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清日朗, 放眼望去草木盛放,晃着光影发出沙沙细响。
万事堂前,十名弟子一字排开,正恭敬等在院外。
古树自院内斜伸出枝丫, 伞盖般遮住了衆人的身影。
江承意站在薛镜辞身侧, 笑着说道:“恭喜你啊, 这次去秘境内拿了信物,回来便能做外门长老了。”
薛镜辞颔首:“该恭喜师兄才是,你可是要做内门长老了。”
江承意打量他一番, 眼中透出敬佩,叹道:“你明明入门不久,却硬生生将功德值追上来,实在太过拼命, 钱缜与我说起过你, 头三年几乎不曾歇息。”
听了这话,另一端传来一声冷哼。
出声之人满脸不忿。
许是想起自己入门多年,也没能拿到这麽多功德值,闻言冯易便扬声道:“这世道, 什麽人都能当长老了?”
“老天在头顶上看着呢, 能不能拿到信物还另说,这麽早就道喜, 怕是……”
他话音未落,就被身侧的陈昭呵斥:“住口, 不可无礼。”
几人重新安静下来, 院门也终于被人推开。
黑袍长老无精打采地走出来, 见人齐了,便揉揉眼睛道:“进去吧。”
他一边说话, 一边将外袍套上,连衣领都不曾扶正,袖子也歪歪斜斜。
待衆人进了院子,便见院内几位长老都是这幅被吸走阳气的模样。
宋珏拉住尹心药,低声嫌弃道:“这万事堂的人,怎麽都是这幅怪模样?”
他声音极小,却还是被带路的长老听见。
长老回身瞪他:“你以为你们几个为何能站在这里?仙门大会共有八千多个弟子入选,五日便要拟定名单,我们这些人差点累瞎!”
不远处的屋子里探出个圆脸男子,好脾气地劝道:“苏长老,莫生气,不如想想中午吃什麽?”
尹心药也看向那位苏长老,代宋珏致歉。
认出她是药峰峰主的女儿,苏长老这才熄了火,转头回院子里睡觉去。
“我哥这性子,当上外门长老后,定是要去刑堂的。”
林恒偷偷看了看林肃,小声和陈昭说道:“你以后不会要来万事堂吧?我倒是觉得,你更适合去礼和堂,那边长老最重规矩,都斯斯文文的。”
陈昭脾性向来温和,闻言便轻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衆人进了屋子,迎面就看到一张大桌子,上面堆满了文册书卷。
后面端坐着一个男子,衣着端正妥帖,看起总算像个正经的仙门修士,正是万事堂的堂主荀苍。
荀苍将桌面上的书卷推开,取出生死状铺在衆人面前。
“适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看得出你们对当上长老颇有信心。但你们别忘了,我们宗内已经十几年没有新的长老了,这秘境也是不好过的,切莫掉以轻心。”
“生死状一签,若真是死在里面,宗门可不负责收尸。”
听了这话,衆人瞬间正色,不複先前的随意。
你们十人中,只有江承意、宋珏、林肃、薛镜辞和陈昭有资格带出信物,换取成为长老的令牌,其余五人只作历练。
荀苍神色稍缓,说道:“若是有人现在萌生退意,还来得及。”
衆人认真去看生死状上的字,没人开口说话。
冯易眼中露出讥讽,下意识朝萧寻看去。
在场人中,萧寻实力最弱,此刻见了这恐怖的生死状,也不知……
谁知萧寻却目不斜视,反倒是第一个上前,签下了生死状。
荀苍赞赏道:“不错,有胆识。”
待大家都签完生死状后,衆人便回到自己的住所休整。
薛镜辞叫住萧寻,特地叮嘱道:“这次前去秘境,切记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沖动行事。”
萧寻听得认真,乖巧地保证道:“我一定跟紧师父,您让我做什麽就做什麽。”
薛镜辞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法器,递给萧寻,细细说了使用之法。
“此物可以保命,你要贴身带着。”
萧寻接过法器,察觉到那上面还留着薛镜辞手指的余温,便紧紧贴在心口,浅浅笑道:“多谢师父,弟子谨记在心。”
薛镜辞欲言又止。
他说的贴身,是指放进储物袋里。
次日一早,十个人在山门处集合,穿过云海前往下界。
白茫茫的云翻滚着,看起来柔软又无害,可上界人人都知道,这云华之中才是最兇险的地方。
这一回薛镜辞留了心眼,特意放出神识探寻。
无人察觉,薛镜辞的神识悄悄潜入了云海之内。
只是刚一进去,整个魂魄便被无名之力拉扯,直接跌入云海中。
薛镜辞只觉耳畔响起兵器交击的厮杀声,周遭弥漫起杀戮的气息,仿佛身处烽烟弥漫的战场。
这感觉万分奇妙,待他想要再走近些,却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师父,你怎麽了?”
