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别院
宫里很快便传来了一个消息, 崔清月有孕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好消息,可对于崔幼澜来说,她却并不见得高?兴。
但?为了不给人家的喜事添上不快, 也为了不让人有机会猜测她是嫉妒,崔幼澜听闻后只得挤出许许多多笑颜。
她已?经记不清前世崔清月是何时怀孕的,因为那?时她只忙着自己那?些解决不完的事, 也不在意崔清月是何时产下皇子的,等她注意到崔清月的消息时, 已?经是崔清月死了。
崔幼澜只是略算了算, 大抵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差不离。
果然若是不强行改变,一切还是会按照原定?轨迹走下去, 变的也始终是人, 而不是事, 只有人变了, 事情才会变。
崔幼澜也得以入宫去看望了崔清月,她自己想着借这个由头?入宫, 正好崔清月也来传她。
姐妹俩已?有些时日没有见,见面?了自然便分外亲热。
崔幼澜看着崔清月, 只见她气色很好, 整个人愈发莹润如一颗明?珠, 光彩照人,可见在宫里过得是不错的。
崔清月也高?兴崔幼澜能立即入宫来看她,但?如今她已?经是在宫里做妃子了, 并不能像以前那?样两姐妹之间无拘无束地说话,便装着愈发持重起来。
崔幼澜掩去那?日见到崔元媞时, 崔元媞挡住不让她见崔清月的事情没说。她倒也还没弄明?白崔元媞那?日究竟是何意,或许只是单单想与她说话, 所以与崔清月并不相干,不能确定?的事,如今她在宫里更不会轻易说出来。
宫里头?不知谁是谁的耳目,并且也不想让崔清月多心。
毕竟崔清月在宫里,所最嫩仰仗依赖的也不过就是崔元媞而已?,她不想因自己一时之言而使二人之间有了什?么隔阂。
崔清月入宫之后也更机敏些了,她与崔清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借口自己累了想休息,便把其余人都打发了,只留崔幼澜在自己身?边陪伴着。
她自然不是想要?睡觉的。
她只是半倚在榻上,然后握住了崔幼澜的手,悄悄问她:“昭王好不好?”
崔幼澜抿了抿唇,这样的话上回崔元媞也问过,她回答得战战兢兢的,然而面?对崔清月,她可以放松下许多。
“好,”崔幼澜一边说着,一边点点头?,“从我?嫁到昭王府之后,就再没有过什?么为难之事。”
虽眼下说这些终究是还早,然而人总是望着好处去盼的,说得多了心下也就更欢喜安定?了。
崔清月也舒出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怕他……算了,不说这些不要?紧的事了。”
崔幼澜想了想,对着崔清月便也不顾忌什?么了,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崔清月愣了愣,思忖半晌后才慢慢说道?:“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吗?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许是他怕你不愿意?你……”
崔清月忽然轻笑了一声,推了崔幼澜一下:“你干脆就自己同他说,邀了他,就说你急了。”
崔幼澜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面?对崔清月善意的揶揄,她也不恼不羞的,只是淡淡说道?:“我?也不急。”
崔清月是很懂见好就收的,她向来不太?会开玩笑,即便是开玩笑也不会开得太?过,见崔幼澜这般说,便也截了话头?,不再说这茬了。
同样的,崔幼澜也只是适时地对至亲姐妹一诉自己的心里话,她也很快转了话题,问崔清月:“六姐姐这几?日可还好吗?”
“都好,”想到孩子,崔清月眼中的温柔愈发浓烈,她的脸上不由带了深深的笑意,“娘娘也拨了许多人来伺候照看,只怕我?不够顺心舒适的,你放心,我?一切都很好。”
崔家和崔元媞是对崔清月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寄予厚望的,若无意外,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便会是储君,而后成为君王,崔家的权势将更为鼎盛,而崔元媞和崔清月则会一同成为皇太?后。
崔幼澜心中仍旧还是担心,但?既然已?经到了眼下这步,她也不能再表现出什?么了,以免徒增崔清月的不安,只能是说自己要?做姨母了,这才分外开心。
然而她一时没掩饰好,也被崔清月瞧在眼里,崔清月便道?:“七妹妹也不用很担心什
?么,左右我?人都已?经在宫里了,遇着什?么事都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话,她的手便抚上自己的肚子:“我?只想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闻言,崔幼澜不由晃了晃神,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想的,只可惜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往后还会不会有孩子,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还会有,或许也就没有了,但?这一个,却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收敛回心神,笑道?:“六姐姐一定?母子平安的。”
崔清月点点头:“我在宫里也寂寞,你常常入宫来陪陪我?好不好?”
崔幼澜自然一口答应,她只怕不能时时接近崔清月,让崔清月被人给害了。
两姐妹便说得好好的。
及至快要?到年节的时候,崔幼澜又入宫了两次,都是陪伴崔清月。
有一日她才刚从宫里回来,周从嘉便告诉她,让她和他一起去盛都城外别院里住一阵子,这一两日里就动身?启程。
崔幼澜一时没有准备,便很是惊讶,明?明?都要?过年了,哪有这个时候跑出城去的。
周从嘉却说,他自小身?子不好,特别是一遇到冬天便很有些受不住,天晴还好,若是遇上下雪,弱症又会复发,很是难捱。城外的别院是圣上赐给他的,那?处有温泉,对他的身?子非常有好处,自他出宫开府之后,每年冬天只要?人在盛都,便必会去哪里住一阵子,直到天气和暖起来才回来,这是圣上和皇后都允许的,也不要?他过年时入宫觐见了。
崔幼澜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对此,她倒是没什?么别的意见,躲开年节其实反而最松快便利的是她,她乐得去城外闲住着。
只是这一走少说也要?两个月,若是天气回暖得迟,便要?到三?四月上才能回来,她和崔清月是说好了要?时常入宫去陪崔清月的,如此一来,必定?是不能来回赶了,也就不能常常陪着崔清月了。
崔幼澜便与周从嘉商量:“你自己去别院休养好吗?”
周从嘉摇头?:“不行,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有了嫌隙。”
崔幼澜又问:“那?我?们过了年便回来可以吗?”
周从嘉虽然看起来弱一些,但?到底长?到这么大了,总不可能少住一阵就夭折了,应该是无碍的。
周从嘉还是摇头?:“不行,我?会病的,病了就有可能会死,你想当?寡妇?”
崔幼澜自然不想做寡妇,至少目前为止不想。
可是周从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便更加犯愁。
“我?和静妃娘娘说了要?时常入宫去陪她的,走了她可怎么办呀?”崔幼澜便将问题抛给周从嘉。
周从嘉不假思索道?:“宫里有圣上,有皇后娘娘,有太?医还有许多宫人,少你一个不少。”
崔幼澜被他塞得哑口无言,实在周从嘉又没说错什?么,也只好认了。
宫里确实根本不需要?她,她在或者不在都是一样的。
于是她匆匆开始指派起来仆役们收拾东西,周从嘉的意思是说话间就要?走,在那?里又不知要?留多久,遇到下雪天还有不方便的,总不能总是来回地取东西,所以东西都要?备足了。
第三?日,她和周从嘉就动身?离开了盛都。
别院离的盛都有些远,出了城还要?走好些路,又要?往山上去,一直到晌午时一行人才到达。
周从嘉无父无母,到了哪里倒都是一样的,崔幼澜一到便去睡觉,睡够了才起来,已?经是黄昏了。
冬日山色苍翠寂寥,不用出去,只要?推开窗子就能看见远处清寒的群山,山间人少,这时节又连鸟雀都很少,一时更加寂静。
晚间用饭时,她才知道?周从嘉已?经去泡过温泉,周从嘉让她夜里过去,但?崔幼澜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周从嘉也就作罢。
她与周从嘉依旧还是分房睡的,两边谁也不干扰谁,清清静静的,并且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要?同房,仿佛他们这样相处是天然的,正常的。
别院的人少,王府许多人根本就没有跟过来,只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又兼换了个地方,分开睡更正常,于是周从嘉也不像在王府时那?样睡在暖阁里了,而是顺理成章住到了隔壁去。
崔幼澜早早沐浴洗漱,果真还是别院比王府要?舒服些,周从嘉是会享受的,然后便又滚到了自己的温床软枕上去。
真舒服啊!
崔幼澜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大抵是下午睡多了再加上这里睡得香睡得熟,她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又醒过来,然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裁冰便道?:“左右夜里也无事,娘子不如去洗个热热的温泉浴。”
崔幼澜原本对温泉没多大兴趣,这是周从嘉心心念念的,他爱就让他去,但?眼下长?夜漫漫,也是无事,打发打发时间也好,总不能坐在这里和裁冰她们一块儿玩到天亮吧?
