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温风朗煦
林舒昂看见他脚步一顿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可是他只是将手伸了过来,停在她嘴角,直到最后颓然地放下手也没有碰到她一点。
林舒昂是疑惑的,也是惊讶的, 他那种一败涂地的劲让她感到莫名的慌乱, 他低下了头, 如同在长廊她路过他那天, 低低地说了一声:“嘴角有奶渍。”
林舒昂下意识地抹向自己的嘴角,手指指腹沾了一抹浓白,她莞尔一笑, 镇定自若, 蒋恪宁转过了头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
她倚靠在自己房间的房门上,看着蒋恪宁一步一步走远,挺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矛盾呢?林舒昂摸了摸自己的唇,他原本是想为她擦干净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 看见他走到了自己正对面的房间。他们这是一个环形长廊, 下面可以看见宽敞明亮的客厅, 她们正对着门,中间却像是隔了巨大的鸿沟。在他开门的瞬间,林舒昂回了房间里,两道关门声同时响起。
林舒昂脑子里一片混沌,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摆弄着手机。微信是刚出的聊天软件, 彼时大量的联系人还没有从□□转移到微信,不过对于林舒昂这种本来po个人生活很少的人来说区别不大, 微信在简单上更胜一筹。
她漫无目的地看着朋友圈,基本上被彭方迟同志一人刷屏。林舒昂点开每张照片都看了看, 似乎是他们白天在别墅里的样子,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她在里面一张一张地看到最后,似乎一直没有看见蒋恪宁,也没有看见自己。
照片看上去就满溢着快乐,在彭方迟的一张自拍里有个男人站在别墅门口的照片,模糊出了重影,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蒋恪宁。
她看着照片上的背影抿嘴偷笑,悄悄给彭方迟点了一个赞。
——
第二天林舒昂起了一个大早,她推门而出的时候整栋别墅都静悄悄的,她在走廊探头往下望了一眼,只有忙碌的厨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动t静也不是很大,这里的隔音堪称一绝。
林舒昂将门关上之后在栏杆上趴了一会,对面的大门跟她的房门一模一样,上面挂着一个烫金黑底的门号—0413,她的是0414,林舒昂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闷声低笑,对面是单数,她这边是双数,原来自己随手一拿还能触发这样的小惊喜。
林舒昂笑得明媚,只是对面那人看不到。
她没有一直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傻笑的习惯,趴了一会后就起了身,径直往楼下去了。旋转楼梯比直梯走的舒服多了,坐电梯总有一种眩晕感,花费的时间倒是短,但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
楼下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只有桌上的几个模型看上去仍然有些凌乱,应该是提前嘱咐过了,所以没有清扫的痕迹。
餐厅那边隐隐传来香味,林舒昂看见餐桌上昨天自己吃饭的餐具都已经被收拾走了,换了一张新的亚麻色的餐布。她循着香味进了厨房,胖乎乎的掌勺正在做着炒面,旁边的餐车上有各种各样的早餐。
“小姑娘,起来这么早呀?想吃什么随便挑。”胖乎乎的掌勺脸颇有些圆润,也很白皙,是位很慈眉善目的阿姨,她见林舒昂过来之后特地将餐车往她那边推了推。
林舒昂感叹于种类的繁多,随手拿了盘子装了几个奶黄包,手里照例端了一杯热牛奶,好奇地问道:“这么多我们能吃完吗?”
“噗——”掌勺阿姨看她迷糊的表情咧嘴一笑,“你们肯定吃不完,不过除了别墅里的客人,还有施工队的工人呢,现在正等着吃饭。”
林舒昂有些羞赧,她还真的以为这么多全部都是给他们准备的了。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好好教育教育一下万恶的资本家,怎么能这么浪费呢?
掌勺阿姨很好说话,大概是一个人忙碌了很久,看着林舒昂,她话匣子就忍不住打开了。“前段时间,攀岩那边的项目刚竣工,这两天老板又带人过来验收了一遍,今天早上是项目部的过来重新检查,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
来得早,所以我也就早早地准备早餐了。”她一边说着话还能准确地控火,能力让林舒昂赞叹不已,听了阿姨的话,林舒昂肃然起敬:“阿姨辛苦了,他们是在哪里吃?我帮您把餐车推过去吧?”