等薛镜辞再睁眼时,便对上了萧寻万般焦急的脸。
薛镜辞呆呆地低下头,满身是汗。
柔软的黑发此刻有些淩乱,贴在颈窝上,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萧寻忍不住伸手拨开他的头发,眼中浮出些许怜惜,用与往日全然不同的语气轻轻哄道:“别怕。”
薛镜辞这时才从灵肉分离的状态中恢複。
他擡起头,只见云海已经离自己很远,便淡淡道:“无事。”
系统喵喵叫着,钻入薛镜辞怀中,紧张道:“宿主,你以后还是不要去看云海了,那里面怪得很。”
薛镜辞也没想到云海的力量这麽强大,心中愈发好奇,揉了揉小猫脑袋。
“下次不看了。”
系统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薛镜辞道:“直接进去就好。”
它喵呜一声栽倒,四脚朝天。
两次穿云海,薛镜辞已经可以确认,那里面一定有什麽东西!
容不得他细想,衆人已经原地休整好,要一起前往南州登船。
上界与人间皇族有约,似这般浩浩蕩蕩的修士队伍同时下界,是不允许御剑的,否则凡人皆看,岂不是扰得人心惶惶,无心农事。
起初,衆人还有些不满,觉得水路缓慢,哪里比得上御剑潇洒肆意。
可登船之后,却纷纷改了主意。
南州富庶,水路纵横发达,大江贯彻东西,运河往来南北。
此时入了夜,江上游船如织,有乐姬拨弄琵琶,正莺声燕语地弹唱小调。
也有舞姬乘着小画舫,穿行在大小船只之间。
每当有人呼喊,舞姬便从船篷悬挂的流苏轻纱后走出,翩然跃至船头,袅娜起舞。
不远处的大船上,许多修士兴奋着推搡,学着凡人的模样朝画舫上抛掷鲜花与银钱。
哪处抛得多,画舫上的船夫便撑起桨,朝哪处靠拢过去,一时引得无数人争抢。
林恒头一回下界,忍不住叹道:“这才是享乐之地,哥,你说下界这麽好,大家怎麽还削尖了脑袋想去上界苦修呢!”
林肃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在上界是为了修行,再说这乱七八糟的屁话,我就把你丢下去一起跳舞。”
林恒缩了缩脑袋,嘟囔道:“我错了哥,若真让我去披散着头发跳舞,今后哪还有脸见人啊!”
萧寻听见两人对话,眸色变得晦暗。
林肃跟着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移开眼,捧着酒壶说:“有什麽好看的,勾栏之所,玩物丧志。”
林恒躲开哥哥的手,转头就溜,却险些撞上萧寻,不由大喊道:“你这人走路怎麽也没个声,吓死我了。”
萧寻微微偏头,眼神晦暗不明:“抱歉。”
船上的灯笼随风急晃,明明灭灭的光打在萧寻脸上,令他神情忽明忽暗。
林恒并不算多聪明,但总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下意识后退一步,觉得他眼神有些瘆人,转身就往回走。
甲板也不宽敞,站了这麽多人,叫他无头苍蝇似的又被林肃抓了个正着。
林肃见他脸色奇怪,正要问个明白,就见薛镜辞也从船舱里出来了。
看来这小子,又是被薛镜辞给吓的。
林肃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将林恒独自丢下,自己去屋内打坐修炼。
外面的风和软,薛镜辞抱着小猫,倚在船舷边,鼻子动了动。
方才他原本在里面打坐,忽然嗅到一股清甜的气息。
可惜船行太快,等他出来却又闻不到了。
萧寻见薛镜辞盯着水面,似乎在看画舫上的舞姬,面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住,冷下神色问道:“师父觉得那舞姬好看?”
