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裴荒很快回过神, 知道眼前的是人,非鬼也非神。
他冷声问道:“这些日子,是你一直在跟蹤我?”
那人定定看着裴荒的脸,眼中竟有怀念之色一闪而逝。
但很快, 他口中念出一串怪异的咒语, 瞬间有火焰自足底蹿出, 竟在瞬息间将他整个人烧为飞灰,挣脱了阵法的束缚。
虽说叫那个人给逃了,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那人看他的眼神似在怀念着什麽, 巫淮说过,他亲娘的族人就在这个世界里。
或许那人就是族人之一。
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神剑就再没给过他指引,裴荒也不能确定。
裴荒收束心神, 看向薛镜辞道:“回去吧。”
薛镜辞心中诧异, 他对自己的阵法素来自信,然而当那簇火焰燃起时,他瞬间感知到阵法被毁去。
这股力量,实在过于霸道。
两人回到毡帐, 裴荒主动开口道:“想必你也察觉了, 这里的灵气十分充沛,即便上界也难以相比。”
薛镜辞只是静静看他, 没有要问的意思。
裴荒却觉得这个巨大的秘密,似乎随时从他心底跳出来。
那是无法与人言说的事, 是从小到大缠绕着他的荆棘。
他忽然无法忍受, 很想告诉薛镜辞, 难以自制地开口,倾诉那些不该公之于衆的往事。
“我来这里, 是要继承我亲生父母留下的力量。那力量属于这个世界,只有来这里才能激发出来。”
薛镜辞脑中闪过先前裴荒被火燎到手指的画面,又想到那股烧毁他阵法的古怪力量,心中瞬间有了猜测。
裴荒要继承的,就是这股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薛镜辞看向裴荒,忽然觉得那个成熟稳重的影子忽地又碎了,变回东来村里那个小男孩。
他伸出手,忽然在裴荒头上揉了揉,道:“我可以帮你。”
裴荒睁大了眼睛,迅速地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下意识问道:“你不问这是什麽力量,就不怕我会骗你?”
薛镜辞思考了一会儿,罕见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我的确不太懂,但没关系了,又不是没被骗过。”
裴荒没想到薛镜辞会这样说,心里封闭的入口像是又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萧寻……他的伤没事了吧?”
提起萧寻,裴荒刻意掩饰了语气,显得自己并不是那麽在意,又接着问道:“你当时怎麽会伤成那样,掉进云海里?”
听他主动问起这事,薛镜辞终于找到了时机解释,当时自己为何会不辞而别。
“那时候他经脉都碎了,整个人倒在我身上,师姐说绝不能挪动他半分,所以我只好先带他回淩虚宗。”
“没事。”
再次确认薛镜辞真的很在意那个人,裴荒心口有些酸,转了话题问道:“我记得你去幻境历练,就是想要拿到外门长老的令牌吧。”
“你和他应该已经正式行了师徒之礼?”
薛镜辞摇头:“拜师大典上,他另拜了其他人为师。”
听了这话,裴荒呼吸一滞,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想说什麽,最终却又咽回肚子里。
他并不会说些虚话去安慰人,所以第二天夜里回毡房的时候,给薛镜辞带去了一面镜子。
那镜子被他用特殊手法打磨过,表面凹下,会将人照得很胖。
“送你个东西。”
裴荒将镜子正面藏在手心,见了薛镜辞就让他将小猫抱起来。
小猫刚睡醒,迷迷糊糊间被镜子折射的光晃了眼睛,定睛看去,就见自己的脸像是村长家婶子糊在锅边的大饼。
它记得这段时间自己吃得是有些多,惊吓得瞪大眼睛,将脸凑近了贴到镜子上。
这下更像是一块饼了。
小猫惊恐地扭头看向薛镜辞,喵嗷喵嗷地叫起来。
薛镜辞没忍住,轻笑了声。
小猫这才意识到有诈,扭头看了一圈,觉得裴荒嫌疑最大,不满地朝他拍了一爪。
薛镜辞捏住它的爪子,安慰道:“是这镜子胖,不是你。”
小猫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算了。”
“他也是好久没欺负过我了。”
重逢以来,裴荒一直冷静沉稳得过分,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气息。
薛镜辞见小猫这麽轻易就熄火了,愣了片刻,这才松开它的爪子。
他将镜子抱入怀中,看向裴荒道:“多谢。”
想了想,薛镜辞又道:“你是第二个送我镜子的人。”
裴荒顿住了目光,问道:“另一个人是谁?”
他心说,不会这麽晦气,正好是薛镜辞前两个徒弟之一送的吧。
薛镜辞眼中浮出些许异色,说道:“是阿婆。”
裴荒松了口气,这才真正生出好奇,他还是第一次听薛镜辞提起以前的事情。
关于阿婆的事情,薛镜辞只和系统说过。
此刻再提,却要略过那些涉及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但这也足够裴荒了解薛镜辞的过去。
原来薛镜辞自幼被遗弃在荒野里,直到被阿婆捡走才有了名字。
他名字里有个“镜”字,是因为阿婆曾送他一面镜子,还握着他的手说,只要他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他好。
就像是镜子一样。
但你温柔地去触碰镜子,镜子也会温柔地回应你。
裴荒恍惚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薛镜辞的景象。
第一印象是很兇。
从来没人这麽严厉的管教过他,裴荒有时候觉得薛镜辞这人像是块冰,冷到骨子里。
可久了之后,偶尔也会透出几分笨拙的软意。
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剑术,带他去山上辨识能治伤的草药,做好饭菜等他回家。
裴荒回过神,看向薛镜辞低声道:“她说得对。”
薛镜辞许久没有遇到过裴荒这样耐心的倾听者,明明他既没有打断自己的话,也没有回应太多,却让人觉得他每个字句都听进去了。
他不知不觉又多说了几句,最后想起萧寻的事情,垂眼道:“算了,也没有什麽关系。”
薛镜辞说这话时并没有什麽难受的语气,却让裴荒心里堵得厉害。
他差点就要不管不顾,抓住薛镜辞让他和自己走。
可是想到自己将来要去魔界,裴荒的理智重新回笼,克制住想要伸出的手。
他站起身,看向薛镜辞道:“再去树屋附近看看吧。”
“我需要你帮我。”
提到正事,薛镜辞压在心底的複杂思绪,瞬间消散了。
两人来到溪水边上,这一次薛镜辞换了个更为厉害的阵法。
这道困阵分为内外双层,还夹杂一道幻阵,绝不会再让那人轻易逃去了。
唯一的问题是,上一次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不知那人还会不会出现。
薛镜辞弯腰布阵,裴荒将他需要的东西挨个递过去。
就在阵法就要完成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村子里年轻力壮的猎手团团围起。
他们平日里与裴荒一起打猎,十分熟稔,此刻却个个神情不善。
塔瓦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今日穿着身湖蓝色的法袍,带着尖尖的高帽,手里还握着一根柳树制成的杖子。
“外乡人。”
塔瓦眼中透出犀利之色,紧紧叮嘱薛镜辞和裴荒,像是条毒蛇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是不是你们惊扰了神明?”
听到这话,裴荒下意识将薛镜辞护在身后,抿唇不言,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人。
图特凑到塔瓦身边说了什麽,他看向裴荒,冷声道:“先前你感受到了神明的注视,却前来树屋附近,破坏了这里。”
听到这话,几个猎手扬起手中的弓箭,面色沉凝地说道:“就因为你们,这些日子再没有人得到过神明的祝福,放在神像前的祭品也全部腐朽了!”
塔瓦擡手让他们冷静下来,看向裴荒道:“你们今日,必须随我去雪山下祭拜。若是能取得神明的原谅,这一切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小猫窝在薛镜辞肩膀上,紧张地叫起来:“宿主,这个世界的位面等级很高,该不会真有什麽神明吧!惹怒了祂,我们要怎麽才能回去!”
薛镜辞安抚地揉揉它的脑袋:“我倒是真有些好奇。”
“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
系统知道宿主向来大胆,此刻只能拼命祈祷,希望别出什麽差错才好。
裴荒见薛镜辞主动站出来跟上了塔瓦,便也安静跟着衆人朝雪山脚下走去。
高山载着厚雪,亘古耸立在草原之上。
无数身着蓝衣的僧人正合十双手祷告,口中诵起艰深古奥的经文。
薛镜辞走到山脚下时恰逢破晓,金光倾洒上白雪,给五彩的经幡染上淡淡明黄。
长风绕旋着错落叠起的金轮,撞出叮铃脆响,一切世间喧嚣皆被隔绝。
不幸死去的牧民被安置在金台上,任凭秃鹫和野兽啃噬躯体。
这里的人们相信,死亡不过是卸去□□的枷锁,灵魂会随着飞鸟走兽,行往自由之地。
薛镜辞看着,心中也有所震撼。
那些困在过往里的心绪,似乎也被扬起的薄雪卷走了。
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与自在。
然而这份放松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他与裴荒都被推上了金台。
来的路上,他们的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此刻对着雪山,周围尽是虎视眈眈的猛兽。
“请神明宽恕罪孽——”
衆人齐声高呼,裴荒双手蓄力,做好了攻击的準备。
可没等他出手,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他们的面前。
“放开他们。”
薛镜辞擡眼看去,男人面上依然带着那张狰狞的金乌面具,缓缓走入人群,所过之处,衆人纷纷避开,虔诚地躬身行礼。
第五十二章
听见红衣人发了话, 大家纷纷放开了手,看向两人的眼神也带着些许困惑。
然而那人未曾向大家解释,只是淡淡地看了裴荒一眼,低声道:“跟我来。”
他说完, 转身就走, 没有等候停留的意思。
裴荒的眼中却泛起激蕩, 双腿扎根在原地,似乎动弹不得。
薛镜辞隐隐察觉了什麽,伸手将他手腕握住, 轻轻的按了按,才叫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我在,没事的。”
薛镜辞仍是沉静的语气,却平添了几分安慰, 裴荒将握紧的拳松开, 反手将他牵住,迅速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他都没放手,薛镜辞体会到他的紧张,便由他扯着, 很快两人跟着那红衣人, 又来到那座树屋。
树屋之下别有洞天,穿过长长的甬道, 三人竟来到一座规模宏大的地宫。
红衣人显然有话要与裴荒说,薛镜辞见状, 主动站在地宫外面, 不进去了。
裴荒想说什麽, 最终还是咽下,嘱咐薛镜辞在外边等他。
系统好奇地伸长脖子朝宫门背后探看, 推推薛镜辞问:“宿主,你难道就不好奇小鬼的身世吗?”
薛镜辞摇头:“我只知道他是裴荒就够了。”
小猫晃晃尾巴,不说话了。
地宫之中,红衣人朝裴荒恭敬跪拜,口中说道:“属下金池,见过世子。”
裴荒闻言一怔,悄悄收起袖中的匕首:“世子?”
“其实少主初来这里,我就感应到您身上的功法气息,与王和长公主是一脉同源。只是您的年纪太大,我一时不敢相认,这才耽搁了一些时日。”
裴荒有些疑惑:“年纪?”
金池欲言又止道:“长公主离开不过十八年,没想到您已经这麽大了。”
十八年?!
听到这话,裴荒难掩震惊:“据我所知,我娘是七百年前去往另一处世界的。”
难道这两处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金池脸上露出唏嘘之色,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和裴荒说起血脉的事情。
这个世界以血脉为尊,每种血脉都会穷尽一切去延续家族的荣誉。
“焚狱”血脉是最为顶级的神族血脉。
从第十二代开始,族长便用禁术施展诅咒,只要是同时降生的孩子,终其一生都会彼此吞噬,直到血脉力量融合,留下最强的那一个。
裴荒的娘亲是长公主,和当今的王龙凤双生。
为了防止彼此吞噬力量,姐弟两自幼分别,不敢见面,只是用书信传递消息。
后来舅舅继位成王,越发难以压制诅咒之力,为了护住姐姐就派谋士四处寻找解决之法。
有人提出,多年前曾经遇到过一个人,言行举止与衣着样貌都十分古怪,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那人姓燕,手上竟然拿着绘有王族印记的剑鞘,在雪山下住了八年多才消失不见。
起初舅舅并未太过在意,焚狱血脉极为强大,许多人会篆刻印记以求获得力量。
若是那人手上的剑鞘真是出自皇族,皇族应当有所感应才对。
只是后来,王翻阅先王留下的皇族秘记,才得知百年前皇室分支也降生过一对双生子,哥哥带着刻有皇族印记的剑,在克斯特尔草原附近消失了。
他这才意识到,那处草原并不寻常,暗中派人过去查探,竟发现一处时空通道。
最后,他和姐姐各自出了一半血脉之力,终于打通了通道,利用传送阵将姐姐送至另一个世界。
金池看向裴荒,怅然道:“我们都以为公主有天还会回来,不料沧海桑田,那个世界竟已过去七百年。”
“公主她还好吗?”
