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雪乡碎尸(二)
“有人来接我们。”陈时越讶异道。
雪乡正门口小跑着来了两个人影, 一大一小,身量高的是个中年大汉,裹着厚厚的军大衣, 身旁跟了个年轻女孩, 两人急匆匆跑到傅云面前。
“久等了, 两位老板,里面请。”
傅云朝陈时越使了个眼色, 陈时越立刻拎着行李箱跟上去搭话:“哎!老乡,我们今晚就住村里吗?”
“家里还有几间空房,老板您跟其他几位客人分一下, 够住!”大汉爽朗的笑道, 他一指身边那女孩:“我叫阿成, 这是我女儿晓燕, 吃的喝的上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她。”
晓燕羞涩的朝他们点了点头, 几人转瞬间走到院门前。
“这人是你安排的专程来接我们的吗?”陈时越低声在傅云耳畔问道。
傅云嘴唇不动的回他:“不是, 这位是柳泓在当地的向导。”
陈时越沉默片刻:“……你这算是撬人家向导吗?”
“这怎么能算呢?”傅云不甚在意道:“多赚一份钱谁会嫌膈应?”
雪村中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着温暖的灯光,阿成带着他们掀帘而入, 进屋的瞬间陈时越就险些傻在原地了。
屋内从炕上到桌前,坐了满屋的人, 见到傅云和陈时越,也都是神色各异。
傅云倒是面色不改,神色如常的进来朝着柳泓和刘安哲的方向,微笑着点头致意:“你们好。”
炕上坐着柳泓和她三个手下,其中一个是前两天交过手的袁三, 他还缠着绷带, 另外两个男人也都是人高马大的凶悍模样。
只有刘安哲一个斯文瘦弱的缀在旁边,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柳泓见到傅云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她手上还抱着骨灰盒,神色极其不自然的朝刘安哲看了一眼,半晌笑着嘲讽道:“安哲,你这便宜儿子还挺孝顺,都跟到这儿来了。”
刘安哲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没敢直视傅云的目光。
傅云笑了一下,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微微朝她手中的骨灰盒抬了抬下巴:“是吗?”
“那你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你老公要是能安安稳稳下葬,就算我这个便宜儿子输。”傅云挑衅意味十足的道。
“好了。”另一边有人出声打断道:“都别吵了,今晚赶紧分配一下房间吧,明天我们还要勘探呢。”
那边站着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是大学生模样,见他们投来探询的目光,为首那个高马尾的年轻女孩简短开口道。
“我叫杨影,这个是我男朋友柯萧,另一个是我同学方宏明,我们是来雪山洞里调查矿物质科研项目的。”
这就是全部的人马了,陈时越心神不宁的思考着怎么才能速战速决,不能真的为了调查全程陪这帮人给柳泓的亡夫送葬吧?
正当傅云准备起身找阿成分配房间休息的时候,门外又掀帘进来三个人。
傅云当即愣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的抬头道:“候总?”
来人正是候厚,候呈玮,候雅昶父子三人。
“阿云?”候总也茫然的站在门口:“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果断带着他们往外走:“出来说。”
大概是因为傅云在他手底下干过,所以候厚在有些方面无条件信任他,带着两个儿子跟他出来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阿云,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傅云:“……是。”
“太好了,我这次专程找了个天气和背景极端的地方,带这两个小子来锻炼一下胆量,你也在就太好了!”
“这样!你就当时隔多年再给伯伯打一次工,我雇你陪同我们爷仨旅游,保护一下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价格你开。”
傅云:“……”
候雅昶眼里冒星星:“真的吗爸爸!那就让阿云陪我们一起玩!可以吗阿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很想你。”
候呈玮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门内隐隐约约看到柳泓其中一个手下探头探脑的身影,傅云知道此时不宜多说,于是就匆匆应下了,低声对他们三人交代道:“今晚先休息,明天我再同你们细说。”
众人各自领了钥匙分房间睡觉,陈时越注意到候厚朝着柳泓的方向轻轻点头致意了一下,他不禁皱起了眉心。
“你真信候总他们三个是来旅游的?”陈时越进屋锁门放下行李箱问傅云:“他和柳泓好像认识。”
“不是好像,是绝对。”傅云坐在炕上心平气和的道:“候总和安家都是道上数一数二的家族企业,柳泓是安颜欣手下大将,他们当然有交集。”
“只不过老候总和雅昶有恩于我,我也不好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把我们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傅云低声吩咐道。
陈时越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揉开了他的眉头,将他整个人推倒在床上:“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傅云顺着他的力道躺在炕上,身下热乎乎的,陈时越半条胳膊将他揽在怀里,脑袋毛茸茸的往他颈窝里蹭:“晚安。”
傅云失笑的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另一间屋子里,候雅昶正埋头在炕下的小火炉里倒腾柴火。
“爸,这怎么屋子怎么死活都暖和不起来?”
候呈玮坐在炕上懒洋洋的嘲讽道:“你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让你烧个火真是为难你了。”
候雅昶将拨火棍一扔:“难不成你会烧?!”
候呈玮坐在床上不动:“我小时候是跟爸在老家吃过苦的,当然会了。”
“那哥哥来好了,我就不动手了。”
这一声“哥哥”险些没将候呈玮恶心的一个激灵。
“好了。”老候总慢吞吞的从炕上下来,拿起拨火棍一点一点的捅着柴火:“这点小事也要吵,你们能不能看看阿云,人家和你俩一样的年纪,已经能给樊老太太顶大半边天了。”
“不到两三年就把老安家那帮人拆卸的缺胳膊少腿,你们什么时候能有那种本事,百年之后我也能放心蹬腿了。”
候雅昶笑眯眯的伏在父亲跟前:“阿云又没爸爸,可我有啊。”
候呈玮满脸不可思议:“你分明平日里跟傅云那么好,他知道你背地里这么说他么?”
“事实而已。”候雅昶耸了一下肩膀,继续窥着老候总的脸色。
“行了,以后这种话少提,傅云他爸,当年跟我也是共患难过的人。”老候总淡淡道。
屋里的温度还是暖和不起来,老候总拨了半晌柴火还是放弃了。
“关灯睡觉。”
三人并排躺在炕上,彼此间的距离却离的格外远,夜色一片寂静。
候雅昶睁开双眼,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良久都没有睡着,那纸亲子鉴定报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转过眼看向床畔候呈玮的侧脸,扭曲的恨意在目光中几乎能凝聚成火,怨毒的熊熊燃烧起来,灼心似的逼的他胸口剧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候雅昶以为自己昏昏沉沉间睡过去了,然后他隐约听到了一点敲门声。
“爸,有人敲门。”他小声道。
然而候厚和候呈玮似乎睡的都很沉,没有人理他。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响了。
候雅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只觉得那敲击声似乎是贴着自己的耳膜在疯狂拍打,每一下都震得鼓膜发疼。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跳下床,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很模糊的听到门外有人在低低的呻/吟:“我好冷啊……”
“好冷啊……”
“我好冷啊……”
一字一句,毛毛虫一样钻进候雅昶的耳朵里,他一把拉开门,瞪着门外道:“什么人!?”
门外的雪地上蜷缩着一个灰蒙蒙的人影,高大的身躯小小的缩起来,听见开门声就缓慢抬头看向他。
候雅昶和那人正好对上目光,刹那间心底狠狠一凉。
那是一双极其阴鹜而瘆人的眼睛,血丝密布眼球白的可怕,这个时候的候雅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东西,不过他很快就会理解到了。
那是一双残忍至极的眼睛,汹涌着对杀戮嗜血的渴望。
那人伏在雪地上,冲他阴恻而得逞的一笑,下一个瞬间狂扑而至,候雅昶骤然捂住喉咙,他只觉脖颈剧痛,热血紧接着就从喉间涌出来了,夜间风雪袭卷过喉管,刺的他一阵冰凉。
不过随着身躯的咕咚倒地,他很快就感受不到了,杀他的人从他的尸体上越过去径直走进房间,眼前渐渐的一片漆黑……
候雅昶蓦然惊醒!一骨碌从地板上坐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躺着的地方距离门板仅一步之遥。
刚才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梦境?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此起彼伏,候呈玮连滚带爬从床上跌下来,冲他吼:“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炕火快把屋子烧了吗!”
浓烟缭绕不知不觉蔓延了整个屋子,候雅昶几乎看不见另外两人,烟熏火燎一波又一波塞进他的嗓子眼,满屋子的呛咳声和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按理说这种老式的炕火用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会今天晚上突然冒烟。
候雅昶拼命砸门,却发现门似乎被外面反锁住了,怎么都打不开,候呈玮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老侯总挪到门前跟他一起砸,却完全无济于事。
火焰隐隐约约从炕窝里露出了个头,瞬间以燎原之势舔舐着被子和窗帘,越来越逼近他们。
正在这时,大门从外部被人连闩砸开,陈时越一把拉开门,傅云迅速俯身将候呈玮背上的老侯总拖拽着背起来往他们自己的屋子跑,候呈玮气喘吁吁紧随而后。
“哥们,还能行吗?”陈时越朝趴在原地的候雅昶伸出手:“你好像脖子上有伤口。”
候雅昶愣愣的摸了一把脖颈,梦境中被人一刀封喉的场景再次回溯,火势越来越大,陈时越由不得他发呆,只得飞快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别愣着了,赶紧离开这儿。”
全村人出动救火,一直到后半夜才彻底停息下来。
老侯总吃了两粒从包里带来的药就醒过来了,候雅昶和候呈玮都是满脸尘土,灰头土脸的坐在陈时越他们的房间炕边上,也不吭声。
等傅云跟阿成叔还有村民们那边交涉完,付完三倍的赔偿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副光景。
“没事了候伯伯,我已经处理完了,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明天阿成叔会再找一间空房子的。”傅云伏身下来温声劝道,顺便转头:“你们两个也是。”
候雅昶惊魂未定的抬起头:“阿云,我刚刚好像又犯头痛病了,我梦见外面有个人一直在说‘我好冷’,然后我去给他开门,他就一刀把我砍死了,这到底……”
“我看我现在想一刀砍死你!”候呈玮怒道:“让你干什么都干不好!爸在火里都昏迷过去了,你还一心想着自己!”
老侯总和傅云同时不耐烦道:“好了!”
老侯总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呈玮,背我出来,还有阿云。”
傅云摆摆手,示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候总早点休息,床这么大挤得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候雅昶沉默了半晌,上床睡觉去了,众人也都纷纷上炕,灯再次熄灭。
黑暗里候雅昶难耐的睁开眼睛,喉咙还是疼的发紧,又不能发出声音,只好拼命压抑着胸腔里的哽咽。
视线在夜色里适应了片刻,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场景,不由得让他目光一滞。
傅云神情安详的侧躺着,清瘦身形裹在被褥和身下垫着的冲锋衣里,一直跟在他身侧的那个俊朗高挑的年轻人此时伸展长臂,将傅云整个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唇吻紧贴他的耳际,一低头就能触碰到傅云最为脆弱的脖颈。
傅云躺在那人臂弯里,睡得很踏实。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上下属该有的距离,傅云这人从读书时就以俊俏的外貌而著称,男男女女的万花丛中过,就算和冯元驹谈对象时,身边也从来不缺人。
但是他很少在谁面前这么的卸下警惕,也很少能容忍旁人这样近身揽着他,处于彻底的放松状态。
读书时是这样,毕业后安家的家族内斗闹得道上闻名,是个人都知道傅云不好过,以候雅昶对他的了解,这种警惕和防备只会更甚。
现在这个看着白纸一张的年轻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候雅昶心中更堵,完全的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陈时越就起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端着早饭蹲在傅云床畔:“老板,吃哪个?”
傅云懒洋洋的睁开眼指了一下他盘子里的馒头,然后爬起来洗漱。
陈时越把馒头留好,然后将剩下的放在候家父子的床前,乖顺的呆在原地等傅云回来。
候家父子三人看着精神恢复了一些,老候总正要开口时,门帘被人一掀,只见柳泓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手下,刘安哲没来。
“骨灰盒放好了?这么早就来我这儿登门拜访。”傅云叼着馒头笑道。
柳泓也不生气,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转开眼去:“我来可不找你,我找候总。”
傅云朝老候总投去探寻的目光。
候总抬起眼睛,语气毫无波澜:“柳女士,我这趟只是来旅游,不谈生意,也对你迁坟的事情不太了解。”
“谁要同你谈生意了。”柳泓娇笑着道:“我只是说,我们都要上山,故地重游,不如一起搭个伴?”