薛镜辞认真说道:“她很厉害。”
萧寻愣住,追问道:“怎麽说?”
薛镜辞道:“那些人一直朝船上丢东西,船身重量不一,极易翻覆。但她却不时变换位置,恰好令船身平衡,又将东西都轻巧地踢到船舱里去。”
萧寻没想到薛镜辞看了半天,竟只看出这个,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恒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薛镜辞与萧寻说了什麽,只是觉得萧寻此刻笑容真挚,全然没有先前的阴冷之感。
他抓了抓脑袋,心想是自己想多了吧。
这一夜大部分修士都没有回船舱内睡觉,只觉得人间的富贵美好根本看不尽,直到清晨时分下起大雨,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只是这梅雨时节的雨,一下起来就不停。
衆人一路顺水而下,只觉得船身被风雨吹得摇摇晃晃,雨水滴在船篷上发出恼人的杂响。
可谓是睡也睡不好,一闭上眼耳朵就灌满雨声,以至于许多人都心绪烦闷,稍有不顺就与旁人争吵。
唯有薛镜辞,安安静静不为外物所动,每日该做什麽便做什麽。
好不容易捱过了漫长的水路,一行人终于改换车马,一路西行而去。
可越往西走,官道变为土路,车身颠簸尘土飞扬,更是令人晕得想吐。
又熬了大半个月,马车终于停在一片荒漠之中。
路的尽头,便是天地交接之处。
一轮红日贴着横平的地线下坠,将地面的粗砂染得赤红。
孤烟直直升起,远处驼铃声与野狼的低吼起起伏伏,惊醒沉睡的戈壁。
江承意握着地图指路,终于在太阳彻底陷落沙地前,寻到了一处客栈。
这次前来秘境的宗门甚多,客栈却小,根本容不下这麽多人,难免生出纷争。
见到淩虚宗弟子前来,人群都静默一瞬,让他们先选。
五音门弟子露出不忿之色,他们贵为第二宗门,原本饱受优待,谁知淩虚宗恰好此时进来,有了第一谁还看得见第二。
除了宗门弟子,萧家和温家这样的世家也有许多人来。
他们并不畏惧第二宗,但对第一宗还算客气,此刻也安静等在一旁,让淩虚宗弟子先选房。
萧寻跟在薛镜辞身后,擡眼看见萧家人,便取出风巾遮住了脸。
见薛镜辞看向自己,他咳嗽一声,解释道:“这里风沙太呛。"
一行人很快选好屋子,顺利住下。
这一路憋得太久,大家都不想闷在屋子里,稍作休整便都走出去閑逛。
萧寻也来敲门,问薛镜辞要不要出去吃些东西。
两人一起走出客栈,只觉得寒意浸入了四肢百骸。
这荒漠之中,白日极热,晚上又极冷,令人如同游走在冰与火之间。
城中物资匮乏,根本没什麽贩卖吃食的地方。
两人走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了客栈,萧寻去后厨找了一圈,拿了些馕饼回来。
薛镜辞咬了一口,觉得难吃,吞咽动作慢了很多。
比上界的东西还难吃。
客栈里皆是仙门弟子,大多吃不下这粗糙的东西,便放下了,却不想一只黑乎乎的手从桌子底下蛇一样钻出来,将林恒桌子上的馕饼迅速的偷走了。
见此,掌柜的立刻跑来,将桌下髒兮兮的小童揪着耳朵拎出来,就要喊人将他打出去。
林恒看不过眼:“不过一张馕饼,他想吃就吃了。”
小童看起来并不像本地人,掌柜的沉默一会儿,叫他拿着饼子出去。
林恒好奇问道:“我这一路上,看到许多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从哪来的,是遭了灾吗?”