“哎,不用,也不远。其实这是第二波了,刚刚送过去的都是面点,这些都是包子馒头,还有工人也陆陆续续的过来上工啦。”
阿姨推辞着,手里动作利落地上了最后一份早餐,将旁边的咸配菜也端了过来,阿姨臂力不错,林舒昂边点头回应边在心里默默道。
她吃早餐很快,已经习惯了迅速解决,所以等阿姨收拾好的时候林舒昂已经吃完了。
她站在阿姨旁边,扶着推车的把手:“这么大个餐车,穆泽泽也不怕累坏您,我跟您一块吧。”阿姨左右为难着,看着小姑娘的笑颜最后猛一点头:“那行,推完就回来歇着吧,那儿没别墅里舒服。”
说到底还是在关心她,林舒昂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是餐车的车轮缓慢滚动的声音慢慢从别墅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刺耳的碾在水泥地上的滚轴声。
说来这也是过来时候林舒昂第一次正经打量这里的风景,白天的风景多了几分秀丽,空气比城里的空气不知道清新了多少,沁人心脾且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很舒适养人。
她简单地换了一件冲锋衣,扎着高马尾,穿着运动鞋,面前的餐车热气腾腾,她也活力十足。
阿姨说不远但是还是推了小半公里路,那边都是刚建起来的轻钢组合板房,地方也很大,如果工人回不去的话可以选择在这里过夜,因此有几十个单独的房间。
掌勺阿姨人气很高,刚一过去就有人主动帮忙推走了餐车,林舒昂则在旁边好奇地参观着这一块地方。工人们大多戴着厚厚的劳保手套,还有安全帽,只有不远处的一群人正在解开身上的装备,应该就是阿姨说的攀岩检测的。
林舒昂踱着步子,手放在额前眺望着,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开始慢吞吞地往那边挪了过去。
那一群人正在解着装备,事先套了安全衣,与防弹衣外观相差不大,腰间绑着一条安全带。
“小蒋,吃点早饭吧?”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提前解开了,将安全绳往旁边的大篓子里一扔,一眼就瞥见了推着餐车过来的掌勺阿姨。
蒋恪宁抿了抿唇,动作麻利地抽开安全带,然后是下降器,上一次山不容易,下山之后脱装备更加麻烦,“我先解开。”
“那我先给你端碗面吧,你吃什么?”大哥十分热情,作为攀岩专业人员,他对于蒋恪宁的专业程度很认可,最开始的锚点也是他们一起打的,当时还有穆泽泽也在,他主要起个吉祥物的作用,真正办事的还是蒋恪宁。
手脚利落,办事又快又准又好,最重要的是那么高的山体,他当时上去的格外轻松,让一众专业的大哥们心服口服。
“都行,我不挑。”他还在同身上的装备战斗,腿上也还有防护带,等他终于将一身累赘全部卸下来的时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检查不比单纯上去玩,各种姿势和危险情况都要考虑到,更重要的是锚点的稳固程度,这次的检查比较全面,设施设备都没有问题,蒋恪宁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将东西扔在了一边,随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下来时大哥递的烟被他别在了耳后,现在熟稔地叼在了嘴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二十,其实还算早。
寒冬腊月的天,他热汗淋漓,身上贴着短袖T恤,穿着一条灰扑扑的长裤,只有左手戴着攀岩专用的黑色的手套。他放松地站在那儿,林舒昂打眼一看就像是大学里的刺头青年,多少带了几分痞气。
不知道在做什么,看着手机这么认真,嘴里叼着的烟没燃,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舒昂对于在这里能看见他自然是十分惊讶,看见那一堆篓子里装的东西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掌勺阿姨说的攀岩检测的。
蒋恪宁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举着手机的手旁边倏然多了一只手,手心向上端着一碗炸酱面,分量很足,白瓷的碗,里面的黄瓜丝新鲜水嫩。
他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第二眼就发现了不对,再一看,眼前俏生生的不是林舒昂是谁?