于是崔幼澜换上衣裳,披上斗篷,又怕打扰了同院的周从嘉,便轻手轻脚溜走了。
第42章 温泉
温泉池子被修建在一个花厅里, 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一走进去,崔幼澜便感觉到暖气袭人?, 仿佛步入了春日里。
还?有?花的香味,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四周都摆满了花,一盆盆都开得?正盛, 鲜艳靓丽,不知是从暖房搬过来的, 还?是就将这里作了暖房。
周从嘉还?真是懂意趣, 会享受,崔幼澜腹诽一阵, 便褪下衣衫下了水。
温泉里果然更舒服, 暖流汨汨流淌着, 悄无声息的, 但人?一浸进去,就从心里开始都是酥酥麻麻的, 很是受用。
崔幼澜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傻,周从嘉刚刚让她来她还?不愿意, 窝在自?己?房里洗了澡就够了。
崔幼澜舒舒服服洗了一阵, 觉得?有?些饿了, 便对裁冰道:“厨房里一直熬着鸡汤,你吩咐厨房去给我做一碗鸡丝面,让他们先把面条做好了, 一会儿?我回去之后吃——多做些吧,若殿下还?醒着, 就问问他要不要。”
裁冰点头?便出去了,只剩门外两个小婢女候着。
崔幼澜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因已是深夜,所以茶汤并不很浓,淡淡的又温温的,恰到好处,喝下去只觉五脏六腑都暖得?妥帖了。
放下茶盏,崔幼澜慢慢地朝着池壁靠上去,被温泉汤水熏得?连池壁上都是暖和的,整个人?仿佛是躺在一团极软极软,几乎要感受不到的棉絮上一般。
崔幼澜的心渐渐沉下去,就像是落到了实地上一样,所有?一切的烦恼和不愉快好像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正闭着眼睛享受,忽听地外面仿佛有?小婢女说话的声音,于是抬了抬眼皮子,但很快又阖上,此?时必定是裁冰去而?复返。
门开了又关,细微的脚步声入耳,崔幼澜问:“回来了?”
等?了许久,但都没有?人?回答她。
崔幼澜直了身子,睁眼望去,只见面前?立着的是周从嘉。
她不由往后一退,扶住了池沿。
面前?的周从嘉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因此?时此?地有?些热,那斗篷便没有?被他拢住,往旁边散开一些,露出里面青色的寝衣。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周从嘉笑了一下,又认真与她解释道,“你说夜里不来,我便以为你已经睡了。”
崔幼澜的脸被温热的水气熏得?有?些发烫,她道:“我是突然想到要来的,要不我让你。”
其实温泉池子修建得?颇大,别?说是两个人?,便是二十个人?一起?泡在里面都绰绰有?余,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还?是夫妻二人?,实在是不必如此?。
但在崔幼澜说完话之后,周遭还?是迅速安静下来。
她的身子往上探了探,便想踩着台阶
出来。
哗啦啦一阵水声,崔幼澜从水里钻出来,因着崔幼澜有?些怕冷,是以她身上倒是裹着一层及膝的丝绸裹胸,裹得?不很紧,宽宽荡荡的。
她近来养得?丰润了一些,不再像前?些时候那样病过之后骨瘦如柴,幽暗的烛光打在温泉水面上,反射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晕,又映在她莹白的肌肤上,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而?那身上沾染着,还?未来得?及干的水滴,就像是滚在玉盘上的珍珠。
雾色氤氲,小山玲珑,耸入了月影浓云中,嫩柳柔软,随水而?晃,仿佛一折便要断去。
周从嘉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可他仍旧是心若擂鼓。
心神恍惚之间,崔幼澜已经披上衣服,走到了他面前?,周围湿滑,她仔细着让自?己?不要摔倒,免得?在周从嘉面前?又出了丑,所以一步又一步,走得?分外缓慢小心。
“殿下,过去吧,”她的脸被温热的泉水暖得?有?些发红,声音也?分外柔和,与平素显出些不同来,“不过还?请殿下容我稍稍在这里留一会儿?,等?我身上干了,也?等?裁冰回来接我。”
周从嘉明?明?应该推辞,然后自?己?赶紧主动退出门外,留得?她一人?尽情享用,然而?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又加上之前?的那么些许工夫,他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点了点头?。
等?他朝着池子走过去的时候,他才忽然回过了神。
“我出去便是。”他哑声说道,“外面天冷,你赶紧擦干了身上或是继续去池子里泡着。”
崔幼澜道:“天色也?不早了,我是该回去睡觉了。”
周从嘉这回默然不说话,只是先她之前?走了出去。
崔幼澜见他走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过去一边细细擦干了身体,又穿上了衣裳,这时裁冰才匆匆回来。
裁冰见崔幼澜已经穿好了衣裳,赶忙给她披上了斗篷,小声说道:“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们赶紧出去,若时间久了,许是要耽误他泡池子了。”崔幼澜说着,紧了紧斗篷的系带,快步走了出去。
周从嘉果然如裁冰说的那般,站在檐下等?着。
崔幼澜朝着他略福了福身子,便道:“殿下进去吧,外头?太冷了,别?着了风。”
她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周从嘉却稍稍默了片刻后道:“不了,我也?回去。”
崔幼澜又回过头?:“怎么了呢?”
“天太晚了。”
崔幼澜也?就不说什?么,她停了停,待周从嘉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与他一前?一后往住处走回去。
若是并肩而?行,她总觉得?两人?还?没到那个份上,可周从嘉是昭王,她不好不管不顾走在他的前?面,倒像是对他有?所不满似的,于是便只能折中,不如乖乖跟在后面。
山风寒凉,崔幼澜缩了脖子裹紧了斗篷,正低着头?闷声不响走路,却见周从嘉忽然慢下了脚步,若不是她时时警醒着,便要不慎撞上了。
周从嘉等?她稍微上前?了一点之后,便道:“你刚来别?院里,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同他们说就是了。”
“我知道。”崔幼澜轻轻点了点头?,原本不欲再多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周从嘉笑了:“才刚来,就想着要回去了吗?”
崔幼澜踌躇一阵,才解释道:“倒也?不是这样,只是多嘴问问罢了。”
周从嘉接着她的话便说道:“你是担心静妃娘娘。”
崔幼澜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倒差点被冷风灌入口呛住。
“其实就算你留在盛都,也?不能时常见到静妃娘娘,”周从嘉道,“她在宫里,不是寻常人?家。”
崔幼澜脸上原本还?噙着的笑意便有?些凝滞,仿佛忽而?心事?被戳破,她总有?些羞赧与埋怨,但却也?知道周从嘉完全无辜,她不该有?什?么情绪。
许久之后,她道:“也?不是为着见她,只是离着她近些,心里便安定一些似的。”
周从嘉悠悠叹了一口气:“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继续走着,正当?崔幼澜的心绪渐渐随着夜风平静下来,以为周从嘉不会再说什?么时,却又听见他忽然问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何会对静妃娘娘之事?如此?关切,她甚至并非是你的亲姐,而?只是堂姐,如今又身在宫中,荣华加身。”
周从嘉已对前?事?一清二楚,自?然是知晓崔幼澜那时在宫里被人?暗害的,崔幼澜若要再用这个理由应付他,怕是三番两次的,也?无法再说服周从嘉,毕竟前?事?已了,将来的路谁又说得?准,崔清月并非是三岁小儿?,完全有?自?保之力,不一定同样会被幕后之人?所害,怎么还?需要一个在宫外的,已经嫁为人?妇的堂妹心心念念记挂着。
但崔幼澜不可能对周从嘉说出前?世的事?,如此?怪力乱神之说,她怕吓着周从嘉,也?怕周从嘉将她当?做怪物。
崔幼澜斟酌再三,才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罢了,什?么都想管,其实什?么也?管不了——甚至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是我不自?量力,让殿下见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从嘉连忙说道。
崔幼澜打断他:“殿下,罢了,我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周从嘉是很有?些识时务的,他见崔幼澜提起?此?事?意兴阑珊,既然她止住了话头?,他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近来天寒地冻,等?过阵子,或许要等?转过年,时气暖和些,我便带你去别?院附近逛逛。”周从嘉掩唇咳了一声,“开了春,这里的景致还?是不错的。”
崔幼澜点头?:“好。”
这几句话说下来,只见二人?的住处也?在眼前?了。
周从嘉素来都是孤身一人?,不仅这别?院没有?命名,别?院里面各个院落除了周从嘉常住的这个,其余的都荒废着,就连他住着的这个,也?是没有?名字的,夜里抬头?连个牌匾都看不见,更显孤清。
崔幼澜进了院门,便听裁冰道:“面应该已经擀好了,奴婢让他们去下面条。”
崔幼澜早已饿了,闻言连忙让她去了,见状又问周从嘉:“我也?让厨房准备了你的,殿下要不要用些饭食,身上也?暖和些,鸡汤是早就熬着的,便是不吃面,喝些汤也?好。”
周从嘉想了想道:“也?好。”
第43章 夜话
崔幼澜原本便吩咐好了裁冰, 让厨房多?做一些,为的就是周从嘉万一也想吃,这一下?完全不费什么工夫。
她想了想又小声?对裁冰道:“殿下?身子弱, 若是他怕面食都不好克化,你一会儿索性再盛一盅干净的鸡汤过来。”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周从嘉听不到?崔幼澜才与?裁冰说什么,却也不急切, 等裁冰离开之后,他才走?上前来。
“不如先?去我的书斋里坐一会儿。”他对崔幼澜道。
两人从一处一起回来, 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若是连一份餐食都要即刻分两边去吃,毕竟是新婚夫妇, 未免也叫人觉得太生?分了些, 可实在又不是寻常的夫妇之间, 去谁那里都不合适。
崔幼澜心领神会, 立刻便同意了。
别院不是一年到?头长住的地方,这里的书斋自然也不同于昭王府那样, 只是放了些周从嘉平素爱看的书籍,今日又是第一天才到?, 就连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是冷冷清清的, 未曾铺展开来。
里头有一股纸张散发出?来的陈旧的味道, 并不难闻,却在冬夜里更有寂寂之感。
仆役们忙着往里面送了燃得正旺的火盆进来,书斋里头总算有了一丝儿热气?。
周从嘉亲自点了一支蜡烛, 拿到?了崔幼澜边上去。
崔幼澜正坐在那里四处打量着,见周从嘉过来, 她揉了两下?方才进来时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便对他说道:“找个?天气?好的日子, 这里的书该晒一晒了。”
周从嘉笑了一下?:“是有些味道,若再下?去,怕不
是生?虫就是发霉了。”
他在崔幼澜身边坐下?,又继续说道;“往年来,倒是我没有想到?。”
“这里确实不错,”崔幼澜的目光收回来,“只是太冷清了——也不是冷清,虽除了你之外还?有仆婢们,可还?是没什么人气?儿。”
周从嘉从婢子手上拿了手炉给崔幼澜递过去:“是该多?放些人在这里了,盛都总归不能?长住。”
崔幼澜默了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似乎是早就料到?崔幼澜晖这么说,周从嘉丝毫不显意外,“我不喜欢盛都罢了,难道你喜欢?”
