谢争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没有露出破绽,给萧寻用蛊的机会。
他的灵力霸道至极,很快就将萧寻彻底压制住,先一步来到了喜轿边上。
“师父!”
谢争半跪在轿子边上,眼中溢满沉痛之色,面上再无曾经的狂傲。
“当年我去你书房整理时,意外看到了几本魔界功法,其中还有好些是我练过的,一时无法接受,就选择一走了之。”
“可我没想到,你一直在找我。”
“当年我被淩虚宗带走时,他们就发现我身上有修炼魔功的印记,一直逼问我是从何处修来,我不敢提你,只说自己喜好读书,无意中得到魔功秘籍……”
“我怕他们发现你身上的魔功,所以才不敢与你相认。”
裴荒坐在喜轿里,听着谢争悔恨痛苦的剖白,心底叹了口气。
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人,若是谢争与萧寻前来抢亲,就将薛镜辞带到这附近。
想必薛镜辞此时已经听清了谢争说的话。
裴荒只是希望薛镜辞明白,不是他做的不好,而是这两个人一个狂傲,一个偏执,都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情,不曾信他,才会弄到这般境地。
喜轿外,萧寻也跪下来,他这一次没有再提起幼年时所遭受的一切。
而是将两人初见之时,所有他做过的错事,都一一道来。
“师尊,其实当初林恒去找你的麻烦,里面也有我的手笔。我知道,一个人只有陷入险境时,才会记住向他伸手的人。”
就像他当年,也是这般将薛镜辞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裴荒送你的琥珀,是我故意弄坏的。”
“离开鬼珠幻境的时候,我虽然受伤,却没有那麽重。是因为我看到你要和裴荒走,才自己把经脉弄断了,要强留你下来。”
曾经他费尽心思遮掩的东西,都在今日一并说出。
萧寻心中存着唯一的一丝侥幸,那就是师尊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真的知道错了。
萧寻仰头看向喜轿里的人,竟直接擡手“啪”地朝自己嘴巴扇去,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直接令他嘴角溢出血迹。
“我所做的一切,师尊怎麽罚我都行。您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吩咐一声,我自己来。”
薛镜辞站在人群里,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他还记得谢争刚刚拜师时,有一回他钻研功法,不小心走火入魔,谢争为了替他寻草药治病,卖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
甚至包括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一件红丝玉佩。
后来他身体好转,想要赎回玉佩,却得知已经被人买走了。
谢争笑着安慰他,说若是娘亲知道这玉佩用来救了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一定会觉得欣慰。
见薛镜辞还是闷闷不乐,谢争又亲手雕了块红丝玉佩送给他。
他也记得,在鬼珠幻境时,萧寻明知道出城危机重重,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救使者。
如今两个人跪在地上,倾述对他的尊敬与爱慕,薛镜辞只觉得荒谬至极。
原来这世界上,有些伤害是竟会打着爱的名义。
裴荒见时机差不多,主动撩开了喜轿的帘子。
谢争与萧寻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想要将他带走。
然而裴荒却一把扯下红盖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擡手鼓了鼓掌。
“真精彩啊。”
谢争和萧寻眼底的悲痛瞬间被震惊所取代,外头都在传魔尊娶亲,他们也都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喜轿里坐的是薛镜辞。
可谁能想到,里面坐着的竟是裴荒!
这人方才一声不吭,分明就是在故意戏弄他们。
谢争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胸中怒气翻涌,擡手朝裴荒攻去。
“我师父在何处!”
萧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死死看着裴荒,一字字道:“师尊……最恨被人逼迫成亲,当年他修为尽失,甘愿用血气中的灵力御剑飞行,也要逃离我身边。”
“你不要逼迫他。”
裴荒眉梢一挑,擡手朝两人攻去:“我与师尊早就结为道侣,今日这仪式不过是为了昭告天下。今日我就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听到这话,萧寻整个人都怔住,直到手臂被裴荒的剑气割破,才死死咬住嘴唇,止住了险些发出的痛呼。
他眉间闪过阴沉之色,擡手杀向裴荒。
裴荒却灵巧地侧身避过,不知用了什麽诡谲步法,竟直接出现在谢争背后。
他擡手就是一掌,直接拍在谢争后心上。
谢争虽有护体灵气,却也被这一掌激得气血翻涌,死死盯着裴荒问:“你的修为,竟提升了如此之多……”
裴荒冷笑一声:“自然是师父教的好,可惜他精心写就的功法,你却不曾练完,只能便宜我了。”
他的话字字诛心,萧寻的眸色越发幽暗,心里真正动起杀机。
就在这时候,一道怒喝传来。
“都住手!”
他仓惶地擡头,就见一道熟悉身影翩然落下,毫不犹豫地将裴荒护在身后。
“今日是我大婚,不宜见血。”薛镜辞冷冷看向谢争和萧寻:“若你们心中还有半分对我这个师父的尊敬,就随我去魔宫,过往恩怨今日一并说清。”
看到薛镜辞身上的婚服,再听见他清醒至极的声音,谢争与萧寻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明白了这场婚礼是薛镜辞心甘情愿的。
师父竟然……真的纵容了弟子的不伦之恋。
他就这麽喜欢裴荒,甚至可以无视伦理纲常?
两人缓缓收起身上的气劲,跟在薛镜辞身后朝魔宫走去。
薛镜辞看向裴荒,见他身上沾了血,顿时有些慌神。
他伸出手去擦那血迹,发觉是别人的,立即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谢争与萧寻都看得分明,三个人打斗,裴荒出其不意攻击抢了先手,他们虽有还击,却比裴荒所受的伤要重的多。
然而薛镜辞看也没看他们。
满眼只有那个人。
分明是他们先来的,最后却是这个人得到了薛镜辞毫无保留的宠爱和怜惜。
到了魔宫内,谢争与萧寻正要开口,就被薛镜辞擡手阻止。
“要说什麽,待到仪式结束后再说。”
说罢,他让谢争和萧寻留在原地,和裴荒一步步迈上魔宫正门的台阶,朝那最高处并肩走去。
天地共庆,万民朝贺。
两人行完了所有礼仪,才一同走进魔宫里。
裴荒让人将谢争与萧寻带进来,又将其余的人打法走,偌大魔宫便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薛镜辞坐下来,看向谢争和萧寻,淡淡道:“要说什麽,现在可以说了。”
谢争本就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先前一番剖白已是前所未有之举,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寻抢先一步跪在薛镜辞面前,倒是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薛镜辞看向萧寻,再听一遍这些话,他心中已经没有半分动容,只觉得疲累。
裴荒悄悄将手探进他的衣袖,在虎口处的穴位上揉捏了下,还张了张口,无声的嘘寒问暖。
他的小动作自然被谢争和萧寻看得真真切切。
但薛镜辞,不仅没有挥开他的手,斥责他的逾矩和无礼,反倒彻底卸下力气,默许了他的动作。
两人心中憋着满腔嫉妒的火气,却不敢当着薛镜辞的面有所动作。
他们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才能打动薛镜辞,哪怕今后……只能是当徒弟。
薛镜辞先前已经站在人群里听两人说了一遍,此刻便有些走神。
他在脑中问道: “你前面说,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多火葬场积分,是什麽意思?”
先前三个人打起来的时候,薛镜辞的注意力都在裴荒身上,却也注意到系统在他脑子里兴奋地喵喵叫着,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多火葬场积分。
系统一时得意忘形,却被薛镜辞抓了个正着,此时心虚至极,却也知道,这正是个跟宿主坦白的好机会。
“宿主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曾问过你,从主神空间出来的时候去了第几个房间?”
薛镜辞点点头。
系统道:“其实你那个时候就走错了,这个世界并非你要去你的男频位面,而是晋江。”
它详细解释了两个位面的区别,如果说男频位面的主角满脑子都是升级打怪,那麽晋江位面则是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
“所以,会被选为任务目标的人,都对你有爱慕之心,同时因为性格的缺陷,将来一定会背叛你。”
“等他们悔恨的时候,宿主就会得到大量的火葬场积分了。”
薛镜辞看了一眼正疯狂暴涨的进度条,这些日子他的积分增长极快,还以是因为裴荒当上了魔尊,事业有成。
系统坦白完一切,恳切地道歉:“宿主,先前骗你是我不对……”
薛镜辞却打断它,想到自己新学的知识,活学活用道:“你这也算是火葬场。”
“能不能折算成积分。”
系统:“啊?”
想了想,又觉得宿主说的有道理,便道:“我会给主神打报告。宿主说得对,我也是火葬场的一部分。”
有了这个插曲,两人倒是彻底说开了。
系统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萧寻和谢争,说道:“所以今后他们两个会一直给宿主贡献积分,而你什麽都不需要做。”
“宿主,你不用再去想完成任务的事情,只要去做让你开心的事情就行了。”
薛镜辞微微愣住。
一直以来,他执着于完成收徒任务,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活着。
曾经的那个世界,每个人都为了活下去而杀戮不止。
可是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麽,他并不明白,只觉得或许是能吃上一些好吃的东西。
他也曾经想过,假若有一天,自己不需要做任务了,是不是就彻底失去了方向。
但这一刻,听到不用再做任务,薛镜辞的心竟没有空虚的感觉,反倒是被许多情绪给塞满了。
他似乎有很多想做的事。
想看裴荒修炼他的功法,成为当世最强的人。
想以后找个地方隐居,院子里种上一棵大枫树……
薛镜辞终于有些明白什麽是感情。
它不像力量那样容易看见,却能让一个灵魂枯竭的人,重新拥有蓬勃的生命。
薛镜辞沉思之时,谢争和萧寻已经将这些年的愧疚尽数吐露。
裴荒看着两人,说道:“都说完了?”
两人看向裴荒,以为他也要说些什麽,谁知裴荒竟擡手施了个障眼法,将薛镜辞一提,抗在了肩膀上。
他们反应过来,追过去时,却只撞上一堵无形的阵法墙。
薛镜辞只觉得自己的视线瞬间倒转,耳边传来呼呼风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裴荒带到了魔宫下的一处密室里。
他伸手扯了扯裴荒的衣袖,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待到重新站稳之后,薛镜辞才发现这里竟是一间华丽的婚房。
他盯着裴荒看,忽然开口,笃定地说道:“你早就计划好了。”
无论是谢争和萧寻半路抢亲,还是他与两人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又或是这间无人能够打搅的婚房。
都是裴荒早就计划好的。
裴荒蹭到薛镜辞身边,笑起来道:“师父,你听我解释。”
薛镜辞猜得不错,早在得知谢争与萧寻重新回到魔界之时,他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对这两个人,裴荒的心情极为複杂,一方面恨不得他们永远消失在薛镜辞的面前,另一方面,也知道他们两个是解开薛镜辞心结的关键。
可他又担心,薛镜辞毕竟也曾与这两人有过美好的过去。
万一他真的可怜起这两个逆徒……
所以裴荒才故意引他们前来抢亲,又露出真容激怒他们,好让他们对自己动手。
“我那时候想,要是让你看到他们联手欺负我,就算有几分心软,也肯定是更心疼我。但出手的时候,想到他们对你不好,力道稍微重了些……”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都挨到薛镜辞身边,明明身形高大,几乎能将薛镜辞整个人都笼住,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好像先前兇神恶煞,暴揍了谢争和萧寻的并不是他。
“……好了。”薛镜辞擡手摸了摸他的头,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打他们太用力,手疼不疼。”
裴荒当真将手伸到薛镜辞面前,配合他的话道:“当然疼!”