他愣怔了几秒,迅速将嘴里的烟一拿塞进了灰扑扑的裤兜里,可怜的烟被一双大手碾成了碎片。
“你怎么在这?”蒋恪宁一脸惊愕,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刚刚看见林舒昂的时候他脑子都蒙了,一时间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出。
“咳——”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妥,他轻咳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自己刚下山身上还淌着汗,林舒昂当然知道啊。
他脖颈间热汗涔涔,T恤半湿贴着腰腹,勾勒出他那宽肩窄腰,更显出他清晰的线条,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他的肩背肌肉紧实,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一种男人的模样。
林舒昂毫不避讳地扫视着,蒋恪宁不太自然地偏了偏头,落在林舒昂眼里就成了有点不太自在,但他的侧脸又很好看,鼻梁高挺,唇微薄,尤其是皱着眉头的时候有种淡淡的威严。
“你怎么醒的这么早?”蒋恪宁及时补了一句,顺手从身边的背包中拿了一条干毛巾擦了擦汗。曲着手臂时,上面肌肉线条清晰,隐隐可见手上青筋,擦完之后他才觉得清爽了几分,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昨天睡得多。”林舒昂将手里的白瓷碗往他面前又递了递:“蒋恪宁,饿死你算了。”
“不会。”锯嘴的葫芦将白瓷碗接了过来,又从身后搬了一个墨绿色的小马扎,往自己身边一放,拍了拍:“你坐这。”
林舒昂点头,也不扭捏,往哪儿一坐,挑眉抬头就望向他:“那你呢?”
下一刻蒋恪宁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只是他坐在台阶上,就像在这里的其他工人一眼,岔开腿,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他肩颈紧实的肌肉,头发原先是寸头,现在已经长长了不少,发型不像穆泽泽和周绪宁那样骚包,却看上去很想让人揉一揉。
“我坐这就行。”他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将酱汁都拌在了一起,埋下头吃得很认真。他吃饭也很快,几乎不到五分钟一整碗面条就被吃完了,林舒t昂看着空碗哑口无言,愣了一会问道:“你们在部队都吃得那么快吗?”
她的声音有点轻,像低声耳语,带了些愁绪,这些愁绪是蒋恪宁无法捕捉到的,他只能察觉到她有一点反常,“是,怎么了?”
林舒昂坐在马扎上,双手捧着脸看着远方起伏的山脉,她终于对着蒋恪宁有了那么一点的松动,她目光悠远又澄澈,微微笑道:“我曾经遇见了一个人,他也是军人,那时候我眼睛受了伤看不见,他是父亲和哥哥给我安排的专门照顾我的人,给我送饭、带我晒太阳。”林舒昂嘴角一勾,瞬间又压了下来:“不过那边军区的哥哥告诉我,有很多人照顾我,并不是他一个人。”
蒋恪宁内心五味杂陈,心头的酸涩似乎比小时候喝的沙棘汁还要酸,他不知道林舒昂说出来的用意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他想要出声对她说些什么,嗓子眼被阻塞,一句都说不出。
那姑娘最后歪了歪头,似有遗憾似有抱怨:“可我见都没见过他”她略一沉思,又补充了两个字:“他们!”
他的胸腔里的情绪似在吶喊,振聋发聩,他不得已也学着她望向那远方的山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无比镇定,微微的颤抖被他强悍的训练能力被压到了极致,他的声音飘了很久才传到林舒昂耳边。
“那你现在还惦记他?”蒋恪宁的心,在这一秒怦然轰响,周遭的风,动而不休。
林舒昂摇了摇头,头一次这样违心,又这样苦涩,神情带了小女孩的嗔怨和赌气,说出来的话却并不犀利,反而温柔:“他有什么好惦记的,我都没见过他呢!”没见过,人就这么悄悄地走了,可她当时真是个瞎子!