崔幼澜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一反问?仿佛是将了她一军,虽不致命,却令她莫名心里没有着落似的。
盛都是她的家,她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将来也不会到?其他地方去,似乎这一辈子,就是该在盛都从一而终的,就像她从前那样,即便不是寿终正寝,可终归是魂归故里的。
周从嘉从小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他亦是如崔幼澜一样的,盛都说不上那么好,可也不该是个?无法令人喜欢的地方才是。
“为何?”崔幼澜又问?。
周从嘉这回没有马上回答她,他很认真地思索着,眸子映着一点烛火,荧荧如星。
他的样子就如一块易碎的美玉,光华夺目,崔幼澜忍不住会去多?看几眼,然而几眼之后便又是恐惧与?怜惜,若他日果真玉碎,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就在崔幼澜失神之际,周从嘉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开口说道:“盛都天子脚下?,一切都尽然有序,虽规整,却失了意趣,人生?若也是如此墨守成规,那该多?无味。”
崔幼澜笑了一下?,伸手往周从嘉面前的茶盏中?添了少许茶水,打趣道:“果然是不能?留在盛都的,你常常出?入宫闱,若这话被有心之人圣上知晓,恐怕……”
周从嘉也失笑:“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于眼下?,这里的四季变化,鸟兽虫鸣,我仿佛才是活在世上的。”
寒夜寂寂,窗纱外从里透出?暗青接近于黑的色泽,那是山间的冬夜,又有扑簌簌的山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偶有带起呼啸的肃杀之声?,衬得这处愈发凄清。
不过这会儿崔幼澜倒也不觉得寂寥了,她只是侧耳听了半晌,道:“好大的风。”
周从嘉道:“听说山下?原是一处古战场,你仔细听听,可有刀枪剑戟之声??”
崔幼澜正要笑言他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忽地又想起自己也可算作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时语塞起来。
“怕了?”周从嘉笑问?。
崔幼澜有些懊恼:“我才不会怕呢!只是你夜里说这些,也怪没趣儿的。”
“让裁冰她们陪着你入寝便是。”周从嘉这边厢话音才落,便见到?裁冰带着人入内。
婢子们手上拿着食盒,裁冰朝里望了一眼,见崔幼澜与周从嘉坐在里间案边,便问?:“殿下?和王妃是在里面用,还是外面?”
还?未等崔幼澜说话,周从嘉便道:“你在那里摆了就是。”
崔幼澜便与他一同起身往外,裁冰手脚利落,一扎眼便摆好了饭食,原先?崔幼澜只是为了暖暖身子便只要了一碗鸡丝面罢了,然而眼下?周从嘉同食,无论是她还?是厨房那里,都不好这么敷衍,所以裁冰另有拿来了几样小菜,都是素日周从嘉爱吃的。
而周从嘉面前除了一碗与崔幼澜一模一样的鸡丝面之外,另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汤汁澄澈干净,连上面的浮油都撇得一点不剩,一看就清甜入口。
崔幼澜也不拘束,也不忙着服侍周从嘉用饭,自二人成婚以来便没有这规矩,她只是自己一边默默吃着面,一面用眼角余光扫着周从嘉。
果真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周从嘉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三口面,便放下?筷子,转而用起那碗鸡汤。
鸡汤略多?喝了几口,然而也并不很多?,他喝得很慢,崔幼澜在心里记着数,时候过去不少,他却只喝了五六口,每回往嘴里送的也并不多?,便停了下?来。
崔幼澜用了半碗面,也有些饱了,她便问?周从嘉:“是不合殿下?胃口?”
“不是,”周从嘉摇摇头,“我平素一日只用两餐,入夜更是不食,与?菜色无关。”
崔幼澜怔了一下?,道:“那便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与?周从嘉成婚不久,关系二人之间心知肚明,虽平日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也需要关心着周从嘉的日常起居,但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细枝末节之事上并不清楚,通常是周从嘉不说,崔幼澜也想不到?。
闻言,周从嘉道:“你放心,也不是一口都不吃此番破了戒,有时宫里宴饮,还?不是喝酒饮食到?夜半甚至天明。”
崔幼澜轻轻颔首,大约是在他面前心下?放松,竟是又脱口而出?道:“我这就知道了,原来你也是一日两食。”
话才出?口,她才发觉似乎是说错了。
从前那位,平日里也是这个?规矩,甚至比周从嘉更严格,说不吃就是一粒米都不入口,她原本不知道这事,夜里着人送了宵夜过去,还?碰了不少钉子,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如今虽已不再想起人,可事情却还?是记着,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不慎说了出?来。
周从嘉果然疑惑,问?道:“还?有谁?”