掌柜的点点头,就被其他人叫走,忙活去了。
薛镜辞淡淡开口:“常见的事,以后不要再给了。”
林恒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顶撞薛镜辞的话,转头问林肃说:“哥,为什麽不能给?”
林肃沉默不语,却也没反驳。
薛镜辞瞥林恒一眼:“待会你就知道了。”
林恒心里奇怪,忍不住蹲在门口等,果真不一会就见到了大群流民,涌到了客栈门口。
见状林恒心里震撼,只见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地磕头,哭喊着求一口饭,于心不忍。
掌柜的忙叫人去驱逐,派了小二去寻官差,衆弟子却看不过眼了,正要阻拦,却被薛镜辞一道剑光挡了回去。
林恒虽怕他,可心到底是好的,被薛镜辞这一剑激怒,反倒壮了胆,问道:“只是一口饭,为何心狠至此?”
掌柜的急得汗都流下来,关了门说:“诸位仙长不懂,南面发了洪水,许多人跑到我们这西边来,今日你们能帮一人,可小人以后还要开店,万万帮不了成千上万人啊,各位行行好,不要再为难小人了……”
客栈的几个小二哪里是这一大群流民的对手,那大门被拍的啪啪响,听起来叫人心惊胆战。
而薛镜辞的剑还未收回去,冷冽的刃光刺眼,竟然一时没人敢说话。
正焦灼时,官差衙役终于赶来。
薛镜辞收了剑,坐在桌前慢吞吞的继续咬那没吃完的馕饼。
将流民赶出了城,官差才进屋告罪:“北城墙破了个洞,这才让这些刁民钻进来,惊扰了诸位仙长。”
林恒皱着眉问:“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你把他们赶出去,这麽冷的天,岂不是要命。”
官差不卑不亢地擡头:“城外自有临时搭建的安置所,只是这样的流民太多,想要安置好,岂是易事?”
林恒还要说话,林肃却将他扯到身后去了。
江承意睡了一觉,听着声响从房内出来,薛镜辞突然递给他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他正奇怪,却见薛镜辞指了指官差。
江承意聪慧,很快就听懂了骚乱的缘由,明白了薛镜辞的意思,上前对官差行拜礼。
“这位大哥,我师弟不懂事,才会出言莽撞,只是眼看着他们饑寒交迫,我们心中也不好受。”
说罢自己又加了袋银钱递过去:“便凑些银钱交给官府,相信你们定会处理好此事。”
林恒见此,扒了林肃的钱袋也凑过去:“算我一份。”
他们开了头,诸位弟子纷纷翻出银钱,递到官差手里。
那官差没想到上界仙人们会对他如此恭敬,惶恐道:“自然竭尽全力。”
官差离去,客栈里总算消停了下来,衆人盯着面前的馕饼,心有所感,余下的几天里,也不嚷嚷着难吃了。
本以为这事情就算是了结,没想到过了两天,官差大哥再次前来。
林恒见到他,立刻开口说:“这次我可没干什麽!”
官差哈哈大笑,道:“下官这次前来,是想感谢各位,有了诸位仙长的帮助,城外已经加设了安置所。城里百姓得知此事,今夜打算在城中举办庆典,到时便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无需付钱,敞开了吃就是。”
薛镜辞来了兴致,将馕饼仔细收进储物袋里,专心等着庆典到来。
入夜后,城中果然燃起熊熊篝火,跳动的橘红色火焰映着万顷星河,照亮了一大圈人。
城里的凡人极为朴实,纷纷从家中搬出葡萄酒,告诉他们喝了就不冷了。
各宗各派的弟子,都借此机会攀谈结交,世家子弟则坐在另一边,双方泾渭分明。
一片热闹中,唯有薛镜辞专心吃着烤羊肉,时不时还喂一些给身边的小猫。
他容貌太过出衆,前日横剑拦下衆人的身姿耀眼,不少人想要上前结交。
薛镜辞不胜其扰,干脆取了些好吃的,带着小猫悄悄登上城墙。
城墙外好些流民用兽皮扎起简易的帐篷御寒,密密麻麻地扎在沙地里,远远的看,只有黑影与许多火光。
薛镜辞吃着东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承意本是来寻他喝酒的,视线却掠过低矮的土墙,被下方正在扎帐篷的流民吸引。
那些人过得极苦,可只要点起了篝火,又能在这样的境况下手拉着手载歌载舞,双眼中满是对生活的希望。
江承意叹道:“我从前在上界时只在书中见过凡界,以为皆如淮水夜景一般美好。如今再看,却有些许不同……”
薛镜辞扭头看他,问道:“只是些许?”