蒋恪宁吸了吸鼻子,大概是风带了凉意,大冬天穿着短袖的还有谁?林舒昂也注意到了,“哎——”她将身后的外套一提溜就给他递了过来,“你多大人了,不知道冷暖嘛?”
蒋恪宁默默无言地穿上了衣服,道:“二十八。”
“噗——”林舒昂几乎笑倒,她扑在自己的腿上头窝着看向蒋恪宁,揪了揪他的外套:“嗳,你这人怎么这么逗啊,院儿里喜欢你的姑娘们知道吗?”
蒋恪宁拉拉链的手一顿,那张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被调侃的窘迫,语速极快:“没有的事,没有姑娘喜欢我,别胡说。”
“真的假的?”林舒昂笑个不停,将蒋恪宁笑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真的没有。”
“我觉得有。”林舒昂暧昧一笑,话里揶揄的意味浓厚,但她灼灼目光让蒋恪宁脸热,不自然地转过了头,过了好一会才用手拍了拍林舒昂的脑袋:“回去吧,这里太冷了。”说着,手里已经将碗拿了起来。
林舒昂在他身后晃悠着,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无奈一狡黠,被远方的群山温柔注注视着。
——
回去时也不过九点半,陆陆续续下来了好几个人,坐在客厅里好奇地摆弄着乐高模型的彭方迟率先看见了两个一前一后进来的人,她面色不善,迈着步子就将林舒昂的胳膊一拽,瞥了一眼前面泰然自若的蒋恪宁,俩人撤到了泳池旁。
好死不死,这个位置正好是白斩鸡出水的地方,林舒昂捂脸摇头,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见在客厅里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了,林舒昂心中冷哼一声,将手撤了下来,也学着那人的不动如风。
“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林舒昂眼神一转,就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乐高积木,“记得给人小孩儿放回去啊,少了一块就拼不了了。”老神在在的模样让彭方迟这个新闻出身的媒体人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第六感了。
但咱们新闻人是讲证据的!
“你是不是跟蒋恪宁出去了?这么大早,你俩出去干嘛?”彭方迟一脸苦大仇深:“还说我拉扯,你俩还一前一后呢!”
林舒昂脚一勾,将那把沙滩椅勾了过来,自己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吃早餐出去溜达,碰见了。”她刚刚进门时带着一身凛冽,又是一身运动装,确实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彭方迟狐疑,拧眉转圈:“这么巧,他也出去了?”
“人家是去干活的!穆泽泽包圆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为的不就是当穆扒皮吗?多巧,你看连身边的人都使唤上,蒋恪宁帮他弄锚点呢,攀岩用的。”林舒昂很是认真地解释了一番,中间仍没睁开眼,这会困意突然间又起来了,客厅的暖气有点过分地暖了。
彭方迟恍然大悟,顺着林舒昂的沙滩椅蹲了下来,长而柔顺的短发被她拨弄,别在了耳后,“那你是要去攀岩吗?”
“我当然不去。”林舒昂淡淡道,语气一淡脸上表情全无,又像一座美艳冰山,她转了转手腕:“好不容易放次假,我挑战自我?别扯,回了单位又得挨骂,不去!”言辞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决心坚定。
两人坐在一块发了会呆。
林舒昂躺着躺着就这么睡着了,她醒过来是因为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大冰山上赶着撞了一头小毛驴,小毛驴面前吊一根胡萝卜,落在她鼻子尖儿,碰的着一张嘴就吃不着,实在是可恨!在小毛驴被冰山撞上的一剎那,林舒昂双手握紧了沙滩椅的把手,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是那只骚包的白斩鸡。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老觉得痒痒:“你干嘛?”
周绪宁嘿嘿一笑,将手中的狗毛往前一递,在她脸上扫了扫,林舒昂勃然大怒!合着梦里头她这只驴追的胡萝卜就是狗毛是吗?
她一拳锤在周绪宁的腰上,周绪宁龇牙咧嘴,一只大手在她脸上揪了揪,冰山美人的表象一瞬间全无。林舒昂踹了踹沙滩椅,往周边看了看:“嫂子呢?”