老候总的脸色顷刻间变了:“什么故地重游!你血口喷人什么!”
柳泓无奈的笑笑,意有所指的望了傅云一眼:“老候总这些年越来越念旧了,对故人这么上心,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一趟,也不知道他九泉之下,能不能感受的到?”
傅云放下馒头:“陈时越。”
陈时越立刻应声:“哎!”
“他们屋现在没人呆着,去给我把骨灰盒搜出来砸了。”
柳泓身后三个男人闻言便要拦,陈时越抬手一拳将一个刀疤脸砸到墙上,拎着袁三的脖子撞飞另一个小平头,直将三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大步就出门直径朝着柳泓屋子方向去了。
柳泓暴跳如雷:“愣着干什么!追啊!”
三人连滚带爬往外追,迎面碰上从房间里落荒逃出来的刘安哲:“他他他……他进去乱翻我们的东西!”
“那你就让他翻?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袁三怒道。
陈时越动作极快在屋内乱翻一通,顺便来一个锤一个,最后大步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三人,脸上皆有淤青。
“老板,他们把东西藏得我找不到。”
“没事。”傅云抱臂笑道:“我不信他们上路的时候不抱着,就这点战斗力,能护住一时,还能护住一世不成?”
柳泓攥紧了手掌,一扭头转身进屋。
候呈玮默默的在炕边上喝着茶,低声问他爸道:“这小子什么来头,这么能打?”
“陈时越,作战组年纪最小的成员,上个季度作战一组综合成绩排行第一,能不扛打吗?”老候总慢慢道。
“那他怎么跟在傅云身边?作战组不管他?”
老候总不吭声的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的利益交换又不只是金钱。”
“爸你在说什么?”候呈玮匪夷所思:“傅云再怎么落魄也是安家总部二把手,当年他是冯元驹的梦中情人,光靠长得好看把桃色绯闻传的满道上都是,他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不至于沦落到委身给一个毫不知名的作战组小组员吧。”
老候总一口茶呛进嘴里,险些咳的死去活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金钱以外我说的是权力,情报信息的交易,谁跟你说这方面的交易了!”
候呈玮悻悻的闭了嘴。
傅云和陈时越裹挟着一身寒气进门,候家三人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陈时越很敏锐的感受到了气氛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安静下来了,他皱了一下眉心,脑海里闪过从昨天到今天,傅云给这三人鞍前马后细致入微帮忙的种种,他不由的不悦的想要发作。
却被傅云及时而不动声色的按下了手臂。
“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干净,我怀疑昨天晚上的火不是意外,待会儿阿成叔把新屋子打扫好,候总你们就过去现住着,等我把这里清理一下,晚点就过去找你们。”
候呈玮敏感的朝候雅昶的方向动了一下耳朵:“阿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的大火不是意外,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昨晚的火是人为的?”候呈玮的神情很微妙,似乎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傅云笑了一下:“你多虑了,大公子。”
“我说不太干净的意思是,大火不是意外也不是人为,是鬼为的。”傅云和颜悦色道:“有时候太过敏感不利于家庭和睦,你觉得呢?”
候雅昶在旁边无辜的眨眨眼睛,假装没看到候呈玮涨成紫红色的脸。
等到候家父子三人都过去了以后,傅云才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麻烦,一个两个跟小朋友似的较劲。”
他在陈时越面前很少掩饰自己的不快和疲乏,陈时越很有眼色的上前敲打着他的肩颈:“没事,反正安家进去两个也消停了,干完这一票就退休。”
傅云拍了一下他的手掌,漫不经心的道:“宝贝儿,这话可不吉利。”
雪乡里白天的时间似乎短的要命,一眨眼天就黑了,三个大学生从到屋子里,基本就没出去过,但是晚上睡觉前门窗都是打开的,昨天晚上三人都被大火给吓怕了。
方宏明觉得自己最倒霉的就是这次出来做项目跟这两个人分在了一组,虽说都是同学,但人家两个是情侣,当然怎么都好说,他这个外人眼下还要跟他们挤在一个房间里,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现在外面风雪大,他们猫在村子里等原先约好的向导,向导一到,他们就出发进山,到时候就没那么难挨了。
“杨影,杨影你吃东西不,我带了干粮。”柯萧从包里拿出零食喊道。
没人理会他。
“杨影?”柯萧又问了一遍,他分明看见女友背对着他躺在炕上,便以为她是睡着了没听见,于是上前几步又问了一声。
“你吃东西吗?”
床上的“杨影”缓缓的转过头来,长发披在脸侧,阴恻恻的朝他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
第132章 雪乡碎尸(三)
阴风阵阵, 柯萧的一颗头颅骨碌骨碌滚过地面,最终不偏不倚,刚好停在了方宏明的视线范围内。
屋内仅剩的两个大学生不约而同惨叫起来, 血水顺着地面的缝隙流淌到门前, 杨影和方宏明从炕上跳起来疯狂尖叫, 夺门而出。
半个小时后。
“你们是说,你们什么都没做, 然后柯萧的头,是自己掉在地上的?”柳泓笑道:“小弟弟,这话骗骗村里人就算了, 骗我们还差了点, 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骗你们。”方宏明哆嗦着道:“他真的……莫名其妙就死了。”
傅云在旁边给了陈时越一个眼神, 意思是我说这里不干净吧。
候家三父子面面相觑, 联想到昨天晚上大火的情形, 不由得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怎么办……死人了……待会儿村民来了会不会报警啊?”方宏明已经吓傻了, 他手足无措的去抓杨影。
杨影完全无暇顾及他,她蹲在男友的尸身前, 捂着脸无声地发抖,泪水从指缝中间渗出来。
“不着急。”傅云俯身将尸体拎起来扔进一旁的柜子:“先去调查一下这个村庄的历史背景, 如果确定是鬼怪杀人,那就直接上报灵异部门处理,不会有我们什么事的。”
“但是如果是人为因素……”傅云意味不明的朝柳泓的方向歪了一下脑袋:“那我支持报警。”
柳泓笑意盈盈的回视过去:“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杀人放火,你家传统。”
袁三忍无可忍撸起袖子:“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放火!”
陈时越闪身越到傅云身前, 居高临下对袁三道:“你打算怎么见识?”
“好了袁三。”柳泓平和道:“咱们是斯文人。”
袁三恶狠狠的瞪着陈时越, 身体却很诚实的退回来了:“那现在怎么办?”
柳泓转向老候总:“论资排辈,我听候总的, 候总怎么看?”
老候总大约是没想到这皮球能踢到自己这儿,他沉吟片刻:“先各自回房,不要惊动了村民。”
候雅昶急急对傅云:“这村子绝对有问题,阿云我那天晚上绝不是幻觉,你信我!”
傅云伸手安抚:“我信你,先回去,我们明天再查。”
两个大学生死都不愿意回到死过人的屋子里去,他们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年龄相仿,看上去面目和善些的陈时越。
陈时越犹疑着有点松动,不料却被傅云单手一拦门口懒洋洋道:“不好意思,今晚我俩就不留外客了,二位自便。”
说着他便将门关上了。
陈时越奇道:“你今晚怎么如此不讲情面,昨晚不是还留着老候总一家么?”
“那是不得不留,老候总在我少年时期的分量不亚于樊老太太,不留不道义,况且我现在有求于他。”傅云无奈的笑了一下。
“但是过分的同情心对外人来说就可有可无了,出门在外以自己为先。”傅云抬手一敲他的脑门:“听懂了吗?”
陈时越笑眯眯的低头任他敲:“嗯哼,我是内人,我知道。”
傅云:“……好了活爹,闭嘴睡觉。”
陈时越心满意足的滚上炕,一只胳膊肘压在傅云胸前闭上眼睛,傅云顺手将掌心贴合在他的手背上,含混道:“睡吧。”
夜色深重,睡意朦胧间,陈时越隐约听到有风声,具体听不见是哪个方向,仿佛笼罩在四面八方,嗡嗡的朝他侵袭而来。
门口有声音“嘎吱”一响,有人悄悄走进了进来,脚步很轻,但是空气无端的变冷了。
按理说以陈时越的敏锐程度,他早应该跳起来防卫警惕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整个人似乎让被褥给吸附住了一般,睁不开眼睛,也起不来身。
但是他的意识极其的清醒,能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陈时越拼命想挣扎着起身,然而却死活都动不了——
“咔嚓!”
颈椎骨的剧痛传来,陈时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视线随着头颅的掉落而一路滚到了床下,血水从喉管和脖颈间一路流涌出去,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举刀的灰衣人影立在床前,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尸体。
一片寂静。
陈时越猛然起身,浑身上下惊出一身冷汗,傅云在他旁边睁开眼睛:“怎么了?”
“我梦到有人进来了。”陈时越喘息着下床开灯,屋内登时一片亮堂,但还是莫名其妙让人冷的发抖:“灰色衣服,拿着刀,站在我床头往下砍。”
他不想在傅云面前表露出太多胆怯的意味,但是生理性的恐慌让他脖颈仍然隐隐作痛,梦中余悸仍在。
傅云从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望了一圈,片刻之后果断道:“把我行李箱拿过来。”
陈时越立刻照做,傅云俯身在行李箱中翻找半晌,拿出一叠黄色的符纸,点燃握在手中凝视了片刻,火光由红蓝两色逐渐变青,发黑。
仿佛一团燃烧的冷焰,在傅云手中绽放。
阴风四起,呼呼有声,但是火焰却势头不减,愈烧愈烈,转瞬间连头顶的灯光都黯淡下来,傅云见势不对连忙便将符纸扔在地上,快速用鞋底踩灭。
“看来确实不干净。”陈时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屋子里死过人?”
傅云将房间再次重新打量了一圈,赞同道:“好像死的还不少,怨气很重。”
“所以说柯萧的死和昨晚候总他们房间的大火,都不是意外,是有鬼在作祟。”陈时越说着伸手将墙角的柜子搬起来移了一寸,只见隐蔽的角落里生出几丛杂草,稀稀拉拉的泛着黄。
“哟,这是多久没人住过的房子,阿成叔收拾了一下留给我们这些外地人睡?”傅云笑道:“做生意不厚道啊。”
陈时越披了件外套:“那我们现在是继续睡还是?”
“不睡,趁着夜深人静,找他算账去。”傅云从角落里提起闲置的斧头,抖了抖灰:“不然明天白天他喊来一群同村人来助阵,我们不就落了下乘,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吗?”
两人借着夜色走出房门,轻手轻脚的来到阿成叔家门口。
傅云一只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阿成叔的咳嗽声和细细簌簌披衣服起身的声音:“来了,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阿成叔睡意朦胧的半张脸。
傅云微微一抬手,将斧头抵在了他的门前,轻声道:“进去,别动,敢出声我就动手了。”
阿成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133章 雪乡碎尸(四)
阿成一步一步的后退, 他试图弄出点动静来让人听到,于是在倒退的过程不停磕磕绊绊的撞到玄关和鞋柜。
傅云很快识破了他的心思,举步进门, 将斧头边缘换了个方向, 横在他的另一边颈上微笑道:“家里就只有您和女儿吧?”
阿成的脸色瞬间煞白。
“如果再发出半点不该有的动静, 我不介意现在喊她出来。”傅云慢悠悠的用斧头抵着他,缓步走进去, 陈时越在他身后迅速关门。
阿成哆嗦着被傅云逼到墙角,半晌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别动晓燕。”
傅云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之下,神色幽暗, 握斧的手极稳, 微微悬在他的颈间, 一看就是老手。
“可以。”出乎意料的, 傅云答应的很干脆。
“但是我要你告诉我, 我们住的这几间房子, 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阿成叔瞳孔剧震:“你是怎么——”
“不要在内行人面前装神弄鬼。”傅云叹了口气道:“我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的。”
阿成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剧烈喘息了半晌,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濒临绝望的神情:“我什么都告诉你,别伤害晓燕。”
傅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时越, 陈时越在阿成叔的注视下快步走到晓燕房门口,然后威胁性的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傅云放下斧头,平静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这几间屋子里,确实是出过事。”阿成道:“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我父亲那个时候的事了。”
“1990年左右, 那一年屯里来了个流浪汉, 打扮的灰头土脸的,最开始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我们村长注意到了这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把他安排在当年这个院子的主人家里借宿。”
“就是这个院子,十来年前才转让到我手上的,当年这个院子的主人是我们屯有名的富户,这么大的院子里面,这几间房,还有对面山坡上那些地,都是他们家的,老主人心肠好,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住。”
阿成叔说道这里心虚的停顿了一下:“就是您二位住的那间。”
傅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示意他继续。
阿成见傅云的脸上没有怒色,才战战兢兢的继续下去:“刚开始住的也挺好的,后来老主人的小女儿看不惯他白吃白喝,就朝他吵了几句,晚上故意反锁了那间屋子的门,让他进不去。”
“东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他能活到第二天早晨被老主人发现,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后来呢?”陈时越听入了神。
“老主人狠狠将小女儿骂了一通,然后把流浪汉抬进家里医治了,没想到这一救,就埋下了祸根。”
“过了不长时间,老主人举家出门,据说是去北京看个远房亲戚,临走前一天晚上,流浪汉主动要求帮忙看家。”
陈时越思忖道:“这个点很奇怪,老主人放心一个外人看家吗?”