裴荒垂眸,许久才道:“在我出生之时,爹娘就已经过世了。”
“娘亲功法有异,被正道斥为魔功,无法上界,但很快被以力量为尊的魔界奉为尊主,再后来只听说他们归隐,娘亲和父亲去世时,我尚且还未出生。”
金池瞬间愣住,裴荒苦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是棺生子,是义庄的收尸人发现了我,将我抚养长大的。”
听了裴荒的话,金池握紧拳头,红了眼眶。
他们还在苦等,长公主却早就死了。
金池压制住内心的痛苦,看向裴荒问道:“你这次回来,是想要激发体内的血脉力量吧?”
裴荒毫不犹豫的点头。
金池叹了口气:“你娘当初离开,就是想避开这一切纷扰。若是她还在,必定不愿意你卷入这些是非中,只希望你平安的过一生就好。”
裴荒看着金池,忽然掀了衣袍跪了下去。
“我必须得到力量,才能回到那个世界,找出杀害我父母的真兇,为人子女,若连父母的冤屈都无法洗刷,枉活于世。”
金池盯着他,此刻才惊觉,面前的裴荒与长公主是极为相似的。
他想起当年因为激发血脉之力出了差池,容貌尽毁被世人当做怪物。
是长公主赠予他金乌面具,又教他修炼。
此后他一直誓死追随,直到长公主离开此方世界。
金池叹口气道:“你要想清楚。”
“激发血脉之力危机重重,轻则毁去容貌,重则迷失心智。容貌尚能用面具遮掩一二,可一旦心智迷失,那就会彻底变成怪物,世子心中要有所準备。”
裴荒与魔修打交道,见过那些人失控的模样,绝不愿意自己也变成那副样子。
但他若真没有力量,就无法拥有与那些魔修谈判的筹码,一日抓不到真兇,父母在天之灵便一日无法安息。
金池看向他道:“我容貌毁去后,试了不少手段,可以帮助少主锻炼筋骨皮肉,免去火烧之险。但心智想要坚不可摧,世子需要有所羁绊。”
人在世上总要有羁绊,否则没有来路,没有去路,便很容易自自我毁灭。
金池递给他一枚铃铛。
“这几日,世子可以好好想想此事,等想明白了,只要晃动这个铃铛,我就会出现。”
裴荒从树屋中离开,很快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薛镜辞。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半坐在地上眯着眼,小猫也同样眯着眼,两颗脑袋挨在一起。
听到脚步声,薛镜辞瞬间清醒,见是裴荒,眼中淩厉之色渐渐淡去。
“回来了。”
裴荒点点头,主动说起自己的身世和两个世界的事情,只是隐去魔界之事。
“我也是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我的亲人。”
两人离开地宫,重新回到草原之上。
薛镜辞其实早就猜到裴荒的身世凄楚,当年见他的时候,这小孩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了想,薛镜辞问:“裴荒这名字,是你爹娘死后,你自己取的?”
裴荒却不愿薛镜辞觉得自己可怜,扬起头说:“当然不是,是我的养父,他对我很好。”
“我养父是义庄收尸人,据说当年我是他从尸体中接生下来的,算是棺生子。”
薛镜辞擡眼看他,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起裴荒对尸体和棺材都很熟悉。
原来是这个原因。
“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我阿父说过,棺生子的几率极低,定是母亲用尽了力量护住我。”
裴荒笑了笑,难得露出小孩神情,温声说:“她一定很爱我。”
薛镜辞没想到裴荒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身世,换做旁人只怕会心怀憎恨,感慨命运不公,但他似乎总能看到好的地方。
暖融融的日光落下来,将浮动得尘埃映照得清晰分明。
裴荒被薛镜辞盯着,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金池没有想到,裴荒第二日就摇动了铃铛。
地宫的甬道极黑极冷,唯一的光源来自缠绕在金池手臂上的毒蛇。它吐着信子,双眼散出绿芒,口中发出“滋滋”声响。
金池看向裴荒道:“这是王都的传信蛇,不喜光。”
听到王都二字,裴荒神色变了变,猜测这蛇应该来自他那素未谋面的舅舅。心中虽有一丝好奇,却没有多问。
金池盯着他那张与长公主极为相似的面庞,放缓了声音解释:“王很想见你,但只要你们靠近,他就会不自觉地吞噬你身上的血脉力量。”
说罢,他擡指朝毒蛇的舌尖探去,细细的尖牙刺入他的手指中,瞬间释放出可怕的毒素。
毒液顺着血液流淌,没过多久,金池手臂被毒素浸染,竟显露出乌青色的字迹。
“你体内只有一半王族血脉,若要激发这股力量,有九成几率会失败。一旦失败灵魂将被永久地封冻,无法再入轮回。”
金池缓缓念出手臂上的句子,余光见裴荒脸上未曾露出半分畏惧与迟疑,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毒素游走,乌青色的字迹缓缓变幻,又化出另外的话来。
“若你想要赌一把,金池会全力助你,储物戒中有一切你需要的东西。若不激发,也可以带着储物戒离去,里面的东西足够你一辈子平安无忧。”
“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中。”
裴荒毫不犹豫道:“我要激发这股力量。”
乌青色的字迹渐渐淡去,但很快,又重新蔓延上金池的手臂,这次却一点点像是支撑不住一样,一点点散去了。
像是有什麽话到了嘴边,最终犹豫着没有讲出。
裴荒的嘴唇不由得动了动,应了声好。明明没能亲眼见到那位舅舅,两人却好似在面对面说话一般。
金池弯下身体,那蛇顺着他手臂扭动着爬走,很快消失在甬道的石头缝隙里。
他手指一撚,甬道里的火把依次亮起,昏黄的光线从两旁射下,瞬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金池看向裴荒,缓缓开口。
“激发血脉之力,需要前往雪山脚下的碧桑湖,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你。”
第五十三章
金池说完便打算离开, 裴荒却跑到他身边,问道:“金叔,对了,你知不知道, 哪里能买到修士需要的东西?”
听到这称谓, 金池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头:“买东西?”
金池疑惑了下, 很快就反应过来,将一枚古朴的金戒递给裴荒:“激发血脉之力所需之物,王已备好, 你只要过去就行了。”
说罢他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事非同小可,你自己买的东西,品质怕是……”
裴荒自幼就会揣摩人心,旁人一个眼神, 便知道对方在想什麽。
显然金池是在误会他不相信他们, 所以才要自己準备。
裴荒忙开口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们,只是我不清楚三天后自己迎来的结果,会是什麽,如果我只有三天时间, 就必须和一个人好好地道别。”
金池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问:“是那个孩子吧?”
他眼神深沉, 像是能够看破什麽,裴荒心虚的移开眼, 金池却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年轻人。
裴荒见他笑起来, 耳尖泛起红晕, 最后郑重说道:“无论我成功与否,还请替我安全将他送回另一个世界。”
金池听得愣住, 许久才点点头:“你放心。”
据金池所说,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没有特殊力量的牧民,想要买些其他东西,可在子时前往草原深处的鬼市。
裴荒回到毡帐里的时候,薛镜辞刚喝了药。
药劲一催,薛镜辞就觉得有些困倦,见了裴荒却立即从床榻上坐起,问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裴荒见薛镜辞气色不错,竟主动伸手去扯开他的被子。
“去了个有趣的地方,带你去看一看。”
他这话说得神秘,连薛镜辞都生出几分好奇,抱起昏睡的小猫跟上了裴荒的脚步。
两人走出村子,就见两头野狼早已安静伏在地上。
看这架势,那地方似乎有些远。
薛镜辞骑上狼,跟着裴荒朝鬼市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路上裴荒主动说起激发血脉之力的事情,看向薛镜辞道:“这几日我们好好逛一逛,準备需要的东西。”
薛镜辞自然不会推辞,很快就在心底盘算起要买什麽。
鬼市位置并不固定,入口处隐藏在一片密林之中。
树杈上悬着一排排白色灯笼,开市之时就会亮起,为行者引路。
那地方的气息很是诡异,野狼靠近了便有些不舒服,鼻子喷出白雾,正要扬天嗷鸣,就被裴荒一手钳住了嘴巴,轻柔的拍了拍。
“你先回去。”
这里离碧桑湖很近,三日后也用不到它们。
薛镜辞乍一看那些白灯,还以为又回到鬼珠幻境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来这里的人虽然个个披着斗篷,遮掩容貌,但身上却实打实的布满活人气息。
裴荒领着薛镜辞走到一处山洞,踩过水滩后,视线豁然开朗。
一条长街向前延伸,几乎望不到尽头。两边商贩林立,每个摊位都悬挂着红色的灯笼。
那灯笼挂得很低,照不到来往行人的脸,只能照清摊位上的东西。
裴荒摸出个面具递给薛镜辞,说道:“这里是鬼市,附近修士都是来此地交易。”
薛镜辞戴好面具,一擡眼就见裴荒眼里露出淡淡笑意。
他心中微微一动。
金池说过,裴荒的样貌很像长公主,看着这张脸,也能想到公主是位怎麽的美人。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多看了裴荒几眼。
裴荒奇怪的问:“怎麽了?”
薛镜辞才发觉自己竟看他入了神,茫然地摇摇头说没事。
裴荒收回视线,心里却还想着薛镜辞带上貍猫面具的模样。
和他怀里的猫一模一样,都是呆呆的。
裴荒自己也戴上面具,却是个狰狞恶鬼的模样。
系统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这两人强行带出来,还以为是去吃美食,结果却到了这个鬼地方。
它喵喵叫起来,看向薛镜辞道:“宿主,我饿了。”
薛镜辞正跟着裴荒往长街走,两侧的货品十分丰富,有古朴厚重的法宝残片,还有灵气四溢的仙草,但就是没有吃的。
闻言,薛镜辞问裴荒:“这里有没有吃的。”
裴荒一眼看去,也没发现有贩卖吃食的摊子。但和薛镜辞在一起他早就习惯了备好吃食,以防这人饿了。
“有的。”
他正要去掏布袋里的果干,却见薛镜辞晃晃小猫:“它饿了。”
裴荒立即改口,指了指昏暗街道说:“这里老鼠很多。”
小猫瞪大眼睛,不满地张开爪子示威。
裴荒坏心地去捏它的爪子,掌心里却藏了颗果干,施舍般说道:“吃吧。”
他这幅模样实在气人,可小猫叼起果干,却忽然想起那年在洛城时,这人以为它快死了,给它脖子上挂小鱼干的事情。
一切恍如昨日,那时候裴荒才和薛镜辞一样高。
小猫忽然不生气了,看向薛镜辞道:“宿主,他还是这样比较好,看起来像是二十岁的人,没那麽死气沉沉。”
薛镜辞愣了愣。
他修行多年,对时间已经没什麽概念。
这一次重逢只觉得裴荒似乎长大很多,听系统提起,才想到他也不过才二十岁。
薛镜辞隐约察觉到今日裴荒有些变化,似乎是比往日活泼了许多,却又想不明白这变化的缘由。
但正如系统所说,还是这样比较好。
薛镜辞很快将这事放下,转而去研究起摊位上的东西。激发血脉之力,首先要做的,就是购置滋养经脉的草药。
谁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会有多庞大,一旦经脉无法承受就会爆体而亡。
他低头去挑拣摊位上的草药,正要和摊主还价,就被一双手粗糙却温热的手捂住了嘴巴。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剑茧,力道并不算大,却蕴着一股不容旁人挣脱的力量。
裴荒捂着薛镜辞的嘴巴,手微微一带,就让他望向自己。
然后他立即松开手,沖薛镜辞摇摇头。
裴荒拿起薛镜辞手中的草药,按照上面字条的标价付了钱。
两人朝前走,裴荒这才压低声音解释道:“我方才观察了一番,这里的规矩很多。”
“一是不能走回头路,哪怕后面的摊子价位更低也只能认栽。二是买东西不能出声,不能透露身份……”
两人朝前走,一切果如裴荒所言,人人都遵循着不成文的规矩。
走到尽处时,两人买了不少东西,但还有几样没能买全。
裴荒端详着薛镜辞的神色,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今晚我们先布一个阵法,缺的东西明日再来看看。这里卖的东西每日都不同,实在有缺的,我再去问金池,有没有别的门道。”
薛镜辞这才放心下来。
裴荒虽未细说激发血脉之力的危险,但修道之人都知道,修行本就是生死一念间的事情。
他看向裴荒问道:“你对这里的规矩很熟悉,以前可曾去过类似之处?”