“换装备去了,攀岩,她身手了得。你甭管你嫂子,看看你自个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刚刚泽泽问大伙都去哪儿玩,意见不太统一就准备各自出发,我看没见到你跟你嫂子说了一声过来找你了。”周绪宁说的有头有尾,林舒昂面露茫然:“都去哪儿啊?”
“攀岩、露营、徒步。”他思忖片刻,又道:“你们初来乍到不建议玩危险性高的,其实还有开发的高空绳索、蹦极、还有飞拉达攀登,这边还引水修了瀑布,但不太适合现在玩。”他难得带了几分认真。
林舒昂听明白了,只是她铁瓷儿彭方迟同志呢?她刚张嘴,周绪宁就怜悯地拍了拍她的间:“被穆泽行拉着攀岩去了,她临走前嘱咐我来找你,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她掀起眼皮看了看客厅里装备穿好的嫂子,再看周绪宁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无可奈何,她还是很有自觉的,恹恹地摆了摆手:“再论,你们先去吧。”
“那行。”周绪宁对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多大的姑娘了。
林舒昂舒展了一下身体,她看见客厅里还有人影呢,可见人没有走完,走近一看,可不是蒋恪宁吗?旁边收拾东西的是赵江川还有李唯西和那个小女孩,看见她走了出来,赵江川冲她打了打招呼。
“你们又是干嘛去呢?”林舒昂有点好奇,地上的装备五花八门,竟然还有帐篷,她忍不住蹲下来看了看:“你们要去露营吗?”
“不是,徒步。”蒋恪宁摇了摇头,手上动作慢了慢,抬头看向她:“你想去露营吗?”
他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心安,林舒昂很喜欢听他说话,但这会还是蹲在地上摇了摇头:“我想去,但是今天不想,可能是没有休息好我还是有点困。”
说白了就是睡神上身,根本还没把时差倒过来,昨天晚上半夜醒来出去吹了一个多小时风,后来吃饭,窝在被子里刷手机,干的都是白天该干的事。林舒昂有苦说不出,只能含泪婉拒。
蒋恪宁看出了她的渴望,但也清楚她的困倦,当下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口道:“有时间我带你去。”
“好啊。”林舒昂点了点头。
“那你们玩的开心,我上楼睡觉去了。”
“好”
她像只树袋熊一样,一只手扶着楼梯慢慢腾腾地往上挪着,步伐沉重且笨拙,蒋恪宁看的自觉好笑。
——
“你不带她去?”俩小孩儿在旁边,赵江川有所顾忌地压低了声音,撺掇着蒋恪宁。
蒋恪宁也没招儿啊,姑娘都困成大熊猫了还怎么去?前一秒活蹦乱跳笑得狡猾又美好,后一秒眼皮子打架在沙滩椅上睡得不分t昼夜。
“你看看她那像是能去的样儿吗?”蒋恪宁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淡淡地道。
赵江川用手摸索摩挲下巴,“啧”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她作息还挺······”蒋恪宁凉凉的眼风一扫,赵江川干笑两声,“还挺规律······”
蒋恪宁没理他,将李唯西叫到一边:“徒步挺累,今天会穿过一片山林,虽然不是爬山,但更累更危险,随身的补给都装好了,别扔了。”虽然同路,但该说的还是要多嘴说一声。
李唯西和身边的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蒋恪宁清点了东西,背包、雨衣、速干衣、地图、军刀、帐篷、指南针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用登山包装着。四个人一人一个包,女孩的略小一点,蒋恪宁淡漠地看了一眼李唯西的背包,明显被偷偷调换了不少过来,已经提醒过了,蒋恪宁也只是点到为止,没多管闲事。