“这也是我们所想不通的地方,后来村长他们推测,老主人一家其实根本不是去看亲戚的,他们本来是打算举家搬迁来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陈时越追问。
“最开始的时候,没人见到他们离开,村人只知道有一天早上醒来,老主人一家就人去楼空了,行李也不见了,人也没了。”
“一大家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只留下一个流浪汉每天早晚打扫门前雪,旁人问他主人家去哪儿了,他就光摇头,也不吭声,不过那个流浪汉原本就是脑子有些痴傻的,过了几天村人也就不问了。”
“直到夏天到来,隔壁有邻居闻见腐臭的气息,就心生疑惑带着村民进房查找,但是始终找不到散发异味的来源,东北的夏天很短,但是也有小几个月是热的,那个年代农村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冰箱,腐臭味越来越大,终于让全村人都坐不住了,来来回回把老主人留下的房间翻找了数十遍,却还是没有结果。”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村里来了三个年轻游客,看着像是大城市来徒步的,经过村子借宿几天,听到村长说这事,就主动来帮忙,大城市的年轻人就是脑子好使,陪着村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其中一个拿了个斧子,就像现在这样。”阿成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傅云放在身侧的斧头。
“他拿起斧头,砸开了老主人家的地板,露出了藏在屋子里的地窖。”
陈时越眉心微紧,接下来才是重点了。
阿成叔说道这里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仿佛过往的恐怖仍然历历在目,让他难以掩饰脸上的惊恐:“地窖里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老主人一家,全在里面。”
傅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天所有的异样,逐渐将当年的事情和现在所展现的诡异场景串联起来。
“老主人一家根本没有出远门,他们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就被流浪汉杀了埋在地窖里了。”
“等等,您怎么能确定,老主人一家就是被流浪汉杀的?且不说他们有恩于流浪汉,光论个数,流浪汉一个人有那么大本事,能杀的了一大家子人吗?”陈时越质疑道。
“当年警方给出的结果,就是老流浪汉杀了主人一家,埋尸地窖,然后若无其事的在村子里住了半年,直到那三个年轻人到村里,帮忙侦破案件。”阿成疲惫的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您有当年的资料或者影像照片吗?”傅云想了想问道:“报纸也成。”
阿成站起身,从桌面上贴着的福字底下抽出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仿佛是用福字纸压住了它们,里面的恶灵就不能再作祟一样:“这就是当年逮捕现场的拍摄照片了,旁边那三个是游客,警察中间押着的那个是老流浪汉,背景就是这个院子。”
傅云和陈时越同时低头看去,只一眼就让他俩一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照片上的三个年轻游客,正是李有德,老候总,还有傅自明。
傅云下意识的往后一个踉跄,陈时越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傅云。”
两人从阿成叔的房间出来,陈时越小心翼翼的问他道:“回去休息吗?”
傅云摇了摇头,带他在院里转了个弯儿,径直进入大学生的房间,杨影和方宏明晚上最终还是没有住到原先的房间里,房中空无一人,火炕旁边的柜门静静的在黑暗里矗立着。
傅云走到柜门前打开门,里面滚出柯萧的尸体,陈时越在他身畔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接住放好,掼在衣柜的后壁上。
“老候总从始至终都知道傅自明和李有德的过往,也知道傅自明的死因,你打算去找他问清楚吗?”
“问,但是他不会跟我说实话的。”傅云盯着暗淡光线下的尸斑平和道。
“那怎么办?”陈时越有点心急。
“抓他的破绽和弱点。”傅云用手指虚虚描摹着柯萧死气沉沉的脸颊:“而他的弱点藏在过往里。”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对我来说。”
“不过这个暂时还不重要,我们先来看看,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死的。”傅云在柯萧面前蹲下身,拿手机的后置手电筒照亮了他的面颊。
“怎么看,还用回溯吗?”
傅云伸手在柯萧的面容上轻轻点了一下,另一只手伸给陈时越:“一起。”
陈时越心神动了一下:“哥,你下次能不在干正经事的时候撩我吗?”
傅云:“?”
“我撩你什么了?”他莫名其妙:“神经病,赶紧的!”
……一阵鬼气森森的阴风袭卷而来,陈时越和傅云同时眼前一花。
“杨影,杨影你吃东西不?”
死人的记忆里光线昏暗而处处透着斑驳的色泽,这是柯萧临死前的十分钟。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吃的,朝女友的方向扬了一下食品袋,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
“杨影?”柯萧又问了一声。
还是无人应答。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消散在虚空里,柯萧的头颅咣当落地,砸在地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陈时越骤然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他这次的阴阳穿行反应没有太过激烈,转头和傅云面面相觑:“这能看出个什么来?”
“他问了一句‘杨影,你吃东西不’,然后就死了。”傅云复盘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这里的鬼,不想让他吃东西?”陈时越难以想象:“那我们这两天正常吃饭,鬼也没说什么啊。”
“有可能不是吃东西的这个行为。”傅云道:“有可能是这句话。”
“你吃东西不?”
“吃东西……”陈时越在屋中来回踱步着思索道。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窗边,毫无知觉的将手心放在了窗台上,窗台的材质很凉,冻的他一个哆嗦收回手,再低头一看,窗檐上已经结满了霜。
陈时越眨眨眼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是他没看错,窗檐上赫然多出了一层白霜。
“傅云,你看这里。”陈时越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走过来和他一起站在窗沿前,伸出手将掌心贴在窗台上,抬头奇怪道:“怎么了?”
“上面有一层霜,你看不到吗?”陈时越惊奇道。
傅云再次用手拨拉了一下光滑的窗台:“你看到了一层霜?”
他这下才意识到傅云是真的没看到了,难道是他眼花?
“我觉得这个窗台有问题,或许可以从这儿突破,但是我不会摄魂。”陈时越烦躁道:“怎么办,你能靠介质带我进吗?”
“……我也想,但是我看不到啊。”傅云摊了一下手:“哎哟我——你干什么!?”
陈时越抱着窗台一头磕上去,脑门登时出血,他踉跄着被傅云手忙脚乱的扶到地上:“你跟自己多大仇啊?”
冰霜泠泠的渗进血口,陈时越眼前一片血糊,重重叠叠斑驳出幻影来。
……
“喂!你吃东西不?”少女趴在窗台上朝着外边笑,老流浪汉佝偻的背影蜷缩在雪地里,仿佛一个小小的黑点,钉在自家院落里。
少女歪了一下头,加重了声音和嘴角的笑意:“你吃东西不?”
流浪汉瑟缩的抬起头,朝窗口点了点头,看上去极其可怜。
少女扬起手,将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朝窗外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老流浪汉的额角上。
“给你吃!”她轻灵的笑着,声音随北风飘出去很远。
“老东西。”
陈时越蜷缩在傅云怀里,极其难受的呛咳了两声,从幻境中回神:“哥……”
“嗯?”傅云低头去看他的情况。
“我头疼。”
傅云:“……”
“头疼?”傅云怒道:“那是你自己作的!我又没说我彻底没办法,谁让你自己撞自己的!”
陈时越颓下脑袋,在他胸前小鸟依人的倚了片刻,傅云翻了个白眼随他去了。
“好了,看到什么了?”
“我知道柯萧为什么会被杀了。”陈时越大致讲了一下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傅云的脸色顷刻间凝重起来。
第134章 雪乡碎尸(五)
翌日清晨, 候雅昶从屋里迷瞪着眼睛出来洗漱,就见傅云晃荡着在门外等着了。
“阿云?”他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道:“这么早?”
“收拾快点, 有事跟你们说。”傅云往柳泓房间那边瞥了一眼:“趁这会儿她没来找你爸。”
片刻之后, 傅云和陈时越坐在候家父子的炕边上, 对面是面色各异的父子三人。
“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的大火不是意外, 就是故事里那个老流浪汉作祟?”候呈玮狐疑道:“你怎么能确定阿成没有骗你们?”
“从目前的信息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来嘛,心急什么。”傅云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老候总。
他刚刚讲述的过程中刻意的抹去了三个年轻人的信息,只说阿成告诉他们, 老主人一家都是流浪汉杀的, 冤魂不散, 流浪汉已经伏法。
老候总不作声的喝了口茶, 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 傅云便将目光转向了他, 恭敬道:“候总,您怎么看?”
“那既然是这样, 阿云,听候伯伯一句劝。”老候总隔了好半晌才放下保温杯开口道:“这是别人作的孽, 和咱们无关,既然我们是来旅游的,又何必把多年前一群毫不相干人的因果揽到自己身上?”
傅云停顿了一下:“那您的意思是……”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们今天就搬走。”候总说着就要起身:“我去找阿成结账,雅昶呈玮, 收拾东西。”
“哎候总——”
陈时越连忙伸手拦住他, 给傅云递了个眼色:他要逃避了。
“不着急候总,我担心他彻底缠上你, 现在还说不好那天晚上的大火是鬼魂圈定了范围,还是因为一些过往,盯上了某个人。”傅云微笑的注视着候总,伸手搀扶着他坐了回去。
他清晰的看到老候的鬓角渗出一滴冷汗,在大东北零下二十几度的清晨。
“阿云,你说什么呢?”候雅昶不解道。
“没什么,外面好像有人在吵,你们听见了吗?”傅云打了个岔,说着就起身出门:“我去看看。”
陈时越追在他身后跟上去,两人走出房门,风雪扑面而来。
“觉得有问题,看老候总的反应,我觉得阿成叔大概没骗我们。”陈时越低声道:“他跟李有德还有你爸,当年绝对不止在这儿帮忙破了个案这么简单。”
“嗯。”傅云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着:“想办法把他们在这里拖住了,管他是故地重游还是旧事未了,我都要把它给搞清楚了。”
“搞,反正冯元驹没给我休够病假时长他自己心虚,我有的是时间。”陈时越笑着把烟从他唇齿间拿开捻着攥在手里,把里面那烟草碾碎了丢到一边儿。
“哎你——”傅云不满道:“事多。”
“少抽烟多活几年,对你没坏处。”
院子里阿成叔神色疲惫的朝他们走来,柳泓跟在旁侧,声音极大:“多少钱您开个价,只要能有个向导带我们进山,我都一口气儿打给您。”
“柳女士不是钱的问题,那地方对我们当地人来说是禁区,多少钱都没人敢进的。”阿成的余光瞥见了傅云,大概是害怕傅云将他出租凶宅的事情透露出去,一时神色紧张起来:“傅老板,您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房间门口,我不在这儿在哪儿?”傅云似笑非笑道:“在地窖里呆着吗?”
阿成冷汗直淌,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傅老板开玩笑了……”
柳泓难得没心思同傅云斗嘴,她一把扳过阿成的肩膀:“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带我们进山?”
“您为什么非得进山!?”阿成昨天晚上被傅云陈时越狠狠吓了一遭,今天早上又被这女老板给缠上,一时间精神濒临崩溃。
“我算过了,我丈夫的骨灰盒必须安葬在雪山里的一个具体的方位,少一分差一毫厘都不成,这山我非进不可,我若是进去死在里边了,你们这一片日后都别再想招揽游客!”
阿成干旅游十来年,没见过这种胡搅蛮缠的游客,气的脸色发青,情急之下怒道:“这是二十一世纪!早些年能进山的老猎人早死完了,就算你们强拉个当地人陪你们进山,他们也不熟悉地形,找不到你说的地方的。”
“那山里之所以叫禁区,就是豺狼虎豹五毒俱全,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里面,你就是放出天价也没人肯答应的!”
柳泓仿佛对这话置若罔闻,她盯着阿成一字一句道:“你是说,没有活人知道方位了?”