裴荒点头:“我们那边也有鬼市,名为通幽。”
薛镜辞定定看向裴荒,忽然轻声道:“我还没去过。”
裴荒闻言愣住,随后低头去拨弄手里的阵石,说道:“通幽鬼市在下界皇城附近,你想去的话,可以到城东棺材铺子,找一位上官掌柜……”
他说得极为细致,将进出鬼市的方法、需要注意的规矩一一告诉了薛镜辞。
却从头到尾,没提过以后要带薛镜辞一起去。
薛镜辞点点头,沉默许久,没有再开口。
第二日两人又来到鬼市,薛镜辞终于备齐了所需要的东西,提前和裴荒前往激发血脉力量的碧桑湖做些布置。
他们忙活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日的晚上,薛镜辞才惊觉,裴荒马上就要去激发血脉之力了。
薛镜辞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和紧张。
两人睡在湖边的草地里,谁也没能入睡,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还有牧民燃烧柴火发出的噼啪声,薛镜辞才意识到天亮了。
晨光微弱,从远处斜斜的照过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背着光,青草是深绿色的,而远处的桑碧湖却波光粼粼,泛起金光。
裴荒坐起身,看向薛镜辞道:“我就要去湖底了。”
他说罢,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进薛镜辞手里。
“如果从湖底走出的不是裴荒,而是一只没有理智的怪物,就用这把匕首杀死我。”
薛镜辞的心髒猛地抽痛几下,待终于攥住那冰冷的刀刃,裴荒却已经走远了。
直到看见裴荒走到湖边,他才惊醒过来,急急朝湖边追去大喊。
“裴荒!”
薛镜辞抓住裴荒的手,愣愣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
这几日他常常听雪山下的僧人诵经。
这里的人都说,肉|体死去是挣脱枷锁,但若是灵魂破碎,就会飘散在时空的洪流里,再也无法入轮回。
裴荒静静地看向他,没有挣脱薛镜辞的手。
然后他感觉到薛镜辞握住他的手一点点地收紧。
那人向来清淩的嗓音有些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与坚决。
“放心,我守着你。”
“不会让你的魂魄无处可去。”
第五十四章
碧桑湖边, 薛镜辞坐了足足七日。
最初几日,湖水时而剧烈涌动,激起白浪,时而平静无波, 映照万物。
到了后来水温越来越热, 游鱼挣扎着跃出水面, 却被无数可怕的漩涡,卷入漏斗般的漆黑深渊里。
薛镜辞几次三番想要纵身跳入湖中查探,却被系统拦住。
“这是他自己的劫难, 你跳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乱了他的心神。”
系统仰头看向薛镜辞,宿主向来冷静自持,它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如此焦急与慌张的神色。
想了想又道:“说不定, 就成了变数。”
薛镜辞缓缓松开攥紧的手, 掌心冒出的汗被雪山山刮来的冷风吹过,一点点冰凉下去。
他重新坐回湖边,眼睛却紧紧盯着湖面,哪怕只是一道微小的涟漪, 也让他的心髒跟着窜动。
第六日, 湖水骤然变冷,冻结成冰。
宽约数十丈的瀑布自雪山之巅洩入湖中, 却在触碰的湖水的剎那静止下来,瞬间被冰封成一座垂天巨幕。
碧桑湖是个不冻湖, 以往再冷的年岁, 也从未冻结过。
传闻若是它冻结, 就意味着有圣人降临。
也有人说,当它冰封之时, 会将沾满罪孽的恶人永远冻结在湖底,灵魂永世不得超脱。
得知碧桑湖结了冰,附近方圆百里的牧民与僧人都急急赶了过来。
先是双手合十面向雪山方向参拜,随后跪在地上,绕着湖泊诵念经文。
谁也不知道,这异象究竟是兇还是吉。
薛镜辞也站起身,死死盯住湖面。
他雪白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瞬间天际风云变幻,狂风吹得草木摇晃,鸟兽四散狂奔,俨然是暴雨将至的模样。
然后风忽然停了。
一束金光拨开厚厚的黑云,洒落到湖面上。
从冰晶中析出一道的影子,看不清形状,却不是黑色的,而是染着琉璃般的色彩。
那影子落到冻结的飞瀑之上,隐隐幻化出一道巨大人影,瞬间将整座湖面映照得光华流转。
一股天地之力朝四周蕩开,竟融化了寒冰积雪,转瞬之间春暖花开。
薛镜辞下意识伸出手。
空气被如有实质的暖风吹动,一朵花轻旋着落在他的手心。
从湖心处涌出平磅礴又纯净的力量。
薛镜辞的力量代表吞噬与杀戮,这股力量却蕴藏着包容万物的仁慈。
这种与他完全相反的力量,竟逼得薛镜辞本能地感到忌惮。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庞大黑影瞬间闪烁,又快速地消失。
像是感应到他的异动,那丝丝缕缕的纯净力量顷刻间向他涌来。
薛镜辞眼中的戾气显现,然而那力量却只是轻轻柔柔地缠绕在他身上,最终消弭四散了。
湖面上传来冰裂的咔嚓声,双目紧闭的男人正踏出水面。
他脚下没有任何可供站立之物,整个人如同虚空漫步,一步步朝河岸走去。
不知是谁先跪下来,很快所有牧民与僧人都如浪潮般跪下来,朝着湖心的方向叩拜。
“是雪山神明降世了!”
没人敢擡头去看,只有薛镜辞,不知何时已站到那人的面前。
薛镜辞擡眼去看裴荒。
他浑身沾满了水汽,身体表面很快结出一层淩冽的冰霜,就连睫毛也缀着雪白的冰淩。
薛镜辞运起体内好不容易养出的几缕灵气,伸手贴到裴荒的脸上,为他驱散寒意。
温热的暖意落到脸上,裴荒终于重新睁开眼睛。
他思绪还有些迷迷糊糊,只记得灵魂陷入被撕裂的痛苦中,又一点点粘合起来。
恍惚中,他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
“冷吗。”
裴荒想要回应,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倒,落入一道瘦削身影的怀中。
那人想要抱起他,他却下意识反客为主地环住那人的腰,还将头挨在那人的颈间蹭了蹭。
薛镜辞没有推开裴荒,明明刚刚激发了血脉之力,眉眼还沾着冰霜气息,锋利如刀剑。
周遭的诵经声隐约传入耳中,感受到那人乖巧安静的模样,薛镜辞一颗紧绷的心终于软了下去。
眼看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系统终于反应过来,动用积分将两个人直接传送到一处清净之地。
它有些兴奋地喵喵叫道:“太好了,这小鬼总算是平安无事,如今看来力量也是大增。”
“我们也该干正事了,你还记得我们进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麽吧!”
薛镜辞当然记得。
就是裴荒不来这里,他自己也会来的。
因为在这方世界他也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关闭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只是先前顾忌裴荒的事还未完成,他才一直没有去做这任务。
见薛镜辞不说话,小猫着急地凑到他身边,用爪子指了指不远处坚硬的山壁。
“宿主,这里就是两个世界互通的地方,你需要……”
薛镜辞打断它的话,淡淡道:“不急,等裴荒醒来再说。”
系统盯着他看了一会,贱兮兮的笑起来。
“我就说你怎麽一直不做任务,明明就是因为裴荒!”
薛镜辞不理他,捡了些枯落在地上的树枝,燃起篝火。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薛镜辞素来清冷的目光中竟透出几分迷茫。
他忍不住去想,两个世界,究竟哪里才是裴荒的家呢?
在原本的世界里,裴荒已经没了亲人,可这里却不同,他的力量也与这世界密不可分。
沉思间,薛镜辞听到动静,知道是裴荒苏醒了。
他压住思绪,看向裴荒问道:“你感觉如何?”
“无事。”
裴荒哑声道。
他缓缓坐起身,就着篝火的光线朝薛镜辞看去。
昏迷期间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但显然,自己不可能凭空从湖边飞到这里。
是薛镜辞带他来。
裴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篝火的亮光落在上面,隐约照出一道火焰的纹样。
传闻之中,足以毁天灭地,摧毁一切的焚狱血脉,如今就这样静静呆在他的体内。
他擡眼朝薛镜辞看去,忽然觉得面前的景象很是熟悉,仔细一想,似乎正是他穿过两个世界时,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这里藏着勾连两个世界的通道,可薛镜辞那日分明昏迷不醒,怎麽会知道这个地方?
薛镜辞看向裴荒,有些欲言又止。
裴荒主动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薛镜辞问他:“你以后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裴荒没有犹豫地说道:“自然是要回去。”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薛镜辞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心绪又沉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从未质疑过主神发布的任务。
执行任务,就是他唯一要紧的事。
可这一次他却有些动摇,若是真的封印了这个地方,裴荒岂不是与仅剩的家人永远分隔。
毕竟若是不封印,裴荒以后或许还可以回来。
薛镜辞看向裴荒,忽然开口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裴荒盯着薛镜辞看,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他心中浮出隐约的猜测,薛镜辞会出现在云海之下,也许不是巧合。
甚至他原本就是要来这个世界。
裴荒不清楚薛镜辞的目的,却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人纠结难过。
想了想,裴荒摇头道:“不会了。”
“我并不属于这里。”裴荒回忆起金池手臂上乌青色的字迹,心中涌出种特别的情绪,认真说道:“只要知道,在遥远世界还有亲人存在,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而我的朋友,我的……都在原本的世界里。”
薛镜辞看向裴荒,两人都知道彼此藏了秘密,却都默契地没有询问。
这信任毫无理由,却又这样真切的存在。
薛镜辞不再纠结,抱起小猫问道:“我要如何做?”
小猫晃晃尾巴:“这事情涉及两个世界,我们需要联系上这里的系统。宿主,你试试感应此方世界的系统。”
薛镜辞点头,回忆起一开始与系统绑定的情景,闭眼放出神识。
很快,一道激动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宿主,你,你可终于来了!我是6B啊!”
小猫也听见这道声音,不满地哼哼一声,宣誓主权道:“这是我的系统,我们不过是误入这里而已。”
6B愣了愣,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交谈中,小猫和薛镜辞得知6B的宿主迟到很多年都没来,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样。
6B看了眼薛镜辞,只见那人五官出尘,皮肤白得像是被雪山溪水浸过的冷玉,忍不住私底下和小猫说道:“你这宿主,怎麽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
小猫解释道:“他刚被弟子背叛,又遭遇囚禁……”
6B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哎,大道无情,情谊怎能比得过仙缘的诱惑。你也别太伤心了,他今日虽落魄,可一旦有机会成长起来,必将在仙门中掀起滔天巨浪……”
说罢,它又想起自己那位迟到的宿主,叹气道:“不管怎麽说,你到底是有宿主的系统。听说我那位宿主拥有强大的实力,淡漠的心性,十三项科目都是第一名,十分擅长帮助气运之子逆袭。”
“因为他的迟到,本该拳打血脉皇族,重构世界秩序的气运之子,如今还在边陲小村里割猪草。”
系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觉得再说下去就要满头大汉,不,是大汗。
它赶紧挤出两滴眼泪说道:“哦,这真是太不幸了。”
6B点点头:“封锁两个世界通道的事情,我研究一下,明天再来找你们。”
待6B走后,系统才心虚的抱住薛镜辞的手臂,撒娇地晃了晃。
它轻声问道:“宿主,你当时从主神空间出来,进的是哪一道门啊?”
薛镜辞回忆了下:“左手边第三个。”
“……!!”
小猫咪耳朵竖起,心虚地移开视线。
怪不得宿主总是执着于收徒开啓教学模式。
原来是两个世界入口挨得太近,宿主不小心走错了!
第五十五章
小猫咪立刻就下了一个决定, 要将这事情彻底烂在肚子里。
它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宿主更好一点!
这麽好的宿主,可绝对不能被别人抢走了。
薛镜辞见它表情古怪,问道:“你方才和6B偷偷说什麽呢?”
小猫咪掩饰住心虚, 淡定地说道:“哦, 我们在商量如何封锁通道的事情, 它说回去想想办法,明日来找我们。”
“明日吗。”
薛镜辞没想到这麽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时间愣在原地。
想了想, 他还是第一时间将离开的决定告诉裴荒。
裴荒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早些回去也好,这两边的世界时间流速并不相同。”
如今他们来到这里不过短短地三个月,另一个世界却已经过去足足十年。
十年时间,沧海桑田, 不知道那边的人与事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薛镜辞倒是没有生出太多的感慨。
他盘膝坐下, 开始闭目打坐修炼,努力感受着体内灵气一点点充盈起来。
薛镜辞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被金杵废掉的修为只能慢慢地重修。
裴荒见他闭眼,一直极力克制的视线, 终于明目张胆地落到他身上。
那日金池看出他对薛镜辞的在意, 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彻底查探了薛镜辞的身体。
因为怕影响裴荒心境, 直到他彻底激发出血脉之力,才告诉他一件事情。
薛镜辞被法器重伤, 后有强行运转灵气, 以至于根基受损, 这辈子修为只能止步于金丹了。
篝火映着薛镜辞苍白的容颜,裴荒的心像是被什麽给堵住。
当初选择救下薛镜辞, 他就跟自己说,等这个人的伤好了,两人就分道扬镳。
可如今这样,能算是治好了他吗?