四个人体力自然略有差距,所以赵江川和蒋恪宁都是一前一后护着中间二人。这块是专门用来徒步的山,里面环境一般,树枝横斜,但唯一难得的是在冬天这座山上依然郁郁葱葱,较之其他面的风景好多了,跨越的距离也比其他山脉更长。
徒步是李唯西提出来的,三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蒋恪宁说带他出来玩自然就肩负着带领的职责,所以也就应了下来。
四个人刚进山的时候气氛还是很不错的,李唯西逗着小姑娘插诨打科,赵江川时不时插两句话,后来干脆就跟在蒋恪宁身边,两个人护在小情侣身前了。
蒋恪宁听着李唯西的逗小姑娘的话时不时也跟着笑笑,赵江川动作流畅麻利,用刀将面前的横斜的树枝拨开,一行人走到太阳西斜,精神都还算尚可。
直到最后一丝余晖缓缓散尽,天上陡然开始下雪,绵绵密密不一会就覆盖住了庭院中的黑壤土地。
“胡萝卜,快进来!”林舒昂戴了一顶毛线帽,脖颈间围了围巾,但是那雪花片儿还是喜欢往她皮肤上贴,冻得人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寒噤,将门口大铁门上拴着的狼狗给解开了,扯着绳子往里拉。
狼狗高大威猛,“胡萝卜”显得太过孱弱,狼狗很是不愿意接受这个新名字,但这女人面色不善,武力值胜过白斩鸡好几倍,他只好夹紧尾巴做狗,哼哼两声老实跟着林舒昂回了别墅里。
她哆哆嗦嗦将衣服帽子都卸了下来挂在衣帽架上,抖擞抖擞身上的雪粒搓了搓手,绳子仍然绑在壁炉边上:“老实呆着。”
胡萝卜听令,趴在地上一只脚压着另一只脚,头就压在最上面的脚上,以这种奇奇怪怪的姿势躺下了。林舒昂啧啧称奇,回望门口大雪漫天,她干脆找了几张别墅里备好的宣纸开始勾画儿。
说来也是奇,上班的时候不爱工作,得了闲空就在修复室里瞎逛乱撞悠,看看名家画帖、字迹,但自己从来不学,就纯欣赏。等到了放了假,手还一时痒痒了起来,没事就爱在家窝着,偶尔画两幅画,她画得磨蹭,一幅画要十天半个月,总是画完了就上班了,就撂下了,一点责任感也没。
壁炉里烧着干柴,掌勺阿姨时不时出来添添柴火,后来就干脆坐在了一边看林舒昂画画。她画画的时候很认真,凝神静气整个人与画就融为了一体,林宪国最开始不太同意她念美术专业,但她从小就画国画,往那儿一站通身的气质就让人觉得该学这个。她小时候调皮,国画磨性子,京剧也跟着咿咿呀呀学了几年,纯为逗老人家喜欢,后来老人家走了,家也散了。
林舒昂摒弃杂念,不想再想这些事,国画是专业,但随手画画也还是拿的出手的。A4纸上的人物按着速写的构架临时勾了一个形,扯出了大概的图样和身姿。4b的铅笔时而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时而又极其浅淡,她费尽心思地勾勒着一个大高个子,先是头身比例,再是粗略的表情,当然还有身材。
她笔尖发出的沙沙声,胡萝卜睡觉时散热哈气的声音和壁炉里柴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奇迹融洽地融为一体,阿姨都好奇极了,这个小丫能最后画成什么样。
别墅里气氛祥和,外面的三队人马各有境遇。攀岩小分队的三个人歇了菜,遇上了大雪,三个人只能在野外将就一晚,还好穆泽泽是个人精,把车跟在后面开进去了。
周绪宁和女朋友更甭提,攀岩不过是走个过场,稍稍体验之后就开着越野环山上了山顶,下雪的时候已经在暖帐前依偎着开始看雪花了,别提多浪漫小资。
只有徒步的四个人,大雪封山,举步维艰,雪刚下的时候不大,像柳絮一样飘飘荡荡的,等到越下越大眼见着收不住的时候,最前面俩大高个“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洞里。
赵江川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叉腰破口大骂:“丫不是把山都盘下来了吗?怎么还有人往山下下套啊?抓野生动物不是犯法吗!”