崔幼澜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是我娘家的哥哥,其中?有一人也是如此。”
崔家人口众多?,崔幼澜大大小小的哥哥更是数不胜数,恐怕周从嘉也无从查证,是以也就不会被揭穿了。
周从嘉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两口汤,便漱了口。
一晚上也辗转了多?个?地方,此时夜已很深,二人一同出?了书斋。
周从嘉立在檐下?,对崔幼澜道:“过几日你与?我出?一趟门。”
崔幼澜也不问?去哪里见何人,总之周从嘉不可能?把她卖了,便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二人也就此分别,崔幼澜往房里去了,一时只剩周从嘉还?没走?,继续站在那里。
他略微抬头,视线越过屋檐,看着黑黢黢的天,而后又看向崔幼澜处,她将将才入门,一片裙裾从门槛上情妇而过,而后那门便轻轻一声?阖上。
周从嘉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原处,旁人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晌后才听他喃喃道:“是得再多?添几个?人过了,可是来来去去,都是要走?的。”
***
崔幼澜又在别院松快了三四日,周从嘉才来告诉她,后日便启程出?发,大约只需要个?四五日便打道回府。
她这才得知原来要去的地方,竟是周从嘉的外祖家。
周从嘉的父母去世得皆早,虽身世清晰,但到?底母族这里的事都已经不甚明了,盛都中?熙熙攘攘,早已无人关心逝去之人如何,只隐约闻得他的母亲家中?并不富贵显赫,具体如何竟也无人关怀,甚至在崔幼澜嫁他之时,连崔家都未曾提起,只要周从嘉是昭王就已足够了。
崔幼澜倒没有什么抱怨,只是不免说一句道:“殿下?为何不提前说起,这样的事情,总要好好准备一番,便是备的礼都不够一日准备的。”
她摊摊手,以示自己的无奈。
周从嘉却道:“不用很麻烦,捡几样常用的便可,不必是厚礼。”
他顿了顿,有继续说道:“我外祖家只是一普通人家,也未曾入盛都居住过,若是礼太重,我每每去他们反倒不愿受。”
既然周从嘉这么说,崔幼澜也只好照做,加之时间实在是匆忙,便是想备上厚礼也不能?够。
周从嘉原先?打算年节前段时日再去探望他们,然而天气?越来越冷,只怕不久就要落下?大雪,到?时山间的路难行
,便只能?提前。
第44章 柳家
崔幼澜匆匆打点了一番, 略准备了几个箱笼的礼品,便跟着周从嘉出发了。
而?她一路上也从周从嘉口中隐约拼凑出了先王妃的家世。
周从嘉的母亲柳氏原本只是一富户的女?儿,家境也可称得上殷实, 只是远不能与盛都?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相比,会与先昭王相识,也是他偶然?间看?到柳氏, 便一见钟情,将柳氏娶回盛都?甚至做了王妃。
只可惜两人的寿命都?不长, 在周从嘉三四岁时先昭王便因旧病去世, 不久之后?盛都?中又起了时疫,先王妃不甚感染疫病也一命呜呼, 留下年幼体弱的周从嘉。
“原来你体弱是随了你父亲。”崔幼澜听他说?起, 便若有所思。
周从嘉点了点头:“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圣上得知我失怙失恃, 便常把我叫到宫里去小住,后?来皇后?娘娘更是把我接到宫中抚养。”
闻言, 崔幼澜不由抿唇一笑:“我大姐姐真?是个很好的人,她没有孩子, 便愈发怜惜你。”
周从嘉略一颔首, 算是不置可否, 又笑道:“我也感激娘娘。”
周从嘉的外祖家在盛都?城外,离别院都?却非很远,马车一刻不停歇地跑, 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这里是将要出京畿地界的一座小城,因从东至盛都?都?要经过这里, 地处要塞,所以?还算得上是繁华, 每日里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即便是眼下要到年关,也仍有不少入京或是出京的。
柳家早年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先是贩卖些小东西,皆是各地的玩意儿,卖个新奇也算是不愁进账,后?面?攒了家业便开了杂货铺子,而?后?又看?了一家客栈,如今也都?还继续营业着。
更因女?儿有了出息,柳家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女?儿很快死了,周从嘉又幼年便入宫,于是又淡了些许。
柳家早接到周从嘉要来的消息,于是早早便在门口等候着了,因崔幼澜也要跟着来,便连软轿都?准备好了。
正如周从嘉所说?那样,柳家确实是普通人家,柳府也并不阔气,宅院算不得大,只可隐约看?出家境殷实。
想来也是当年柳氏去的早,也并没有来得及再帮衬柳家,使得柳家仍是早先那般只是普通商户。
崔幼澜只略打量了几眼,便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以?免让周从嘉见了心下生疑,虽她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周从嘉不是那种人,然?而?夫妻之间至亲至疏,更何况他们甚至算不上是寻常夫妻,必要时总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而?柳家虽是小门小户,规矩竟也算得上多,崔幼澜上了软轿之后?便被带到了内院之中,柳家女?眷正在那里等着她,至于周从嘉则是去了前?面?见柳家家主等人。
崔幼澜从未与柳家任何人见过面?,甚至连周从嘉的这门子亲戚也是近来才听说?的,从前?只当周从嘉父母双亡,亲眷自然?只是那些宗亲罢了,只是她素来大方?,见了从没接触过的人倒也一点不显得局促。
柳家的人其?实并不多,在来的路上周从嘉已与崔幼澜说?过几回,她早就牢牢记住,柳家老一辈中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其?余的都?已不在了,老祖母也因太过于年迈,而?几乎不曾再出来见客,家中如今主事的就是周从嘉的两位舅父舅母,底下也只有几个子侄辈。
崔幼澜一一向她们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命裁冰拿了她此番备好的礼物出来。
来得匆忙,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废了,崔幼澜紧着备了许多东西,自然?不能全部抬上来,只是另有给女?眷的精巧物事当面?送出去。
送给两位舅母的分别是一套头面?首饰,而?她们底下的媳妇女?儿,便是略逊一等的簪钗环佩等物。
因是头一回见面?,加之崔幼澜又是贵客,所以?所有人皆是拘束又客气,不过见崔幼澜又并非是那等趾高气扬的世家贵女?,不一时倒都?放松许多。
两位舅母膝下各有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都?是与崔幼澜差不多大的年纪,崔幼澜见状也早有准备,给裁冰使了个眼色,裁冰便又让人捧了六匹缎子过来,每人各得两匹,分送给了这三位娘子。
三个里有两个倒是拿了东西喜笑颜开,连忙谢过,只有剩下一个,崔幼澜先还没在意,直到在那二人说?完话之后?,却听得她轻轻说?了一句:“太丑了。”
声音压得很低,可却偏偏让崔幼澜听见了。
一旁也有听见的,一时周遭声音都?静了下来,都?是看看崔幼澜又看看那位娘子。
旁边有姐妹也去拉她,又与崔幼澜解释道:“她方才吃了酒说?胡话。”
崔幼澜没打算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虽说?看?起来差不多大,可她到底实实在在比她们多活了几年,怎会去与她计较,于是只是笑了笑。
“倒是我思虑不周,急匆匆只从嫁妆中取了一些出来,虽说?是盛都?最近时新的花样,可也难保她们不喜欢。”崔幼澜笑着打了一句圆场。
另两个自然?懊恼,连连摆手,而?还有一个却仍是撇过头去。
崔幼澜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又暗暗拿眼风去扫堂上两位舅母,只见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却并未出言斥责。
不过不消片刻,二舅母也就是方?才不满的那位小娘子的亲娘,便开口说?道:“我们老夫人还等着见外孙媳妇,王妃同我们来罢。”
因着方?才那一出,崔幼澜被人下了面?子,虽说?不计较,可心里到底也是懊恼的,正巴不得赶紧掀了过去,又加上是去见长辈,周从嘉嫡亲的外祖母,便连忙点头同意了。
于是崔幼澜起身?,由两位舅母陪同着,其?余人紧随其?后?,又走?过了一重院落,便到了柳家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柳家老夫人已经六十上下的年纪,说?年轻已不再年轻,说?老倒也不算很老,只是腿脚早年间就不利索,身?体也不甚强健,所以?为着方?便,只得长年居于内室,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今日是崔幼澜和?周从嘉来访,周从嘉还在前?面?没有过来,虽然?只有崔幼澜先来,但等崔幼澜到的时候,柳家老夫人也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那里了。
相处过程中,崔幼澜发现柳家这位老夫人比方?才二位舅母还要跟客套些,也似乎更平易近人。
“我原是个乡下妇人,柳家也是当年靠着王府才有了今日,”柳家老夫人拉着崔幼澜的手直感叹,“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又有了你这般出挑的外孙媳妇儿,我什么都?不懂,但崔家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们柳家也真?是祖上积了德啊!”