裴荒攥起拳头,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想带着薛镜辞一起走。
可是他将来要去的地方,是充斥着肮髒与血腥的魔界,历来最为正道修士所不齿。
薛镜辞干净无暇,一身正气凛然,又怎能被他手上的污浊沾染。
裴荒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许久才低声道:“既然明日要走,不如我们现在回去一趟,和大家道个别吧。”
薛镜辞睁开眼,一时有些愣住。
道别?
他性子清冷,这些年四处游历,往往说走就走了,还从未有特意和谁道别过。
如今听到裴荒这样说,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离开一个地方,或者说离开一个人,是要好好道别的。
薛镜辞点头答应,两个人回到村子后,先是去了村长塔瓦的家里。
见到薛镜辞与裴荒,塔瓦神色激动。
那日裴荒激发血脉之力时,他就在现场,心中已将这人视作雪山的神明。
想到先前曾对两人不敬,他又愧又怕,下意识就要行跪拜之礼,却被裴荒拦住。
“我们要走了,今日只是回来和大家道个别。”
说罢,裴荒将塔瓦借给他的弓箭取出,上面已经重新抹了桐油,弓弦也重新紧过了。
巴雅尔抱着小羊,躲在门边,偷偷抹眼泪。
见薛镜辞看过来,赶紧用衣袖擦擦脸,进来给他和裴荒倒酥油茶。
“其实当年也有个和你们一样的异乡人,来过我们家。”
塔瓦眼中泛起离别的愁绪,擡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竟存着一副画。
他仔细的展开画卷,怀念的说:“那时候我还和巴雅尔一样大,这幅画是我的姐姐画的,如今她已经不在了,但那时候的快乐却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薛镜辞闻言看去,很快眼中浮起惊诧之色。
画像中央是一座层叠起伏的雪山,山脚之下却是一副百花盛开的奇异景象。
几个身着兽袍的牧民正盘膝打坐,居中之人服食却与衆不同,一袭劲装,背负长剑……
赫然就是先前在鬼珠幻境中见过的燕行!
裴荒眼中也显出诧异。
金池说过,当年曾有个姓燕的人拿着剑鞘来到此地,他们才知晓这里有处时空通道,可以通往异界……
原来那人竟然是燕行。
薛镜辞眼中闪过恍然之色,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奇妙心境。
得知两人要走的消息,其他人也赶了过来,在村头燃起篝火,炙烤现杀的牛肉。
那牛肉膘肥体厚,表面抹上盐巴和葱段,很快就滋滋地冒出香气。
起初过来的人都是要和裴荒与薛镜辞道别的,也有来道歉的,比如先前用绳子捆过他们的猎手。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只是单纯地被火光与焦香吸引,提着一袋马奶酒,或是一桶酥油茶就席地坐下。
等到一头牛被卸去大半肉块时,这一圈里已经多出不少薛镜辞叫不上名字的生面孔。
那些人不清楚这堆篝火是为道别而燃起,在这草原之上,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人。
加入一场欢笑中,似乎也并不需要什麽理由。
“来,来喝酒,吃肉。”
草原上的草纤细,却偏偏挡得住凛冽冷风,倒是篝火剧烈晃动起来,被风刮得歪斜。
醉酒的牧民随手捡起枯黄的草,丢到篝火中,瞬间令火势又旺了起来。
酒囊在每个人手中转过一圈,很快就见了底,轮到一个猎手时再也倒不出来半滴。
他也不懊恼,歪歪斜斜提着酒囊,去溪边装了清水,晃晃就把自己和身边人的酒杯又满上了。
每个人都在笑,连薛镜辞似乎也被这热闹感染,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样的道别,似乎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到了半夜,大部分人都醉倒在地上,薛镜辞喝了些掺了溪水的酒,也有些迷糊。
裴荒扶他起来,怕他吹了冷风会不舒服,两人一起朝毡帐走去。
薛镜辞沾了床榻就睡着了。
裴荒很少见他这般疲累,仔细一想,才想起薛镜辞在湖边守了他七日。
他捡起羊毛毡,盖在薛镜辞的身上,然后站起来收拾毡帐内的东西。
因为觉醒了血脉之力,他可以自由开啓储物戒。
裴荒把他们用过的小锅,没喝完的蜂蜜罐子,干透的火把一个个装起来。
然后坐到薛镜辞身边静静看着他,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薛镜辞醒得很早,睁开眼时天还是灰蒙蒙的。
裴荒提前用小锅煮好了蜂蜜甜粥,放在床榻边的碗里,用法术温着。
薛镜辞喝了一口,残余的酒气就消失干净了。
他推开帐子,吸了一口夹杂着青草香味与碎雪的冷风,远远地看见裴荒从村外走来,胳膊下夹着一捆木材。
见到薛镜辞,裴荒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解下挂在墙上的披风递给薛镜辞:“那边靠近雪山,你要多穿些。”
听到这话,薛镜辞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今日就要离开了。
他看了眼天色,问道:“现在就走?”
裴荒点点头,说:“你等我一下。”
他爬上毡顶,把表面盖着的羊毛毡仔细卷起,然后拆开用作支撑的木栅栏,一捆一捆地束缚好。
这是赛罕家的帐子,既然要走,便该好好还给他们。
薛镜辞要帮忙,可是裴荒动作太过麻利,他竟然一时插不上手。
“走吧。”
裴荒将拆得七零八落的毡包用绳子捆起来,朝赛罕家拉去,到了门口,两人恰好遇上乌图娅。
乌图娅怀了身孕,昨日并未与衆人一起饮酒吃肉,此刻见了两人,赶紧从屋子里拿来许多肉干,让他们路上吃。
说了几句话后,裴荒和薛镜辞往村外走。
薛镜辞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忽然意识到住了三个多月的毡帐已经消失,地面变得空蕩蕩的。
他望着裴荒问道:“所有人都道别完了?”
裴荒脚步一顿,定定看向薛镜辞。
他心想,还没有,还有一个人。
只是最终什麽都没说,指了指远处到:“我们去一趟树屋。”
到了那里,只见树屋的屋顶有些破损,是先前裴荒和他来这里查探的时候碰坏的。
裴荒将切割好的木板抱起,很快就将屋顶修补好。
他烦乱的心绪,似乎也随着钉入木板的钉子一起,终于敲定了。
裴荒爬下树屋,看向薛镜辞,忽然开口问道:“回去以后,你还是打算收徒弟吗?”
薛镜辞点头道:“对。”
裴荒静静定定看着他,眼中翻涌起薛镜辞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那天碧桑湖里骤然汹涌的漩涡。
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日后还要收徒,记得要找个听话些的,最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培养,这样他才会更依赖你。”
“他的心性全由你来塑造的,即便长大了,也不会走偏路。”
薛镜辞认真听着,脸上并没有什麽多余的神色。
裴荒见薛镜辞神色淡淡,既庆幸他无知无觉,又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薛镜辞看向修补好的屋顶,忽然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事。”
裴荒摇摇头:“不会忘的,你以前教过我。”
弄坏的东西,都要修补好。
薛镜辞一怔,想起了东来村里,那块被裴荒挖了个窟窿的神牌。
后来他们一起把阳木拆了,掉成艺品转卖,换了银钱还给了村民。
裴荒仔细看着薛镜辞,到底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遭,即便是用心养了三个月,也难掩苍白与虚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薛镜辞接连被两个徒弟伤害,竟受伤至此。
而除了身体的伤,薛镜辞心底也添了伤痕。
那日他甚至会问,这是不是他的问题。
裴荒咬紧牙关,将漫出心底的疼意压住,看向薛镜辞说道:“所以,你是一个很好的师父,他们的决定并不是你的问题。”
“我能走到今日,也是因为你曾经教过我,才会做成很多事。”
薛镜辞茫然问道:“我教过你什麽了?”
“剑术和书法……”
裴荒勉强勾了勾唇角,笑着开口:“还有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拉拉的响声。
他说的认真,神情温柔,薛镜辞忽然觉得有些移不开眼,也不想与他就此分别。
既然系统的目标都不靠谱,他为什麽不能自己找一个徒弟?
“你说的这种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薛镜辞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紧盯着裴荒,目光越来越炽热:“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第五十六章
裴荒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可不等他开口,嘴巴就被薛镜辞捂住。
薛镜辞道:“你先想想再说。”
他的视线紧锁着裴荒,眼中分明还如往日一般,清清淡淡没什麽情绪, 却让裴荒觉得, 这人已经猜透了自己的想法。
裴荒眼中神色複杂, 他原本早就打定主意,待离开这里后就与薛镜辞分开。
却不想,薛镜辞会忽然提出要收他为徒。
那岂不是两人今后都要一直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却让裴荒的心口被轻轻烫了下,近乎慌乱的移开视线。
没等他继续想清楚,就觉得视线变得模糊,紧接着眼前一黑, 竟直直昏了过去。
薛镜辞下意识地接住他, 系统喵喵叫着凑过来解释:“宿主别怕,他没事的。只是稍后封印两处世界时,我们需前往虚无之地,他只能待在系统空间里才安全。”
薛镜辞扶住裴荒, 按照小猫的指引, 将他放进系统空间。小莓果不想进去,被小猫一爪子捏住, 一并丢了进去。
“你看好他。”
说罢,一人一猫往雪山的方向行去。
离得近了, 才发现这雪山远比先前所看见的, 还要高得多。
雪花呼啸盘旋, 彙集成云雾横在山间。起初路上还有行人和野兽的足迹,等向上穿过云雾之后, 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迹,只有飞鸟才能栖息在这绝高之地。
它们在雪地间相互追逐,蕩起片片积雪,留下一个个细小的爪印,很快又被风雪吞没。
薛镜辞想起村民说过的话,知道这里就是他们口中的“圣域”。
四周越发安静下来,只能依稀听见山脚下金轮的叮铃脆响,到了后来,连这声音也听不见了。
系统这时候才终于擡起爪子朝前指去:“就是那里!”
薛镜辞大步朝前,感觉自己似乎撞破了什麽透明的结界,一瞬间周遭的风雪和温度都彻底消失。
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有些像是主神空间里的虚无世界。
忽然,薛镜辞察觉到有什麽巨大的声音在朝自己逼近,他眼神一戾,转身就要攻击。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撞入一团柔软的皮毛里。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薛镜辞收了攻势,仰头看去。
面前是一只极为庞大兇悍的异兽,双眼如灯笼般巨大,正投射出黄澄澄的兇光。
它通体雪白,眉心染着火焰般的红色印记,身后八条巨大的尾巴正抽动翻腾着,像是狂舞的巨蟒。
薛镜辞心中惊异,忽然见那兇兽咧开三瓣嘴,露出个傻兮兮又得意的笑容:“宿主,是我呀!这里危险,我用积分临时将身体权限开到最大,好助你一臂之力。”
“你……”
薛镜辞迟疑了一下,问道:“是八尾猫?”
这名字令系统瞬间愣住,封印许久的记忆顷刻间卷席而来。
它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成为系统之前的事情。
为了得道成仙,生出第九条尾巴,它曾四处游历,替别人实现心愿。
那时候,人族都叫它八尾。
可它究竟为何没能长出九条尾巴,又与主神绑定成为系统,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系统眼中的纯澈忽然淡去,变得有些冰冷和锐利。
许久,它才笃定道:“对,这是我的名字。”
薛镜辞没觉察到它的异常,只是认真道:“以后旁人若是再问起,我会告诉他们。”
系统愣了愣,垂头去看薛镜辞,额头的火焰也跟着微动。
它想起过去薛镜辞在宗门内处境不好,但他容貌出衆,总有些人会与他搭话。
有人曾问他小猫的名字,薛镜辞说就叫猫。
那些人因此觉得薛镜辞脾气古怪又高傲,像是特意戏弄他们一般。
哪有猫叫猫的呢?
系统让薛镜辞给自己取个名字,好随便糊弄过去。
薛镜辞却摇头说,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
系统眼眸中的深沉淡去,没忍住地笑了笑。
“宿主,我们走吧。”
薛镜辞跟在八尾身边,朝结界深处走去,这里连时间都似乎凝固了一般,让人察觉不到过去了多久。
越往深处走,周遭的力量就越发驳杂,到了一定程度就失控般的爆裂开来,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一切。
八尾伸出尾巴,将薛镜辞环绕起来,蹙眉道:“之前分明已经约好,6B怎麽还不出现?”
话音落下不久,一头白色巨猿终于从天而降,落到他们面前。
它毫无形象地半蹲下来,尾巴懒洋洋地蕩来蕩去,伸出爪子在下巴上挠了挠:“抱歉啊!这些年没有宿主过来,我只能待在虚无世界里睡大觉,这里很难感知时间的流逝,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见他提起失蹤的宿主,八尾眼中露出心虚之色,忙用尾巴将薛镜辞藏好:“没关系。”
6B这才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指了指周围的力量团说道:“我们两边的世界挨得太近,如今只不过是力量在互相碰撞,再过一段时间两个世界就会渐渐重叠,那可是会导致巨大灾变的!”