江承意喝了一口大漠烈酒,呛得咳嗽,摇头道:“怪不得这里的人都爱喝这种刺喉烈酒。此地日落后极冷,若不是这酒,怎麽熬得过去。”
见薛镜辞竟给小猫喂酒,阻拦道:“它能喝吗?”
薛镜辞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喝不死。”
江承意本来还想说什麽,见那猫咪竟还伸着舌头舔,也就没说话,只是好奇的盯着看了好一阵。
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有玩耍的兴致,便回了客栈。
此次仙门大会的秘境只在特定时间开放,如今时候未到,衆人只能静静在城中等待。
时间一久便觉得苦不堪言,没想到这地方既缺水又少食,嘴巴一张都是沙子味。
薛镜辞倒是不急,躲在房中研究馕饼的各种吃法,掰碎了泡在肉汤里吃,忽然有人过来叩门。
他打开门,店小二将一个食盒递给他,说道:“这是一位修士叫我转交给您的。”
薛镜辞好奇打开,一股清甜扑鼻而来。
他愣了愣,想起这是自己在南州时嗅到的气味。
原来是青团。
薛镜辞想到什麽,向店小二道了谢,又问道:“那人长什麽样子?”
店小二回忆片刻,说道:“那人全身裹着黑袍,看不清脸。只是气质不同,一看就是个修士。”
薛镜辞若有所思。
等店小二走后,他关上门,立即捏起一个青团朝嘴巴塞去,却被小猫爪拦住。
“宿主!”
系统晃晃尾巴:“那人穿得古怪,不像是好人。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有毒啊!”
薛镜辞捏捏它的脸,将青团塞进小猫嘴里:“那你先吃。”
嗷!
——杀猫啦!!!
小猫咪咂咂嘴,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好吃!
它两三口就将青团吞了下去,喵呜一声摇着尾巴道:“错怪这个人了,分明是大好人。”
薛镜辞见它夸得情真意切,轻笑一声,也拿起一个青团吃。
不多时,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薛镜辞眸光亮了亮,起身开门,却见来者是个陌生男子。
那人上来就是一拜,自报家门道:“在下曾轩朗,先前多谢恩人先前救下我的未婚妻……”
薛镜辞先是惊诧,随后想起了这个名字,应该是药宗少主。
门口又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他左右看了看,将人带进屋子:“进来说。”
待关上屋门,薛镜辞才问道:“你未婚妻是谁?我什麽时候救过她?”