崔幼澜便回道:“一会儿等殿下来了,您好好看?看?他。”
一听崔幼澜提起周从嘉,正是说?到了老人家的心坎上,更是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许。
然?而?周从嘉还在前?面?和?舅父们说?话,一时也过不来,崔幼澜便只能先在这里等着,顺便同老夫人说?说?话。
她家中也有祖母,素来也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们,倒也如鱼得水。
只是话说?了半截里,那位柳家老夫人却忽然?道:“还有一件事,趁着咱们殿下还没来,我想先同你说?一说?。”
说?着便朝着二位儿媳使了个眼色,二儿媳略抬了抬头,却站着不动,大儿媳将屋子中其?他人先带了出去,复又回来。
崔幼澜眼观鼻鼻观心,眉梢轻轻挑了挑,不说?话了。
柳家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对着她语重心长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已经大造化了,可终究看?在旁人眼中,还是破落户,原本你头一次来,是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但……”
她似是难以?开口,又看?了看?底下立着的两个儿媳,便又继续说?道:“若是我那短命的女?儿还活着,家中总归还会再好些,可如今却已是日渐艰难,殿下素日里在盛都?,又常出去游
山玩水,一年统共也才来了这里一次,有些话更是不好对他开口。”
听着柳家老夫人话里的音,崔幼澜便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她倒也不立即拆开了问,只装模作样道:“原是如此,这些年殿下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又是男子,未免有所疏忽了,使得家中竟艰难起来,不过外祖母只消与我们说?出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莫说?是殿下自然?有法子,便是我娘家崔家,那也是产业众多,我回去之后?与父兄一商议,看?看?柳家合适做什么营生,两家一块拼着做倒也便宜。”
闻言,柳家老夫人点点头,片刻又说?道:“这事怎好劳烦你家中呢?听着总归是不体面?的,他们几个年纪轻的不好意思开口,也只能我舍了这张老脸。”
崔幼澜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柳家老夫人说?下去。
“其?实,这事也不难办……”果然?,柳家老夫人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更深,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我虽是你们长辈,但也不敢托大,毕竟你们是盛都?的达官显贵,而?我们只是乡野里的人,怪不懂规矩的,所以?这事我想着还是要先告诉你。”
“我们家里几个还没出嫁的女?儿们,想必王妃也见过了。”柳家老夫人试探着问了崔幼澜一句。
第45章 棒喝
崔幼澜脸上神色不改, 心里便也更笃定?了?几分。
“见过了?,”她轻启樱口,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若是?仔细看,却已经比方才要?稍稍收敛了?几分,“柳家的几位娘子, 自然?都是?很?出挑的,便是?放在盛都也丝毫不会逊色。”
柳家老夫人虽然?知道她不会口出恶言, 然?而从崔幼澜口中听到了?赞许, 自然?也更多了?些欣慰。
“我是?想着,”柳家老夫人又斟酌着说道, “你们此番能不能带一个?回去, 不是?我做长辈的有意破坏你们新婚燕尔, 也不是?信不过你们, 实在是?家中艰难,又不好时时事事来烦扰你们, 盛都昭王府里有个?自家的人,一切也都方便些。”
崔幼澜心下哑然?。
柳家虽然?比不上盛都那些豪奢显贵之家, 但在当地?显而易见也算得上是?一方乡绅富户, 到了?柳家老夫人口中, 倒成了?难到要?过不下去了?。
那么?除了?先王妃柳氏早逝之外,便是?周从嘉不上心,日后或许还要?再添上崔幼澜自己。
可周从嘉明明几乎每年都会来柳家小住几日, 如何能算得上与母亲家族中断了?联系呢,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是?柳家老夫人, 或者说柳家,害怕这种牵连会随着周从嘉娶妻以及日子的流逝而越来越淡, 周从嘉与他们越来越疏远,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便利的法子,便是?继续去用姻亲维系。
这般情?况之下,就算她和周从嘉再尽心,只要?一日不遂了?柳家的愿,柳家便一日不会停止口口声声艰难。
她没想到才来头一日就会多出来这事,说不懊恼也是?假的。
但崔幼澜不会想不到如何应对?,柳家老夫人的话音才落下,她不过思忖片刻,便笑道:“老夫人说的也是?,是?我们的疏忽,只是?我才嫁到王府,对?府上的事情?都还不清楚,家里的事都是?殿下做主,老夫人既与我来说,那我便算是?知道了?,但最后还是?要?问问殿下的意思,他点了?头才算成了?。”
柳家老夫人见她既不同意也不否定?,一时之间也猜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急于要?促成这事,正要?开口继续说话,不料却被崔幼澜截住,只听崔幼澜又说道:“不知老夫人属意的是?哪位娘子?”
柳家老夫人便更加咬不定?,想了?想之后便答道:“是?你二舅母的小女儿,叫做荔娘的。”
崔幼澜略略在脑中回忆了?一遍,便已经对?上了?荔娘是?三个?当中哪一个?,她心中微微叹气。
荔娘正是?方才见到锦缎却出言不逊那小娘子,崔幼澜虽不生气,但到底是?有些诧异的,便是?年少气盛也不会那样言行无状,果然?症结是?在这里。
“方才你也见过了?,觉得荔娘怎么?样?”柳家老夫人耐不住,又切切问着崔幼澜。
崔幼澜轻轻颔首:“倒是?生了?张好相貌。”
柳家老夫人舒出一口气。
她又试探着问了?崔幼澜几句,想探探她嘴里的意思,但崔幼澜圆滑,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一味只往周从嘉身上推,柳家老夫人便当真以为她做不了?主,既然?她没有说话的份儿,那也就无所谓再说些什么?,很?快便放了?崔幼澜回去休息。
柳家的下人引着崔幼澜到了?东边的院子里面,周从嘉每回前来都是?住在这里,柳家总是?将这个?院子空置起来为他留着,此刻早早就已经打扫干净,另有崔幼澜和周从嘉带来的仆婢们也已经过来布置起来。
路上算不得奔波,所以崔幼澜也不累,于是?只坐在窗前喝茶。
已近年节,几乎是?滴水成冰,不大的庭院中种了?一株老梅,柳家倒是?别出心裁,知道周从嘉大多数时候都是?冬日的时候过来,别特意移栽了?梅树,眼下开得正盛。
梅花与梅枝被花窗隔成一幅浅淡的画,茶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梅树便如同蒙了?一层烟雾一般,渺渺若幻梦。
崔幼澜轻叩两下杯壁,听得极轻的两声清音,一时低下头出神。
平心而论,今日柳家老夫人的话于她来说,倒没有多大感觉,柳家的境况虽然?不差,但归根结底,柳家还是?担心与昭王府的联系越来越远,特别是?在周从嘉娶妻之后,所以为了?自己打算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就像……
崔幼澜不禁浅浅一笑,就像崔元媞未曾诞育皇子,于是?崔家必须再选一个?女儿入宫去,稳固崔家和崔元媞的地?位。
同样的事,怎么?自家做的,别家就做不得呢?
所以,柳家的所作所为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去指摘的,这事最终也由不得她来做主,周从嘉不想纳,那么?柳家说什么?都没用,周从嘉有意给柳家一些好处,那么?她也拦不住。
才抿了?一口茶水,便从窗中看见周从嘉朝里走来。
崔幼澜挑了?挑眉梢,掩去方才思忖时的神情?,却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坐直了?身子,端坐在那里等着周从嘉过来。
周从嘉果真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站定?,崔幼澜这才浅笑抬头问他:“见过老夫人了吗?
周从嘉的眉心轻轻一蹙,俄而又松开,一时竟不答话,只是?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两人尚且隔了?一段距离,不会让对?方觉得局促尴尬。
“明知故问。”自他唇齿中吐出了?四个?字,轻飘飘的。
崔幼澜指挥着婢子给周从嘉奉上新煮好的茶汤,等她忙完了?自己的,才像是?有闲情?逸致去对?付周从嘉。
“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办?”她顿了?顿,开口之后未免又觉得自己像是?诘问,便又添了?一句,“若殿下有心让老夫人高兴,我这里也要?提前准备起来,不好让她……”
“罢了?。”周从嘉抬起手指晃了?晃,打断了?她的话。
没再等崔幼澜说话,他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外祖母是?如何同你说的,实则我这些年明里暗里对?柳家的照应也不算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竟要?送家里的女儿来做妾,总归是?不妥的。”
崔幼澜默了?片刻,才接上去道:“话虽如此,可盛都繁华非寻常之地?能比,更何况是?昭王府。”
周从嘉叹了?一声,似是?同意崔幼澜所说的话,又说道:“我已经回绝了?。”
崔幼澜闻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又笑了?笑:“那若是?殿下还未娶妻,或许倒真是?可行。”
此话一出,周从嘉便斜眼去看她,素日里澄澈的目光中竟透着些不解,却迟迟没有说话。
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他说道:“过去的事既已过去,也已发生过,又有什么?或许呢?”
发生过的事自然?也能改变,崔幼澜腹诽,正要?张嘴辩驳,可即将要?说出来的话却不知为何忽然?噎在了?喉间。
自重生以来,她只知一切又有了?改变的机会,也妄
图要?改变从前那些不如意的事,可却忘了?一件事,便是?今世,这些路也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在她走出一步的时候,脚下的路既定?,就再也无法去改变了?。
落子无悔,每一次都是?。
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崔幼澜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只是?呆怔地?望着周从嘉。
周从嘉看着她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到她的每一次,她都是?灵巧机敏的,就算是?有失意,也会强忍着不让人看出来,特别是?在他面前,即便他救过她,她仿佛对?待他也总是?疏离的,就像方才他从外面进来,心里竟期盼着从她脸上找到些许旁的模样,可他又再度失望。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她露出这般神情?。
她仿佛是?一只在溪边喝水的小鸟,周从嘉怕惊到她,所以并?不敢再发出其?他响动,虽很?想知道此刻她到底在想什么?,但还是?不敢去问,好在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他的手边正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于是?周从嘉立刻便拿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
许久后,周从嘉手中的茶少了?一半下去,才听见崔幼澜小声说道:“我明白?了?。”
周从嘉也没有去问她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终于得以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她温言说道:“我本来想着在柳家住上几日,也让你熟悉熟悉,但眼下看来恐怕也不适合,虽然?我已经拒绝了?外祖母,但她显然?还没有死心。”
“那我们即刻就走?”崔幼澜若有所思,“其?他人倒好说,可那毕竟是?你的外祖母,已然?说着家中艰难了?,若你今日便走了?,老人家难免面子上更挂不住。”
周从嘉摇摇头:“无妨的,我们今日就走,不过不是?回别院去。”
“那去哪里?”崔幼澜好奇问道。
周从嘉心下一动,他如今对?着她,说话总是?不由自主地?说一半留一半,仿佛是?可以引着她多说几句多问几句,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总是?仓促的,但日后不出意外还是?会一直过下去的,他不想这样到老,只能比她多走一步,或者几步。
周从嘉回答:“我在这里也有一处宅邸,只是?从来没有住过,柳家的人也不知道,我们去那里住便是?。”
果然?崔幼澜紧接着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呢?眼下离着年节还有一段时日,虽说别院也不在京里,但总归是?回去更好。”
“天气太冷,回去的路上说不定?会遇上大雪——也可能已经下了?雪,”周从嘉看看崔幼澜,“你想在雪天赶路?大雪封山怎么?办?”