然而薛镜辞却看到裴荒手上覆着一层厚茧,斑驳又粗粝。
裴荒一瞬间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攥起手收回来,又说道:“让他们先对着我说,这样师父就不必被过往束缚,可以站在旁观的位置,看清这一切。”
薛镜辞微微愣住。
裴荒说的不错,假若萧寻和谢争一开始就跪在他面前,他或许真的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总觉得身为师父的自己,也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
可站在人群的时候,他仿佛不再是这两个人的师父,而只是一个路过的无关之人。
跳出这个身份,薛镜辞心里的枷锁仿佛也松动了。
也许彻底放下曾经的师徒情分,对他,对谢争和萧寻才是最好的结局。
裴荒说了半天,将头从薛镜辞肩膀上擡起来,试探着说道:“师父,我看他们虽然可恨,倒也有可怜之处……”
薛镜辞摇摇头。
这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但并不是所有人自己受了伤,就要让别人也跟着伤痕累累。
他看向裴荒道:“不提他们了,说说你自己吧,你有没有可怜之处?”
薛镜辞虽然也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裴荒的过去,却还是想听这人自己说。
裴荒怔了怔,片刻后目光柔软下去,唇角也轻轻勾起。
“那师父可怜可怜我吧,我从小就……”
薛镜辞神情一肃,等着裴荒说下去,谁知裴荒却话锋一转地说道:“从小就没夫人。”
他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朝裴荒眉心不轻不重地点了下,轻声斥道:“正经些。”
裴荒感受着眉心的冰凉,讨饶道:“弟子知错。”
说罢绕到薛镜辞背后,伸手环住他,好让薛镜辞没法看清自己的表情。
裴荒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但薛镜辞这样问他,他脑子里竟瞬间浮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髒兮兮的讨人嫌,倔强又执拗,像是山野田间被随时被人踹一脚的野狗。
遇到薛镜辞以后,这人总是罚他去打水,打来的水全都放在缸里。
他扫完落叶要洗手,吃饭前要洗手……
裴荒有时候想,薛镜辞是不是嫌他髒,可是那人后来又握着他的手教他练剑。
养在薛镜辞身边,裴荒渐渐变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孩。
可是他心里,还有着对这世间诸多不公的愤懑,对自己身世的怨恨……
直到薛镜辞教他修複好毁坏的东西,让他明白农人的辛苦,他心里的髒污好像也被擦拭干净。
……
裴荒靠着薛镜辞,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鼻音,低低说道:“师父记不记得,你曾经问我,当年教过我什麽。”
薛镜辞自然记得。
“剑术和书法,还有些我不知道的……”
裴荒抱着他的手收紧了几分,打断道:“还有爱。”
“也许师父自己没有察觉,但你爱着世人,才会替他们除妖,才会卖掉神牌让他们能够过冬。”
而他,也是这世人的其中之一。
从那时候起,他不再和过去一样憎恨周遭的一切,世事艰难,有人跌入污泥,恨不得将其他人也扯下去。
但也有人,会从污泥里爬出来,然后告诉别人:别走这里。
薛镜辞听着裴荒的话,眼眸中情绪翻涌,抓住裴荒的手,去拿桌几上的合卺酒。
先前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洞房之事,毕竟先前在鬼珠幻境中,结亲是真,洞房是假。
但薛镜辞这番动作,显然是在告诉裴荒,结亲是真,洞房也是真。
他是真的愿意,同裴荒结为道侣,从此同心同行。
两人将这酒一饮而尽,裴荒忍不住侧头去看薛镜辞。
红烛晃动,薛镜辞的脸冰冷似雪,纤长的手指握着杯身,明明穿着喜服,却仍旧是寡情淡欲的模样。
裴荒微微探身,一手撑在薛镜辞身侧,将他整个人笼在阴影下,一手去解薛镜辞的衣襟。
红色的喜服从薛镜辞肩膀处滑落,薛镜辞下意识伸手摁住,阻止衣衫继续滑落下去。
他脑子里的弦瞬间紧绷了起来。
裴荒察觉到薛镜辞的抗拒,停下了动作,视线落到薛镜辞莹白的手腕上,就见那上面还缠着红绳,豔丽得像是落在雪堆里的寒梅。
他齿间发痒,忽然俯身咬住了那截红绳。
红绳缠过唇齿,裴荒的额头抵上薛镜辞的颈窝,轻轻地拱动厮磨。
他分明叼着红绳,可舌尖却不老实地顺着红绳滑落到薛镜辞的手腕上,滚烫得惊人。
薛镜辞从未被人这样触碰过身体。
他向来情欲淡漠,本能地抗拒这种触碰,但身体却随着裴荒的唇齿一起发烫,滋生出难以言说的欢愉。
薛镜辞闭上眼,扬起修长如鹤般的脖颈,喉结轻轻滚动,压抑着险些脱口而出的呼声。
下一刻,裴荒终于咬开了绳子,仿佛有什麽禁锢也随之消失,他伸手扶住薛镜辞的后颈,轻轻咬住他滚动的喉结。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脖颈蔓延而下,一直蔓延到薛镜辞被喜服包裹的身躯。
“你……做什麽……”
裴荒松开薛镜辞,擡起湿红的双眼,伸手摩挲着薛镜辞的喉结,呢喃道:“师父,我想亲你。”
“要怎麽做,你教教我。”
薛镜辞紧抿的唇再次掀开,呼吸越发急重,哑声揭穿他的心思:“教什麽。”
“你分明,就已经无师自通。”
红烛摇曳,两人视线勾缠在一起。
裴荒低喘着笑了起来,终于彻底解开薛镜辞的衣襟,两人一起滚落到了红色锦被之中……
第七十四章
一夜荒唐。
系统看着睡在一起的两个人叹了口气, 幸好它昨天已经提前下载好顶级的打码系统,要不然就要被锁了。
屋子里弥漫着情欲的气息,裴荒先醒来,贪婪地用视线去描摹薛镜辞的容颜。
薛镜辞的脖颈上还留着暧昧的咬痕, 墨黑的长发垂落在颈间, 胸膛微微起伏着。
察觉到薛镜辞睫毛颤动, 裴荒忍不住又吻了吻他红润的嘴唇,然而这一次薛镜辞却没躲,反而伸出舌尖反客为主, 莽撞地吻了上去。
裴荒任由他在自己唇齿间攻城掠地,直到薛镜辞松开他,才伸手扶住那人瘦削的身躯,在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哄道:“昨夜让师父疼了, 是我的错。”
薛镜辞冷冷将他的手拍下去,瞥他一眼,沉声道:“住口,不许再说。”
说罢他作势要将裴荒踢下床, 裴荒顺着床榻滚下去, 半跪下来,头抵在床边看向薛镜辞, 说道:“师父,我不上去。”
“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薛镜辞不想说话, 只是听裴荒语气小心翼翼, 最后还是擡起手, 轻轻勾了勾裴荒的手指。
那手指雪白剔透,指尖染着红意, 勾得裴荒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荒看向薛镜辞眼底的乌青,知道自己昨夜闹得太兇,心底生出几分后悔,便主动拉过被子将薛镜辞遮的严严实实,然后背过身去。
“师父再睡会儿。”
“我守着你。”
薛镜辞闭上眼,却睡不着。
他体温总是很低,像是快捂不热的寒冰,唯有昨夜,那坚冰仿佛融化一般,让他整个人从灵魂到身体都炙热起来。
“上来。”
裴荒闭紧了嘴,老老实实上了床榻,再也不敢有逾矩的行为。
直到看见薛镜辞闭着眼睡不安稳,他才小心翼翼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薛镜辞还想说什麽,但嘴唇还肿痛着,便背着身不看裴荒,努力放缓了呼吸。
温热的体温从背后传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薛镜辞起初还在想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渐渐地就放松下来,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
薛镜辞醒来时,屋子里的气息已经快要散干净,余下的那一丁点气息,糅着食物香甜的味道,显得温存而缱绻。
他咬了一口裴荒递来的糕点,神色已经恢複如常。
裴荒暗自松了口气,却也发愁下一次这般耳鬓厮磨究竟是什麽时候。
尊主大婚有十日的假期,他好不容易才跟心心念念的人结为道侣,自然想过几日不被外人打扰的生活。
这般想着,裴荒看向薛镜辞问道:“师父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薛镜辞沉思片刻,道:“我想去天门阵法里面看一看。”
他喜欢钻研阵法之道,修补天门阵法时,就放出神识浅浅查探过里面的构造。
但他知道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先前下界穿过天门阵法时,旁人都关闭了五感怕被浊气侵蚀,唯有他没有,甚至还从天门阵法里听到了声音。
难道那些妖兽真的都还活着吗,它们究竟被禁锢在哪里?
裴荒此刻自然是对薛镜辞百依百顺,当即答应道:“王印里提过进入天门阵法内部的方法,若是师父想去,我们今日就出发。”
两人一拍即合,避开外人视线,去到了魔界的幽冥河边。
这里是魔界的禁地,传言河水不仅会化去人的血肉,还会将灵魂永远囚禁在里面。
但如今两人却知晓,这只是个危言耸听的传言。
幽冥河之所以成为禁地,是因为里面藏着进入天门阵法的传送阵。
两人跳入河中,一路下潜,终于望见了河底的祭坛。
循着王印记忆转动机关,不多时,祭台上泛起冷硬地光华,将两人尽数包裹。
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污浊,甚至比魔界还要冰冷。
两人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只妖兽便朝他们扑了过来。
裴荒就立刻挥剑抵挡,剑气刺破妖兽的皮肉,溅出乌黑的血花。
血腥气弥漫开来,裴荒暗道不好。
此地妖兽衆多,这血腥气一旦散开,很快就会引来更多的妖兽。
两人转身欲走,却还是太迟了,一群秃鹫俯沖而下,争着去啄食地上的尸体。
尸体很快被啄食干净,没能抢到食物的秃鹫猛的转头,嗅到了薛镜辞和裴荒身上鲜肉的气息。
它们瞳孔散发出红色幽光,口中冒出尖利的怪叫,朝二人追去。
薛镜辞眼神一戾,知道一旦被它们围困住会十分麻烦,便放出神识,极力感应着周围的结界与阵法。
很快,薛镜辞就发现东南方向有一个困阵。
他拉着裴荒朝困阵的方向跑去,那些秃鹫似乎生了灵智,见追不上他们竟又发出尖利叫声,吸引附近的其他妖兽前来阻拦。
系统紧张得喵喵直叫,它本以为两人刚结为道侣,应当是要找一处地方好好度蜜月,谁知道薛镜辞胆子这麽大,竟敢去闯这世间最为神秘可怕的阵法。
而裴荒也陪着他闹,大有薛镜辞想做什麽他都奉陪的架势。
“宿主,这边!”