蒋恪宁摔得结结实实,闷哼一声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了身,李唯西和小姑娘在身后一脸懵。这不扯吗,都现在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但赵江川蒋恪宁他们一路走过来确实看见了不少漏洞百出的破损兽夹。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苦笑,只能自认倒霉了。
蒋恪宁受了点伤,崴了脚,赵江川先在下面充当人肉垫子将他送了上去,蒋恪宁正准备翻包拿绳子的身后旁边那女孩径直递了一把尼龙绳,蒋恪宁怔了怔,看着女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真是没白长那么大个,李唯西和蒋恪宁俩人合力将他拉上来的,仨人坐在地上,军刀就插在地上,狠狠喘着气。
“回吧,晚上不安全天已经要黑透了,你们先回去,我在后面慢点过来。”蒋恪宁头脑清醒,思路清晰。李唯西有些犹豫不决,那女孩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慢语却又坚定:“我们先回。”
“赵江川你领着他们,顺着原路回去,我在这儿歇会,脚疼。”赵江川没什么意见,蒋恪宁的能力他也是知道的,他把包一背就转过了身,“行,那你自己慢点过来。”
蒋恪宁点头,敛了眉眼在他们走后低头看了看腿上的上,划破了皮有些淤青,问题倒是不大,只有微微的疼,他在旁边用军刀削了一根木棍权当做拐杖支撑着他前行。
别墅外北风呼啸,三人闯进别墅的时候,林舒昂被吓了一跳,掌勺阿姨都去做晚餐了。林舒昂一打眼就发现蒋恪宁人不在,看着三人面色直觉出了事,脱口便问:“”蒋恪宁呢?
赵江川觑着林舒昂神色,心说这下要把蒋恪宁往惨里编,谁料他还没开口,旁边李唯西就慌张了起来,带着哭腔:“姐,恪宁哥他受伤了,他在后面,但我们回来的时候连他的人影儿都看不清了,他不能又掉进洞里了吧?”
林舒昂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你们掉洞里了?”她满脸惊愕,难怪仨人身上沾满泥土和草根渣滓。
“山上洞很多吗?”林舒昂接着问道:“他人到哪儿了,快回来了吧?我去接一下,你们几个就别动了,好好休息。”
林舒昂话说得有些重,众人一时被她唬住了,就连赵江川都是在她刚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喊了一声:“往西走!注意安全!”
话刚喊出,那姑娘又折返了回来,没看他们,直接过去将狼狗解了绑,狼狗跟在她身后转着圈活蹦乱跳,赵江川看见这一幕舔了舔唇,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
“哥,昂姐一个人过去真没事吗?”那女孩看上去有些担心。
赵江川摆了摆手,大喇喇往沙发上一躺:“蒋恪宁快回来了,再说,林舒昂她爸是谁?,她打小跟着院子里男孩上蹿下跳,论胆子,她数第一。”
李唯西和女孩稍稍放下了心。
林舒昂就穿着早上那身衣服,很厚,换了一双登山靴,举着手电筒拉着狗,出来前让它嗅了嗅蒋恪宁的东西,这一路上她没敢开车,怕错过,所以都是跟着狗在林子里穿梭。
赵江川说的没错,这事林舒昂打小就熟,那一片的片警都乐意带着她玩,更别说院子里还有看见小孩就逗一逗的警卫员们。从小擒拿格斗她也是没少练,不然林宪国也不会这么愁了。
她身姿矫健,长发没来得及打理,一时t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胡萝卜在雪地里往前翻越打着滚,因为有补兽洞的缘故,林舒昂一直没将手上的绳子放开。
“蒋恪宁——”她的声音在林间震荡,那边蒋恪宁已经好了不少,能挣开棍子自己走动了。
等他听见林舒昂的声音的时候还觉得不太真切,凝神按了按眉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开眼他就看见一道手电的强光打了过来,女孩儿惊喜的声音在林间立体环绕,他惊诧失神,愣在了原地,紧接着一条狼狗就扑在了他身上。
一个打滚,一人一狗就躺倒在了雪地里。
“哎——”蒋恪宁这一瞬间真觉得自己特无辜,怎么刚从洞里爬上来就被狗给压倒了呢?他有些郁闷,但他的郁闷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因为狼狗见他倒下兴冲冲地去找那姑娘邀功,一个使劲儿,姑娘也倒在地上了。
两个人并肩躺倒在地上,呼出的气氤氲在空气里,变成白汽消散,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像极了一对战友,胡萝卜立在原地双脚并拢装着无辜。
蒋恪宁喘完气转头看向林舒昂:“你怎么知道把它带出来能找到我?江川他们回去了?”