崔幼澜一时被他问的说不出话,觉得周从嘉说的应该很?对?,只能点了?点头。
第46章 夜谈
然而很?快她又回了神, 问:“可如此一来,回盛都的时间恐怕会更晚了吧?圣上那里许会问起。”
“没关系,圣上知道我一向如此, ”周从嘉浑不?在意,“晚就晚了,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去?更好。”
崔幼澜眨了眨眼, 没有再说?话。
周从嘉已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她原该安心的, 就这样跟着他到处玩玩乐乐的, 其实没什么不?好,是她从前困于一地求都求不?来的。
但是……
崔幼澜心下微微叹气, 她之前还想?着从别院回盛都还方便一些, 她总是记挂着宫里的崔清月的, 怕她万一出什么事, 可眼下她人都被?周从嘉带到这里,还要再住上一阵子, 甚至有可能到春天再回去?,那就根本不?能看顾崔清月了。
虽然崔清月根本用不?着她看顾。
周从嘉的动作很?快, 说?走就要走, 即刻便去?与柳家的几位长辈辞了行。
他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但柳家也知道大抵是那件事已经惹恼了他,他才急着要离开,但话已经出口, 覆水难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人没塞给周从嘉, 还失了让周从嘉在柳家多住一阵子的机会,只得?怏怏地为周从嘉他们送行。
柳家老夫人自?然是要拦周从嘉的,谁知周从嘉虽然一向很?是孝敬她,但今日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即便是柳家老夫人派了人来拦了他几回,周从嘉还是丝毫不?心软,更不?多看刘佳老夫人特意叫来他面前的荔娘一眼,带着崔幼澜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年下。
中途崔幼澜也问过周从嘉好几回什么时候回去?,但周从嘉依旧是以那日的话来回答崔幼澜,崔幼澜也知道天寒地冻的确实不?适合赶路,后?来也渐渐地不?再问了。
既是在外面,这年节也就过得?简单许多。
盛都的京郊别院本就比昭王府要少上许多人,如今从别院里挪出来,到了这偏远城镇的宅邸之中,那么人就更少了,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仆婢,便只有素日常跟着周从嘉的四五随从,以及几个粗使的杂役和家丁罢了。
人一少事情就少,又远离了盛都,如此日子倒也平静清净。
除夕这日,崔幼澜命人置办了几桌酒菜,等一入夜,便也让零星那几个下人不?用再伺候服侍,也不?用再守着在盛都时的规矩,自?己都各自?下去?吃酒松快去?了。
她在自?个儿院中的正堂内也置了一桌,又吩咐人去?叫了周从嘉一声,周从嘉果真?闻讯而来,二人便一同坐下吃菜吃酒。
周从嘉从来不?嗜好喝酒,但今日是过年,便也时不?时喝完之后?便很?快续上。
酒过三巡,崔幼澜自?然便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周从嘉也知道她其实一直惦念着回盛都去?这件事,其实倒也不?是多想?回去?,只不?过是放心不?下身处深宫之中的崔清月。
他假做不?知,却反问:“这里不?好吗?
“不?是不?好,”崔幼澜顿了顿,继续与他说?下去?道,“出来这么久,我连家里的消息都不?知道。”
崔家的人只道她是跟周从嘉一块儿去?了别院,却并不?知她又和周从嘉转来了这里,她当时以为很?快就会回来,也并没有想?到要去?给家里报个信,眼下到了年节,节礼什么的倒还罢了,恐怕书信都是送到别院去?的。
周从嘉听完后?笑了:“他们难道怕我把?你拐走卖了吗?临走前我已经吩咐过他们,若我们不?能按时回去?,便按着份例往各家送过年的节礼。”
“你倒是想?得?比我还周到。”崔幼澜打趣了一句。
但她脸上的笑意却仍是浅浅的。
“你不?高兴吗?”周从嘉看着她忽然问道。
崔幼澜不?防被?他大喇喇问出来,面皮便是微微一红,而后?又张了张嘴,说?道:“也不?是。”
周从嘉听了她剪简短的话语若有所思,半晌后?道:“你是第一年嫁人,又无?法回去?,倘或是想?家的。”
崔幼澜扁了扁嘴,忽然又想?起前事,一时又感慨那时不?说?旁人不?关心她,便是连她自?己都晃晃乱乱的,哪里还能想?什么家。
放到如今,家早已是不?想?了的。
她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都安排好了,那也不?用我操心什么了,我乐得?在这里待到天气热了再走。”
“崔家既收到节礼,便只当你在别院过得好好的,”周从嘉认真?说?道,“你的父母家人能安心,你自?然也就能安心了。”
这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崔幼澜点了点头。
她见周从嘉杯中已空,便为他斟了一杯酒,最终又忍不住道:“多日不见我姐姐,也不?知她好不?好。”
周从嘉没有正面回答崔幼澜的话,只是笑道:“等到明年夏初,圣上和娘娘就会有小皇子了。”
他不?说?还好,说?起这个将来的小皇子,崔幼澜愁绪更深,却不?便表现出来,于是只好低头夹了菜吃起来。
她忽然的不?说?话,周从嘉自?然也看出来
了几分,他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都是以后?的事,我杞人忧天罢了。”崔幼澜很?快便否定,她心里像是灼烧着一把?火,却不?知该怎么解决,幸好杯中酒水渐冷,她便一口吞没下去?,也算是稍稍平息了些许。
周从嘉一向是又有眼力见又有分寸的,然而他今日却不?知怎的,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却听他又说?道:“你如此担心宫里的另一位崔娘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
崔幼澜没来由的心里狠狠一跳,抬头朝他看去?:“你说?什么?”
她探寻地看着周从嘉,但很?快她自?己又回过味来,说?道:“我去?岁在宫中被?人所害,宫里自?然是有事的,殿下也知道,又为何这么问?”
周从嘉正握着筷子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却不?让崔幼澜看出来,淡声说?道:“我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当真?。”
崔幼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许久后?道:“是殿下有事瞒着我罢?”
“没有,”周从嘉一口否决,“你多心了。”
崔幼澜只觉得?抓住了什么,又切切叫他一声:“殿下!”
周从嘉叹气:“真?的没有什么。”
“那殿下为何……”崔幼澜咬了咬嘴唇,“去?别院也就罢了,是殿下身子不?好,冬日里需要温泉来养身,可去?了别院之后?,又为何来这里,然后?逗留许久,要至春日才回去??殿下难道是要可以避开盛都?”