两人朝着困阵方向走,一路数不清到底斩杀了多少妖兽,终于进了困阵。
跟来的妖兽,很快被困阵中源源不绝的结界与幻境阻隔,再也无法靠近两人。
裴荒微微蹙眉,不知为何,这阵法里似乎藏着一股力量,与他身上的血脉之力互相拉扯,令他气血有些翻涌。
他压下这股怪异的感觉,第一时间去查探薛镜辞有没有受伤,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薛镜辞注意到裴荒的动作,忍不住抿了抿唇。
以前在自己原本的世界时,薛镜辞每天睁眼就要面对杀戮,早就习惯了这种时时刻刻置身于危险中的情况。
可那个时候,他一直是一个人。
如今却有一个人,会紧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两人打坐调息片刻,薛镜辞放出神识查看起起这个困阵来。
天门阵法设立之初,就是为了困住妖族,所以内部是由大大小小的困阵组成的,宛若一个大型迷宫。
到了外围才是防御和攻击阵法,也就是薛镜辞当初修複的那些。
每个困阵都有生门、伤门和死门,间隔一定时辰便会变换位置。
薛镜辞做起事来总是十分专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完全沉浸在钻研阵法之中。
只有当阵门位置变换之时,才会起身带着裴荒换位置。
系统觉得无聊,又必须忍着,不敢在脑海里打扰薛镜辞。
于是它又变换成小猫的模样,在宿主附近打着滚玩。
眼看七日过去,这阵法内部除了冰冷生硬的阵石,就是茫茫云气,让人仿佛被关了紧闭般焦躁。
系统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谁知它这一开口,竟不是喵喵叫,而是不小心说出了人话。
它赶紧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对上了裴荒惊诧的眼神。
糟糕!
裴荒将小猫拎起来,蹙眉问道:“你是妖?”
系统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他们如今身处的地方,就是妖族的大本营,它一只小猫咪会说话也没什麽奇怪的。
这麽一想,系统彻底放下心来,看向裴荒的眼神也亮如火炬。
它正愁无聊,如今正好和这小鬼好好的聊聊天。
这想法倒是与裴荒不谋而合。
他其实早看出来,薛镜辞身上有秘密,只是薛镜辞不主动提起,他便装作不知。
这小猫看起来傻兮兮的,说不定能套出几句话。
一人一猫嘀嘀咕咕聊起薛镜辞的事情,还没说上几句话,裴荒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痛自丹田中传来。
他全身冒汗,只觉得有股力量在拉扯他体内的魔气。
就像是……金池曾经提到过的,他的娘亲一旦与自己的弟弟靠近,力量就会彼此吞噬。
难道这云海之中,竟藏着那杀人兇手的力量?
裴荒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心绪,这些年他一直四处打探消息,可线索却断在了风魔那里。
会是谁……
裴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彻底恢複了冷静。
显然,这力量是曾有人动过天门阵法,残留在阵石里的余力。
那个人并不在这里,但实力一定极强,才会令裴荒体内的血脉之力不受控地朝身体外涌去。
裴荒瞳孔燃起血影,毫不迟疑地盘膝打坐,努力将血脉之力收回身体,同时又想办法吞噬残留在阵石上的力量。
不知过去多久,裴荒感觉到一股与自己同源的力量没入身体里。
就在这时候,异变陡生。
那阵石上的残余的力量,也一并被他吸入体内,却难以控制,在他体内横沖直撞起来。
裴荒努力封存这股力量,可他的心却突兀的蕩开一股强烈杀机。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薛镜辞第一时间察觉到裴荒的异常,伸手扶住他,问道:“怎麽了?”
裴荒咬牙忍住体内的剧痛,安慰道:“这里有股力量,与我体内的力量同源,我将其吸入体内,但……”
他有些说不下去,只觉得杀戮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涌动,几乎要成为他的本能。
裴荒擡眼,舔了舔渴望撕碎一切的牙尖,视线定定落到被困阵绊住的妖兽身上。
薛镜辞盯着裴荒,自然看清了他双目中渴血的冷光,心底咯噔一下。
魔修功力越高,越难以压制杀戮的念头,一旦放任这杀心,道心就会被彻底侵染,再难以回头。
明明裴荒之前一直都能控制住对杀戮的渴望,想来是这这股外来的力量影响了他。
究竟是什麽人留下的力量,杀性竟如此之重!
薛镜辞没有犹豫,伸手去抓裴荒的手,冷声道:“将那力量通过双修之法渡给我。”
裴荒眼中的杀气凝滞住了,短暂的恢複了清明。
他没想到,薛镜辞会这麽快就重提双修之事,却是为了这个缘故。
裴荒强压□□内的疼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打趣道:“师父,白日宣淫不合礼数……”
“我能忍住。”
薛镜辞却无法看着裴荒独自承受这样的痛楚。
但双修,一个人可修不来,显然这人打定主意不愿让他承受这股力量。
薛镜辞抿唇想了想,忽然想起裴荒扯开他衣襟的的模样。
他为何不能对裴荒用强?
薛镜辞擡手,搭上裴荒的衣襟,正要用力扯开,忽然嗅到一股与衆不同的气息。
是凝心草。
薛镜辞面上闪过喜色,这草药一旦服下,就能让人恢複清醒,正适合此刻的裴荒服用。
薛镜辞不再迟疑,直接伸手将裴荒劈晕,叮嘱小猫看好他。
他鼻尖动了动,循着气味找过去,果然看到一大片草药。
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迹,这天门阵法内的草药肆意生长,粗略一看至少在千年以上。
只是这些草药有些是能治病的良药,有些却是剧毒之物,竟相生相克地长在一处,十分诡异。
寻常人或许就此放弃,不敢靠近毒草,但薛镜辞体质特殊啊,可以吞噬毒草释放的毒素。
他没有迟疑,就朝毒草走去,想要找到藏在其中的凝心草。
这片毒草长在一座高耸的巨门之后,薛镜辞不敢妄动,先放出神识小心查探。
很快,他就发现这巨门也是个阵门。
阵门每隔一段时间会关闭,激活地上的幻阵与结界,充斥着可怕的杀机。
只有再次变为生门时,才会开啓。
如今正是生门开啓之时,但很快就会转为死门。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薛镜辞不再迟疑,小心地朝毒草靠近,离得越近,周遭的毒雾也越发浓郁。
无数毒气试图侵入他的体内,都被薛镜辞尽数吞噬干净。
终于,薛镜辞看到了长在毒草之下的凝心草。他俯身折下,然后快速地走出那石门,却忽然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是萧寻。
可是萧寻……怎麽会出现在天门阵法之中?
四目相对,萧寻眼中涌出急切之色。
离开魔界后,他悄悄进入天门阵法采集炼蛊之物,却不想竟在这里撞见了薛镜辞。
他本不该现身,却在见到那人孤身闯入毒雾时,再也无法保持理智。
萧寻大步上前,攥住薛镜辞的手,一只蛊虫从他衣袖间滑落,沿着朝薛镜辞的指尖攀上去。
一看到蛊虫,薛镜辞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先前他好几次,都栽在这阴毒之物上,甚至被操纵着对萧寻生出爱意。
这人明明昨日才跪在他面前忏悔,此刻又死性不改,还拿这髒东西对付他。
薛镜辞不再迟疑,反手一拧,就将萧寻重重摔到地上。
他本要抽剑教训此人,却忽然察觉到阵法在颤动。
身后的巨门轰隆作响,渐渐闭合起来。
显然很快就要变成死门。
薛镜辞不再迟疑,毫不迟疑地朝萧寻挥出一道剑气,恰好将他拍入了那死门后面。
萧寻猝不及防地跌入巨大的阵门里,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门闭合,而他脚下骤然生出许多充满杀机的结界。
萧寻瞪大了眼睛,他怎麽都不敢相信,师尊竟会将自己关入这暗无天日的死门里。
他虽不通阵法之术,但也知道死门一旦关闭,里面的杀阵就会啓动。
师尊竟然这麽恨自己。
薛镜辞冷冷地盯着萧寻,说道:“我这辈子最恨蛊虫这种东西。”
听他说起蛊虫,萧寻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放出的蛊虫已被薛镜辞一剑斩断。
萧寻用手指死死扣住即将彻底闭合的石门,用尽一切的力气,又取出一只蛊虫朝薛镜辞丢去。
“师尊,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这是可以解毒的蛊虫……”
萧寻隔着缝隙,死死盯着薛镜辞的背影,然而他们的距离太远,蛊虫最终只是掉落在薛镜辞脚边。
那人没有回头。
萧寻只觉得一颗心都抽痛到了极致,阵门紧紧闭合,险些夹断他的指骨,他却没有将手收回,用尽力气喊道:“师尊,我真的从没想过害你!”
轰隆。
阵门彻底闭合,萧寻脱力般地坐到地上。
他双眼发红,自言自语道:“我真的没想害你,即便是当年将你关起来……也只是想救你,不想你重蹈覆辙,再去救谢争,和前世一样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我只是妒恨,只是不甘……
萧寻闭上眼睛,突出一口血来,一时间气血逆行,竟开始走火入魔。
他陷入自己的心魔之中,迷失在梦魇里。
梦里,他追着薛镜辞的背影,却怎麽都追不上,直到失去力气,眼睛里的光泽彻底消失。
他想起母亲诅咒他不该降生。
但捂着心口却又想,可是啊,可是你当年也曾是唯一对我伸出手的人啊……
萧寻低垂地睫羽颤了颤,拼命地麻痹自己。
师尊没有抛弃我,师尊会来接我的,师尊没有抛弃我,师尊会来接我的……
然而,当脚下那充满杀意的结界彻底亮起时,萧寻眼底的光终于黯淡下去。
死门之外,薛镜辞本来要走,却被小莓果抓住了衣摆。
小莓果捏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蛊虫嗅了嗅,竟抱起来顺着衣摆爬上薛镜辞的手臂,递到他的掌心。
下一秒,蛊虫动了起来,并没有进入薛镜辞的身体,只是轻轻咬了他一口。
薛镜辞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先前他虽然吞噬了大部分毒素,但靠近凝心草时,担心将草药也吞噬掉,就没再用那股力量。
他本打算等离开后再处理体内的毒素,可那蛊虫咬了他以后,体内的毒素竟然消失不见了。
系统迟疑片刻,说道:“那蛊毒,好像还真不是害人的东西,宿主你不回去看看萧寻吗?”
那可是死门!
薛镜辞闻言脚步顿了下,忍不住回头朝死门看了一眼。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不必了,这死门再过片刻就会轮换,我不想再和这样的人産生瓜葛。”
系统怔了怔,忍不住叹了口气。
或许萧寻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便他先前那样伤害薛镜辞……
薛镜辞也曾为他,犹豫了一瞬。
第七十五章
两人很快赶到了裴荒所在的地方, 薛镜辞拿出草药,小心翼翼撬开裴荒的唇齿,将草药喂给他。
裴荒原本咬紧牙关忍痛,可在触碰到冰凉手指的瞬间, 立刻松了力气, 牙关打颤却怎麽也没有用力去咬。
薛镜辞叹气。
那日双修的时候, 裴荒还不清不重咬他,此刻神志昏沉,却仍旧记着不能伤害他分毫。
他放轻声音哄道:“吞下去。”
裴荒神志不清, 却遵循本能听薛镜辞的话,将那草药吞吃下去。
咽下草药不久,裴荒体内躁动的魔气一点点平複,眼中浓郁的杀机也渐渐消减。
薛镜辞默默守在他身边, 足足过去了一天一夜。
裴荒终于彻底恢複意识, 他睁开眼,视线落到自己与薛镜辞交握的手上。
这几日他与体内翻涌的魔气争斗,好几次神志不清,却始终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握着自己, 令他失控的理智一点点冷静下来。
小猫凑到裴荒身边, 心有余悸地扬了扬尾巴。
这一次,它总算是见识到了魔功的厉害, 好几次裴荒睁开眼,双眼却是冰冷通红的, 眼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 杀戮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出来。
见裴荒没事了, 薛镜辞起身道:“既然这股力量与当年残杀你爹娘之人有关,我们不如再去周围探察一番。”
裴荒也有这个打算, 两人离开这处困阵,望着宛如迷宫一般的天门阵法,一时又不知该从何查起。
薛镜辞想了想,依稀记起自己当年修複天门阵法之时,曾在里面加了一道镜子阵法。
那阵法里有他的神识,若是旁人触碰过,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看向裴荒道:“不如去我先前布下的阵法里看看。”
裴荒一愣:“你布下的阵法?”