“没有。”阿成斩钉截铁。
柳泓深吸一口气,奇迹般一瞬间心平气和了起来:“好。”
阿成一脸崩溃:“您又知道什么了啊老板,我就是个干小本生意的,女儿明年上大学还要我供,各位老板高抬贵手放过寒舍行吗,我给各位磕头了!”
傅云连忙伸手一捞,将阿成即将弯下去的膝盖骨一挡,稳稳当当扶好站稳:“不必行此大礼。”
阿成愁眉苦脸。
“这儿没你事了,回去吧。”傅云笑着安慰他道。
阿成欲哭无泪的望着他:“真的吗?”
“真的,暂时没人找你事儿了,不过这两天带着女儿去别地儿借宿几晚上,别回来了,不安全。”傅云拉过他交代道:“这群人打算作个大死,我建议你不要中途回来,容易沾晦气。”
阿成脚步虚浮的走了,留下柳泓和傅云在院中对立站着。
柳泓神色阴沉的看着傅云,似乎在揣度着什么,没有说话,身边的袁三走过来低声问道:“泓姐,现在怎么办?”
“你忘了我们的老本行是什么了么?”柳泓移开目光轻声道。
袁三一怔:“老本行?”
“活人不知道,那就问死人,今晚去给我布阵,我在村里找人。”柳泓偏头毫不避讳的对他道。
傅云在她视线范围内歪头挑衅的笑了一下:“哦,打算请死人上身来给你画地图,好深情的遗孀。”
柳泓转过眼睛,对着傅云也是一笑,然后手摸到腰间去,陈时越霎时间变了脸色,带着傅云往旁边一挡,只见柳泓缓缓从腰间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偏低四十五度指向对面。
“我建议你们不要给我捣乱。”女人微微勾起嘴角:“送福棺的路上不准造杀孽,但是如果二位硬是要挡我的路,那这杀孽,我柳泓担便担了。”
傅云拊掌赞叹:“贤妻良母,情根深种。”
“傅老板谬赞。”柳泓彬彬有礼收枪回身。
正要转身之际却听陈时越温声道:“枪就这一把,山里豺狼虎豹多,可要省着些用。”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等到柳泓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傅云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一群不知死活的亡命徒,敢在这种地方招阴走尸,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她真的那么爱亡夫吗?”陈时越不解。
“她爱亡夫爱到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山迁坟,然后在亡夫死后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些男人还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你不觉得这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吗?”
“最主要的是,柳泓的前男友跟傅自明的死法一模一样,李有德又分别跟亚当斯轮船,傅自明,还有我亲戚打生桩的罪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仿佛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联系,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他们全部串在了一起。”傅云停顿了片刻。
“这条绳索捆了我三十年。”
陈时越无声的握着他的掌心,两人站在雪地里,头顶是灰白色的苍穹。
“我感觉我终于要把它斩断了。”
老候总是在天黑的时候听到外面杂乱的声响的,他拖出痰盂,在被窝里把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吐了出去,沙哑着道:“呈玮,去看一眼外面什么事?”
候呈玮起身出门观望了半晌,回来道:“柳泓带了个老神婆在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仪式——不对,他们没在搞仪式,他们在吵架。”
老候心里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于是披上衣服起身出去。
只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最中间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她的长相极其诡异,肤色黝黑,脸颊上纹满了看不懂的墨色符文,衣着斑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会说话,张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响。
柳泓对着那老神婆,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吵吵嚷嚷。
“您就帮我们个忙!去阴间走一趟,多少钱都可以!”
老神婆:“啊啊啊!啊啊……”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您帮忙找个以前认识路的死人问一句,知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方位,问完就让他从您身上下来!”柳泓急的连比划带唾沫星子飞溅,扶着老太太的轮椅大声喊叫。
“啊啊……”老太太虚弱的呻/吟道。
陈时越在夜色阴影的遮盖下冷眼旁观着这场忙乱的闹剧,片刻之后他转身进了柳泓的房间,单手握拳中指指骨凸起,横在毫无防备的刘安哲脖颈前。
“老丈人。”他在身后威胁摩挲着刘安哲的喉管:“聊聊?”
刘安哲惊恐道:“谁是你老丈人!?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很快淹没在外面的吵嚷里。
第135章 雪乡碎尸(六)
人群外狂奔过来一个身形矮小的姑娘, 一路挤进老神婆身边,对柳泓急急道:“奶奶说,她年纪大了, 年轻时候在阴曹地府去了太多回, 现在黑白无常看门人已经认识她, 不会再放她进去了,你们求她也没用。”
柳泓猝然起身:“什么意思?她进不了阴?”
“不是进不了, 我奶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萨满,只是眼下进去了也给您带不出人来,您就别勉强了老板。”
柳泓狐疑道:“那你是什么人?”
少女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回答道:“我是下一任萨满的继承人, 奶奶收养的孙女。”
柳泓在她面前直起身, 露出一个微笑:“下一任的小萨满, 也是可以进阴的吧, 你能试试吗?”
陈时越一把将刘安哲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却始终没有放开禁锢他的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傅云让你对我做什么了!松开我!”刘安哲奋力挣扎,被陈时越颇不耐烦的拽到墙根前, 只听他爆发出极其尖锐的惨叫:“你滚啊啊,我不是男同性恋——”
陈时越:“……”
“大哥, 你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陈时越匪夷所思的问道。
刘安哲惊恐万分的喘息着不说话。
陈时越就等着他平稳下来,然后一抬他的下颌,刘安哲的后脑勺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战战兢兢。
“你不是男同性恋?”他试探着问道:“那你要干什么?”
“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这个问题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傅云是男的还是女的。”陈时越松开手坦然道:“你呢,你是非柳泓不可了吗?”
刘安哲沉默了好半晌, 才慢慢苦笑道:“成年人哪有非谁不可这一说, 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那你怎么敢保证,跟柳泓在一起, 混的就一定比跟安文雪好呢?”陈时越问道。
“柳泓不姓安,在安家我们都是外姓人。”刘安哲语气坚定:“我从前不懂傅自明在安家为什么死活都混不下去,后来自己易地而处,才知道其中难处。”
“世界上哪有男人愿意一辈子活在老婆阴影下,活在老婆娘家的桎梏下的?!”
“大哥你这思路有问题,你找了柳泓无非是换个女人而已,又不是自己发达了。”陈时越目瞪口呆:“有什么区别?”
“她让我看到了希望。”刘安哲低头笑了笑:“算了,我跟你说不通。”
陈时越抱臂注视他半晌,开口道:“那小宝呢,你也不管他了吗?”
“我混好了会接他回去的。”
陈时越张了张口:“我觉得樊老太太跟安颜欣鱼死网破的概率都比这大一点。”
“你什么意思?!”刘安哲骤然恼羞成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才多大就敢这么对我下定论?”
陈时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没办法了。”
“什么——啊!!”刘安哲来不及发出点别的声音,就随之脖颈一痛,软倒在了陈时越脚底下。
另一边傅云默不作声的站在人群外围,袁三几个手下驱散了围观的村民,指天指地再三保证会把老萨满安全的送回去。
雪乡在这一带多少算个旅游线路,再怎么继承传统,也是现代人的开化程度,上个世纪萨满文化的信仰逐渐落寞,年轻人相信走阴的都很少,顶多是围着几个神叨叨的外乡人看个新鲜,见他们没完没了,也觉得没趣,不多时就散了。
小萨满好说歹说推脱柳泓,让这帮人放弃了走阴问话的心思,推着奶奶一路回到小屋里,刚一掀门帘就惊得骤然向后一跳,只见老堂屋里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
“你是什么人?”小萨满从旁扯过幡旗怒道。
傅云慢慢在屋内踱了会儿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道:“这么重的药味……”
“你奶奶病的很重吗”傅云蹲身下来注视着老太太疲倦的病容。
这是一个古朴而简陋的屋子,堂屋幡旗和彩条林立,天花板一只巨大的狼头骨坐落而上,眼眶洞黑而瘆人,但明显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森然白骨上漂浮着尘灰,稍一抬眼,灰尘就会直接滚进眼睛。
穿过堂屋就是卧室,火炉旁煮着咕嘟咕嘟的中药,苦涩气息蔓延过来,将整个房间浸染的安静而沉重。
“白头翁,白薇,大小蓟,乌梅煮沸,炉台边上还有朱砂的药痕。”傅云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看来是真的病的很重了。”
“你也认识中药,你想干什么?”小萨满依然没有放弃警惕,眼神不住的往墙上悬挂的刀鞘上瞥。
傅云抬手连刀带鞘的从墙上取下来扔给她:“你可以抱着它跟我说话,如果这让你有感觉安全一点的话。”
小萨满显然没料到他这举动,抱着刀鞘陷入了茫然:“啊?”
“你奶奶病的很重了,如果你答应帮那个女人请死人上身的话,她会给你一大笔钱。”傅云淡淡的开口道:“省城大医院一个疗程的作用是这些中草药的几倍,不考虑一下吗?”
小萨满看了看轮椅上半瘫着的老太太,又看了看傅云,半晌过后眼圈红了:“不是我不想考虑,是奶奶不肯走阴。”
“活人和死人之间是隔着巨大壁垒的,如果活人反复踏入死人的地界,身体会遭到巨大反噬,变成活死人的。”
“奶奶不肯教我这些鬼神之说,她说时代已经抛弃萨满了,她是时代的遗物。”
傅云盯着轮椅上的老太太,银色发丝和沧桑皱纹不自然的紧缩着,手无力的摊开放在旁边,眉眼间能看出几分病态的痴呆。
“所以我不会走阴,不是我不想要钱。”小萨满很委屈的说:“况且现在没人信这些了,学了又有什么用?”
“哎,不能这么说。”傅云温和道:“刚才院子里不就有几个傻子信吗?”
小萨满低头抽了一下鼻子,将老神婆推进了房间里,傅云等在她身后:“如果你待会儿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拿到那笔钱,他们后续也不会找你事。”
“可是我真的不会走阴。”小萨满无奈道。
“我知道。”傅云平和的笑了笑:“我会,我教你。”
陈时越调动意念,伸出爪子在刘安哲的前额流转了一下,蹲下身仔细端详他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
“看来你真是没怎么参与安家事务,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陈时越从后墙打开窗户,将刘安哲整个捞起来扔到屋子里,然后神情自若的溜达出了角落。
院子里的人散的差不多了,陈时越环顾四周,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旁边草垛里攥了一把稻草点燃了。
“大火,回溯。”他低声念叨了几句,将手中稻草对比着老候总一家的方向,虚虚一指眯起眼睛。
老候总一家三口那天晚上的大火绝不是意外,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应该是触碰到了凶宅里恶鬼的某条禁忌,才让鬼魂非在大半夜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那这条禁忌是什么呢,陈时越手里的稻草很快燃到了尽头,火灭的一瞬间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后一阵阴风抚颈而过,有一只冰凉的手沉沉的搭在了肩膀上。
他侧眼的时候,能看到肩膀上静静的陈列着五根苍白粗糙的手指,东北天冷,尸身大约埋葬在雪地里,还没有腐烂的痕迹,只是被冰雪冻得极其惨白,粗大骨节微微颤动,不时的碰撞着,他仿佛死后还很冷。
陈时越轻轻一碾稻草的烟灰,火星子的尘粒飘洒在空中,和身后的鬼气相碰撞,“呼——”的一声,雾气相合之处凝结成霜,从陈时越的身侧簇簇掉落。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
身后的死人嘴巴一张一合,腐烂和死气裹挟着波涛汹涌的寒意从他嘴里涌出来,陈时越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缩紧!
“不要点火?”陈时越一时间连害怕都感受不到了,第一时间转头去问背后的鬼:“为什么不要点火?”
“被冤死的人,会生气的……会生气的……”
身后声音越来越飘渺,陈时越一转身直接撞上一张死白的鬼脸:“你不是老流浪汉?!”
“你说被冤死的人是谁,你又是谁?”