周从嘉失笑:“你真?的多心了,七娘。”
周从嘉与崔幼澜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距离,他也甚少叫她七娘,似乎这个称呼太过于亲昵,此刻一出口,崔幼澜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也无?法再盘问出什么了。
于是周从嘉便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太过于生?疏,有什么便还是问出来的好,若是隔阂多了,只怕越来越不?能相处。”
崔幼澜垂下眼眸,听了周从嘉的话之后?,她很?是认真?地默默想?了一阵,而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既是如此就好,我也觉得?,若我们还要继续过下去?的话,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更好,免得?互相猜疑。”
周从嘉也跟着点头:“我早已无?父无?母,至于其他亲眷,你也看见了,除了那些宗室,就是柳家这几人,柳家离得?远,也不?会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也早早解决了,所以我这里事少,不?会有什么事能叫你去?猜来猜去?的。再说?宫里的事,我既娶了你,你我便是一体,万不?会故意瞒着你,总是二人一同去?面对的好。”
被?周从嘉这么一绕,崔幼澜的疑心便慢慢消散了,听了他的话又无?端生?出几分惭愧,仿佛自?己方才是真?的对他有所怀疑。
其实周从嘉一个宗室,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崔幼澜在心里笑了一下,便撇开方才的事不?提了。
二人一直饮至深夜,直到都有了醉酒之意,才算是结束了除夕守岁,各自?回房睡去?了。
第47章 泥人
按周从?嘉的?意思, 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春暖花开,后头崔幼澜自?己也渐渐想通了,回别院、回盛都又有什么用, 来前就想过的?,又不?能时时陪着崔清月替她防备着,其余什么都是虚的?, 于是也就安安心心继续住下?去。
这里是通往盛都的?要塞,虽地?方?不?大, 但才过完年?, 周围也就热闹了起来。
崔幼澜自?小到大一直长在盛都,除了盛都便只有宜州, 家中管束又严, 几乎没有外出到别的?地?方?的?机会?, 上辈子出嫁之后, 更是日日被囿于一隅,所以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日头才稍微暖和起来一些?, 北风尚且呼呼刮着,崔幼澜便让人去回禀了周从?嘉一声, 说是想出去逛逛, 看看此地?风物。
不?出崔幼澜所料, 周从?嘉同意了。
这是他才有的?好处,崔幼澜不?由心下?一松,周从?嘉从?来不?会?约束她什么, 除了非要将她带离盛都这一事之外,竟是事事都先遂她的?意。
崔幼澜知道他体弱, 市井之中难免冲撞了,他自?己亦未说要随她一同出门, 便也不?再去叫他,只是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便带着裁冰和凝碧出去了,这里的?人除了柳家之外皆不?知晓昭王来到此地?,所以并不?用很大张旗鼓,也不?必担心什么,只在后头跟了几个随从?。
她今日只装扮得素净,连幂篱都没有戴,原本心里还忐忑着,但等到出门一看,街上的?女子们也没见?戴幂篱的?,这下?倒放了心,还是自?己太过于拘束了。
盛都什么东西都有,但这里倒也有盛都所没有的?,来往的?南北奇货,纷杂散乱着在各处摊贩上,都是崔幼澜不?怎么见?过的?。
她刚刚才拿起一只彩绘的?泥塑小人,这东西在盛都也有见?过,甚至她幼时也不?缺玩的?,但这只泥塑小人又更特?别一些?,用色大胆出挑,造型也奇怪,看似是张牙舞爪的?,不?像别个那些?都是憨态可掬的?娃娃或者动物。
她见?了倒不?怕,反而觉得有趣。
崔幼澜正?拿在手?里看,裁冰见?状便要付钱,那卖货的?是个中年?妇人,不?是盛都这一带口音,明显带着浓重的?南边调子,她笑着多说了一句:“这在我们家乡,是女子用来求子嗣用的?,把?它埋在家中,不?出几年?便可又得子又得女的?。”
那妇人也是看崔幼澜的?打扮和年?纪,为了讨个巧便说了这话出来,其实极是合时宜的?。
然而崔幼澜的?脸色却微变,原本还一直拿着,这下?却突然放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要了。”
然后又匆匆拿了边上另一个寻常的?玩意儿,照旧让裁冰把?钱付了出去。
妇人见?她不?喜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裁冰悄悄问了她一句:“娘子为什么不?要了呢?”
崔幼澜没有说话。
她已经不?想再有一个孩子了,从?前那样关切又伤心过,如今的?一切只让她觉得像是在梦中行走一般,没有实感,既然如此,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也想象不?到接下?来要与周从?嘉生一个孩子,想到未来的?事总让她陌生。
周从?嘉若要孩子,那是他的?事,她不?想要,无论他用什么方?式获得子嗣,那就与她无关了。
她不?想看见?,也不?想再提起。
“怎么不?要了?”
崔幼澜刚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提高?了的?声音,不?像方?才裁冰那样小心翼翼遮掩着,更显得无比突兀,一时之间周遭许多人都听见?了,纷纷朝她看来。
只见?荔娘快步朝她走来。
荔娘今日也趁着天气好来街上逛逛,远远便一眼瞧见?了崔幼澜,只是没有上前来打招呼,而是一直在后头跟着。
直到崔幼澜在泥人摊子前驻足,荔娘才忍不?住上来,她只让后面那些?随从?不?许发出声音,随从?们见?是柳家的?人,又不?知其中内情底细,便没有拦着她。
而方?才那妇人说的?话与崔幼澜的?举动,自?然也落在了荔娘耳中眼中。
这在荔娘看来实在奇怪,虽然崔幼澜和周从?嘉成婚还未到半年?,很不?用急着要孩子,然而对于女子来说,总是尽早有个孩子才好,可崔幼澜却拿起又放下?,似乎很是刻意。
不?过荔娘也无心探究她的?意图,她想起柳家这些?日子因周从?嘉的?拒绝而一直愁云惨淡,甚至连这个年?都没过好,周从?嘉明明就在这里,却不?与他们通个气儿,还是柳家渐渐才察觉到的?,这让他们去也
不?是,不?去也不?是,只能当做不?知道。
荔娘自?己更是被下?了面子,她也算是周从?嘉的?表妹,怎么连个妾都不愿施舍予她去做了?
所以眼下?,荔娘只想抓着这一星半点的?由头来生出点什么事,给自?己出口气,也让周从?嘉可以出面,好过柳家根本见?不?到他,也不?敢找他。
荔娘在崔幼澜眼中只是一个才长大的?孩子,她的?高?声诘问虽然让她有些?没面子,但崔幼澜也懒得与她去计较,毕竟这是在大街上,怎能当街起争执?
崔幼澜只是笑道:“原来是表妹。”
她并不?去回答荔娘方?才的?问题。
荔娘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只是上前几步,又对她道:“祖母都病了许久,可殿……表哥却没再回来看望过她,他从?来都是最孝顺的?,这都是你进门之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随从?便在崔幼澜的?眼神示意之下?,一左一右将荔娘暗中困住,不?动声色地?强行将她带离了此地?。
远离了人群,崔幼澜才松了一口气。
一时却找不?到能坐的?地?方?,崔幼澜又怕荔娘不?知轻重,便只好把?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
昭王府的?马车自?然是极尽奢华富贵的?,荔娘从?没有见?过,进来时先是呆了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羡艳,而后便想起了什么,又红了眼圈儿。
她只继续嚷道:“你都不?让殿下?来看望祖母了!”
崔幼澜蹙了蹙眉心。
柳家老夫人的?病她当然是知情的?,周从?嘉更是,自?从?那日他们忽然动身离开之后,柳家老夫人就开始称病了,而周从?嘉也只是没有亲自?再去柳府看她,一听说柳家老夫人病了,他早早便派去了大夫,还为柳家寻访到了名?医,然而几次下?来之后,周从?嘉也知道了个大概,柳家老夫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病,不?过是老人家常有的?病,她从?前也一直有,调理着就是了,说是忽然病得厉害,不?过就是为了那件事,也为着周从?嘉没有给她和柳家面子。
那毕竟是周从?嘉的?亲祖母,他不?好去拆穿,也无需拆穿,于是照旧是大夫看着,补品药材流水似的?送着。
这些?崔幼澜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面对荔娘,崔幼澜也不?能当即与她掰扯得一清二楚,只得耐心与她道:“冬日里殿下?的?身子也不?好,他素来体弱,不?能见?风不?能受寒的?,若是殿下?为此而伤了身子,老夫人也不?安心不?是?”
荔娘自?然是分辩不?过崔幼澜的?,只微红了一张脸,怒道:“你就会?这样狡辩!”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殿下?自?会?去柳家探望老夫人。”崔幼澜又加上一句,她也不?管周从?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后头去不?去也是他自?己的?事,她眼下?先脱身了再说。
荔娘眼珠子一转,先是没有说话,半晌后,崔幼澜正?要请人送她出去,便听她又说道:“那我今日也要见?一见?殿下?,亲口与他说一说。”
崔幼澜无奈。
她知道周从?嘉应是不?愿意见?荔娘的?,但她不?能替他回绝了荔娘,况且这会?儿正?是在大街上,她也怕荔娘不?知轻重地?闹起来,倒不?是怕丢脸,而是不?想那么麻烦。
先顺着荔娘的?意思让她一块儿回府,反正?由周从?嘉决定自?己决定见?不?见?。
“那好……”崔幼澜话还没说完,马车壁便“砰砰”两声响,不?轻也不?重,却足以把?她的?话打断,一时让她和荔娘都愣住。
旋即外面便传来了周从?嘉的?声音:“你们二人叙旧也叙够了,荔娘下?来,本王让人送你回家。”
荔娘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面对崔幼澜,她的?胆子是很大的?,几乎是什么话都敢说,周从?嘉没有亲的?兄弟姐妹,那么他们柳家这些?表兄妹们,也算是很亲了,崔幼澜只是一个刚刚嫁给周从?嘉的?外人,怎么能与他们做比较呢?
可周从?嘉一出现,她立刻就像是一只鹌鹑一样了。
想起当日周从?嘉对柳家老夫人的?拒绝,荔娘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老夫人是周从?嘉的?外祖母,尚且在他那里碰了钉子,这么些?时日愣是没去看望过称病的?老夫人,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而且她也想在周从?嘉面前做出娴静有礼的?模样呀!