“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呢?蒋公子。”林舒昂讥讽得很不客气,笑意明显。
蒋恪宁点点头,认下来了:“说说怎么知道的。”
林舒昂凉凉地与蒋恪宁对视一眼:“真当我二十来年白活了?这是退役警犭你当我不知道?”
蒋恪宁佩服这姑娘的敏锐,挣扎着从雪地里伸出一只胳膊,给姑娘竖了个大拇哥:“聪明!”
“那当然,警犭好认,机灵又敏捷,而且很有灵性,骁勇善战。”林舒昂有点儿喘不上来气,躺着说话总觉得胸闷气短,但一躺下多舒服啊,幕天席地的。
“你刚刚叫它什么?”蒋恪宁问道。
林舒昂也不藏私,十分大方且没什么力气地对着狼狗叫了一声:“胡萝卜——”
蒋恪宁咧嘴毫不留情地笑了,笑声被林舒昂很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胡萝卜过来了,看上去很是不情愿,迈着外八走过来了。林舒昂最开始压根没意识到,直到躺在地上,那跟人的视野不就不太一样了吗?
她眼前一亮,指着狗对蒋恪宁笑:“胡萝卜还是个外八!”
一时间那姑娘的笑止都止不住了,胡萝卜不知道什么是外八,只知道眼前两个人乐得不可开交,它尴尬地蹲在了林舒昂身边,眼睛看着别墅的方向,眼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愁。
“行了,那狗都让你笑不好意思了,林舒昂。”
“哎!”
她极少听见蒋恪宁叫她的名字,骤一听见就直接应了,这是个很狡猾的姑娘,虽然有时候带着点冷漠很冷酷,但是要是她乐意,什么时候都跟你翻不了脸,还能让你一通乐,这就是林舒昂的魅力。
她这一声应,还真把蒋恪宁给叫住了。然后他率先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拉着林舒昂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姑娘起身起了一半,突然叫了一声他名字。
“蒋恪宁。”
“怎么了?”声音听上去挺放松,带着点儿混不正经,蒋恪宁就没在意,牵着狗绳准备往前走。
“那什么——”林舒昂扶了扶额,露出一点尴尬的笑,指了指自己曲折的一条右腿:“好像让胡萝卜碰瓷了。”
蒋恪宁沉默了,胡萝卜挪开了眼,很是心虚。
两人沉默片刻后,一声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蒋恪宁曲身在她面前一蹲:“上来吧,我背你。”
林舒昂有些踌躇,看了看他的腿,“你不是掉洞里了吗?你伤的比我重吧,咱俩还是慢慢晃回去吧,不然得不偿失。”
她刚见到蒋恪宁的时候就发现他走路走得很慢了,再迭加一个她,岂不是两个人明天才能回去?
蒋恪宁倒是没想这么多,十分干脆地掀开裤腿,上面的淤青已经散了一片,林舒昂哑然,“这不是很严重吗?”
蒋恪宁将裤腿一放,摆了摆头:“不重,已经散开了,不疼了,我也只伤了这么一点,我背你回去更快。”
“但——”
“上来。”不容置喙的声音从下方响起,男人已经弯下了腰蹲在了地上,一向落落大方时而没正行的林舒昂同志头一次举步维艰,最后一咬牙一闭眼就趴附在了蒋恪宁的后背上,两只胳膊绕着蒋恪宁的脖颈,然后他轻松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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