他从未生出这麽大的好奇。
要知道天门阵法平日里都被厚厚的云海所覆盖,也就只有十年前魔族进攻时,那云海才有片刻的散开,露出底下的真容。
难道薛镜辞那时候也在上面……
裴荒压住心底的惊诧,跟在薛镜辞身后,不知做了多久,才见到一个极为精妙小巧的阵法。
薛镜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布下的阵法。
那日形势紧急,他将阵石尽数打入阵法中,只能凭借神识勉强感知方位。
他走上前,摸了摸阵石,并未察觉到有什麽异样,不免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裴荒轻轻捂住他的嘴,好让他别再叹气。
“别急。”
“那人既能进入天门阵法,想来定与正道有关系。却又能让风魔替他办事,还知晓我娘亲身上力量的秘密,必定是个心思缜密,善于僞装之人,怎会轻易就露出破绽?”
他嗓音低哑,却莫名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薛镜辞烦躁的心绪被牵引着,轻轻回落下去,终于又有了踏实之感。
敌人隐在暗处,他若是再自乱阵脚,便真就犹如笼中困兽了。
裴荒见薛镜辞眉头稍稍舒展,有心引开话题,指着阵石问道:“这阵法叫什麽?”
薛镜辞想了想,道:“没有名字,姑且叫做镜子阵法吧。”
“镜子阵法?”裴荒越发好奇:“是用来攻击的,还是防御?”
薛镜辞摇头,低声解释起来。
当日谢争和一衆弟子登上天门阵法,修複被魔修大军损坏的阵眼。
薛镜辞出手相助后就打算离开。
只是将走之时,他忽然想到,将来为了防止魔修再次进攻,正道一定会倾尽全力加固天门阵法。
一旦阵法加固,那麽落到下界的光亮就会越来越少。
可修士们并不明白,光对于下界之人的意义。
毕竟他们修炼之时,为了心神合一,时常会选在黑暗无光的山谷或密室里闭关打坐。
百年光阴亦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对于下界普通人来说,黑暗与孤寂足以让大部分人陷入绝望与疯狂之中。
所以他忍不住又布下一道阵法,想要借助这阵法反射些许光亮,落到下界里。
“就像是一面镜子,所以叫镜子阵法。”
裴荒听着薛镜辞的解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到了十年前。
天门阵法上正魔二道斗法之时,他就在下界。
普通人不清楚阵法上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光明一点点消失,漩涡般的黑暗将所有人吞没。
隐约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裴荒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妇人举着油灯,从屋子里走出来查探情况。
灯火静静地洒落,光斑落在裴荒脚边。
可还没等他看清,妇人就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传出幼童哭泣的声音:“娘,我好害怕,为什麽不点灯?”
妇人拍了拍他的背,轻轻道:“今后的光只怕会越来越少,这蜡烛要省着用才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泣,然而黑暗之中,忽然有一道光束降临,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力撕裂了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起来。
妇人擡起衣袖,擦了擦布满泪痕的脸,一转眼就看到自家男人,也在隐忍的哭。
黑暗里,大家尚能放纵自己宣洩情绪,如今有了些许光明,顿时觉得羞耻。
他们年纪这麽大了,竟还和孩子一样无助哭泣,是在有些丢人。
妇人轻笑一声,一手牵起男人,一手牵住孩子,快步朝自家的小店走去。
“五郎快来与我一同磨豆子,明日早上还要卖豆腐脑呢。”
其他人也纷纷动起来,为了生计而忙活。
明明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这些普通人的身上却又生出希望。
……
裴荒回过神,朝薛镜辞看去。
他的目光里掺杂着许多複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心疼……
这些年,并没有人知晓薛镜辞做了什麽。
与林肃等人重逢时,裴荒就特意问了天门阵法上发生的事情。
可没有人亲眼看到薛镜辞是如何修複阵法,只是从谢争口中得知他才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
甚至年岁越久,越多人怀疑谢争那样说只是出于愧疚。
在他们的记忆里,薛镜辞只是个资质普通,修为平庸,对剑术和阵法之道颇为精通的修士。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做完了一切,然后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若是他没有捡到薛镜辞……
裴荒呼吸一滞,感觉整颗心都被攥紧了。
薛镜辞见他神色不对,以为是体内魔气又翻涌起来,连忙伸手握住裴荒的手。
而裴荒却反握住他,往自己怀里一带,轻轻抱住了他。
裴荒低下头,低声道:“要是我早些变强……”
早些激发出血脉的力量,就能与这个人比肩,不会让他孤身一人去做这些事。
薛镜辞忍不住擡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作安慰。
他们在异世界里过了几个月,而这边却过去了十年。
大家都变了,就连谢争和萧寻都变得成熟不少,一个更加内敛深沉,行事霸道不容置疑。
一个褪去曾经的战战兢兢,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但是裴荒才二十岁。
是在外人面前张扬桀骜,此刻却乖乖望向他的青年。
薛镜辞淡淡道:“我比你大许多,自然可以承受更多的重担。”
“但你是我最好的弟子,将来定会超过我。”
裴荒骤然用力,将薛镜辞紧紧抱住。
他没有再说什麽,只是在心里发誓,总有一日会成为让薛镜辞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不好意思的声音。
“抱歉,打断你们片刻。”
裴荒神色骤变,下意识地护住薛镜辞,冷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道虚无的人形从阵石上显露出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天门阵法的阵灵。”
它没有五官,但薛镜辞却感觉它似乎在看着自己。
阵灵身形轻动,飘到薛镜辞身边。
它虽是阵灵,却是凝聚五位大能的心血而降生。
生来就是为了保护此方世界。
然而如今危机显现,它却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直到听见薛镜辞与裴荒的对话,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现身一见。
“你既能布下这样的阵法,又不惜耗尽体内灵气也要修複天门阵,我愿意信你。”
说罢,阵灵主动将手递给薛镜辞:“当年布阵之人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认主阵法,我只能带你看一看这阵法的全部构造。”
薛镜辞原本还将信将疑,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彻底铺开,不再被禁制与结界所影响。
整个天门阵,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薛镜辞下意识看了眼萧寻被困住的地方,却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
想来是阵门变换,他已经逃出去了。
薛镜辞没多想,继续查探起整个阵法来,越看越觉得阵法精妙,环环相扣。
阵灵没有出声打搅,等薛镜辞看完了才说道:“我今日带你看了天门阵的构造,是希望你能集结力量,将天门阵法击破。”
薛镜辞难掩诧异之色,追问道:“可天门阵一破,里面的妖族不就尽数逃出去了吗?”
阵灵身形晃了晃,明明没有五官,却隐约露出生气的模样。
“布下阵法之人,怎会没想到这一点。你也看到了,这阵法内的阵门随时都在变换,一旦阵破,所有阵门都会变成死门,与里面的妖兽同归于尽。”
“当年那些妖兽实力太强,即便是世间实力最强的五位修士联手,也难以将它们击杀,这才选择先用阵法困住。”
“他们给后人留下密令,只要修士源源不断向阵法内注入灵力,积蓄力量,就能彻底激发里面的杀阵。”
“杀阵一啓,便是破阵之时!可是……他们神识陨落,身死道消,以为留下万全之法,却错估了人心。”
阵灵拔高了声音,怒意再也无法遮掩:“不过短短百年,上界因天门阵法的存在,灵力尽数彙集于此,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却再无人提及破阵一事。”
“就连向阵法内注入灵力之人,也越来越少……不然当日光凭魔修大军,怎能轻易就撼动这阵法。”
阵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它被困在这空寂无人的大阵里,日日看着下界与上界发生的一切。
上界修士实力越来越强,而下界之人却连光都被剥夺。
但它却无力阻止,甚至不敢轻易显露身形,怕被人彻底抹消。
阵灵望向薛镜辞,因为见识了人心,它早就发誓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可眼下,危机迫在眉睫,而薛镜辞又恰好是那个布下镜子阵法之人。
他应该与其他修士不一样。
不会为了提升修为,而漠视其他的一切。
况且……这人对萧寻下手时毫不留情,必定不是萧寻的人。
阵灵心中挣扎几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认识萧寻,但你一定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麽。”
“他与天门阵法内的妖族做了交易,要借妖族至宝涅槃血去渡雷劫。”
“渡劫前,他会把天门阵法彻底封锁,将上界修士都作为祭品献给妖族,好恢複它们的实力……你们必须赶在他动手以前破开天门阵,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七十六章
薛镜辞没说话, 脑中却浮现出先前萧寻被他关进死门时的眼神。
那时候,他是真以为这人有心悔过,却不想在萧寻心中,追求权势和力量胜过其他的一切。
薛镜辞眼神微凝, 许久才看向阵灵道:“我会想办法破阵。”
事到如今, 他已经无法抽身事外, 一旦萧寻的计划成功,整个世界都会陷入炼狱之中。
阵灵深深地看了他与裴荒一眼,不知今日决定是对是错, 许久才道:“我送你们离开。”
话音落下,薛镜辞和裴荒就被一股柔和的灵气所包裹,等回过神时,已经落到了下界的一处城池附近。
薛镜辞垂眸不语, 许久才道:“若我当初不替萧寻改命, 也许他行事不会这般顺利。”
裴荒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如今已经彻底知悉天门阵法的构造,只要有足够多的修士放出力量,就能破开阵法。”
薛镜辞却摇摇头:“单凭魔修的力量还不足以破阵。”
天门阵法极为庞大, 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穹, 想要破开阵法需要同时攻击九十九处阵言。
裴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又从怀中掏出许忘给的信物。
先前许望将琥珀碎片交给他的时候, 曾试图招揽他进和光会。
虽说裴荒那时候拒绝了,但许忘还是给了他一个信物。
让他若是改变心意, 就拿着信物去渝城的此处归。
薛镜辞看着那信物, 是块木牌, 上面写着“和气生财”四个大字。
看着像是寻常商人悬挂在身上的装饰。
见他面露不解,裴荒解释道:“师父听说过和光会吗?那是下界最大的散修组织。”
薛镜辞正要摇头, 却听裴荒讲起托许忘送东西之事,瞬间明白过来。
初入上界之时,他就在一处散修云集的山头住过不少日子。
那里的散修看着独来独往,没想到背后竟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他眼睛亮了亮,若是再加上这股力量,或许真能破开天门阵法!
薛镜辞看向裴荒问:“你知道如何找到他们?”
裴荒点头,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渝城里。
天门阵法的阵灵特意将他们送至此地,也许不是巧合,而是有心让他们去找这和光会。
两人进了渝城,薛镜辞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看。
离开多年,这里的铺子竟大多没变,还维持着以前的模样。
裴荒一路打听,很快带着薛镜辞走入一间破落的小酒肆里。
看到酒肆熟悉的名字“此处归”,薛镜辞隐约猜到了什麽。没想到,这和光会幕后真正的主人,就是燕行!