薛镜辞拨开尾巴,问道:“我要怎麽做?”
6B先前见过薛镜辞一面,觉得是个病歪歪的美人,今日再看只觉得他虽然虚弱,体内却蕴藏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以他堂堂9级系统的实力,居然根本看不透此子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难怪在那个世界里,有那麽多人想要伤害他。
恐怕他们早就看出,此子不除,日后必为大敌!
6B看向系统,说出心中的担忧:“你们此番回去,还有大事要做吧。要我说,那些至高的位置,也该易主了!”
系统:“……”
它如今总算明白为何宿主教导徒弟时,眼中总是露出欣慰之色,偶尔还会露出冰雪消融般的笑意,让人移不开眼。
原来他脑子里在想这个。
6B不清楚系统的思绪已经转了好几道弯,又接着说道:“但是封印两个世界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有可能会陷入沉睡,误了你们的事情。”
薛镜辞一直没开口,认真在脑海里思考世界重叠的事情。
这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会降临到另一边,假若是火山熔岩,顷刻间就会覆灭一座城池。
封印之事,刻不容缓。
他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道:“现在就开始吧。”
6B见他眼神坚如磐石,心中很是佩服,这等心境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它眼中流露出敬佩:“首先是要将这些凝聚在一起的失控力量都打散,然后我和你的系统联手,重新布置结界。”
薛镜辞蹙眉,问道:“能不能直接吞噬。”
“吞噬?!”6B大惊失色:“你冷静一些,这样虽然可以快速解决问题,但你会爆体而亡的。”
现在的年轻人怎麽这麽沖动啊!
薛镜辞不说话了,转身彻底释放体内压抑已久的力量。
一道可怖黑影自他身后闪现,竟是个望不见底的深渊。那深渊若有若无地遮住他身体,散发出足以破灭一切的杀戮的气息。
薛镜辞神情冷冽,双眸漆黑,面无表情地朝力量团走去。
空气中传来嗤嗤声响,原本暴动失控的力量,刚一接近薛镜辞,就尽数被无形的手拉扯,最后被深渊腐蚀殆尽。
明明没有血色,只有冰冷死寂的黑,却让人仿佛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从心底生出恐怖与绝望来。
6B垂在身后的尾巴如旗子般竖起,神情如临大敌地看向系统:“你、你不害怕吗?如果他想的话,随时可以吞噬掉你。”
系统晃晃八条尾巴,警觉地投去视线。
6B该不会是看上宿主了,想要挑拨离间吧!
它高声反驳道:“宿主才不会呢,他最喜欢我了!”
说罢,它甩起尾巴,催促6B道:“我的宿主已经将混乱的力量解决了,你快与我去重设结界!”
两个系统很快就配合着,灌注系统力量,重新构筑两个世界的屏障。
不知过去多久,薛镜辞终于将这里的力量吞噬干净。
他的身体慢慢碎裂,消失在空间里,化成点点星河,朝天穹飞去。
这是十分奇异的视角。
薛镜辞一低头,就能看到两个巨大的光团挨在一起,一个是绿色的,一个是红色的,原本相融的部分渐渐分开,最后彻底脱离了彼此。
6B朝薛镜辞看去,只见他早已不是人身的样子,而是变成一团狰狞的黑影,飘蕩在两个世界之间。
他忍不住看向系统说道:“你这宿主真不简单,像是来自那种神级的高级位面,唤做旁人吞噬这麽多力量,早就陷入沉睡自我修複。他却这麽快重新凝出身体来……”
6B羡慕极了,摇头道:“听说之前分配给我的宿主,也是来自高级位面。”
系统干笑一声,故作不知地问道:“是吗?宿主他这人就是谦虚,从来不和我说这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来自这麽厉害的地方!”
眼看两个世界彻底分开,系统朝6B晃晃尾巴,算是道别。
“通道马上就要消失,我们必须立即回去,有缘再见!”
话虽如此,两个世界肯定无缘再见了。
6B点点头,惆怅地想,原来那个宿主指望不上了,还是再去申请一个新的吧!
系统一跃赶到薛镜辞的身边,拉着他朝通道飞去。
薛镜辞体内的力量渐渐稳定下来,又恢複了人形,只是面色苍白至极,仿佛吊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昏过去。
系统赶紧让薛镜辞趴到自己背上来,用八条尾巴将他仔细护住。
薛镜辞摸了摸身边的白色尾巴,嗓音虚弱地说道:“你真好看。”
系统先是得意起来,却见薛镜辞偏头咳嗽,血从指缝渗出来。
它心中一揪,先前听6B夸赞宿主强大,自己还与有荣焉。
谁知宿主虽然没有陷入沉睡,身体却还是受了重创。
“宿主!”
系统神情很是心疼:“你是不是很难受,别怕,我现在很厉害了,回去后可以保护你。”
它话音刚落,忽然察觉身体的力量如潮水般褪去,这才想起自己是靠积分短暂恢複本体。
现在就要变回去了!
一人一猫径直到原本的世界里。
系统用仅存的力量护住薛镜辞,很快就吧唧摔地上,变成一个髒兮兮的小猫布偶。
“对不起宿主,我没力量了。”
系统维持不住本体,空间也缩成成拳头般大小,裴荒和小莓果也吧唧掉到了地上。
薛镜辞脑子里晕乎乎地,闻言说了句没事,低头把他们一个个捡起来。
裴荒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东来村,坐在墙边晒着日光打盹。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他才猛地惊醒。
他费力的睁开眼,竟看见薛镜辞坐得离自己极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笑意柔软,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软了下去。
一瞬间,裴荒竟生出个荒谬念头,想要不管不顾地答应薛镜辞,留在这人身边。
最后还是强压下这念头,只是静静看着他,似乎想要牢牢镌刻进脑海一般。
薛镜辞守了裴荒一夜,见他醒了十分高兴地开口问道:“徒弟,你醒了?”
这理所当然地语气,一下子让裴荒怔在原地。
他什麽时候答应过?!
第五十七章
裴荒傻了眼, 好半天没出声。
直到薛镜辞又问了他一遍,才急声道:“等等,我什麽时候答应做你徒弟了!”
薛镜辞顿了顿,认真道:“我不是给你时间想了吗, 如今过去这麽久, 你也没拒绝, 不就是答应?”
裴荒瞪大眼睛。
他心说自己这一路都晕着,这才刚苏醒,哪有时间去想。
可没等他开口论证, 一群人忽然喊打喊杀地沖了过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手里打着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晕,终于叫两人看清了周遭一圈的景物。
这一次穿梭世界, 他们还是顺着溪流而下, 被沖到一处山林里。
只是这里看着却不像是荒无人烟之地,四周遍栽着果树,分明是某户人家的私邸后山。
不等他们想明白,那些人已沖至眼前。
为首是个穿金戴银的胖子, 指着他们大叫起来:“你你你, 你们这些可恶的小贼!”
“我就说呢,先前辛辛苦苦给夫人种的梅子怎麽忽然不见了, 原来是被你们给偷了!”
裴荒心知这事不好解释,见那些人来者不善, 当即随手施了个障眼法, 顺手将薛镜辞一提, 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先离开这里。”
那富商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落叶飞过, 下一秒那两个偷果小贼就凭空消失在山林之中。
悬在心口处的玉佩微微发烫,富商用力闭了下眼,晃了晃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
可他刚睁开眼睛,一道拳风便直沖他面门而来。
富商被打得嗷嗷乱叫,抱头大吼道:“你们这些蠢奴才快住手,都瞧清楚了,打的是我!是我啊!”
闻言家丁们终于停下动作,看着自家鼻青脸肿,还顶着一个黑眼圈的老爷,纷纷惊呼道:“老爷怎麽是你!”
“老爷恕罪啊!”
富商摆摆手:“罢了,你们也只是中了障眼法而已。”
他擡头朝四周望去,却再也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裴荒扛着薛镜辞足底一点,顷刻间就飞出很远。耳边传来破风声,无数落叶刷刷落下,擦着他们的身边掠过。
薛镜辞伏在裴荒肩上,并不慌张,伸手接住一片飘至眼前的树叶,眼底划过欣赏之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趣。”
“这障眼法虽然简单,可却能因地取材,是你自创的?”
裴荒没想到这种不入流的小法术,也能被薛镜辞这般认真地夸赞,正要说些什麽,就被轻轻拍了拍后背。
薛镜辞声音闷闷地:“你不然先把我放下来。”
裴荒自小缺德事就干得不少,听人一喊捉贼,竟下意识扛起身边人就跑,不由得耳尖泛红,尴尬解释道:“习惯了。”
他将人放下来,见薛镜辞竟朝山林折返,便也跟了上去。
薛镜辞揉了揉肚子,脸上充血地红起来,好半天没恢複,看起来倒是显出几分气色。
他简单查探了几棵果树,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裴荒问道:“怎麽了?”
薛镜辞道:“偷果的不是贼,是山精。”
精与妖不同,妖大多有实体,精却只是一股气,无形无实,很难被人察觉。
但薛镜辞与常人有异,对气息十分敏感,鼻子一动就察觉到这里有山精出没的痕迹。
裴荒蹙眉道:“以前我也听说过,阴气极盛之处会诞生精魄。只是如今怎麽连寻常的凡人宅院也出现了,还好只是偷些果子,没有伤人。”
薛镜辞点点头。
如今的下界,与他们离开时大不相同。
下界的阳光越来越少,阴气的力量大盛,这才衍生出如此多的诡谲之物。
两人谈话间,山林里忽然跑出个胖硕男人,正是先前大喊着要捉贼的富商。
富商见到两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急声喊道:“二位仙长请留步!”
他身形虽胖,动作却极为灵活,很快就跑到两人面前,连连道歉道:“先前是我眼拙,冒犯了二位仙长,实在抱歉!”
薛镜辞说了声无碍,简单解释了山精之事,便让富商退到一旁,擡手布下一道阵法。
几面阵旗落下,果林中很快响起尖锐的嘶鸣声。
一团黑雾挣扎着蹿起,竟模模糊糊地凝成一个红面黑毛的人形。
薛镜辞屈指一点,阵旗飞起合拢,将那黑雾击溃。
几颗青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富商也跟着一屁股坐下去,吓得汗透衣衫。
“多谢,多谢仙长出手。”
富商惊惧不已,就差跪下来给薛镜辞磕头。
裴荒伸手扶住他:“你若真想道谢,不妨行个方便。”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灵石递过去,盯着富商脖颈上的玉佩说道:“你能这般快的从障眼法中挣脱,想来与这玉佩法器有关,先前多半曾与修士接触过。我这里有块灵石,想与你换些碎银子。”
富商一听这话,顿时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将沾了泥的手仔细擦干净,才伸过去接住灵石。
“仙长好眼力,家中小儿也在修炼法术,这玉佩便是他嘱咐我贴身佩戴的。这灵石他正合用,二位请随我来——”
富商在前面引路,薛镜辞和裴荒跟上他,很快就走到一处精致秀美的庭院里。
见到这熟悉的马头墙和青石路,薛镜辞终于知道他们此番回来,是落到了南州的地界。
富商让两人在正厅坐下,吩咐侍女去沏茶,随后从屋内取出个包袱,里面密密麻麻装得都是元宝和银票。
裴荒拿起一张银票,看了上面的票号,不由得怔住,沉声说道:“票号变了……”
富商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奇怪,想来修士闭关修炼,一修就是十几年,对外界之事自然不甚了解。
他解释道:“灵丰二十八年老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如今已经是乾元七年了。”
闻言,裴荒与薛镜辞的脸上都微微露出感叹之色。
没想到他们只不过离开了三个月,这边就过去了十年!
谈话间,侍女已经端了茶上来,是清明后新摘的白茶,汤色清澈透亮,气味也醇厚甘甜。
薛镜辞在草原上吃了三个月的大油大肉,早就腻得不行,便多喝了几杯。
裴荒听富商说起年号之事,心中担忧河妖与阿苏,本想立即离开,但见薛镜辞喜欢这茶,便又重新坐回去,耐心地等他吃完。
趁着这时间,裴荒又问了富商好些问题,总算将下界的情况摸得清楚一些。
等薛镜辞喝够了茶,裴荒才站起身向富商辞行。
富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劝道:“如今是梅雨季,瞧这天色很快就要落雨。二位仙长不妨多留片刻,待雨停了再走吧。”
裴荒急着去联络河妖,好知道这些年魔修那边又有什麽动静,闻言便摇头道:“不必,我们要先进城。”
薛镜辞没出声,留或者走他都无所谓。
如今他心中只有一件要紧事,那就是看好了这个他新挑选的徒弟。
走到天井处,就见一只三花小猫正懒洋洋地趴在水缸上睡觉,裴荒这才想起什麽,看向薛镜辞问道:“你那只猫呢?”