鬼魂尖啸一声,原地消失了,陈时越怔愣半晌,才猛然察觉自己的肩膀钻心的疼,他“嘶”了一声,扒开衣服一看,只见上面赫然五根青黑的手指印。
这边柳泓和手下刚商讨完进门,方才还拒绝了他们的小萨满就追过来推门而入。
“你们的定金怎么算?”小萨满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柳泓几人面面相觑。
“我在奶奶的屋子里找到一本萨满的手记,我愿意帮忙试试。”
小萨满的目光还是颤抖的,看的出来她刚才经过了一番很剧烈的心理挣扎。
柳泓只愣了片刻,就立刻起身来到她面前:“只要你帮忙,酬金两倍,第一笔现在就打过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就站在了萨满小屋里。
第136章 雪乡碎尸(七)
小萨满在院子里杀了一只鸡, 鸡血从鸡的喉咙里汩汩涌出来,盛进碗里时还冒着热气。
她端碗走进房门,以手指蘸血, 以头顶天花板狼头射下的阴影为中心, 在地板上画开血墨, 指尖下的符咒快速书写,晦涩难懂的纹路和花色布满了整个地板。
她身后就站着柳泓一行人, 神色各异的看着她举动,小萨满伏在地上,后背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冷汗。
她根本不会什么走阴, 时不时还要悄悄看一眼袖口傅云给她提前画好的小抄, 再几无声息的塞回袖子里。
“小妹妹。”柳泓在她身后出声道。
小萨满冷不丁一个哆嗦转回身:“怎么了, 老板?”
“没事。”柳泓摇了摇头, 似笑非笑道:“就是觉得, 你这阵法, 有些眼熟。”
“萨满巫蛊,驱邪走尸, 天下邪术本是一家,我奶奶年轻时走南闯北, 触类旁通了些别的知识,有什么可奇怪的。”小萨满故作冷静,在地上挥就了最后一笔:“好了。”
她抬手关灯,只留下桌子旁边一盏很暗的蜡烛,幽幽烛光映在她的脸上, 划分出黑白阴影两块, 小萨满手上还沾着最后几抹鸡血,她镇定抬起手, 将血水抹在自己眉心,正好是阴影的临界线处。
“阴阳两隔,相界模糊,烛火寒凉,还请各位在外面等我。”小萨满面无表情的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来?”袁三开口问道。
“人敲三,鬼敲四,片刻之后,如果你们想问的那位老猎人的鬼魂成功上了我的身,它自然会起身到门前敲击四下,到时你们进来问出你们的问题就好了。”
柳泓几人点头应答着出去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今晚天气其实算不上好,抬头望天一片漆黑,连星星都没有几颗,院中也没有灯,柳泓几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小萨满紧合的门窗里隐隐透出一点青黑的幽光。
“泓姐,那小鬼突然变卦,不会有诈骗咱们吧?”袁三低声道,他和身畔另外一个保镖对视了一眼:“你说呢阿贵?”
那个名叫阿贵的保镖局促的点了点头。
柳泓沉吟半晌:“那怎么办,我们提前进去,会打断上身过程吗?”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谁!”袁三转身喝道。
候呈玮高大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破门,被袁三和阿贵一人一边死死拦住:“你干什么你?!”
候雅昶和老候总紧随而至,快步走进院门,老候总虽说上了年纪,但雄风不减,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窗户上砸,“砰”然一个大口,老房子破旧,连窗栏带窗玻璃尽数碎裂,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屋中的青黑烛火骤然熄灭,走阴路上烛火熄,这是走阴失败的象征。
里面的小萨满毫无声息,柳泓浑身血液从头凉到了脚。
她猛然从腰间拔出枪,拉开保险栓的刹那被身后另一个保镖死死拦住:“不行泓姐!在这儿开枪会引来村民的,您想被所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柳泓连喘带呛,冷静了片刻咬牙一把掀开保镖,举枪直指候呈玮,老候总回头之际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往儿子身前挡。
“爸!”
“爸!!”
候呈玮和候雅昶同时出声,下一个瞬间陈时越从身后闪现抓住候呈玮一把掀翻滚在地上,避开了柳泓的枪口,石破天惊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彻村庄。
四下皆静。
柳泓喘息着放下颤抖的手,神情慌乱的将枪身往衣服口袋里藏,然后被袁三一把夺过来。
“不能放在身上!会招来警察的。”
他娴熟的将手枪拉好保险栓,快步绕过萨满的屋子,悉悉索索的藏东西去了。
柳泓惊魂未定,满眼怨恨的瞪了老候家三人一眼,来不及找他们算账便飞奔进屋子查看小萨满的情况。
候呈玮借着陈时越的力道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谢了哥们。”
“你们为什么突然过来拦她走阴?”陈时越面无表情的问道。
“一个死了那么多人的凶宅附近进行招阴仪式,那不是纯属找死么,谁知道他们会招回来什么东西,万一害了我们一群人,我可不想陪她的死鬼老公一起下地狱。”候呈玮低声道:“父亲说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看了老候总一眼,半晌没说话。
“趁着村民还没来,进去看看那小姑娘的情况,我担心柳泓不利于她。”老候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
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极其森冷的凉气,盘旋着包裹着陈时越的四肢百骸,他悄无声息的在空中伸出手,只觉手指骨节冻的冰凉而麻木,这屋子里有东西。
柳泓伏在小萨满的膝盖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她额前的碎发,只见她的瞳孔黑白分明,此时正惊惧的睁大。
柳泓瞪着她的眼睛,就心知大事不妙,这分明是一个活人的眼睛,身上一丝死气也没有,明显是鬼魂没上身成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错愣而难以置信的抓着小萨满的肩膀前后摇晃:“为什么没有成功,你再多试几次……多试几次!”
小萨满目光惶惶的望向屋内的某个角落,柳泓本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哪知下一秒身后候呈玮痛苦崩溃的一声惨叫,登时抱着头跪倒在地。
角落黑暗里一丝微光闪动,有人趁着夜色慌乱,在地上画了一个血痕勾勒而成的箭头,箭头方向直指候呈玮,候呈玮踉跄几步,双膝跪地靠在墙上,牙齿被冻得格格作响,整个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朝老候总的方向伸出手去——
“爸爸……”
“呈玮!你怎么了呈玮!”老候总心急火燎狂奔到儿子身前,一把将候呈玮僵硬挺立的身子揽过来上下查看情况:“姓柳的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你们,走阴怎么可能失败?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柳泓破口大骂,一巴掌将旁边吓成鹌鹑的小萨满拍翻在地,大步流星就要撤退。
“等等!不对!”陈时越断喝一声:“回去!你们没感觉到吗?”
他一声令下莫名爆发力极强,柳泓下意识的照做停住了脚步:“什么——”
“好像屋子里,变冷了。”阿贵瑟缩着蹲在墙角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阿贵说的没错,屋子里确实冷了很多,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整个房间如坠冰窖,桌子旁边灯火一盏,光影霎时又变成了青黑色。
“妈的,刚才阴阳界限已经被打开了,鬼道没有完全闭合,有东西要跑出来了!”
陈时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候总的身边,掌心有力,挡在他抬眼之前一把将他的头按了下去:“不能看那边!”
走阴时屋子里本来不应该有旁人,活人和死人有界,阴阳对冲,危险系数直线上升,眼下阴间的大门被打开,屋子里却还有这么多大活人,鬼知道招进来的鬼魂会附身在谁身上。
柳泓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颤颤巍巍的转向候呈玮,只见那青年的眼珠子已经完全翻上去了,面容被烛火勾勒的青黑发紫,他大张着嘴巴,脖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向后仰去。
颈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候呈玮再次俯下头时,整张脸已经毫无人色了。
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他嘴里似乎在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声音很低,嘴唇颤抖的频率机械而僵硬。
柳泓撞着胆子移过去,低头咬破手指,一滴血点在自己的眉心上,紧着嗓子问候呈玮:“你是谁?”
候呈玮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咙,似乎不会用自己的嗓子了,他缓慢的摇了摇头。
“你知道山中龙溪谷的位置吗?”
这时候的候呈玮明显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野鬼被招上了身,他动作停滞了几秒,然后点了下头。
柳泓大喜若狂:“告诉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候呈玮颤动着翻白的眼珠子,张口吐出一个字:“血……”
“给我血……”
众人面面相觑,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候呈玮突然暴起!张开大口低头朝柳泓咬去,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保镖狂奔而至倏然推开柳泓,整个脖颈暴露在候呈玮的牙口之下。
霎时间血水喷涌飞溅一地,候呈玮被鬼上身之后的力道绝非常人所能及也,牙关咬合之间爆发力极强,登时就将保镖的大动脉洞穿了过去,松口时满嘴鲜血淋漓,晶莹血珠从牙尖顺溜的淌落下来,整张脸极其骇人。
“老章!”柳泓呲目欲裂,张着手几乎抱不住保镖倒下的身形。
陈时越从身后猛扑过来,手肘从后勒住候呈玮的脖颈骤然发力绞杀,同时闪电抬腿横扫,候呈玮下身吃不住力,向前扑到在地,被陈时越“咔嚓”一声扭断了手腕骨反绞在身后。
“你们……你们到底请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小萨满的声音剧烈颤抖,几乎带上了哭腔:“死人了……死人了怎么办?”
“东西不是你请的吗!”老候总怒道:“现在为什么会附在我儿子身上!”
陈时越喘息了片刻,从腰后抽出一截电棍,抬手摁在候呈玮的脖颈上,他的后颈立刻浮现了一个黑色枷锁,挣扎的力气随之减少,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
“你对我儿子做什么!?”
“封掉他身体里原本的灵力,使里面的恶灵无法作恶,我是在救他,你儿子已经杀人了。”陈时越冷冷的说。
“不是他杀的——”
“袭击公职人员罪加一等,那位柳女士,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对我开枪。”陈时越拎着候呈玮放到椅子上,一旁的小萨满恐惧的向后退了一点。
“不对。”柳泓缓过了神,擦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水。
“什么不对?”陈时越很有耐心的问道。
“那个小姑娘,你根本不会走阴。”柳泓盯着小萨满道:“会走阴的灵异天赋者,不会对亡者流露出这么强烈的恐惧,你在骗我们,操控这个走阴仪式的另有其人。”
小萨满神色慌张,一时间什么话都答不出来,她冷汗涔涔的朝后面的卧室望去——
“柳老板,我给你把死人招回来了,可算帮了你大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卧室的灯蓦然打开,门口响起傅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双手插兜站在卧室门前,一派气定神闲的悠然模样。
陈时越悬起来的心登时放下一半:“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晚一直在这里。”傅云踱步从卧室走出来,顺手把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的小萨满扶起来,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卧室关上门:“明天早上天亮之前不要出门,照顾好奶奶,我待会儿会把尾款的数目补给你。”
柳泓阴恻的望着他,半晌微微笑起来:“傅老板,真是好算计。”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傅云轻描淡写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打听出一点埋尸地的下落的,你这样讲,我可就伤心了。”
老候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发作了:“傅云你——”
傅云抬手止住他的话音,示意道:“此事对你也有好处,候总晚一些找我算账也不迟。”
陈时越身形微侧,挡在傅云身前,漠然的注视着一圈人,傅云不动声色的捏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放松些。
屋子里的灯被全部打开了,候呈玮拖着两条断了的手,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了无生气。
傅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怎么才能从你这里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候呈玮浑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身体一软,就要往椅子下面倒,陈时越呵斥一声想要阻拦,却被傅云伸手拦住了:“让他趴地上也行,反正手写不了字。”
陈时越一愣,立刻有些懊悔:“我刚才不应该折断他的手腕的。”
“没事。”傅云笑着宽慰他道:“他有别的办法。”
只见候呈玮手肘撑在地上,浑然不知疼痛似的,将脑袋俯下去,张开口,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口水粘腻湿漉,看的人直犯恶心,饶是老候总,也忍不住难堪的偏过头去了。
他伸着舌头,在地上缓慢的绕动着脑袋,舌尖触碰光滑的地板,少顷竟硬生生舔出了一行字迹。
“一问,一死。”傅云慢慢的念出来地板上的口水湿痕,不由得失笑:“啊,原来是这样。”
他抬起头:“他说,一条人命换一个问题,诸位,考虑一下吧。”
第137章 雪乡碎尸(八)
候呈玮依旧痛苦的翻白着眼睛, 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碰着,老候总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就要搀扶儿子。
“呈玮!起来!”
袁三和阿贵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哎——别急啊候总, 没看见我们泓姐有求于他么?”
柳泓把脸上残余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对着那恶鬼冷静的道:“我们已经死了一个人了, 按照规则,你应该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对啊, 我倒是把这哥们儿忘了。”傅云笑吟吟的望着地上保镖的尸体,转头跟候呈玮商量:“那怎么着,您回答一个?”
那恶鬼明显还不能完全适应阳间的温度和眼下这具躯体, 他艰涩的转动了一下脖颈, 动作看起来介于点头和摇头之间, 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好了他同意了, 你问吧。”傅云果断道。
柳泓来不及细想傅云今天反常的举动, 忙不迭急促问道:“龙溪谷在什么地方?”