但算算时间,鬼珠幻境里的他还是个与妖族交战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过去千年之久,他还能活着,想必一身修为已经到了半步飞升的境界。
两人进了酒肆,里面很是杂乱破败,也没什麽客人,果然是此处归一贯的风格。
燕行神识强大,早在两人靠近渝城时就已经察觉,早早坐在柜台后等他们。
只是今日的他,却不再是薛镜辞先前所见的那副颓废模样。
他刮去了胡子,头发也妥贴梳好,身后背着一个剑鞘,正朝面前的酒杯里倒酒。
这样看着,倒还真有几分当年少年将军的模样。
“坐。”
燕行姿态随意地招呼两人,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只是落到两人身上的眼神却如火炬般,似是在研判着什麽。
薛镜辞喝了一口面前的酒水,发现淡而无味,竟还是那熟悉的掺了水的味道。
只是想到鬼珠幻境里,他与裴荒结亲那夜喝的交杯酒,他忽然意识明白了什麽。
过去他一直以为此处归的掌柜是个奸商,所以才往这酒水里掺水。
可如今想来,那交杯酒亦是寡淡至极。
城主燕回日夜与妖族争斗,自然是不敢好好醉一场的。
或许燕行喝这寡淡的酒,只是想念姐姐了。
一杯酒下肚,燕行看向薛镜辞道:“上次那封家书,多谢。你若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薛镜辞想起此行的目的,直言道:“我想与你联手,一同破开天门阵法。”
燕行原本閑适随意的姿势微微一变,紧盯着薛镜辞看了片刻,摇头道:“这个不行。”
“你如今身份不同,背后是整个魔界的势力……”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薛镜辞却明白了。
魔界荒芜,这些年魔修也一直密谋破阵,想要抢夺上界的修炼资源。
燕行虽说不属于那些名门正派,却也不会贸然与魔界合作。
薛镜辞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劝说。毕竟阵灵之事虚无缥缈,旁人很难相信。
裴荒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似是无声的安慰。
他看着燕行身上的剑鞘,问道:“你身上的这个剑鞘,是来自另一方世界吧?”
听到这话,燕行的神色彻底改变。
燕家人世代守护这柄剑,传闻此剑是由一位来自异界的皇子带来,剑中蕴藏神秘力量,能够破开两处世界的结界。
燕家的家主当年将剑交给燕回,剑鞘却给了他。
当年城破之时,他本应战死在战场上。
却在濒死之时,看到身上的剑鞘骤然绽开明光,等再次睁开眼睛,就落到了另一方世界。
那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跟这里完全不同,修行者的实力也更为强大。
燕行留下来学习了他们的功法,养好伤后就马不停蹄地回来,想要报仇。
谁知道回来后,他在在那边不过才呆了短短的光阴,这边却已经是过了五百年。
妖族已经被封印到了天门阵法里,他想报仇也没处去去报了。
燕行收回思绪,冷冷看向裴荒,身上的威压陡然增大,问道:“你怎麽会知道。”
然后他站起身,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剑,一柄漆黑如墨的重剑,上面的花纹竟与那剑鞘一模一样。
见到这剑的瞬间,燕行眼神瞬间变了,甚至险些也站了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等着裴荒开口。
裴荒解下剑,递给燕行:“先前许忘邀我加入和光会,我没有答应,如今这剑算是我的诚意。”
见燕行要开口,裴荒打断道:“你不必急着拒绝,且听我把话说完。”
“魔界一直也想破开天门阵法,目的虽与和光会不同,但殊途同归,在达到共同的目的以前,自然不会背刺合作之人。”
他这话说得倒是坦诚,也符合魔界一贯的作风。
若是天门阵法真的破开,那些数不清的修炼资源,魔界修士自然是要争夺的,这却是后话。
燕行面上露出斟酌之色。
和光会目前处境很不好,在上界时被谢争所率领的仙盟修士联手绞杀,精锐力量损失不少,最后只能退至下界恢複力量。
裴荒看出燕行似有异动,竟直接将剑放在桌上:“若你答应合作,为表诚意,这剑我也可以给你。”
燕行呼吸一滞,许久才道:“你也知道这是把神剑,竟舍得送人?”
裴荒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法器终究是外物。”
说罢,他又看向燕行身后的剑鞘:“这剑鞘你都能保存得这麽好,那麽这剑放在你这里,也不会埋没它的光彩。”
燕行紧紧盯着裴荒,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许多想法。
当年薛镜辞坠落天门阵法,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消失了整整十年后,又和裴荒一起再次出现。
唯一有可能的,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去了异世界。
可能借助神剑开啓结界的,除了当年那位皇子的血脉后人,就是做为剑侍的燕家人。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伸手去握住了剑,触碰到上面的纹路,他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燕行只是燕家的义子,一直想要成为真正的燕家人。
此刻,当神剑入鞘之时,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年的金戈铁马之声。
燕家的传承,终于又在他的手上合二为一。
他看向薛镜辞与裴荒,问道:“谈谈吧,你们打算如何联手破阵?”
这一谈,就到了深夜。
薛镜辞最终还是将阵灵告诉他的事情全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燕行并不觉得惊诧。
“这些年我早就发现,天门阵法不是为了困住妖兽,而是为了杀掉它们。不然和光会破开阵法反倒将妖兽尽数放出,岂不是成了为祸人间的罪人。”
薛镜辞不再迟疑,又说了萧寻的事情。
“你说的这人我有所耳闻,短短三年就当上萧家家主,心智手段皆是常人难以比拟,但……”
“他年纪太轻。”
燕行这麽一说,薛镜辞和裴荒也有些怔住。
不错,这些日子以来萧寻行事疯癫,以至于他们听到阵灵所言时,都觉得这是那人会做的事。
燕行相信阵灵不会说谎,必定是亲眼看到萧寻与妖族做交易,才会说出这话。
但萧寻再怎麽厉害,年纪摆在这里,哪怕是最顶尖的修炼奇才,也不可能这麽快就修炼到即将飞升的境界。
“除非……他和你我一样有奇缘,也进入过另一方世界。”
两边时间流速不同,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强大的修为。
“不过要进入那个世界,条件极为苛刻,如果没有这剑作为媒介,就需要身上有那位皇子的血脉力量,且这力量必须极为精纯才行。”
听了这话,裴荒忍不住微微蹙眉。
先前他靠近萧寻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两个人的力量在互相吞噬。
难道萧寻的背后还有隐藏的力量?
燕行没再多想这事,眼下危机将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他看向薛镜辞道:“和光会里亦有不少精通阵法的修士,你如今已见过阵法全貌,能否与他们一起绘制破阵图,我好让分散在各处的散修,一起协力破阵。”
薛镜辞点头答应。
裴荒也留了下来,只是暗中联系了河妖,让他回魔界,召集人手準备破阵之事。
这里之后,薛镜辞便与和光会的其他散修一起绘制破阵图,几乎是日夜不休,终于赶在三日之后就画好了破阵图。
裴荒望着几乎快要燃尽的烛火,视线落到薛镜辞眼底的乌青上,心底微微叹息。
他看向薛镜辞说道:“师父,这渝城我还未曾好好逛过,不如明日一起去城中吃些东西?”
薛镜辞想到破阵图已经完成,便点头答应下来。
裴荒又催着薛镜辞睡觉,薛镜辞拗不过他,只好吹熄了烛火,躺到床榻上去。
几日连轴转,此刻稍微松懈下来,薛镜辞就感觉到一阵疲惫涌来,很快便睡着了。
裴荒替他盖好被子,却没立即睡觉,而是与赶来的河妖商议事情。
魔界诸事繁杂,他不回去,要处理的事情就更多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和薛镜辞分开。
裴荒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却被一股力量绑在一起,只要分离片刻,就会有拉扯的痛感。
将一衆事务都处理好,已经到了半夜。
裴荒也有些疲累,闭眼睡到薛镜辞身边。两人的气息与呼吸交缠着,很快裴荒也放松心神,睡了过去。
快要天亮时,薛镜辞却忽然惊醒。
他翻身下了床榻,盯着桌几上的破阵图看了看,忽然拿起笔修改了几处地方。
但怎麽改,都觉得不满意,不由得眉心微蹙。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时辰尚早,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与鸡鸣。
薛镜辞坐不住,卷起破阵图就去了外面,敲响了附近一位散修的屋门。
那散修本是睡眼惺忪,见薛镜辞神色严肃,顿时清醒了。
听说是破阵图有问题,他连忙出去叫人,不久就叫来一衆擅长阵法的散修,将小小的此处归围的水洩不通。
“薛道友,这破阵图有什麽问题?”
薛镜辞说道:“如今阵眼位置虽已标注清楚,但却没有考虑其所对应的下界位置。像是这里……”
他伸手点了点某处:“若我记得不错,这里恰好是一片沼泽,筑基以下修为的修士,恐怕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破阵。”
“还有这里……”薛镜辞回忆片刻,说道:“似乎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部族,语言不通也十分排外,但却擅长御兽,要派些人手与那部族首领交流。”
听他这样说,衆人面色骤变。
不错,他们这几日研究的都是天穹上的天门阵法,但下界地域人文複杂,想要确保破阵时万无一失,仍有许多事情要考虑。
一时间,许多人面露慌乱之色,但听着薛镜辞清冷的嗓音,躁动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
“薛道友,我这就去找之前绘制过的舆图,对应这破阵图。”
“我认识一个四处云游的散修,精通异族之语,这就让他赶去那部族商议破阵之事。”
衆人很快忙活起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修补起破阵图的漏洞。
薛镜辞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可他心神才刚松懈一分,就忽然想起什麽,心底咯噔了一下。
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和裴荒的约定。
甚至昨夜匆忙离开,也没和裴荒说一声要去哪里。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自己竟然又不告而别了一次。
薛镜辞眼中难得透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迷茫,他独来独往惯了,行事很少向旁人说明解释,若是他觉得有什麽事需要即刻去做,就会将别的人和事暂时搁置。
自然,破阵图有缺漏之处是极为重要的事,他抛下别的也无可厚非。
但不知为什麽,想到裴荒见不到他时也许会露出空落落的眼神,薛镜辞的心就莫名难受了起来。
他快步推开门,朝自己与裴荒所住的屋子赶去,心里头一回生出要好好解释的念头。
可还没走出几步,薛镜辞就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下,裴荒抱着个食盒在等他。
薛镜辞愣了愣,脚步停在原地。
裴荒原本还在低头温着食盒,此刻听见动静,若有察觉地擡起头。
两人视线交错,裴荒笑了笑,主动朝薛镜辞大步走过来说:“不知道你爱吃什麽,每样都买了一些。”
薛镜辞却没接那食盒,而是轻声道:“对不起。”
“离开之时,应该给你留张字条,说好我要去哪才对……”
裴荒怔了怔,没想到薛镜辞竟会主动与他解释。
他回想今日起床时,见到床榻边空无一人,心中确实生出过一丝紧张与慌乱。
但很快,裴荒就压下这股念头,起身去了城里的酒楼,挑了些薛镜辞爱吃的东西,然后逐门逐户去找那个人的身影。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他也没急着上前,而是静静等着薛镜辞与其他人议事结束。
裴荒捉住薛镜辞的手暖了暖,这人的手还是和过去一样冷,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但裴荒却知道,薛镜辞的心终究是变得炙热起来。
他摇摇头,伸手将薛镜辞抱住:“我知道师父近来为这破阵之事忧心,若是还要纠结我的事情,想必会更加地劳心劳力。”
这个人向来如此,遇到事情只会自己默默承受,从来感觉不到肩头担子的重量。
裴荒不希望,自己也成为这重量的一部分。
他是想要,能够替这个人分担,替他遮风避雨。
顿了顿,裴荒道:“我做师父的弟子,做你的道侣,不是要你去为我改变什麽,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更开心。”
薛镜辞看向裴荒,下意识想要说些什麽,嘴巴却被塞了一块香甜软糯的糕点。
裴荒定定看向他,认真说道:“师父不必担心不告而别之事。”
“因为,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七十七章
两人在路边吃完了食盒里的糕点, 裴荒见薛镜辞眉眼露出疲惫之色,就让他随自己回去休息。
直到他们进了屋子,晨光里才走出来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只白虎。
谢争面色複杂, 离开魔界后他本该返回上界, 却意外在下界之中发现了和光会散修的蹤迹。
那些人竟有办法穿行天门阵法, 难怪之前他一直寻不到和光会的核心人物。
谢争一路追蹤,最终确定了大部分和光会成员都聚集在渝城。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竟看到了薛镜辞与和光会的人在一起, 共谋破天门阵法的事情……
谢争早就发誓过不会再伤害这个人,且当初薛镜辞会不顾一切修複天门阵法,如今却又要破开,里面必有隐情。
所以这些日子, 谢争一直暗中打探消息, 想知道和光会与薛镜辞究竟为何要破阵。
如今他终于有了些眉目。
原来天门阵法,本是个杀阵,破开之时会啓动杀阵,将关在其中的妖物一并绞杀。
而非上界一直传言的, 阵法一破, 妖兽涌出,引得天下大乱。
谢争仰头看向晦暗无光的天穹, 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斩魔刀。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回过下界。
记忆里的下界虽然光亮稀少,却没有现在这般阴气丛生, 疫病精怪肆掠。
谢争抿了抿唇, 转身走上一条石阶。
渝城多山, 屋舍大多沿山而建,谢争走了许久, 终于看到了一扇紧闭的门。
这是他和薛镜辞曾经在渝城的家。
只是如今,那屋子几经转手,已经破败得无人居住了。
院子里的柿子树也被人砍去,许是做了柴火,只留下一截树墩。
谢争弯下腰,伸手去触碰树墩上斑驳的年轮。
几乎是每一圈年轮,都能让他想起曾经与薛镜辞相处的一幕幕,然而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
谢争站起身,顺着屋子一个个地去找,想要找到一点点自己以前用过的东西,但都一无所获。
所有的东西都被薛镜辞带走,又被他亲手丢入了云海之中。
身后传来白虎隐约的低吼,谢争神色微变,转身道:“什麽人?”