薛镜辞从怀中摸出个髒兮兮的小猫布偶,解释道:“它没有能量了,要过些日子才能醒来。”
裴荒早就察觉薛镜辞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只是薛镜辞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但如今见薛镜辞主动向自己透露这等隐秘之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很快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昏迷不醒时,薛镜辞究竟做了什麽事情。
看着竟比先前更加虚弱了。
两人离开富商的宅院后,便一路朝主城的方向走去。
那富商看天的本事果然厉害,才走到半路就天色骤变,下起雨来。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急,薛镜辞擡眼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道观,便提议道:“那里有个道观,可以先去躲雨。”
裴荒自己倒是不惧这风雨,但顾及薛镜辞的身体,还是立即点头答应。
等进了道观,薛镜辞意外地发现这里有自己残留的气息。
以往他在下界行走之时,在许多道观布下过传音阵法。
这道观便是其中一处,只是如今阵法被毁,也不知是自然消失还是被人给破坏掉了。
想来,其他地方布下的阵法,多半也都失灵了。
薛镜辞蹙眉道:“难怪我这次回到下界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裴荒眼中露出惊诧之色,问道:“什麽声音?”
薛镜辞轻声说起当年的旧事:“当年我在下界布下过许多阵法……所以才会去东来村。”
窗外雨声很大,哗啦啦的打在叶片上,将薛镜辞的声音也模糊了几分。
但以裴荒的修为,自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站在薛镜辞身边,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雨水坠落的声音,和薛镜辞缓慢的呼吸。
他因为河妖与魔修而悬着的心,也一点点放了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这片静谧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一个穿着蓑衣的村汉冒着大雨闯入道观,对着道观中央的神像跪拜起来。
“求天麓娘娘救救我女儿,我愿意奉上一切……”
薛镜辞顺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道观内的供奉的神像竟也变了。
虽说只是乡野道观,那泥塑的神像却塑得极为精细,连发丝与衣衫褶皱都清晰分明。
一眼望去,只见这女神像右手拈金色桂花枝,微垂的眼眸中满是对世人的怜悯。
只是薛镜辞在脑海里仔细想了一遍,却认不出这究竟是尊什麽神像。
他并未太过在意,下界传说衆多,有些他没听说过的神也不奇怪。
两人站在一旁,没有去惊扰那男人。
那人点过三炷香后,伸手解下蓑衣,从身后背着的竹筐里抱出一个孩子。
孩子睁着眼睛,面颊烧得通红,一看就知道是生了重病。
可古怪的是,即便如此难受,那孩子依旧不哭不闹,仿佛失魂一般。
男人将孩子托起,用手指沾了些燃尽的香灰,喂进孩子的嘴里。
裴荒皱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探了探那孩子的脉搏,劝阻道:“大哥,你这孩子是高烧不退导致惊厥,你应当赶紧带她去医馆看看,而非来这里拜神。”
他骤然出现,又是个高大男子,令那男人吓了一跳。
但很快,男人脸上就显出怒色,高声斥责道:“你懂什麽,天麓娘娘可以医治百病,最是灵验!你既然不信,就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不要对娘娘不敬!”
裴荒被人劈头盖脸一通乱骂,却分毫不恼,反而仔细地与那人辩解。
“从脉象上看,你这孩子应是三日前起的高热,我说的可对?”
男人面色微变,看向裴荒的眼神郑重了几分。
裴荒心知自己说对了,放缓了神色劝道:“高热不退虽说不是什麽重病,可放任不管,这孩子就要彻底烧糊涂了。你不如现在去医馆,开几味退烧药……”
见他不说话,裴荒又反複劝说了几遍,让他尽快带孩子去医馆医治。
男人眼中露出动摇之色。
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劈下,狂风呼啸着将雨丝从门外吹进来,打在神像脸上,竟似流下一道清泪一般。
男人面色骤变,竟伸手将裴荒朝外推去:“出去!你出去!娘娘庇佑你们在此地避雨,你却对她不敬,你根本不配留在这里!”
眼见裴荒被推出道观外,薛镜辞追过去,叹了口气道:“他不会信你。”
裴荒摇摇头,撑起伞遮在薛镜辞头上,说道:“就算不信,我也要讲明白,也许哪句话他就听进去了。”
薛镜辞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你心软。”
裴荒被他这样盯着,笑了一声:“说了几句话就是心软了?”
他还要说什麽,却听见薛镜辞肚子响了,转头道:“你饿了?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薛镜辞应了一声,心中生出好奇。
然而没走出多远,薛镜辞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去看裴荒。
油纸伞牢牢遮住他头顶的风雨,裴荒的半边肩头却早已被雨淋透。
“阿裴,离我近一点。”
薛镜辞伸手将裴荒拉过来,拂去他肩头雨水,轻声道:“都淋湿了。”
距离骤然拉近,裴荒瞳孔微颤,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明明薛镜辞指尖凉凉的,他却被烫得心跳都快了几拍。
第五十八章
杭城是南州最大的城池, 往来商客不绝,极为富庶。
即便是大雨倾盆,路上的行人也不见少,卖小吃的铺子升起炊烟, 高高低低地笼在烟雨之中。
薛镜辞和裴荒走到城门附近, 就见裴荒熟练地取出两个假文牒, 轻松地混过了守城士兵的盘问。
他看着裴荒道:“你倒是熟练。”
裴荒笑了笑:“我还去过皇宫呢。”
这话勾起薛镜辞的好奇心,问道:“宫廷御膳好吃吗?”
裴荒摇摇头:“御膳房守卫森严,每种食材都会记入册子里, 寻常人可没机会尝到。”
见薛镜辞有些失望,裴荒又道:“不过,我有朋友在御膳房当差,他祖父曾经带出过个亲传弟子, 如今就在杭城开酒楼, 我们晚些可以过去尝尝。”
薛镜辞点点头,想起以前在洛城时,他就说起有朋友在府衙当差,难怪他对于文牒之事如此熟悉。
裴荒与他很不一样。
他来这世界很久, 一直也没什麽朋友, 唯一关系亲密的人就是徒弟。
而裴荒却朋友衆多,想来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明明小小年纪,却似乎什麽都懂。
虽说裴荒提过, 自己当年曾教过他很多东西, 他才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但薛镜辞明白, 如今的裴荒,即便离开他也能活得很好, 也许早已不需要他的教导。
只是薛镜辞头一回决定要自己挑个徒弟,除了裴荒,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徒弟他一定要收。
薛镜辞有信心,会当一个适合裴荒的好师父。
然而这信心很快被心虚取代。
薛镜辞和裴荒走了一路,终于来到一间铺子前,却只见大门紧闭,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
来得路上,裴荒提过,这次要带薛镜辞去的,正是先前在鬼珠幻境时提过的铺子。
那次没机会吃到,这次正好补上。
可谁也想不到,十年时间许多东西都已变迁,这遗憾竟是没机会弥补了。
薛镜辞这人向来不会心虚,无论什麽时候,他都会做在当下认为是对的事情。
那时候萧寻快要死了,师姐亲口说不能挪动半分,他便选择陪萧寻先回宗门治伤。
哪怕后来萧寻背叛他,改拜他人为师,薛镜辞也觉得无愧于心,不曾后悔。
只是此刻对上裴荒的眼睛,又看到他身后荒芜破落的店铺,薛镜辞心中竟骤然生出愧疚之感。
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
原来是邻居家的老汉察觉到这里有动静,半个身子从门内探出来说道:“这户人家卖了二十多年的香酥鱼,如今可是发达哩,全家搬去皇城开店喏。”
“你们要想吃,不如去我女儿的摊子吃,酥脆鹹香,过三遍热油,金黄黄的还不粘牙,不比他们家的差。”
他话音刚落,系统就在薛镜辞脑袋里喵喵叫起来:“这一听就好吃!可惜我现在能量不足,变不出身体,宿主你可要替我多吃几口啊!”
薛镜辞擡起头,却见裴荒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正低头看向他。
裴荒笑着应下老汉的话,意有所指地说道:“虽说这里变了许多,但却是越变越好,也是好事。我们不如去尝尝,说不定现在的更好吃。”
他说完这话,心中想着反正薛镜辞也没吃过,无论那小黄鱼滋味如何,他都要说比先前的好,如今便可抹去那时的遗憾了。
只是裴荒也没料到,那老汉竟没有诓骗他们。
两人才靠近老汉女儿的铺子,就听见油水噼啪翻滚的声音。
女子正在铺子里忙活,手中的刀扭转,喀嚓一声便将鱼骨剔除干净,丢给竈台边的三花小猫吃。
油锅边上放着一盆面糊,她利落地将鱼一滚,反手丢入锅中,三起三落迅速捞起,用荷叶包上,递给了薛镜辞和裴荒。
裴荒摸出十个铜板,扭头就见薛镜辞捏起小黄鱼嗅了嗅。
面糊酥脆至极,轻轻一碰就落到荷叶上,最后通通进了薛镜辞的嘴巴里。
裴荒还是第一次见薛镜辞这幅模样,只见他两颊都塞得鼓鼓的,哪还有半点往日里清冷的模样。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嘲笑的意思,隐约带着些宠溺。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裴荒想起薛镜辞,都觉得他像是皎白无暇的神仙。
因此,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薛镜辞难以言说的心意时,瞬间就压制住了。
凡人如何敢去亵渎神灵呢。
只是如今,眼看着薛镜辞往鬼门关走了一遭,裴荒才知道他并非不染尘埃的神仙,也不是孤身站在高处,遥不可及的明月。
会疼,会嘴馋,也会伤心。
裴荒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轻轻伸出手,拿指节蹭掉薛镜辞面颊上的碎屑。
“还有更好吃的,走,我带你去。”
薛镜辞这才想起裴荒提过的御膳酒楼,连忙跟上裴荒,朝东市走去。
那酒楼名叫烟雨楼,就建在运河边上,生意好的出奇。
明明才过了午时的饭点,已经有无数人在门外等着晚饭的位置。
薛镜辞和裴荒刚走过去,便有小二拿了号牌递给他们,仔细一看竟然已经排到一百人开外了。
好在等位的时候也并不无聊。
小二提着桂花酒酿穿梭在人群之中,还有免费的河灯可以随意拿取,只待夜色降临后便可放入运河中。
裴荒看向薛镜辞,说道:“你在这里等位置,我要去一趟城里,打听些消息。”
薛镜辞点头答应,视线却紧紧落在裴荒的身上。
系统打趣道:“宿主,你盯得这麽紧,是怕他跑了?”
薛镜辞摇摇头:“不怕。”
“反正我总能找到他。”
话虽如此,薛镜辞却没有继续坐在等位的画舫上,而是独自走出来,上了廊桥最高处的小石阶。
这里可以将大半座城尽收眼底。
裴荒不知道薛镜辞竟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他对城中的暗道极为熟悉,很快就闪身走入一处昏暗的街道里。
街道两旁点着灯笼,数量不一,代表着特定的暗语。
裴荒进了一家点着三盏灯笼的铺子,取出灵石,让店小二帮忙放出消息。
这铺子是用来找人的,裴荒要找的便是河妖和阿苏。
无论他们身处何处,只要去了这铺子的分店,就会得到自己的消息。
做完这事,裴荒正要急着回去,却被店小二拦住,说是管事的要见他。
裴荒眼中生出警觉之色。
这贩卖消息的地方历来正魔两不沾,也从不插手势力纷争,谁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甚至连河妖多番探查,也只查到与散修有关,旁的就再也探知不出了。
裴荒早就好奇这股势力究竟归属于谁,很快压住眼中的警觉,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道了声劳烦带路。
与裴荒所料不同,那人与他见面的地方竟就在楼上,而非什麽禁制森严的密室。
显然,那人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裴荒小心谨慎地朝前走,神色却很松弛,无论那人是什麽目的,他都不能露怯,才有与之平等谈话的可能。
只是当他真的看见那人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这铺子背后的主人,竟是当年帮他朝上界送琥珀的许忘。
许忘给裴荒沏了杯茶,说道:“坐。”
他看向裴荒,眼中透出些许回忆之色。
像他这样贩卖消息为生之人,见过的人不知凡几,能留下印象的却不多。
裴荒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初见时,这孩子才十几岁,竟大着胆子去偷他的令牌。
两人修为悬殊太大,裴荒虽然机灵,像是小泥鳅般滑手,但很快还是落入许忘手里。
许忘晃动着剑穗问:“偷我的东西,想做什麽?”