恶鬼慢吞吞的思考了片刻, 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声音,伸出舌头还要触碰地板, 却听傅云不悦的“啧”了一声。
“画地上什么都看不清,陈时越你给他把手腕接上一只, 书桌上有纸和笔拿过来。”
陈时越依言照办,伸手“咔嚓”一声,接好了他的手骨,骨头缝里摩擦的声音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候雅昶在旁边扶着父亲, 默默的注视着他哥。
候呈玮颤巍巍的接过笔, 在纸上点出了几个山川河流的形状。
柳泓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纸上的地图看,袁三小声对阿贵道:“怎么刚脱臼接好就能写字, 这人的耐痛力得有多强悍?”
陈时越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是候公子的耐痛力强,是他身上那只鬼,明显就是生前刀尖舔血,杀人打架惯了的。”
否则怎么会回阳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召唤他的人一刀毙命呢。
柳泓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亮了,她逐渐从恶鬼的墨笔间看出了山涧溪流的形状,再结合高德导航细细琢磨了半晌,她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伸手再高德截屏的照片上,勾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那就是丈夫福地的位置。
恶鬼画完了地图,颓然坐在地板上,难受的抻直脖子,呲牙咧嘴仿佛被什么东西剧烈灼烧一般,喉咙里发出阴恻的尖利声音,冷风呼呼席卷整个房间。
“他很难受吗?”陈时越打量着候呈玮的神色。
“死人来阳间,身体承受不住强烈的阳气,也会很痛苦的,我们得想办法把他送走,否则冥门大开,在座各位都会付出代价的。”傅云道。
柳泓抢步上前拿过图纸揣进怀里,警惕的问他:“你到底什么目的?”
傅云摊手笑道:“顺水人情,你信么?”
“呈玮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做顺水人情也不能拿他做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把我们侯家置于何地?”老候总气的浑身发抖,推开候雅昶就要去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稍沉,侧身挡在他面前:“候总。”
“多谢傅老板。”柳泓忽的心情很好,意味不明的展颜开来。
陈时越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只听柳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傅老板曾经算是候家的家臣,家里的恩怨,我就不便插手了。”
她朝着袁三和阿贵招招手,两人合力抬起死去保镖的尸体,几人一道迈出门外。
陈时越个高腿长,面色冷峻,掌心攥紧,指骨间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老候总再傻也知道此时自己大儿子的命攥在傅云手上,他父子几人孤立无援,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作战组员的对手,撑死了给陈时越送盘菜。
于是他死攥着小儿子候雅昶的手,给自己壮胆一般提起声气,话说到一半却还是泄了下去:“傅云!呈玮他……”
“我会把呈玮好好带回来的。”傅云平静的道:“您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但是您得配合我。”
“怎么配合?”
“雅昶,出去等你爸。”傅云懒洋洋的吩咐。
老候总眼睛瞪了起来:“你们要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是何居心?”
“阳人从阴间回魂,需要血亲的心火为引,候雅昶是你们候家的血亲吗?”傅云冷冷道。
老候总父子俩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始终隔阂着的一层窗户纸就这么被傅云干脆利落的捅破了。
“阿云……”候雅昶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老候总更是倏然变色,但却没敢直视候雅昶的眼睛,色厉内荏的又吼了一声:“傅云!!!”
傅云摊了一下手,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听您的,您说救我就救,反之亦然。”
“您应该清楚眼下只有我才有能力救呈玮。”
老候总闭了闭眼睛,又复而睁开:“雅昶,出去。”
候雅昶剧烈的喘息了几声,满眼都是对父亲和朋友冰冷的绝望:“阿云……”
“出去!”老候总断喝一声,震的头顶灰尘簌簌掉落。
候雅昶脚下踉跄了一步,傅云没有犹豫便伸手去扶他:“雅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候雅昶身形一闪躲开了他的搀扶,面无表情出门去了。
陈时越将小萨满和奶奶一齐带进了地窖里躲着,紧接着快步走上来,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空无一人之后才合紧了门。
“已经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救呈玮了吗?”
傅云用牙尖在食指上咬了一口,然后蹲下身,在地面上划开了一道猩红的血痕,那血色仿佛有生命力,沿着木质地板的裂缝蔓延生长,张牙舞爪的盘旋开来。
在正常情况下一滴血绝对不可以分裂出那么多的细线,傅云站起身一捻手指,漫不经心的将残余的血迹抹去了。
屋内莫名其妙比刚刚又冷了几度,傅云打了个哆嗦,对陈时越伸出手:“好冷,你衣服给我穿。”
陈时越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严严实实的系好了扣子。
“好了候总,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傅云心平气和的说。
老候总直觉他方才在地上以血做的阵法不对,那画符和手势哪里是驱鬼的姿势,分明是——
“我在四周布下的血防线,可以抵挡方圆十里以内的活人靠近这里。”傅云安详的道:“无关人员都走了,候总,现在我们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让他驱鬼,他驱活人,傅云这神经病到底想干什么!
老候总浑身抖的不成样子,指着候呈玮对傅云颤声道:“你串通那个萨满,利用柳泓,故意引我们来这里,再下黑手把阴魂嫁接到呈玮身上,然后支开雅昶,你到底想干什么?”
“候总。”傅云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给您帮忙这么多年,您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呢。”
老候总眼神闪了闪,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唾沫:“要怎么做你才肯救呈玮?”
傅云从口袋里掏出阿成叔桌子底下的那张三人合照:“告诉我傅自明,你,李有德当年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如果你能顺便告诉我傅自明是怎么死的就更好了。”
老候总在看到那张合照之后整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那片刻的神情称得上是惊恐万分:“这是你从哪儿来的!?”
傅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阴魂在活人体内占据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就会彻底侵占这个活人的躯体从而取代他。”
“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剩下十分钟时间,什么时候讲完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我出手救他,您看着决定,我从不强人所难。”
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挡在门前,仿佛一座高挺的铁塔,冰冷生硬。
老候总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你爸确实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爸跟着李有德做事,我是李有德的合作伙伴,李有德年轻的时候相貌俊朗,出手大方再加上灵力天赋强劲不亚于安家,在道上聚集了一票跟着他干的手下,很快发家致富,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下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小弟,他偏偏就相中了你爸爸。”
“他对傅自明好的令人叹为观止,在安家的家宴上替他撑腰,给他自己公司的股份分红,谈什么酒局都不忘带着他,我最开始跟大家一样,也以为这就是李总格外重用这个下属而已,直到有一年他从一个渠道得到了这个雪乡龙溪谷里可能有龙脉的消息,李有德邀请我一起勘察这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把龙脉开发成滋养灵力的整体地域,对灵异天赋者们广泛开放,我们可以大赚一笔。”
“我有心拿下这个项目,于是就答应了和他一起来雪乡勘察的邀请,他带上了傅自明,我们三个飞机直达雪乡,就在这个村子里落脚了。”老候总说道这里朝着窗户外面眺望了半晌,感慨道:“变化真大,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们住的就是阿成的那个院子。”傅云问。
“对,当时来招待我们的主人还不是阿成,是当地的一个富户,家里上上下下七八口人,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我一眼就相中了。”
老候总说到这里嘴角抽动着笑了笑:“我白天出去探路受伤了,晚上她就来给我擦药,一来二去,我们俩就好上了。”
陈时越的脑袋迅速转动,想起来先前在窗沿边上时间回溯所看到的场景,少女拿着硬邦邦的馒头砸到老流浪汉身上,老流浪汉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极其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老候总口中和他恋爱的少女,和那个朝老流浪汉砸馒头的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们家来了一个老流浪汉,被她父亲安置在偏房里,我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和阿秀在烧热的炕上亲热,情到浓时擦枪走火,险些就要成事了,结果那老流浪汉不长眼,正好破门而入,打断了我们。”
“阿秀很生气,就把他在门外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老主人为此还和她大吵一架,责备她不应该如此冷血狠心,我后来思考过那老流浪汉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我们的屋子,然后我发现老主人给老流浪汉安排的屋子里,根本没有暖炕,只有一个床板,东北的雪天,天寒地冻,老流浪汉还有一点轻微的痴呆,大概实在熬不住了,就在院子里乱晃,看到我们房间的炉火最旺,就砸门闯了进来。”
“我拼命的维护阿秀,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老主人看出了我和阿秀的感情,就问我是不是想娶他家阿秀。”
“我当然想,立刻跪下磕头喊岳父,老主人就这么把阿秀许给我了。”老候总脸上浮现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这事原本就这么揭过去了。”
傅云和陈时越一人守着一边,默不作声的听他讲。
已知老候总的两任夫人没有一位是来自东北的,所以后面一定还发生了别的变故,傅云伸手拨开了候呈玮脸上的发丝,不动声色的帮他慢慢的逼入一丝灵力。
“然后老流浪汉捅了一个大篓子,彻底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第138章 雪乡碎尸(九)
傅云给陈时越递了个眼色, 陈时越立刻心领神会,过去把候呈玮从地上拽起来,扶在自己手底下。
看似是保护他不让他受伤的手腕窝的更厉害, 然而老候总从小看着傅云长大, 对他打的算盘清楚的要命。
陈时越的虎口若有若无的摩擦着候呈玮的脖颈, 那是个意味十足的威胁姿势。
老候总忍气吞声的握紧了拳头,这一瞬间他又从过往的回忆里抽身了出来, 他看着傅云,半晌无奈又隐忍的松开了掌心。
“继续,你还没有讲完。”傅云不为所动的提醒他。
“然后阿秀怀孕了。”
傅云神色微动,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老候总。
“我也没想到那么巧, 阿秀有了我的孩子。”老候总苦笑道:“我们在雪村住了九个多月,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老主人有心让我随他们一起搬家去外地, 等到了城里,就让我跟阿秀领证结婚。”
“我们三人当时都易了容, 本想着速战速决,但是李有德总部那边资金出现了一些问题, 我只能始终戴着假面具跟阿秀朝夕相处了近一年。”
“你的意思是你们去雪村的时候,用的并不是真实容貌?”陈时越疑道。
“你先听我讲。”老候总不紧不慢。
“变故发生在我们准备离开雪村的前一天晚上,老主人家里打点好了一切行囊,晚上阿秀原本是想来房间里与我说说话的,然而夜里看不清路, 她不小心走错了屋子, 看到了她不该看的场景。”
二十年前,雪村院落。
年轻的少妇从院外摸黑进门, 手上握着一截短小的手电筒,大约是快没电了的缘故,那光芒不是很亮,身后隐隐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不知道是风声还是猫狗夜里觅食发出的声音,她总觉得今晚身后有人。
“候哥!候哥你出来接我一下!”阿秀扶着身前沉重即将临盆的肚子,害怕的提高了声音朝屋子里喊。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阿秀更害怕了,她一路小跑,不时回头向后看,脚步声跟的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
她怀着孩子跑不动,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她扶着墙握起手电,等她看清楚来人时瞬间吓得花容失色,猛然回身尖叫着朝后面乱砸一通。
尾随而至的老流浪汉蛮横的按住她的手,将阿秀拦腰扛起来再摔到地上,阿秀短促的惨叫了一声,拼死护住小腹滚在地上,她疼的脸色发白,眼里满是绝望惊恐。
“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错了,不该关你在门外,你放过我好吗,看在我有孩子的份上……”阿秀挣扎着去抓老流浪汉的裤脚,苦苦哀求。
老流浪汉天生比别人少些筋,通俗来讲就是智力偏低,是个半傻,他乐呵呵的看着阿秀,不晓得什么叫做孕妇,也不知道是阿秀的父亲收留了他,只知道这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眼下很痛苦。
他天生痴傻,并没有杀人报复的念头,也对孕妇这个脆弱而强悍的名词没有概念,他只知道阿秀曾经拿馒头砸过他,而眼下她落了单。
他要把这个砸到自己的馒头给砸回去。
老流浪汉伸脚踢了踢阿秀的肚子,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阿秀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和下身传来一阵热乎乎的粘稠感,空气里血腥弥漫,她没做过母亲,此时极其的惊恐,不知道这是临盆了还是流产了。
一波一波的剧痛袭卷上来,阿秀伏在雪地上凄惨的喊叫,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仅存的求生意念逼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屋子,窗口亮着灯火,那灯火映在阿秀眼中犹如救命的唯一稻草,她挣扎着挪动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推门。
农村老式的门锁并不牢靠,而人在濒死的情景下,又往往会爆发出极其强悍的能量,阿秀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门内炉火旺盛,炕上床褥纠缠,桌畔点着一盏小灯,隐约能照见床上两人赤裸的身躯,光影昏暗,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充满了情欲。
傅自明昏沉之间惊觉有人进来了,当即顾不上腰身的酸痛和无力,也没看清来人是谁,他用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抄起炉旁的拨火棍横甩过去。
为什么会有人这个时候进来!