两个人从阴影里缓步走出,竟是许久不见的尹心药和宋珏。
尹心药和宋珏也是为了和光会而来,见到谢争时以为他又会和之前在上界时一样,残忍围剿和光会的散修,便一路悄悄跟随,却不想被白虎察觉。
眼看躲不下去,宋珏护住尹心药,看向谢争道:“你是来杀那些和光会的散修?若是如此,今日……”
谢争神色複杂地看向两人。
他知晓这些年有不少修士主动去了下界,甘愿与散修为伍,却不知道原因。
谢争摇摇头:“我明日就会离开这里,返回上界。”
关于天门阵法之事,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或许只有回了上界才能找到答案。
听到他竟不打算继续追杀和光会的散修,尹心药眼中闪过惊诧之色,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什麽,跃过宋珏问道:“你是为了薛师弟而来,想要带他走?”
谢争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沉痛之色。
这些日子看到薛镜辞与裴荒相处的种种,他终于没法再欺骗自己薛镜辞是被逼迫的。
他看向裴荒的眼神里,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和爱意。
谢争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他还活着,就够了。”
尹心药紧紧盯着谢争的眼睛,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薛镜辞死后,她见过太多这人冷漠独断的一面,根本听不进旁人的话。
如今这样,倒是有了几分活人气。
尹心药上前一步,说道:“有件事,你若是去了上界,可以调查一二。”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发现,这些年我所服用的灵丹似乎有些问题。”
谢争的眼中浮出诧异之色,淩虚宗内天赋出衆的弟子,自打进入宗门后就会服用一种灵丹,可以加速体内灵气的流转,令修行的速度更快。
他自然也是吃过的。
谢争问道:“什麽问题?”
尹心药叹了口气道:“这事还多亏了薛师弟,当年他曾说过我身上有香气,这种香气会吸引妖兽。”
“我和他去下界做任务时,确实时常会被妖兽攻击……”
谢争听见尹心药提起薛镜辞,眼神微微变了变,转身道:“你说的这事,我会仔细查证。”
走出几步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尹心药道:“如今他也在渝城,还望你能多看顾他的身体。”
尹心药道:“这是自然。”
谢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渝城里他和薛镜辞曾经住过的小院,然后跨上白虎朝天穹飞去。
到了天门阵法的附近,他轻扣腰间的令牌,却惊诧地发现令牌失效了。
他竟再也无法自由穿行天门阵法。
谢争神色凝重,立即返回渝城去找宋珏和尹心药。
见他去而複返,尹心药颇为意外,但很快就察觉到谢争的面色不对劲,连忙问道:“是出了什麽事?”
谢争取出了腰间的令牌,沉声道:“穿行天门阵法的令牌失效了。”
尹心药和宋珏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晓谢争在淩虚宗的地位,若是连他手中的令牌都失效,那其他留在下界的弟子,岂不是也无法回去了!
上界一定是发生了什麽变故。
尹心药想到这些日子里,和光会的散修中立聚在一起,似乎在谋划着什麽大事,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只是她身为淩虚宗弟子,与和光会散修之间的仇怨颇深,无法过多打探消息。
尹心药想了想,说道:“薛师弟一定知道些什麽,看来只能去找他了。”
听到她要去找薛镜辞,谢争的眼神变了变,但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谢争垂眸,直到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见那个人了。
曾经他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已经和过去不同,可以让薛镜辞过上世间最好的日子。
那些曾经两人买不起的灵宝丹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唾手可得。
他可以……好好的弥补薛镜辞。
所以这人只有和他走,才能过得好。
直到如今,谢争看见薛镜辞吃下裴荒手里便宜至极的糕点,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笑意,他才终于明白,薛镜辞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
尹心药找到薛镜辞和裴荒所住的屋子,有些忐忑地敲了敲门。
然而开门的,却是个她不认识的散修。
见到尹心药,这散修面色大变,身后的剑嗡鸣震颤,险些就要出鞘:“你是淩虚宗弟子!”
宋珏面色一沉,挡在尹心药身前,眼看争斗一触即发,那散修身后传出道清冷萧肃的声音:“这是我师姐,虽是淩虚宗弟子,但这些年一直在下界行医。”
听到薛镜辞开口,那散修眼中怒意消退,谨慎地退到一旁,双手抱住剑盯着两人。
尹心药深吸一口气,看向薛镜辞,单刀直入道:“薛师弟,天门阵法有异动,我们无法返回上界了。”
听到这话,薛镜辞神色一凝,想到先前阵灵告诉他的事情。
萧寻打算在飞升之时,封锁阵法,献祭上界的所有修士!
难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薛镜辞看向散修,低声吩咐道:“快去此处归,将这消息……”
那散修步履匆匆的离去,尹心药斟酌着开口,问道:“薛师弟,这些日子你与和光会究竟……”
薛镜辞看向尹心药,事到如今,再继续瞒着这些仙门弟子也没必要。
破开天门阵法需要极为庞大的力量,若是这些仙门弟子能一并加入,或许可以增加几分胜算。
“师姐,我机缘巧合进入天门阵法内部,从阵灵口中得知萧寻……”
“果然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尹心药喃喃道:“薛师弟,你记不记得,以前你曾说过我身上很香?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幼服食一种灵药,如今看来,这就是为了要将上界弟子投入阵法里喂食妖族!”
薛镜辞却微微愣住,问道:“这灵药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尹心药想了想,说道:“大约两百年前,宗主命药峰研制灵药,此后所有资质出衆的弟子都要服食……”
薛镜辞脑中隐约闪过什麽。
当日阵灵亲口指认萧寻与妖族做交易之事,起初薛镜辞也觉得这事萧寻真干得出来。
但这些日子平静下来,又觉得以萧寻的年纪,绝不可能一人完成这样的事情。
他的身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然而此刻破阵之事迫在眉睫,却是容不得他多想。
薛镜辞看向尹心药道:“师姐可能联系上林肃他们?”
尹心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薛师弟放心,这些年我与林肃他们在下界行走,也结识了不其他宗门的修士,我会劝说他们一起来破阵。”
薛镜辞点头,将破阵图交给尹心药:“如此就多谢师姐了。”
尹心药不敢耽搁,连夜出发去联系尚且留在下界的仙门弟子。
只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天门阵法上便异象连连……
百姓惊慌不已,好在官府早有準备,张贴了告示安抚他们。
而和光会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坐镇各处城池,好让惊慌的百姓都冷静下来。
那些百姓不懂什麽叫做破阵,只知道从第二日开始,平日里仙风道骨、神出鬼没的修士竟直接坐到大姐上去,双手结印,灵气自指尖涌出,直指天穹而去。
第一日破阵结束后,所有修士都疲惫不堪,然而天门阵法却仍旧严丝合缝地压在所有人头顶。
他们注入其中的灵气,根本无法撼动阵眼分毫。
燕行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让一部分修士去休息,那一部分修士轮换着去继续破阵。
薛镜辞也破了一天的阵,此刻颇为疲累,被人换下后,便抱着小猫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天穹。
有阵灵的帮助,他轻易掌握了天门阵法各处阵眼的位置,但这个阵法实在太庞大了。
和光会先前在上界时被各大宗门围剿追杀,损失不少精锐,如今留在凡界的力量已经微弱不少。
至于仙门弟子那边,虽说有林肃等人帮着劝说,可上界修士自幼就被教导要守护天门阵法,哪敢轻易破阵。
倒是魔界出力最多,但还是不够。
他们缺少力量。
薛镜辞正陷入沉思,身边忽然跑来一个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袖,将一碗汤圆递给了他。
“仙人哥哥,娘说明日就是元宵节,你们尝尝这元宵吧。”
薛镜辞接过汤圆,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许多凡界百姓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煮了热乎乎的汤圆递给地上的那些修士。
明明一日以前,这些百姓还被天上的异象吓得瑟瑟发抖,今日却敢从家中出来,给他们送汤圆。
显然,他们并不明白这些修士在做什麽,却也知道是为了保护此方世界。
所以哪怕没有修为,出不上力,他们也尽己所能送上一碗汤圆。
薛镜辞道了声谢,转身走到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捧着汤圆吃了一口。
谢争此刻也刚被人换下来,比起其他修士,看着要狼狈不少。
此番破阵,谢争与一部分修士去了第一线,在距离天门阵法最近之处破阵。
却不料那阵法似乎被人动了,他们打上去的力量竟被反弹回来。
谢争下意识护住身边的修士,自己却伤得很重。
燕行原本对谢争颇为痛恨,但见他救下不少和光会成员,沉思片刻还是让他去下界的大本营里休息。
听到这话,谢争愣住,因为他知道薛镜辞就在那里。
他握紧手里的斩魔刀,骑着白虎落到低山区,很快就看见了在角落里吃汤圆的薛镜辞。
师父还是和过去一样,吃东西喜欢将脸都埋到碗里去。
谢争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看癡了。
忽然,他看到薛镜辞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时间手足僵硬,想要站起身却又动弹不得。
因为他看到薛镜辞,朝着自己笑了起来。
那笑容是很温柔的,明明周围昏暗无光,却因为这笑意而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谢争的手颤了颤,几乎握不稳斩魔刀,难道师父是来找他的?