曾轩朗认真回答:“不知恩人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下界,曾救过一个被人骚扰的女修?她叫周汝晴。”
薛镜辞大脑一片空白,半点想不起来。
曾轩朗笑了笑,说道:“本来她这次也想来当面道谢,但未能入选资格,看到你的名字在其中,才知道你已经到了上界,特地嘱咐于我,要来拜谢。”
温润的公子面色微红,眼睛却亮亮地,继续开口。
“我们过些日子就要成婚,待此事过后,我们夫妻会亲自将拜帖送去宗内,还请恩人赏面观礼。”
薛镜辞想了想药宗少主的喜宴,应该很好吃,于是点头答应。
恰逢此时,陈昭在屋外路过,一听见“周汝晴”三个字,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没想到那年醉酒做下的荒唐事,竟成为此后挥抹不去的污点,每每见到薛镜辞,都让他难以入眠。
这几年两人相安无事,他本放心了不少,现下听闻这话却彻底慌神。
他安慰想薛镜辞还没认出自己,许是年份太久已经忘了……
正想着,房内传来脚步声,惊慌失色的匆忙避开,险些撞上别宗其他人。
这一夜,陈昭都未能入睡,翻来覆去神色惊疑不定。
薛镜辞却是吃到香甜的青团,难得睡了个好觉。
然而天明将至,衆人还未清醒时,大漠上忽然升起龙卷风。
黄沙直沖云霄,一时间大地震颤,所有房子都剧烈震动起来。
空中盘旋的乌鸦惨叫几声,四散飞去,骆驼和牦牛发出凄厉嘶鸣,竟挣脱了绳索朝外逃走。
风沙呼啸而起,黄沙遮天蔽日,令人难辨东西。
店小二和掌柜仓惶喊道:“大风暴来了,快躲啊!快跑啊!”
听到动静,城中百姓立即躲入避难的地窖之中,官差也急忙引着城外的流民,排着队往地下钻。
而留宿城中的衆弟子们,却是瞬间来了精神,逆着狂奔的野兽与人群,毫不迟疑地御剑沖入龙卷风里。
——风眼便是秘境的入口。
他们苦等多时,这秘境终于开了!
薛镜辞抱着系统,随着人流闯入龙卷风里。
匆忙混乱中,他隐约看到个熟悉的影子,可未等细看,就被卷入风眼之中,失去了意识。
这感觉与先前在云海里灵肉分离时极为相似,没人发觉薛镜辞的法相突然显现,在他身后化成了黑洞般看不清楚的庞然大物,又瞬间消失。
只是转眼间,薛镜辞就苏醒了。
他朝左右看去,发现在其他人皆是双目紧闭的模样。
薛镜辞正要伸手去推醒离他最近的萧寻。
只是刚伸出手,萧寻便骤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淩厉。
见是薛镜辞,他眼神瞬间柔软下去,轻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薛镜辞有些意外。
萧寻修为虽低,神魂却很强大,竟能先于旁人醒过来。
不过,弟子修为高是好事。
薛镜辞摇摇头,不再去想此事,吩咐道:“你去那边,将淩虚宗弟子都唤醒。”
说罢,薛镜辞又伸手去推离自己最近的尹心药。
林恒自恍惚中苏醒,隐约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一睁眼便与薛镜辞安静的眸子对上。
“啊!!!”
林恒吓得整个人惊叫一声,下意识抱起胳膊往后缩去。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薛镜辞收回手,起身继续去推下一个人。
林恒抱住自己,一时心绪複杂,没等他回神,就被林肃一巴掌拍到后脑勺:“乱喊什麽!”
薛镜辞倒是很满意。
因为林恒这一嗓子,直接将军帐内其余的人都喊醒了。
江承意捂着头,看向周围,却没发现师姐他们,只有几个眼生的别宗弟子,与他们在一处,立刻站起身来。
“先去找人。”
闻言大家急忙沖出军账,便看到不远处的矗立的城池。
待走进城门口,很快就看到宋珏护着师姐往里面走,也在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正要喊他们,却被几名士兵拦住:“你们怎麽还在这,城主大人与元帅正在军备处等你们呢。”
薛镜辞碰了碰江承意的肩膀,道:“先去军营。”
江承意知道他的意思,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赶去军营,才见到陈昭等人。
总算是兵荒马乱的彙集,所有人都聚在军营里,等待眼前的将领发号施令。
淩虚宗的名望自不用说,而宗内这一辈里,数江承意的辈分最大,修为最高,他又是内门弟子,自然成了领头人。
他前去交涉,得知他们如今正身处五百年前的古战场里。
第一个任务是分配人员,前往各个据点,与守城的士兵们一同戒备,以防妖族来袭,两日后再回城複命。
各宗弟子选了据点,自然以宗门分组,三五成群的离开。
薛镜辞难得仔细看了江承意一会儿。
这样的交涉固然简单,但此人年纪轻轻,能快速的分析结论,将所有人的据点分配都安置妥当,无一人生出异议。
他只扫一眼堪舆图,就能按各宗擅长之事将人如撒豆般派出去,已经初显将才之相。
平心而论,这样的事,薛镜辞是做不到的,他不善交际,若是打架可以,但若是排兵布阵,却输了一筹。
这个江承意,倒是有点意思。
待衆人走后,江承意才带着他们往自己的据点走。
也许路上是薛镜辞盯他的时间太长,江承意有点不好意思说:“师弟为何这样看我。”
他这时倒是害臊起来了,全然没了方才的沉稳。
薛镜辞想了想,道:“只是觉得你很适合这种环境。”
江承意也不自谦,颔首道:“祖父说过,若我生在下界,必定也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只是上界安稳,用不上我这般才能。”
薛镜辞听他语气有些失落,奇怪问:“不打仗不好吗?”