裴荒年纪虽小,却是狼一样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救人。”
最终许忘没有杀他,倒是觉得这孩子日后定会有所成。
这本是萍水相逢,许忘很快就忘了。
谁知几月后,他奉命去寻一件法器,多方探查都没有头绪。
焦头烂额之时,裴荒竟然翻窗而入,将一个写了线索的字条留在了屋里。
许忘试探着按字条上的线索去找,竟真的寻到那件法器。
他主动去找裴荒,问他为何帮自己。
裴荒却道:“有借有还。”
许忘有些好笑:“你那叫借?明明是偷。”
“差不多。”
裴荒大胆的与他对视,忽然换了语气,试探地问道:“你是上界来的吧,像你这麽厉害的人,应该可以进入第一宗,能不能帮我送个东西?”
许忘这样的地位,历来想结交他的人数不胜数。
但被一个毛孩子有意结交,还是头一遭。
或许是对这孩子有几分赏识,许忘竟真的答应替他跑腿,问道:“那人叫什麽。”
谁知道这话一问出来,刚才还游刃有余,毫无惧色的少年,面色忽然红了红,手背在身后用力攥了几下,才珍重地取出一块琥珀。
“薛镜辞。”
转眼竟已是十几年前的事。
许忘收回思绪,看向裴荒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裴荒倒是没觉得这话有什麽问题。
当年交手的时候,他才修炼没多久,又频频被魔修追杀,能活下来极为不易。
他喝了口茶,摸不清许忘叫他来的真正目的,便不打算主动开口说话。
许忘却从身上取出一个锦盒。
他眼中浮出唏嘘之色,想起十年过去,若非今日偶然见到裴荒,只怕他也会渐渐忘记这件事。
许忘并非看不开的人,只是偶尔想起那个人,还是会感到惋惜。
他压住心底複杂思绪,将锦盒递过去道:“今日恰好遇到你,既如此,十年前未完成的托付,便应该在今日一并了断。”
裴荒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麽药,但还是伸手去接锦盒。
谁知他的手刚触碰到盒身,许忘便忽然脱手,施了个法术朝他攻去。
裴荒眼神沉冷,迅速回身反击,不仅将锦盒好好护在怀里,还逼着许忘退了几步。
“长进倒是不小!”
许忘收回灵气,盯着裴荒,眼中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如今这世上,除了各大宗门的宗主,已经很少有人能将许忘逼退。
虽说他方才未尽全力,但裴荒的实力仍旧不可小觑。
许忘难得露出郑重神色,看向裴荒道:“我方才一见你,就察觉道你的修为内息与过去大不相同,看来这十几年中,你没有荒废半点的年岁。”
“你有这样的修为,却没有飞升上界,加入宗派或世家,看来是不喜欢。那不如加入我们和光会,里面皆是如你这般不愿意受拘束的散修。”
和光会?
裴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没想到那神秘的散修组织,竟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但他没有周旋的打算,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多谢,但我已经习惯独来独往……”
话音落下,他低头打开盒子,眼底闪过惊讶,神色瞬间变了。
裴荒顿了顿,问道:“这是?”
许忘见了盒子里的东西,也失去了劝说裴荒加入和光会的心思。
他沉默了下,说道:“是十年前,薛镜辞托我交给你的。”
“可惜这十年我多方探寻,竟一直没能遇到你,如今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许忘盯着裴荒,他其实不太清楚裴荒与薛镜辞的过往。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将薛镜辞身死之事如实告知,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斯人已逝,他是看不到了。”
裴荒不动声色。
原来他们都以为薛镜辞死了。
那他岂不是正好将薛镜辞拐走?
裴荒眼中不见哀戚,反而盯着那盒子笑起来,叫许忘捉摸不透。
很快他又砰地将盒子盖回去,只说了声多谢,便飞快朝烟雨楼的方向跑去。
雨后的长街上寒风阵阵,裴荒却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他终于能确定,那个人是在意自己的。
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多。
裴荒越跑越快,脚步溅起地上的水洼,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惧。
他有些怕回到烟雨楼时,那个人已经走了。
先前他收敛了心思,只哄骗自己说无所谓,甚至在等薛镜辞主动离开,这样就不必卷入他与魔修之间的纷争。
可如今握着这盒琥珀碎片,裴荒才头一次这麽清醒的察觉,他就是放不下这个人。
哪怕他为邪为魔。
而那人是正道里的皎皎明月。
裴荒越跑越快,像是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花灯会上。
那年他提着灯,跑去找薛镜辞,最后却只看到一地被人踩碎的枫叶。
很快裴荒就跑回了廊桥上,他用力攥着栏杆,视线望向运河上的游船。
夜幕落下,游船亮起灯。
裴荒下意识去找先前自己和薛镜辞坐过的那条船。
船上人流如织,却没了那张熟悉的脸。
裴荒的心瞬间空落,像是经年肆意生长的树被人用力扯出了根,瞬间留下一个填不上的空洞。
“阿裴。”
忽然响起的清冷声音,令裴荒心髒一紧。
他急急回望,就见薛镜辞正蹲在廊桥最高的小石阶上,手里捧着一盏小河灯。
薛镜辞擡头看向裴荒,河灯的光落在他眼眸中,映出几分委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问:“怎麽这麽久才回来?”
裴荒还喘着气,走到他身旁,死死攥住了他提着河灯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像是在确认什麽。
薛镜辞有些奇怪,却没有挣脱他的手。
许久之后,裴荒才终于松懈下来,缓声开口:“抱歉。”
“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第五十九章
夜幕低垂, 河上的画舫连成排,映着绚烂的光,点亮水面。
冷风吹过来,雨后的寒凉渐起。
薛镜辞低头看自己被攥紧的手, 小河灯跟着轻轻摇晃, 旁人偶有目光投来, 他忽然觉得脸上发烫,小声说:“你先放手。”
裴荒却固执得可怕。
“不放!”
他声音不小,薛镜辞顿时觉得投来的视线更多, 擡头看他,苦恼地叹了口气。
“再不进去,就要轮不上吃饭了。”
薛镜辞话音落下,肚子里就传来几声应景的叫唤, 裴荒这才缓过了神, 松开手转身往酒楼大门的方向走。
然而走了两步,便心觉不妥,又回过头牵住薛镜辞的手,才觉得安心。
薛镜辞看着好笑, 任由他摆弄, 问他:“你是不是怕我又不见了?”
裴荒不看他,将手里的牌号递给小二, 闷声说:“没有。”
小二眼力好,见这两人一个眉眼锋利如刀剑, 通身都是慑人的攻击力, 另一个光风霁月, 仙人般清冷剔透,便知他们不是寻常食客。
于是绕过人声杂乱的大堂, 轻车熟路地将两人引进安静的包厢里,总算是隔绝了旁人的视线。
不多时,便有小二端着刚蒸好的螃蟹过来,放到桌案上笑吟吟地介绍:“这是我们家最出名的醉蟹,腌蟹用的黄酒是冬酿酒……”
薛镜辞鼻尖动了动,果然嗅到一阵甘醇甜香的酒气,当即就要伸手去抓螃蟹。
裴荒拦住他的手说:“我帮你拆。”
薛镜辞摇摇头说:“以前谢争教过我要如何拆蟹。”
没想到薛镜辞好端端地忽然提及那个人,裴荒抿唇不语,默默拿起薛镜辞面前的螃蟹,开始拆。
他动作熟练,先是将螃蟹盖子掀起,挖走里面的蟹黄,然后将蟹肉一点点敲出来,连螃蟹腿里的肉也取得干干净净。
待将肉全部取出,裴荒又在面前的酱料碟里挑挑拣拣,最后混好料汁,将蟹肉与蟹黄一同放进去拌好,推到薛镜辞面前。
薛镜辞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蟹肉味美鲜甜,但最特别的要数这酱汁,竟隐隐有蜂蜜的甜味。
见薛镜辞吃得开心,裴荒紧绷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比较的心思。
薛镜辞只说谢争教过他拆蟹,又不是帮他拆蟹。
想来这样精细的活,只有他替薛镜辞做过。
薛镜辞不知道裴荒心中那些複杂的心思,他做事情总是很专注,吃东西也是一样。
等将裴荒剥好的蟹肉吃得干干净净,他才擡头问道:“这酱料味道很特别,是怎麽调制的?”
裴荒却故意卖起关子来:“独家秘方,不和你说。”
“你要是以后想吃,我再给你做。”
薛镜辞还想追问,小二又端来一碟炸好的糖糕,嘱咐两人要趁热吃。
他一时忘了酱料的事情,注意力落在糖糕上。
裴荒定定地看向薛镜辞。
方才骤然听见谢争的名字,他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焦躁,想要让薛镜辞待自己更特别些,和旁人都不一样。
一想到谢争也曾经与薛镜辞这样閑聊吃饭,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沖动,想要薛镜辞离自己再近一些。
裴荒收回视线,手指扣住面前的茶碗,将热茶一饮而尽,终于勉强熄灭了心头肆虐的火焰。
他看向薛镜辞那双乌黑干净的眼睛,知道这人看似强大,在感情上却像是一张白纸。
裴荒心知想要占据薛镜辞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必须徐徐图之。
他放下茶盏,重新提起收徒的事情。
“先前你说要收我做徒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薛镜辞立即放下糖糕,急声问道:“什麽条件?”
裴荒道:“做我的师父,就要对我好才行。”
薛镜辞见裴荒终于松口,心中一阵高兴。可很快又为难起来,问道:“怎麽样才算对你好?”
裴荒擡起手,擦掉薛镜辞唇上的糖霜。
他眼神平静,目光深处却隐隐露出晦暗之色,许久才道:“看着我,不要再看别人。”
薛镜辞目光中透出几分茫然,就连裴荒什麽时候收回手都没有注意到。
想不明白,薛镜辞便直接开口问道:“只是这样,就算对你好了?”
听他这语气,便是同意了自己的话,裴荒轻咳一声,说道:“自然不止如此,只是旁的我还没想到。”
他故意拿腔作调,扬了扬头看向包厢外匆忙走过的小二。
“你看这店里招用伙计,都要先试用一阵子。你若是想当我的师父,也要试用才行。”
薛镜辞还是头一回听说,师父也要试用。
但转念一想,先前他收了两个徒弟都不欢而散,倒不如先试用一阵子,好看看他们究竟适不适合做一对师徒。
他眨了一下眼,同意了裴荒的提议,心中想着还要做些什麽,才算对裴荒好。
想着想着,薛镜辞忽然有些困倦。
先前修补两个世界的界壁时,他耗去许多能量,换做旁人恐怕要昏睡许久。但薛镜辞力量强大,修补好后第一反应,竟是马不停蹄地继续做收徒弟的任务。
裴荒见他累了,唤来小二结账,又问了最近的住店,这才牵住薛镜辞朝外边走。
这次薛镜辞没再试图挣脱他的手,他整个人都被困意和疲惫侵袭,步履也变得沉重起来,下意识地挨近了裴荒。
仿佛只要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他就不必勉强支撑什麽,可以放松自己彻底的松懈下来。
裴荒握着薛镜辞冰冰凉凉的指尖,一颗忽然心沉沉的压了下去。
今日骤然听到许忘说起薛镜辞的死讯,他却知道这人还好好地呆在自己身边,因此心里并无悲伤的情绪。
此刻才意识到,薛镜辞虽然还活着,身体状况却变得很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养好。
修士修炼到薛镜辞这样的境界,本该寒暑不侵,可这人如今连呵出的气都是冰冷的。
好在那住店离酒楼很近,裴荒安顿好两人的住所,亲眼看着他睡着之后,才伸手布下几道防御阵法,随后翻窗离开屋子。
回这世界的第一时间,他就给河妖传了消息。
通过迷蜂告知对方,约在附近见面,待他赶到时,远远就见到两个身影。
河妖还是以前的模样,旁边挨着一个身量很高的青年,正没骨头似地攀在他肩膀上,黑色幕篱遮去了容貌。
裴荒走过去,那青年猛地擡起头,隔着幕篱投出道阴戾视线。
直到看清裴荒的面容,那青年才掀开幕篱,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站直身体。
裴荒定定看向他脖颈间脖子深可见骨的疤痕,这才确信眼前的青年就是阿苏。
十年时间,他竟长得这般大了。
“巫淮,阿苏。”
裴荒喊了两人名字,说起自己进入异界后,两边时间流速不同的事情。
巫淮走南闯北多年,见过不少奇异之事,却没想到裴荒身上会发生这样的奇遇,忍不住缠着他问起,那异世界的风土人情。
裴苏对这些不敢兴趣,只是围着裴荒看了看,比划着说:哥你身上的力量很强。
听到力量二字,巫淮神色瞬间正经起来,盯着裴荒说道:“你消失了十年,魔修那边暂时还未发现你回来。但他们一直觊觎你身上的血脉力量,不会善罢甘休。有那个东西在,说不準他们还会感应到你的存在,要小心隐藏才行。”
裴荒道:“我会小心。”
得知了他最在意的魔修动向,裴荒又问了巫淮和裴苏这些年的经历,得知他们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转身就要离开。
巫淮心里有了预感,却还是打趣着问道:“这麽急着走?十年未见,不如与我们吃酒去?”