就在这时,谢争看到有个人朝薛镜辞跑过去。
是裴荒。
原来,方才师父那笑容是给裴荒的,只是被他侥幸地偷走了一点点。
第七十八章
谢争迈出的脚收回, 小心的隐藏在人群中,静静看着那两人。
裴荒低头看薛镜辞碗里的汤圆,见还剩了一个,忍不住笑起来问道:“是特意给我留的?”
薛镜辞点头:“这是芝麻馅的, 你尝尝。”
裴荒咬了口汤圆, 问薛镜辞道:“你不问问我, 魔界那边破阵的情况?”
薛镜辞摇头说:“你做事情我自然放心,毕竟你那麽厉害……”
裴荒耳尖红了红。
虽说他与薛镜辞不仅成了师徒,还成了道侣, 但薛镜辞夸他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
他正了正神色,和薛镜辞说起了魔界那边破阵的情况。
与这边差不多,魔界上方的阵眼也被人动了手脚,会反弹力量。
这样一来, 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原本破阵的修士力量就不足, 如今还要被反弹回的力量伤到,只怕一时半会根本破不开天门阵法。
薛镜辞忧心破阵之事,但也忧心面前这个人。
他一把攥住裴荒的手腕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薛镜辞以知道裴荒的性格,肯定会沖在最前面。
裴荒还没来及安抚薛镜辞, 衣衫就被薛镜辞揪住, 竟是要当场检查。
他赶紧按住薛镜辞的手,转移话题道:“我没受伤, 只是有了些新发现。”
薛镜辞问道:“什麽?”
裴荒道:“这个反弹之力,实力越强的人受到的伤害也越大, 但若是很小的力量, 就不会反弹。只是不清楚, 触发的极值是多少……”
薛镜辞面上露出沉思之色。
阵法不会随时随地触发禁制,否则一片树叶落下, 一只蚂蚁经过都会触发。
往往只有人靠近时,才会触发。
只是如今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要摸清反弹的规律只怕很难。
就在这时,薛镜辞的视线忽然落到了面前装着汤圆的瓷碗上面。
他心念一动,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说罢,薛镜辞便拉住裴荒去找燕行。
两人朝人群里走,忽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眼熟之人。
谢争的衣衫上沾着血迹,正抱着刀,缩在角落里,全然没有以前的威风。
一个孩子端着汤圆,小心翼翼地说道:“仙师你受伤了,吃点汤圆吧。”
谢争没说话,也不伸手去接,他面容本就生得冷酷,此刻衣衫沾血眉目锋锐,更是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那孩子显然是被他吓着了,眼眶有些发红,却还是勇敢的站在原地,执着地将汤圆递给他。
娘说过,这些仙师是好人,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会受伤的。
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喜欢的汤圆给他们吃。
薛镜辞瞥了一眼,就猜到谢争是被反弹之力所伤,此刻最需要的是调息休息,不该被人打扰,便弯下身体轻声说道:“他不吃芝麻馅的汤圆,给我吃好不好?”
那孩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不错,有些人确实不爱吃芝麻馅的汤圆,没想到这个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居然还会挑食。
他将汤圆递给薛镜辞,开开心心地走了。
眼看薛镜辞端着汤圆要走,谢争挣扎着站起来,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你还记得我不吃芝麻汤圆?”
薛镜辞没有应声,继续带着裴荒往前走。
眼看谢争竟然还要追上来,裴荒冷哼一声,说道:“矫情。”
“我看谢仙师是在上界待久了,这些凡俗之物到底入不了口。”
说罢,他攥住薛镜辞的手,低声道:“不是要去找燕行吗,快走。”
直到确定谢争没追上来,裴荒才盯着薛镜辞问道:“你怎麽知道,谢争不吃芝麻馅的汤圆?”
薛镜辞道:“当年我收他做徒弟时,他和我说过这个事情。”
那年他收下谢争之时恰是冬天。
有次他们外出历练回来,发现街上有人在卖汤圆,是芝麻馅的。
薛镜辞想要尝尝,谢争就挤到人群里去买。
他只买了一碗,自己却没有吃。
薛镜辞有些奇怪,谢争这才说出一段往事。
原来流放的时候,他娘也想吃一碗汤圆,只是最后没吃上便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吃芝麻馅的汤圆。
薛镜辞说完这话,忍不住看向裴荒。
他这人情绪总是很淡,当年会对谢争那麽好,确实也是被他的遭遇所触动。
但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薛镜辞在意和心疼的只有裴荒。
见裴荒只是点点头,却不说话。
薛镜辞有些茫然,不知道裴荒为何会不高兴。
但很快,他脑中闪过之前在魔界时,听说裴荒不单只将糕点送给他,也送给了奚枫之事。
那时候的他,似乎也有些不高兴,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
这一刻薛镜辞终于有些想明白了。
他看向裴荒,认真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刚才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
裴荒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之前薛镜辞想要让他当徒弟的时候,他说要对他好才行。
其中一条就是,看着他,不要看别人。
那时候的薛镜辞显然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但现在……
薛镜辞好像终于明白了什麽叫做,吃醋。
裴荒嘴角忍不住掀起一些,很快就悄悄放回去。
虽说薛镜辞才是他的师父,但爱这件事,他会慢慢地教会这个人。
谢争看这两个人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红丝玉佩,正是当年薛镜辞还给他的那一块。
谢争攥紧那玉佩,思绪飘出了很远。
娘死的那一日,恰逢上元灯节,押送他们的官吏难得煮了汤圆,气味甜糯。
“我……想吃汤圆。”
谢争紧紧抱住娘,想用体温挽留她的生机,轻声却坚定道:“娘,我这就给你找。”
“别、别去……”这话瞬间令他娘亲清醒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不,娘不想吃。争儿别去,他们会打死你的。”
谢争何尝不知,可既是娘亲最后的愿望,就算是死他也要一试。
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坚持,谢争的娘亲叹了口气:“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认準了什麽就会认到底,旁人怎麽劝都劝不住……”
“争儿,去找个碗。扶我、扶我到那边的墙角去。”
谢争找来了碗,心中仍在想着汤圆的事情。他心思细,早早观察到附近营帐防护懈惫。
只要等到入夜……
“争儿,你闻到了吗,是汤圆的味道。”娘亲的话令谢争回过神,他这才注意到,这墙角挨着竈房。
娘亲将碗推给他,笑道:“争儿喂我吃。”
谢争双手僵住,却还是照着娘亲所言,握着汤勺假装挖起了什麽。
娘亲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的甜糯气息,大口咬住了勺子。
“好香……”
谢争双眼泛红,却听娘亲问他:“争儿,你猜,这是花生馅的还是芝麻馅的?”
谢争嘴唇颤动,问:“花生?”
他娘亲低低笑了起来:“错了,是芝麻。”
说罢,娘亲又咬了一下勺子:“这个才是花生的。”
谢争喂完了这一碗并不存在的汤圆,正想问娘亲要不要再吃一碗,就见娘亲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伸手朝娘亲鼻子探去,天寒地冻,他手指也僵住,却感知不到半分热气。
“娘,娘你醒醒,争儿日后什麽都听你的……你醒醒啊。”他绝望呼喊,终于指尖又感知到了一丝热流。
他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就见娘亲睁开眼,朝他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早跟你爹说过,他管不住你,只有,只有我才行……嫁作高门妇之前,你娘我,我可是是揍过街霸的……”
“争儿,是你……你刚刚自己说的,我醒来就都听我的。”
“那麽,我要你答应娘,平平安安地活着,日后找一心爱之人厮守到老……”
一块雕了回字纹的红丝玉佩被塞入谢争怀中。
“好不好?”说到最后,女人仍是不忍逼迫。
谢争望着他的娘亲,岁月令她两鬓发白,但她的神情却仿佛变回了那个嫁人之前,骑在栅栏上给状元丢花的少女。
“好。”谢争应道。
娘亲看了他一眼,目光似在透过他看着谁。许久轻笑一声:“旁人都说,我举止粗鄙,一介武夫之女,怎能配得上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但那日游街丢花,只有我在花上沾了鱼胶。旁人的花都落了,只有我的牢牢粘在他身上。你爹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我教不了你行文作画,好在教了些拳脚功夫。今日再教……教你一事,若遇到心爱之人,便要穷尽心思抓着不放……”
“不知道,我的争儿,会爱上怎样的一个人……”
娘亲缓缓推开了他的手指,然后蜷缩起来睡在了风雪之中。
谢争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屋内传来狱卒的鼾声,他才猝然回神。
那人睡着了,娘也睡着了。
他缓缓俯身,抱住了身体已然僵硬的娘亲。
谢争回头望向京城。
今日上元节,那些构陷他的仇敌此刻定在推杯换盏,佳肴美婢环绕。
而他谢家世代清白,却在风雪中枉送了性命。
他收回视线,看向天际。
天南地北风雪同落,有人欢歌笑语,有人冻死路边。
人的对错,连苍天都难判,他一届凡人又如何能断。
除非是终有一日,能站到那苍天之上。
他要修仙。
要断尽这世间的黑白。
所以,当薛镜辞撑着伞站到他面前时,谢争就发誓要牢牢抓住这个人……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感情就变质了。
或许,是他为了替薛镜辞买药,当掉红丝玉佩的那一刻。
又或许,是他为了让薛镜辞不要内疚,重新刻了块玉佩,又鬼使神差送给薛镜辞的那一刻。
谢争收回思绪,看向不远处正在破阵的和光会散修,这些年他追杀围剿和光会,手上沾了不少鲜血。
难道他真的判错了别人的对错吗?
……
薛镜辞和裴荒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燕行的身影。
燕行此刻正为破阵之事而烦心。
见到薛镜辞,他面色稍缓,问道:“你怎麽来了?”
薛镜辞道:“我们还忘了一股可以破阵的力量。”
燕行面露疑惑之色,如今参与破阵的有散修,正道仙门弟子以及魔修,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力量。
薛镜辞也不卖关子,指指手中的汤圆,说道:“这力量,便是那些百姓。”
燕行更加疑惑,直到听薛镜辞解释,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这些年,薛镜辞一直在钻研功法,想要让根骨不好的人也能修炼。
而凡人,大多数便是根骨驳杂之人,这才无缘仙途。
如今天门阵法有了变动,会反弹攻击它的力量,若是用无数微小的力量去破阵,或许会有奇效。
薛镜辞说完后就将功法给了燕行,说道:“我也只是猜测,但不妨一试。他们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
就在下界的修士努力破开天门阵之时,上界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与无序之中。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北边的几个小型宗门。
一直以来所有的宗门,每日都会安排弟子去巡逻云海,以防止有妖族从里面逃出来。
这一日几个弟子还在像往常一样的巡逻,却忽然就发现整个云海像是沸水一样翻腾起来。
他们赶紧去向师长禀告,说天门阵法里的妖族似有异动。
听说是云海出了问题,宗门内上至掌门下至长老都倾巢而出,御剑去云海的上空查看。
可是等了许久,他们也没发现有妖族从云海里逃出来。反倒是整个山上的灵气,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抽取着,朝天穹聚拢而去。
衆人很快意识到是有人在渡劫,便御剑上去查看。
“这位道友是谁,渡劫竟引动如此大的天地异象。”有小弟子茫然开口,却见身边的师长神色凝重。
“这是飞升雷劫,传闻会同时降落九十九道紫金雷,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上古修士渡此劫时,大多是进入自己的洞天福地里,可这人竟公然在外面渡劫……一旦他引动天雷,所有人都要死!”