他为了在安家站稳脚跟,伦理道德纲常他统统背弃了,李有德今天兴致来了要上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傅自明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导向者,他就没有拒绝。
可是眼下他最不堪最肮脏的时刻,却被人就这么看到了。
人在惊怒之下的力道极大,傅自明意外的准头不差,烧的滚烫的拨火棍径直将进来的阿秀砸的头破血流。
“谁!滚出去!!”
阿秀惨嚎一声,烧红的烙铁瞬间摧毁了她的面容,连血带皮肉摧枯拉朽滚流在她的大肚子上,棍棒飞飙时一刹那的冲击力将她彻底仰面朝天打翻过去。
阿秀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没了声息。
傅自明从被撞破的惊颤中缓和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呀,她好像死了。”李有德漫不经心的环过他的腰身,在傅自明耳边说道:“这可怎么办?”
傅自明踉跄着下床,伸手去探阿秀的鼻息和脉搏,果然是一点活人气息都没了。
傅自明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万万没想到人死的这么容易,这下可怎么办?
“阿秀她爹不会放过我们的,怎么办你说话啊!”傅自明对李有德吼出声来。
“你杀的人,却要我为你善后,只是阿明啊,你这是个求人的态度么?”李有德慢慢的微笑起来,嘴角还有刚才激烈亲吻过的痕迹。
傅自明更加急躁,咬牙道:“所以你也没办法,对吗?”
李有德点了点嘴唇:“我有,但是我有条件。”
傅自明闭上眼睛狠下心抬头在他唇上一吻:“可以了吗?”
“可以。”李有德没再为难他,展颜而笑。
老候总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未婚妻冰冷僵硬的尸体横在地上,满身鲜血,俏丽的脸庞被火棍烧的几乎不能看。
肚子是扁平下去的,如同瘪了的气球一样,老候总怔怔的抬头看向傅自明和李有德。
李有德轻轻朝地上一努嘴:“诺,在那儿呢。”
阿秀的身侧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小小一团,毫无生气,显然是随母亲一起死去多时了。
那是老候总的第一个孩子,在即将临盆之际,被生生憋死在了产道里,直到旁人翻动尸身,死婴才随着内脏一道七零八落的滚出来。
“谁干的?”老候总失去了理智,咆哮出声:“谁干的!!我杀了他全家!”
他攥紧傅自明的领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李有德懒洋洋的伸出手去,他臂力很大,一手就将老候总制的动弹不得。
老候总拼命挣扎着瞪李有德:“那就是你!是你对不对!”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响动声,万千长风袭卷,呼啦啦贯穿了整个村庄。
又过了很长时间都毫无动静。
就在李有德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身后的夜色里蓦然出现了数三十多人影,都穿着夜行衣,老候总甚至都没发觉他们是什么时候缀到身后的,训练极其有素。
为首的人快步走到李有德身旁,低头道:“李总。”
“去把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杀掉,一个也不要留,所有尸体扔进主屋的小地窖,灌进水泥埋好,去办。”
他说话时轻描淡写,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残忍的让人心里发凉。
“你疯了吗!”老候总瞠目结舌。
下一秒就被李有德几个手下一齐按在地上严严实实的堵住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不然呢,明天早上他们醒来发现女儿死了,你打算让我们谁挨枪子儿?”李有德反问。
老候总想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奈何喉咙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从嗓子里呜咽出声。
“我被李有德的手下摁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老主人全家,再埋尸在地窖里。”老候总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苦笑。
“直到他们把其他所有的尸体都处理干净埋完了以后,我才被允许去看一眼我的未婚妻和孩子。”
“我只记得我的孩子,脖颈的后面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老候总毫无起伏的说道:“然后他们就把阿秀和孩子一起埋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结合一下阿成说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后来李有德补偿了我一大笔钱和几个重要项目,牵线搭桥毫不吝啬,那在当时对我的事业来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所以你照单全收了。”陈时越深吸一口气道:“并且配合他在数月之后再次返回雪乡,伪造你们是外乡年轻人帮忙破案的假象,并且把所有的罪责一并推给了老流浪汉。”
“返回雪乡时我靠阴间回溯,看到了阿秀死亡的全过程。”老候总呆滞的移过眼光,直视着傅云:“你爸爸,是我曾经最恨的人。”
傅云沉默不语,半晌开口道:“需要我替他对你道个歉吗?”
“不用,你们已经得到报应了。”老候总坦然自若。
傅云坐在椅子上,平淡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老候总古怪的笑了笑:“你猜当年李有德病重,是谁在道上放出苗疆蛊毒种入体内可以治病的消息?”
傅云叹了口气:“那显而易见,您就坐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一旁候呈玮牙齿咯咯响了起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他。
“呈玮!”
老候总大步就要上前,却在距离儿子只有半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脚步。
只见候呈玮的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而起,片刻之间他整个腹部就圆滚滚如皮球一般,那场面无比惊悚,直把老候总吓得往后一跌,险些将腰闪了。
陈时越一把拉过傅云将他挡在墙角隐蔽处:“给我几个符纸,快!”
傅云快速在他手心里塞了几张黄符纸,陈时越掌心一划,纸张燃烧而起直冲候呈玮。
“他已经没救了!你躲远点!”傅云冲着老候总厉声喝道。
候呈玮的头颅扭曲成了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弧度,他的嗓音突然变的尖细,仰头爆发出一声哀嚎,凄厉惨烈,就好像是死前最绝望的嘶吼。
老候总完全不理会傅云的命令,依旧不依不饶的抓着儿子的手,试图把他从地上拽到自己背上。
“走……爸爸带你去医院……去医院……”
候呈玮身体沉的要命,一个劲的往下坠,起初老候总以为是因为鬼上身加大了他本身的体重。
直到身后的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哀怨不断,如同魔音贯耳。
陈时越下一秒蓦然瞪大眼睛,被眼前的场景震慑的无以复加。
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从候呈玮的下/体掉落出来,滚在地上。
他张着嘴大哭大叫,但那绝不是正常的小婴儿,因为屋子里吓死人的鬼哭狼嚎完全不是一个婴儿能发出来的动静。
那是一个面容黑青的鬼婴童,脐带连接着候呈玮血糊滋啦的屁股,他朝老候总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然后“嘎吱”一声,咬断了自己的脐带。
陈时越隔了好半天,才慢慢到:“我好像,知道他被什么人附身了。”
第139章 雪乡碎尸(十)
“废话, 她都借候呈玮的身体生孩子了。”傅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陈时越三张符纸将他和傅云严丝合缝的护在中间,金火掩映里能依稀看见老候总佝偻拉扯候呈玮的身影。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陈时越分出心神皱眉道。
“这是鬼妈妈,孕妇枉死, 怨气冲天, 是为阴间最煞的恶鬼之一。”傅云低声道:“这可不好对付了。”
陈时越沉默了一下:“那候呈玮就彻底没救了。”
“嗯, 保全自己。”
候呈玮全身骨头吱呀作响,肚皮随着鬼婴的呱呱坠地而迅速干瘪, 最外层的皮肉松软下垂,候呈玮气息奄奄的倒在地上,发出生产过后虚脱的呻/吟声。
老候总老泪纵横, 拼命挣扎着去想把儿子的身体抱起来。
“你答应我会救他的!傅云!!你答应我的!”老候总声嘶力竭的咆哮:“傅云!”
“我是答应过, 但是我怎么想的到你们招上身的东西是阿秀呢, 她带着孩子来找你, 我有什么办法。”傅云一边回答, 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
符纸画出的保护圈很快的燃烧殆尽, 鬼婴在火圈周围来回游走晃荡,阴森而不怀好意的看着包围圈中心的傅云和陈时越。
最后一丝青烟散尽, 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陈时越反手抽刀刚要和它硬碰硬, 就被傅云扣头压了下去:“这里已经被阴气控制住了,现在是鬼的地盘,你打不过它的,得想办法找突破口。”
“它为什么不攻击那两个!”陈时越怒道。
“废话!老候总是那鬼婴的爸爸,候呈玮暂时是他的母体, 杀了他们鬼婴就没有寄居的地方了。”傅云大脑飞速旋转, 片刻之后果断道:“破坏母体,让它有去无回。”
陈时越和老候总听闻此话同时将目光转向候呈玮, 下一秒两人弹射起身,抢步到候呈玮身前,老候总以一个护犊的姿势阻挡他,但他哪里是陈时越的对手,当即就被撂翻在地,陈时越的刀锋即将落到候呈玮脖颈上的前一秒——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老候总爆发出一声怒吼,气息奄奄的瞪着傅云:“别杀我儿子,我就告诉你。”
“他已经是鬼了,杀与不杀有什么分别!?”陈时越暴躁道:“留着候呈玮给鬼婴提供能量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我是他爸!你们两个没爹没妈的东西懂什么!!”
“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剁了他!”陈时越惊怒交加,手里的刀险些握不稳。
老候总高声咆哮着吼完,下一秒就后悔了,他和儿子的全副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两人手里,方才不该冲动的。
鬼婴咯咯笑着伸出黑色的小手去抓傅云,傅云懒洋洋的偏头避开,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小朋友,如果你再上前一步的话,我发誓让你再也回不去妈妈的肚子。”
鬼婴迟疑的转过脑袋,然后就看见陈时越一手控制着候呈玮的脖颈,一手握刀抵在候呈玮的小腹处,面色沉冷:“傅云说的没错,这个房间暂时是你的地盘,但是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这个‘妈妈’,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鬼婴的动作僵住了,它维持着这个伸出爪子的可笑姿势,停顿在半空,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傅云伸出手,不紧不慢的将它扒拉到地上,然后抬头对着老候总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老候总半跪在地上,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淌了满脸,他喃喃道:“儿子……”
“我建议你不要喊这个称呼,因为眼下在座的两个鬼,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讲都是你的孩子,你喊一个,容易激怒另一个。”傅云好心道。
“除非你两个都不想要了。”傅云歪了一下头笑道:“那你可以激怒我。”
老候总的眼泪从眶中悄无声息的滚落,掌心死攥着地板,不时发出几声绝望的抽泣。
“你爸是我杀的。”
“我爸是李有德杀的。”傅云打断道:“都到这一步了,候总如果还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翻脸无情了。”
“其实我大概能串起来傅自明是怎么死的,我今晚兵行险着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是找你核实一下而已,候总也别怪我待你们父子残忍。”傅云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有一点难以启齿。
“毕竟,血亲毙命,众叛亲离,这些滋味是什么感觉,我比你要清楚的多。”
陈时越手腕如同铁铸,死死的扣在候呈玮的要害处,候呈玮这个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了,陈时越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逐渐冷却,死人的骨肉血液,是比活人要沉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将他的下巴抬了抬,伪造出候呈玮还有一口气的假象,起码让傅云把话问完再死。
“二十年前,傅自明在雪乡不慎弄死了阿秀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李有德为了给他清理麻烦,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阿秀的全家,并在几个月后返回雪乡假装是第一次来,协助警方刨开了自己的作案现场,把一切罪责嫁祸到老流浪汉身上,他们两个顺利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而候总你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深情,你贪图李有德给你的巨额利益,所以配合他们行事,放过罪魁祸首,将阿秀一家的惨死以老流浪汉蓄意报复结案,老流浪汉被处死,你带着李有德给你的钱回到城市娶妻,生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候总伏在地上,泪眼干涸,呆滞的望着地板,半晌不阴不阳的笑起来:“……你错了。”
傅云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我没有放过罪魁祸首。”他低低的道:“你不妨想想,你爸是什么结局,你现在又是什么结局?”
“我还没死呢,谈不上盖棺定论评判结局。”傅云摊手道。
“早晚的事。”老候总冷哼一声。
“反正会在你后头的,不急。”傅云毫不生气的和煦道。
“事情继续说回2010年,李有德大病一场,有人在道上放出消息,说苗疆秘法,以男童的躯体为承载,灌入邪术和蛊虫,即可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傅自明为保自己地位稳定,必须救李有德,于是他牺牲了我。”傅云问道:“所以我推测一下,这个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为的是报傅自明让你孩子没有出世,在娘胎里就死了的仇,对吗?”