江承意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说得对,这是好事。”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据点内。
分给淩虚宗的据点自然是要点,因在东面,地处山岭低谷,多以羽卫把手,配合步兵拦截妖族斥候。
衆人与校尉交涉,领命守卫据点,便不能去村庄中住,只能自己搭建军帐。
林恒看了看这破旧漏风的兽皮帐子,跑去尹心药身边去,关切说:“师姐,这里环境髒乱恶劣,不如你去附近的农庄上住吧,还安全些。”
却听宋珏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能不能住得惯吧。”
尹心药笑着摸了摸林恒的头:“没事,师姐这里还有零食,你馋嘴了就来找我。”
林恒笑嘻嘻地滚回了林肃身边,正要帮忙,却见林肃已经手脚麻利的独自搭好了帐子。
林肃瞥他一眼:“学会了没?”
林恒眼神飘忽,不敢说自己压根就没看见步骤,见他们的帐子紧挨着薛镜辞的,心里一紧。
他这才发现,薛镜辞这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却和他哥一样,做事麻利得很,很快就搭建好了自己的。
小猫咪踩踩薛镜辞的肩膀:“宿主,那小子一直在看你,不知道又在打什麽坏主意。”
薛镜辞揉揉它的小脑袋:“放心,他没胆子。”
萧寻脸色却不好,因为薛镜辞竟然打算和江承意住一个帐子。
方才两人交谈,也颇为和乐,师父眼中竟有欣赏之色,叫他心里像是滚了热油般难受。
可他只是个新入门的小弟子,现在又不是胡闹的时候,只能暂时忍下。
薛镜辞看着山势,问尹心药说:“师姐,一起去采药吗?”
尹心药神情露出一丝戒备。
“采药做什麽?”
一边的宋珏也凑过来,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同样不解。
薛镜辞低声说:“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若师姐不想,我可以自行前去。”
尹心药察觉他话中的隐晦含义,这秘境任务看起来简单,但的确不能轻心,便附和说:“我与你一起吧。”
宋珏自然要跟着,三人与江承意知会了声,便穿林而行,隐入山中。
尹心药自小学医,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草药的蹤迹。
三人很快就采了不少,尹心药发觉薛镜辞找的大多都是止血凝伤的草药,疑惑问:“修士体魄强健,与凡人不同,为何担忧?”
“师姐觉得修士强健,但别忘记,这里的情况不同。”
薛镜辞神色淡淡地叙述:“我曾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灵气极其稀薄,与这里很相似,若是不及时补充灵力,我们与凡人也并没有什麽差别。”
尹心药点点头,又抓着草药问:“为何只捡这种药?”