说罢,那位师长御剑过去探看,试探着问道:“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谁知他才刚一靠近,身上的功力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吸走了,整个人瞬间变得像具干尸一样,坠到了云海里面去。
这骇人的一幕,让整个宗门的人都惊呆了。
掌门反应过来,厉声吼道:“快快回护山大阵里面。”
可还是晚了,天穹之上的那人伸手挥出一道剑气,瞬间将来不及进入阵法之人扫落到了云海里面。
那些修士拼死挣扎,很快被翻滚的云海吞没了。
掌门目眦欲裂,却无法出去救人,只能不停放出灵气支撑护山阵法。
好在那渡劫之人,似乎看不上他们这小宗门的修士,挥出这道剑气后就朝其他宗门的方向飞去。
见他走远,一个小弟子战战兢兢问道:“那人究竟是谁,修为竟如此强悍。”
掌门没有应声。
若是他没看错,那天穹之上的人……是萧寻?!
对于这位年轻的萧家主,他自然早有耳闻。
可他才多大年纪,竟然就能修炼到足以飞升的境界?
且他那功法,竟然可以直接吸走旁人体内的灵气,这简直……与魔功无异!
就在这时候,忽然就有人来报,说有很多修士向这里靠近,似乎是来逃难的。
“掌门,我们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闻言立即有弟子高声道:“不行,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能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掌门却将护山大阵分开一线,说道:“让他们进来!”
说罢,他转身斥责那几个弟子:“如今是各扫门前雪的时候吗?那人功法诡谲,可以吸取旁人功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引动雷劫。”
“一旦雷劫降落,所有人都逃不掉。”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人鼓掌。
许忘走进护山大阵,说道:“掌门果然有大义。”
掌门循声看去,面色微凝,认出了来人是和光会的几位核心修士之一,许忘。
这些年他们这些小宗门,在淩虚宗的带领下成立了仙盟,专门追杀和光会成员。
只是如今形势危急,不是互相厮杀的时候。
掌门深吸一口气,还是命周围的弟子打开阵法,让外头的修士躲进来。
许忘看向掌门道:“如今想要解决这困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破开天门阵法。”
“我们和光会在下界也有力量,可以上下合力。只要阵法一破,上界灵气下涌,就会打断此人渡劫。”
“破天门阵!”有弟子失声喊了出来。
他们自幼就长在上界,知道天门阵法是困住妖族,护住这个世界的大阵。
可如今,却有人说要破开它!
见衆人不解,许忘心底叹气。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与这些正道宗门联手,只是没有想到,天门阵法会骤然关闭,他再也无法联系上下界的散修。
且这忽然冒出的渡劫之人,竟是萧家的家主萧寻,一身功法诡谲古怪,可以吸取旁人修为,这样下去,不出三日他必会引动天地雷劫。
等到那个时候,上界修士都难逃被雷劈死,坠落云海的命运。
许忘看向掌门道:“你们宗门的下方,恰好有一处阵眼,要不要破阵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我们还要去其他的宗门,先行一步。”
待他走后,掌门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命令所有弟子盘膝坐下,将灵力注入下方天门阵法的阵眼里,开始破阵。
有年纪尚小的弟子,忍不住害怕地问身边的人:“预言不是说会有人能力挽狂澜拯救这一切吗,谢仙师如今身在何处?”
听到这话,他师兄摇摇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什麽预言?”
“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萧寻站在天穹之上,看着那些正在努力破阵的人,心底冷笑。
他能感觉到,只要再吸收几个人的功力,自己就可以引动雷劫。
到时候,九十九道紫金雷劫落下,上界这些人都要被劈死,落入云海里,化为妖族的口粮。
而他有涅槃血,自然不惧这雷劫。
萧寻仰头朝天穹处看去,脑中浮起从淩虚宗宗主口中知晓的惊天秘密。
原来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的世界,那里灵气充沛至极,幅员辽阔,几乎是此方世界十倍的大小。
为了能飞升去那个世界,宗主从多年前就开始密谋,暗中修炼能吸食旁人功力的邪功,又杀掉了裴荒的爹娘……
只是重活一世,这些却都为他做了嫁衣。
萧寻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到天门阵法上,仿佛在穿过阵法去看什麽人。
“师尊……”
“是不是去了新的世界,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你的眼里就只能看见我了?”
他曾经想过放弃毁掉这个世界的计划,毕竟这里有许多他与师尊的美好回忆。
可当薛镜辞毫不犹豫将他关入杀阵之时,他心底最后的迟疑也消失殆尽。
萧寻转过身,朝淩虚宗的方向飞去。
他已经吸收了不少小宗门修士的修为,如今距离引动雷劫只差临门一脚。
淩虚宗弟子自幼服用灵丹,体内灵气精纯至极,他早就打算好留到最后再享用。
但萧寻没想到,回到淩虚宗的时候,宗门里大部分精锐弟子都消失不见。
是谁在坏他的好事?
萧寻随手抓了几个弟子,决定要去找出那个坏他大事的人。
可等他御剑急行一段时间后,发现许多宗门的人都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寻随手一挥,直接削掉了一个宗门的山头。
找不到可以被他吸食功力之人,他整个人都愤怒至极。
外面地动山摇,许忘和淩虚宗的弟子,还有其他几个宗门的弟子正藏匿在一处火山口里。
这些年和光会一直利用这里偷偷前往下界,只是如今不知萧寻用了什麽时段,他们无法再去下界,只能临时躲藏一下。
听到外面的动静,许忘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所有人一起破阵,只要是能赶在萧寻引动雷劫前破开,就能打断他渡劫……”
有人忍不住问道:“可是破开阵法后,那些困在里面的妖族,岂不是会掉到凡界里面去!”
听到这人第一时间想到凡界之人的安危,许忘神色稍缓,说道:“不必担心,这天门阵法其实是一道杀阵,破开后就会与里面的妖同归于尽……”
衆人闻言不再迟疑,盘膝坐下,开始着手破阵。
山洞里面日月不分,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他们脚下的土地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整座火山口都被彻底地劈开。
萧寻虚浮在天穹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看向许忘,讥讽道:“你们这些散修,这些年被仙门之人围剿斩杀,如今还能好好与他们坐在一起,可真是心胸宽大啊。”
听了这话,仙门弟子面色微变,许忘动作不停,淡淡道:“继续破阵,不要信了他挑拨离间的话。”
见仙门弟子依旧专心破阵,萧寻眼神晦暗,又朝萧家人看去。
“将这些人拿下,你们背叛家族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萧家人却没有动。
他们如今已经能够看清,萧寻是个多麽疯狂的人,哪里还敢再信他。
“好得很。”
萧寻不再说话,直接抽出剑去破火山口外的防御阵法。
许忘抹了抹唇边的鲜血说道:“我来支撑这个阵法,你们继续破阵。”
“阵法破开,大家才有活的希望!”
耳边传来剧烈的打斗声,许忘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他隐约看到很多修士朝这个地方涌过来。
有的去攻击萧寻,却被吸干了修为。
有的则下来和他们一起破阵。
一时间,几乎上界叫得出名号的宗门与世家,都尽数彙聚于此。
“好,我还是小看了你们,竟然联合起来要与我为敌。”
几大宗门与世家高手联手,终于让萧寻露出些许狼狈之色。
“连你们这些老东西也出来了。正好,我渡劫到了最后一刻需要补药……”
萧寻视线一转,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药宗宗主。
他伸手一抓,就将那个宗主抓到了身边。
药宗少主曾轩朗目眦欲裂,喊道:“父亲!”
老宗主却不看他,只是平静地望向萧寻,很快他的身体就干瘪下去。
在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他笑了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若尚存一丝意识,就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人飞升出去。”
萧寻听到这话,面色晦暗至极。
他伸手一掐就拧断老宗主的脖子,丢到了云海里去喂妖族。
萧寻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自己的灵气里面竟然掺了一丝可怕的毒气。
那个老东西,竟然不惜在自己身体里面下毒,如今这毒也被他吸收了!
萧寻面色一变,决定先不吸收这些人的修为,专心吸收上界的这个灵气,尽快渡劫。
他谋划这麽多年,绝不能功亏一篑。
见他竟然放过了衆人,大家都很惊讶。
曾轩朗压抑住眼底的痛楚,将手中的毒药发放出去,说道:“我爹说了。若是谁再被萧寻抓走,就立刻自己服毒吧,这样至少能拖延些时间。”
许忘第一个接过了药,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上界的光刺目,不知不觉光芒暗淡下去,到了第三日的晚上。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今阵法还没有破开的迹象,可萧寻的实力已经步步攀升,天际间传来雷鸣的声响。
雷劫,就快要降落了。
眼前的一切渐渐和当年的预言重叠,可是传闻之中,可以拯救苍生的人却没有蹤影。
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破阵,直到第一道雷劫劈下。
“来不及了。”
绛紫色的雷电疯狂落下,整个上界风云涌动,将一个又一个的修士劈落到云海里。
无数宗门的护山阵法有了崩碎之象,再也无力抵御疯狂降下的雷劫。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脚下的阵法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修士们愣了片刻,脸上涌出狂喜之色!
许忘说过,下界亦有散修在破阵,难道是他们成功了?
“这不可能!”萧寻原本已经到了突破的关键时刻,却察觉到周围的这个灵气,皆被一股力量向下吸走。
他低下头,才发现整个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四分五裂,灵气也疯狂地朝下界涌了过去。
一道雷劫劈下,萧寻因为一时失神,竟然被这个雷劫给劈到,好在他有涅槃血,剧痛之后又渐渐恢複。
上界的修士不再迟疑,立即穿过破碎的天门阵法,朝下界涌去。
他们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些道友救了他们。
可穿过阵法的剎那,几乎是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地上有不少修士,正双手结印放出灵气灌注到天门阵法里。
但除了他们以外,竟然还有无数的凡人,也是一样的动作。
这些人身上还穿着劳作时的粗布麻衣,此刻正结着不太熟悉的法印,掌心释放出一缕缕微弱至极的灵气。
哪怕是一个孩子都在散发着自己的力量。
谢争站在人群之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呜咽声,正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大爷。
他仰着头,癡迷地看着天穹上的那一缕太阳。本以为自己到死都见不到这麽美的阳光了,然而此刻,无尽的光芒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暖至极。
天门阵法终于彻底破开了。
光明也终于降落人间。
谢争下意识去人群里寻找薛镜辞的身影。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薛镜辞给他修炼的功法,真的能够改变资质。
而那个预言说的:“百年之内妖族就会挣脱天门阵法,引得天下大乱,而能挽救这一切的人来自凡间。”
指的不是他,也不是薛镜辞,甚至不是某个人。
而是凡间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谢争垂眸,忽然伸手掰断了那支染血的判官笔。
他站在高位太久,双眼早就被数不清的东西蒙蔽,哪里还能看清是非对错。
谢争将断笔丢在地上,终于在人群里看见薛镜辞。
他正教一个孩子结法印,像是许多年前教他一样。
谢争闭上眼,攥紧了红丝玉佩,在心底说道:娘,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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