“父债子偿,我以为你不会从苗疆的地界里活下来的。”老候总喃喃自语道。
“我当年也是这么以为的。”傅云平静的说:“但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又留不住。”
“傅自明用我的血,救回了李有德的命,然后他又良心发现,觉得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儿子,于是他转身去找安家的二姑奶和三叔爷借驱蛊毒的暖玉,想让我免受蛊毒之苦,但是他与安家众人积怨已深,他们不肯借给他,就算我是他们亲侄女的孩子。”
“后来傅自明掌握了二姑奶和三叔爷在410国道公路打生桩的证据,以此威胁他们,怎料被他们两个先下手为强,通过某种方式,让他和李有德的感情分崩离析,最后李有德在殡仪馆的地下室,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爸爸。”傅云的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就是在说一件离自己很远的新闻。
“你搞错了。”老候总缓慢的摇着头:“我说过要让傅自明血债血偿的。”
“也是他自己作死,当年你身中苗蛊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傅自明满世界的给你求办法,在道上找遍了所有的人脉,最后求到我这里来了,我就约他在餐厅里见了一面。”
……
二十年前,金碧大酒店私人包厢。
“老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想想办法,成吗?”
老候总望着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男人,半年时间不到他几乎沧桑了一大截,鬓间隐约有白发闪烁,胡茬也没挂干净,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瘦削,微微弯下腰恳求他时,莫名有股脆弱而颓废的美感。
老候总不咸不淡的移开眼睛,他不喜欢男人,傅自明这一挂的,对他没什么用。
“我以为你打算跟安家千金离婚,正式跟了李总来着。”老候总略带嘲讽道:“怎么现在反倒对他们安家那么上心起来了?”
“那是我儿子。”傅自明低声解释道。
“哦……”老候总了然的点点头,没说帮,也没说不帮,轻轻的叩着茶盏,又问:“那是儿子重要,还是李总重要?”
换了往常,傅自明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一向是懒得搭理,但是此刻他有求于老候总,便低三下四道:“儿子重要,若不是为了利益,谁会没事跟个男人乱搅合?”
“你这样说,老李可是会伤心的。”
“救救阿云,我就一个儿子,如果你救他,我保证从今以后李有德给我的所有东西,我全部转手给你。”
老候总注视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继续刺探:“你真的对老李一点感情也没有么?”
傅自明急了:“我对他有感情干什么!他左右是要我在床上伺候他,我帮他疏解欲望,他给我财富和地位,可到底结婚生子才是人常伦理,我放着老婆儿子不要,跟他过一辈子,我是疯了吗!?”
他气喘吁吁的抬起眼:“老候,我知道你从前和李总合作多,我来了以后从李有德手里分走了你大批的资源,只要你救阿云,我保证从今以后跟李有德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老候总静静的注视着他,半晌忽然笑了:“行,我答应你。”
傅自明大喜过望,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周五晚上八点半,我在熙山殡仪馆地下室等你,带着你儿子来,我有救他的办法。”
其实按照傅自明以往的警惕程度,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那是一个十成十的圈套,只是那时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方寸大乱以至于没有想清楚其中关窍,才断送了性命。
于是八点半在熙山殡仪馆的地下室里,傅自明带着小傅云如约而至,见到的却不是老候总。
是李有德。
第140章 雪乡碎尸(十一)
小木屋里一片寂静。
傅云仰起头,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鬼婴兀自窸窸窣窣的发出细碎的哭声。
傅云不是傻子,甚至以他多年家族内斗的经验来说, 有时候人的恶意比鬼神的恶意对他来说要敏锐的多, 所有的案件串联起来, 其实早就将已经将今晚老候总所说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当沉重的过往真的鲜血淋漓的摊开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能对此无动于衷。
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 无声的安抚着他。
傅云疲惫不堪的抽出手掌,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里,他清瘦的身形弯下去, 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陈时越抬手放开了方才一直桎梏着候呈玮的手, 候呈玮的尸体软绵绵的伏倒在地, 整个小腹被掏空了, 肚皮向里凹陷下去, 就好像是一块凹凸坎坷的盆地, 横亘在他的腹部。
那鬼婴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时,将候呈玮的内脏和其中的血液脂肪全部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再从里面活生生把候呈玮的肚皮剖开破土而出。
候呈玮死前经历了一场惨烈而失败的破腹产。
“他没救了,准备准备给他收尸吧。”陈时越一手不由分说时扶着傅云, 一手将候呈玮的尸身推的更远了一点:“傅云,我们走。”
傅云脚下有些踉跄,陈时越手臂绕过他的腰,扶着他解开封印推门而出。
身后老候总悲天抢地的哭嚎随之而起,门口候雅昶已经等候多时, 他下意识的想问傅云, 又想起这人刚才直接揭穿自己身世的事情,就硬生生将头转回来, 目光掠过两人径直奔向屋子里。
“爸!”
陈时越没再管他们,他带着傅云回到房间,接了水放在炉子上烧热,又检查了一圈大门是否合严实了,这才转身坐在傅云身畔。
“好点了吗?”
傅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热乎乎的茶水隔着杯壁温暖着他的掌心,傅云僵冷的目光慢慢的有了几分活气。
“我没事。”他伸手拂去了陈时越肩畔的雪花。
陈时越坐在他眼前,注视着他将杯中的茶水喝完,氤氲水汽凝结在傅云乌黑修长的眼睫上,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傅云放下茶杯,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抬眼冲陈时越苦涩而疲倦的笑了笑。
陈时越猛然倾身,将傅云抱了个满怀,那人的肩膀和脊背都极其的清瘦,但姿态却还是挺直硬朗的,他将下颌放在陈时越肩头,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我少年的时候,有人曾告诉我,父母是你既定的来处,我们无法改变它,但是人生百年,归途却是自己可以选的。”陈时越缓慢的开口。
“别动。”傅云闭着眼睛说:“让我靠一会儿。”
陈时越就安静的不动了,任由他在肩头短暂的歇息。
我能做你的归途吗?
陈时越默默的想,可是我还不够强大,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你的依靠呢?
翌日清晨,傅云和陈时越从屋里走出来,迎面就撞见柳泓一行人整装待发,收拾完毕准备进山。
“傅老板。”柳泓今天倒是变了一副脸色,笑容可鞠的冲他们打招呼,身后的袁三却抖了抖手腕,从怀里掏出枪来,垂在身侧。
“昨天的事,谢谢傅老板了,我这人有恩必报,日后江湖上碰见,我记你个恩情。”
傅云挑眉看向袁三,下一秒袁三面无表情的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一变,闪电般将傅云往身后一挡,断喝道:“这就是你们的报恩方式?”
柳泓微微笑了笑:“我报的是傅老板的恩,与你何干?”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袁三掉转枪口砰然一枪,正中陈时越小腿,弹片登时嵌入血肉中,爆开满泼血水横流!
“陈时越!”傅云惊怒交加,一把扶着他的手臂,低头去看他的小腿。
陈时越有几秒完全感知不到小腿的动静了,仿佛卸掉了筋骨,疼的骨头发麻酸涩,片刻之后,剧痛才随之袭来,他大汗淋漓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单膝跪地,半个身体软在傅云怀里,刚才在重击之下失去了意识。
“不好意思啊傅老板,你帮我们拿到了地图,照理来说应该感谢你的,但是此行不能让道上人知晓,所以劳烦你跟我们一起上一趟山。”柳泓笑盈盈的道
“你这位小兄弟是作战组的成员,太能打了也是个麻烦,我先废他一条腿,回头等我们下了雪山,再用上好的灵力救治也不迟。”
傅云全身紧绷,陈时越痛的神志不清之际能感觉到傅云握着他的手腕,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想出声安慰傅云“没事”,但是他一出声就忍不住痛楚,就只好将声音活生生憋回去了。
“……眼睛怎么红了?”陈时越艰难的喘息片刻,惊异的发现傅云眼眸模糊起来,眼尾通红,抬手抚他的伤处时克制不住的痉挛。
“傅云?”陈时越有点慌神:“你怎么了?”
“闭嘴。”
傅云的失态稍纵即逝,反手抽刀利落的切割开他的皮肉,陈时越痛的一个哆嗦指甲嵌进掌心里。
他掌心运起灵力,从陈时越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吸出了金属弹壳,包扎好以后他最后在陈时越的腿上贴了张符纸,符纸片刻之后就泛起了金光。
“它能暂时压抑一部分伤势和痛觉,你先忍忍,我尽快带你下去。”
“那傅老板是想多了。”柳泓站在不远处又笑道:“为了确保万一,你和这位小哥,我们都得带上,不然走漏了风声,我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傅云刚要发作,陈时越便气喘吁吁的按下了他,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行,他们有枪。
柳泓笑的更开心了:“这才识相嘛,安哲!会使枪吗?过来帮忙看着傅老板,我们出发。”
刘安哲战战兢兢的接过了枪,将枪口对准傅云的腰窝一抵,壮起胆子颤声道:“听泓姐的,走!”
傅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扶起陈时越,两人一步一拐的并肩而行。
袁三和阿贵各持着枪,一左一右包围着傅云和陈时越,一行人鱼贯上车。
柳泓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她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傅云,叮嘱道:“袁三,傅老板是贵客,可要待他尊敬些。”
袁三“咔嚓”一声合上保险栓:“放心,保证恭恭敬敬把二位送到山上。”
陈时越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故作伤口疼痛,一把握住傅云的手,闷哼一声俯下身子,傅云慌忙探身去看,一迭声问道:“怎么了?还疼吗?”
陈时越翻过他的手心,用手指一字一句的写了几个字,动作极其细微,从外人看来就好像陈时越在寻求安慰一般摩挲着傅云的掌心。
“一个大男人,怎么哼哼唧唧的,不成样子。”袁三懒洋洋的嘲讽道。
傅云神情一怔,他在掌心里读取到了陈时越给的信息。
他们打算上山灭口。
傅云捏了一下他的虎口,是得想个办法。
如今他们没有枪支武器,陈时越废掉了大半的战斗力,二对四没有任何胜算,他们此刻完完全全处于弱势的一方。
那防止他们把墓地的事说出去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灭口。
现在怎么办?
“泓姐,让我看一眼地图。”傅云突然开口。
柳泓狐疑的转头没答话。
傅云笑道:“怎么,我若是想阻拦你们上山,昨天就不会帮忙问地图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看一眼都不成吗?”
柳泓挥挥手,示意袁三把地图给他。
傅云从袁三手中抽出那张纸,摊开来细看,袁三和阿贵警惕的斜视着他。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柳泓就将整个地图勾画的十分完整,具体到山川和冰窟的位置,连上山爬行的具体公里数都写了出来。
“这么复杂,泓姐记得住吗?”傅云翻看了两遍问道。
“记不住,看着地图往雪山上走。”
傅云恍然大悟,漫不经心道:“那可得把这图拍个照,留备份稳妥一些,不然如果地图丢了,你们不就找不到了。”
柳泓深以为然,转头吩咐:“袁三,听傅老板的,给图纸拍张照。”
袁三答应一声。
然而下一秒傅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纸团揉成球塞进嘴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间隙直接吞了进去。
袁三和阿贵同时出手,袁□□拧傅云的手腕,阿贵一把掰过他的下颌,想强迫他吐出来,傅云猛然发力挣脱出来,陈时越坐在一旁上身肘击袁三下巴。
袁三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伸手便要拔枪。
傅云喘息着笑出了声:“诸位,可想清楚再动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上山的路线。”
袁三拔枪的手生生的顿在了半空,柳泓一脚刹车踩下去,将车停住然后转身下车,一把拉开后座车门从袁三手里拔出枪,顶上傅云额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和你这个小朋友,一起死在这里?”
傅云任由她拿枪指着,毫不畏惧的抬起头,他手腕还被袁三和阿贵禁锢着,神色悠然自若:“我不信,不然柳老板试试?”
柳泓看上去很想原地爆炸。
“反正你们没有备份。”傅云嘲讽道:“不是吗?”
“龙溪谷的冰窟险象环生,你们不仅需要人带路,也需要强大的灵异天赋对抗里面未知的怨魂,如果想成功到达目的地的话,我建议你路上听我的。”傅云微笑道。
柳泓握着枪柄的手停滞在半空,陈时越感觉她后槽牙似乎都要咬碎了,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咬牙切齿的冲傅云笑了一下,放下手警告的点点他的眉心。
“别再给我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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