薛镜辞道:“方才我去军备处看了看,药品不多,我们可以抵御,怕是那些将士不能,若他们受伤,这一仗很难打赢。”
尹心药这才恍悟。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里只是幻境,所以并没有将那些士兵当成活生生的人,可薛镜辞这样一说,她才明白此中道理。
论真正沖锋陷阵,还是要仰仗他们才行。
宋珏静静听着,与薛镜辞对视一眼,竟擡手做了个拜礼,开口说:“受教了。”
小猫咪甩着尾巴看他们,感叹道:“还是不笨的嘛。”
日光强盛,穿过树叶落下,土地蒸腾着热气,散起层层的浪。
薛镜辞的肤色都被蒸得粉红,叫他看起来比往常少了些清冷气。
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汗,却又蹭了土上去,看起来和肩膀上的小猫脸一样。
尹心药盯着他的脸,噗嗤笑了出来,将宋珏的帕子递给他。
“擦擦脸吧,小花猫。”
薛镜辞这才反应过来,接着手帕背过身将脸擦干净,埋怨系统:“你怎麽都不提醒我。”
系统笑得在草地上打滚:“因为很好笑啊!”
薛镜辞决定不理它,晚上也不分享给它好吃的了。
而这时他们谁都没察觉到,丛林里竟忽然涌来几只妖蜂,悄无声息地朝尹心药扑去!
薛镜辞耳朵霎时动了动,身形急掠,瞬息之间挡在尹心药的身前。
尹心药眼见着身边剑影交掠,如置身惊雷急电之中,立刻开啓防护,手指翻转间,显出一枚玉色如意。
那如意闪烁光芒,眨眼间放出几道毒雾,直奔那些尾针闪着寒光的妖蜂,瞬间笼罩妖物,让它们皮肉连同骨血,尽数化为飞灰。
两人还没来的急反应,却见身边空蕩蕩的。
眼看更多妖兽就要沖破尹心药布下的防护圈,薛镜辞的身影立刻沖出去,长剑一扫,瞬间血肉纷飞,两只狼妖已经身首异处。
余下妖兽四散而逃,薛镜辞大喊:“抓活的!”
然而便奔着一个方向追去,宋珏与尹心药立刻也分路而寻。
丛林中草木茂盛,行走不易,薛镜辞追了百余米远,竟然叫那泥鳅般滑不留手的妖逃掉了。
他记下了妖物逃走的方向,正要回去找人,却忽然察觉有什麽东西正在高处盯着自己。
薛镜辞眼神瞬变,一道剑光便飞过去,将大半遮掩的树枝砍掉,轰然坠地,惊得鸟雀乱飞。
而待他顺着那道视线望去,却见一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正不避不让地躺在树枝上。
“好兇。”
四目相对,裴荒懒洋洋地坐起身,丢下只半死不活的雀鹰。
——正是方才那逃窜的妖兽。
没等薛镜辞开口,裴荒忽然变了眼神,手臂上绑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弓弩。
此刻弓弦满张,杀气十足地对着薛镜辞的脑袋。
薛镜辞却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擡头看他。
裴荒嘴角弯了弯,“咻”的一声,冷箭飞过,擦着薛镜辞耳朵越过去。
他身后扑来的妖兽瞬间被彻底洞穿,挣扎几下就重重落地。
时间仿佛凝固,裴荒撇了撇嘴说没趣,才从树上跳下来,落到薛镜辞面前。
系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喵呜喵呜地沖着裴荒叫。
裴荒对着小猫做了个鬼脸,才侧头问薛镜辞:“你怎麽也不躲,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他变化不小,虽仍然是一袭黑衣,却是锦缎制成的法袍,薛镜辞打量了一番,淡淡道:“你又伤不到我。”
裴荒正要说些什麽,薛镜辞身后那妖兽尸体竟然自爆了。
瞬间整个树林血雾弥漫,裴荒立刻伸手将薛镜辞拉进怀里,擡起衣袖遮挡,替他挡住了溅来的髒血。
宽大的袖子轻轻擦过薛镜辞的耳边,似乎将外界杀戮的气息也尽数隔绝。
那血髒污至极,腥气沖天,裴荒看着薛镜辞的白衣,不好碰他,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甩了甩衣袖上的血珠。
见薛镜辞仍旧干干净净,才放下心,斟酌着问:“青团好吃吗?”
“果然是你。”
薛镜辞眨了眨眼,擡头看向裴荒。
他这才意识到,记忆里才过腰身的小孩,如今居然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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