裴荒瞥他一眼:“薛镜辞还在客栈睡着。”
巫淮确定了,便笑起来:“他竟活着,还与你在一起,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死了,不知该如何向你交代……”
水光微闪,河妖的身形瞬间凑到他眼前,仔细地盯着裴荒看。
“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与他断绝联系吗?”
裴荒假装失忆:“我没说过。”
他躲开巫淮的注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的事记得保密。”
巫淮点点头,侧身让开,临别前塞给他留了几只迷蜂。
待裴荒走后,巫淮才得意地转过身,笑吟吟地向裴苏伸手。
“愿赌服输,我就说薛镜辞肯定没事。”
裴荒前往异界之前,给他和阿苏留了类似命牌的东西,虽说十年不见人影,但至少他们都清楚裴荒还活着。
可薛镜辞却不同。
听说当年他留在淩虚宗的魂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熄灭的,竟还能死而複生。
裴苏的表情微变,盯着他看了一会,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手心里,一副打定了主意耍赖的模样。
巫淮气得冒烟,打掉他的爪子,扭头跳到水里迅速消失不见了。
留下裴苏一个哑巴,喊也不是,只能顺着水流追过去。
裴荒一路往回赶,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出行,必须要遮掩两人的容貌,僞装成其他人的身份行动。
他心中存着小小的私心,不愿让旁人破坏自己与薛镜辞之间难得的宁静。
只是想起巫淮提道魔修还未放弃找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挣扎。
今日他主动提及拜师之事,临到头却又提出先试用,实则是心里存了担忧,怕有朝一日自己魔修的身份暴露。
薛镜辞会怎麽看他?
裴荒强压住複杂的思绪,顺着窗户翻进了屋子内,见薛镜辞还好好地睡着,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薛镜辞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在内侧,像是有意给他留出个位置。
裴荒上了床榻,忍不住轻轻伸手抱住薛镜辞单薄的身躯。
说是抱,其实只不过是将手虚虚环住薛镜辞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触碰,又在下一秒迅速的移开。
重複了几次,连裴荒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从小就胆子大,唯独对上薛镜辞时才会生出怯意。
裴荒收回手,替薛镜辞掖好被子,然后才隔着被子紧紧环住他,闭眼睡去。
薛镜辞这一觉睡得很沉,总觉得有股暖意环绕着自己,驱散了体内浸透筋骨的寒气。
等他睁开眼时,就见裴荒坐在窗边煎药,手边还放着一袋热乎乎的糖糕。
薛镜辞喝了药,又吃了糖糕,这才想起要对裴荒好的事情。
可明明是裴荒提的要求,这人却一直在照顾自己。
薛镜辞将糖糕掰开一半,递到裴荒嘴边:“你尝尝看,很香。”
他说话时忽然靠近,几乎与裴荒只有几寸距离,两人呼吸瞬间纠缠到一起。
裴荒睫毛颤动,一时忘了去接糖糕,直到有人拍门,才如梦初醒般地张口咬住。
薛镜辞竟也不松手,就这麽等着裴荒将糖糕吃完。
裴荒吸了口气,明明这糖糕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他却觉得烫得惊人。
屋外的人还在持续拍门,裴荒赶紧回神,给薛镜辞和自己都做了僞装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官府的卫兵,正在查江洋大盗的蹤迹。
薛镜辞本觉得这事与他们没什麽关系,可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一张熟面孔。
这群卫兵的领头之人,竟然是林肃。
裴荒眼神微变,不动声色地攥住薛镜辞的手,将人藏到身后去。
第六十章
客栈之内人人都从房里出来, 大约事不关己,便纷纷看过去,一时间堂中拥挤,本来宽敞的地方, 一下子热了起来。
裴荒下意识的看向薛镜辞, 却见这人问身边的妇人讨了一把松子, 随口聊了起来。
“最近城里有贼吗?”
他们用了拟形之术,薛镜辞的个子矮了些,面容略去原本的惊豔, 却更像个未经世事的小郎君。
裴荒的脸上多了伤疤,打眼看就知道是行武之人,该是那小郎君的贴身侍卫。
到底是年纪小更讨人喜欢,妇人的话也多起来:“没听说有什麽盗贼, 应当没什麽关系, 只是你这样的小孩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怀里荷包才是。”
薛镜辞点点头,咬着松子应声, 妇人忍不住又追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来这边做什麽?”
裴荒生怕薛镜辞无法应对,却听他利落地回答:“我自幼体弱, 不知有几年活头,便带着府中下人游山玩水, 只是途径此处。”
听他说了这麽不吉利的话, 裴荒心里升起不满, 却无暇顾及,因为那些官兵, 已经查到了他们门前。
官府面前,妇人也严肃起来,没再讲话,薛镜辞也一副不担忧的样子,甚至与盘查他们的官差讲起话。
“什麽时候来的贼,不会当街抢劫吧?”
那官差见他是个少年,看起来有面色不好,病恹恹的模样,缓和了音色安慰:“放心,只是个普通贼寇,有我们衙门的人在,小公子无需惊慌。”
薛镜辞点点头,很快那些人盘查过店里,又浩浩蕩蕩的跟着林肃走了。
从始至终,林肃的眼神都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
待那些人都走后,裴荒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知道他这僞装之术起了作用,没让林肃认出薛镜辞来。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两人回到屋中,裴荒想起薛镜辞先前与那妇人说的话,给他倒了杯茶。
薛镜辞吃了许多松子,确实有些口渴,正要饮茶,手却摸到杯子的外壁冰凉,嫌弃道:“是冷的。”
裴荒又取了个空杯子递去:“不是给你喝的,是让你含在嘴里吐掉。”
薛镜辞疑惑的问道:“为何?”
裴荒神情严肃:“说了不吉利的话,要吐掉。”
薛镜辞依言照做,心里有些好笑,忍不住问他:“你不是不信这些?”
裴荒转身去向小二讨热茶水,闻言侧头看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没多久,小二就送来了热茶水。
薛镜辞坐下慢悠悠地喝茶,裴荒看向他,欲言又止。
先前乍一看到林肃,裴荒心下便生出几分紧张和慌乱。
一来是怕林肃会识破他的僞装,二来也是怕薛镜辞会主动前去相认。
如今见薛镜辞安静地饮茶,竟分毫没有提起林肃的意思,像是根本未曾见过那人。
他主动提起林肃:“没想到林肃也在下界,你怎麽也不和他打个招呼?”
薛镜辞顿了顿,摇头道:“如今在他们的眼中,我已经是亡故之人。林肃又没遇到危险,就不必相认了。”
听他这样说,裴荒的心才轻轻落回去,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不过忽然听裴荒提起林肃,薛镜辞也想起先前看到他的模样,已经与过往大不相同。
林肃身上没有穿淩虚宗的弟子服,而是穿了普通凡界的衣物,打扮得也不像个修士,反倒像是官差。
不知道这十年过去,他怎麽就离开了宗门,反而成了下界官府的人。
两人说话间,楼下又传来喧闹声。原来那群官兵离开客栈后,就去了附近最热闹的烟雨楼,一时间大街上的人都被吸引过去。
裴荒放下茶杯,定睛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看来这些人不是在找盗贼,而是在找人。”
薛镜辞颇为好奇的问道:“你怎麽知道?”
裴荒示意薛镜辞去看那些官兵的动作,如今他们在高处,许多细节便能看得更清楚。
“寻常盗贼,绝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想要抓贼,只能看他们留下的功法痕迹。比如有的贼人善用飞狐爪,即便没有灵气也能飞檐走壁,循着痕迹就能找到。”
薛镜辞虽说懂得东西很多,但还真没抓过贼,因此听得极为专注,连茶也忘了喝。
裴荒见他喜欢听,便又多说了几句:“这些官差不去找武器和功法的痕迹,反而挨个查看行人的脸和神情,分明就是在找一个样貌明确之人。”
薛镜辞原本只是点点头,脑中忽然浮出先前和系统的对话,便努力吹捧道:“你怎麽这麽聪明。”
昨夜他想不明白怎麽才算对裴荒好,就偷偷问了系统。
系统说这还不简单,你就经常夸他,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听夸奖的话。
裴荒听了这话,耳朵瞬间红了,有些别扭地错开视线。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算得上什麽聪明……
薛镜辞怕不是哄小孩呢。
系统这些日子只能待在系统空间,无聊得很,见裴荒这幅神情实在好玩,瞬间化身头顶犄角的小恶魔。
它坏心地给继续薛镜辞支招:“只是说说还不够,你再对他笑笑,要温柔一些。”
薛镜辞眨眨眼,擡头看向裴荒,眼中流露出柔软的笑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寒气透过窗户渗进来,在整个屋子里流淌着。
裴荒却被一股无形的暖意包裹住,连骨头都酥麻起来,坐也坐不住。
薛镜辞又道:“果然我徒弟是最厉害的。”
裴荒再也坚持不住,伸手去捂住薛镜辞的嘴,无奈道:“你还是别夸了。”
等剧烈跳动的心缓缓平複下来,他才松开手,努力转移话题道:“想不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薛镜辞摇摇头:“和我没什麽关系。”
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哄裴荒做自己的徒弟,至于林肃到底在找谁,他并不是很在意。
只是裴荒这麽问,难道他想查?
薛镜辞立即改了口:“但你想查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裴荒不由自主地看向薛镜辞,刚刚平複的心跳又鼓噪起来。
他垂下眼,心里担忧是与魔修有关,转开视线。
裴荒说着要去查,却并不急着有什麽动作,反倒是先跑了几趟药铺。
他让薛镜辞在客栈安心休息,薛镜辞却坐不住了,等到第三日时打定主意要跟着裴荒一起出门。
“你不是说要去查案子吗,一晃三日都过去了,怎麽还端坐得如此安稳?”
“急不得。”
裴荒见他这几日服药,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心中微宽,打算带他出去散散心。
他故意卖关子道:“我这三日里,可是偷偷做了不少事,只是瞒过了你的眼睛。”
听他语气轻佻随意,薛镜辞不大信这话:“你有这麽大本事?”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自觉失言,急忙又挽回地夸赞:“但你的确很厉害,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裴荒被他逗笑:“别找补了,我又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走,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离了客栈,朝城外走去,很快就登上一座精致华丽的画舫。
这画舫在南州极有名气,与那些风月之地不同,这里的女子都以轻纱覆面,并不歌舞,只是端坐抚琴。无论看客出多少重金,都不能窥见真容。
这般神秘,反倒渐渐闯出名声来。
不少文人墨客,乃至高门弟子都以登上这画舫品茶听琴为风雅。
裴荒带着薛镜辞在临窗的檀木桌边坐下,远处有两人正在提笔写词。
画舫离开岸边,推开重重水波,墨香也随之蕩漾。
那两人显然是本地的高门弟子,衣着谈吐十分不俗,写完词后就坐下来饮茶。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藏在琴音中几乎听不太清楚。
但裴荒并不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薛镜辞有些奇怪地看他,似乎在问,为什麽要来这里?
见他疑惑,裴荒也不卖关子,凑近了低语,和薛镜辞说起这几日自己查探出的情况。
林肃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官差,不久前三皇子来南州私访,而他正是随行之人。
而当日那些追查的官差之中,有些人内息特殊,是皇宫大内特有的功夫。
薛镜辞一听就明白过来:“如今林肃未曾离开,又急慌慌的捉拿江洋大盗,难道是三皇子出事了,那些人在暗中找他。”
两人凑得极近,说话时呼吸都融为一体,裴荒忍不住轻笑,擡手将他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
“应该大差不差。”
薛镜辞并没有觉得他的举止唐突,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小动作,更加疑惑地问:“皇子私服乃是密事,如今也是暗中探查,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裴荒知他聪明,这些细节藏不住,便坦白道:“那日盘查之时,与你讲话的官差,算是我的旧友,只是那时人多眼杂,我并未声张,给你抓药的路上又遇到,便多打听了几句。”
薛镜辞眼睛亮起来:“你还真的在皇城里有朋友?”
裴荒得意地仰起头:“自然。”
说罢,他擡头循着琴声望去。
先前他就注意到,那弹琴的姑娘错漏了几个音,身边竟无一人斥责。
裴荒警惕了几分,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本想提醒薛镜辞,却见薛镜辞也顺着他的目光,正盯着那把琴看。
他很少见裴荒露出这样的神情,见他盯着琴看,想是也喜欢听琴。
薛镜辞正不知该如何哄他开心,瞬间心思一动,问道:“你喜欢听?我也会弹,不如弹给你听。”
见他就要起身走过去,裴荒立刻伸手将他的手腕攥住。
他略微一想,便知道薛镜辞打着什麽主意,微微叹了口气。
“想你对我好,又不是做这些事。”
猜错了?
薛镜辞有些沮丧的垂眸,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做好。
裴荒心里一软,捏了捏他的指尖,叫他看向自己。
“你肯为我花心思,就已经在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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