荔娘立刻用帕子捂了半边脸,由裁冰扶了下?去。
崔幼澜坐在那里没有动,并没有去送一送荔娘的?意思。
隔着马车,她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荔娘正?细声细气地?与周从?嘉问好,又问周从?嘉什么时候回柳府去看望柳家老夫人。周从?嘉的?话不?多,几乎是她说几句,他应上几个字,最后大抵是荔娘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匆匆道了别,这才离开了。
很快,周从?嘉便进了马车里面来,他甫一坐下?,马车便动了起来。
崔幼澜看了他一眼,道:“柳家老夫人似乎很想念你,不?然荔娘也不?会?紧咬着这事。”
“柳家太放纵女儿,不?知如何教养的?,”周从?嘉叹了一声,“多谢你,没让她在街上闹起来。”
崔幼澜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从?嘉继续说下?去:“外祖母也派人过来好几回,她的?病半真半假只是个托词,为了柳家的?将来才是真的?,可惜若底下?个个都是如荔娘一般,恐怕也是徒费心力。”
“殿下?自?己觉得对得起柳家和先王妃就行,其余都是虚的?。”崔幼澜道。
听了她的?话之后,周从?嘉没有再说话,这个话题算是了解了。
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他问道:“方?才为什么不?要那个泥人?”
第48章 冷战
崔幼澜心里跟着他?的话?一惊, 仿佛是寒冬腊月里碰到了冰水一样,立刻就要瑟缩进去。
为?什么?
她自然是不敢将心里话?原原本本都说给周从嘉听的。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急中生智道:“我只是拿起来看看, 那个泥塑小人长得怪可怕的,我买它干什么?”
崔幼澜边说便又有些懊恼,今日出行, 是有随从跟着她的,这?些都是周从嘉的人,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想?知道, 就没有不能知道的。
她对周从嘉倒没那么防备,周从嘉并不会来干涉她什么, 知道便知道了。
可偏偏是今日她拿起了那个小人, 而?那个泥塑小人又有那个意思在, 若是她早早知道, 必定是不会闲着去拿在手上的。
真是追悔莫及。
这?个临时编出来的理由又更?像是欲盖弥彰,若真是觉得害怕, 便根本不会去拿,不过就是那摊主?多嘴了一句, 她才急着放下的。
也不知道周从嘉有没有信, 大抵是根本不会信的, 而?且他?多半是早就从随从那里得知了内情,但他?也只是听了没有说话?。
一开始不说话?便不说话?,崔幼澜觉得也还好, 反正?忍一忍马上就到家了,但不一会儿?她又觉得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
终于, 崔幼澜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摊主?说了, 那个泥塑小人是主?子嗣的,我觉得不合适,就放下不买了。”
不过她很快又接上去补了一句:“若你喜欢,我就让他?们?再把泥塑小人买回来?”
周从嘉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崔幼澜一眼,眸色如浓墨一般深沉,看得崔幼澜有些发憷时,才听他?笑?道:“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看见什么玩意儿?就非要买下来不可,你既然觉得害怕,那就不要了。”
崔幼澜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讪讪地应了一声。
马车还在骨碌碌地往前,明明往日里不长的一段路,今日却总也抵达不了似的。
像是有一团不那么烈的火,从下往上在慢慢炙烤着她的心肺,顷刻间?又仿佛有一盏冰水从上浇下,一冷一热循环交替着,使得她更?不好受。
崔幼澜感觉到憋闷,便稍稍掀开车帘,深深吸了
一口外头凌冽的寒气,才问跟在车旁的凝碧:“还没到吗?”
凝碧张嘴正?要答话?,崔幼澜的手背上却忽地覆了一样温热的东西上来。
她一惊,捻在手指间?的帘子也滑落下来,回过头只见周从嘉果真盖住了她的手,在她转头过来的瞬息之间?,又微微用了力将她的手按住。
“殿下……”崔幼澜失声道,一面又想?赶紧将手挣脱开去。
而?她的声音就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如同攻城略地一般的侵入,莫说使得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要被抽干。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窒息的时刻,却又有丝丝缕缕的气息被渡送过来,沾染了她已然算得上熟悉的香味——是他?素日常用的二苏旧局。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是早已停了下来的,崔幼澜在神魂颠倒之间?好像有听到门外随从仆婢们?请他?们?下去的声音,但里头没有人应声,外头的人也就不再催促,直到他?们?餍足停歇。
崔幼澜的双颊早已晕上了桃花一般的红云,她侧过头去,却依旧难掩呼吸的急促,以及微微颤抖着的手。
她的灵台混沌一片,却又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她没有抵抗他?。
身边人的呼吸也如同她一般,甚至比她要更?加急促,带着点微喘。
他?仿佛是在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而?崔幼澜也已没有勇气再去看他?。
崔幼澜拂起自己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待气息稍稍平稳之后,终是说道:“殿下,其实你可以……”
“你不必再说这?话?。”她的话?再次被周从嘉打断,“若我当初仅仅只是怜悯你,便根本不会与你成婚。”
崔幼澜的双手掩在衣袖之下,此刻她两手正?紧紧绞着手指,连指尖都泛着白色。
“可是我大概……会令殿下失望……”她喃喃说道。
周从嘉轻笑?一声:“那只泥塑小人?你若真不愿,本王不会逼你,只要你的心早晚有一日放到本王身上来,旁的事情本王都不在意。”
他?知道她内心的彷徨,也知道她曾经受过的伤,他?的所求并不多,只需要她的心而?已。
崔幼澜的气息一窒,然而?脸颊便比方?才要更?红起来,她终于禁不住抬眼去看他?,也只一眼,便很快又收回目光,侧过头起身下了马车。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裁冰不防她突然从马车里出来,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使得崔幼澜不至于软着脚从车上跌下来。
才在那里站定,崔幼澜便头也不回地往里面快步走去。
裁冰忙道:“殿下还没下来!”
可崔幼澜充耳未闻。
***
那日之后,崔幼澜便刻意避着周从嘉,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可到底两人分房而?居,有意要避着对方不见面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她时常也觉得自己别扭。
从前的姻缘双方?不谐,算作多年都作了一对怨偶,见面也没话?好讲,后来连她自己也懒怠去同对方?说话?了,不如不见。
可如今却大步相同,她与周从嘉似乎是还有个完全没有经历过的未来可以憧憬的,既然如此,便更?该规避不见面不说话?,以免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道理她虽都懂,但就是想?避着什么似的。
一晃便到了开春。
崔幼澜另又有心事,想?着周从嘉是说过的,到了气候和暖起来的时候便回去,可她最近不与他?见面说话?,回去这?事他?便也没再提起。
他?不提起了,急的也是崔幼澜。
终于这?日午睡起来,在裁冰几个最近无数次有意无意的催促她去请周从嘉过来的话?语之下,崔幼澜松了口。
“备一桌酒菜,都要是殿下爱吃的,请他?夜里过来用饭。”崔幼澜这?样说道。
入了夜,周从嘉如期而?至。
他?就是有这?样好处,万事都不会拂了崔幼澜的面子,即便崔幼澜这?么些日子里面都躲着他?,他?也瞧出来了,但崔幼澜一旦有邀请,他?也不会故意拿乔。
不过今日崔幼澜才请他?坐下,便听周从嘉说道:“你是来问我何时回去的吗?”
崔幼澜一下子被他?点破了心事,眉间?闪过一丝懊恼,接着便讪笑?道:“还是殿下聪慧。”
“若不是此事,你恐怕也不肯请我前来,更?不肯见我。”周从嘉笑?着往唇边送了一杯酒。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崔幼澜想?替自己辩解几句,然而?又实在辩解不出什么,事实或许却如周从嘉说的那样,既是不是,她也好像是在狡辩,“总之,回去之后就不会了。”
周从嘉点了点头:“哦,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这?样呢。”
他?平日里万不会她说一句他?又赶一句,崔幼澜这?才后知后觉,周从嘉恐怕还是生气了。
崔幼澜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也不是故意不见你的。”
周从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崔幼澜也觉自己的话?很是无力,便垂下头不说话?了,半晌后,才听周从嘉说道:“我知道那日唐突了你,你不高兴了。”
崔幼澜微微张嘴,想?说什么话?,但最后还是没出口。
“但凡事,你总不能一声不吭地躲在里面不见人,”周从嘉叹了一声气,“你不乐意,与我说出来或是发脾气都无妨,然而?若次次都如同这?些时日一般,我唯恐我们?日后是要离心的。”
崔幼澜心下一震,思绪便要飘散出去,但她到底尚存理智,立刻将神思回笼。
许久,她才点头:“殿下,我明白了。”
周从嘉朝她一擎酒杯示意:“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崔幼澜也顺势饮下一杯酒,温热的酒水顺着喉咙一直流下去,辣辣的却很是熨帖。
她放下酒杯,鼓足勇气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就知道你忘不了这?件事,”周从嘉笑?起来,“罢了,时气也和暖起来了,你让他?们?收拾收拾,我们?这?几日便启程回别院。”
崔幼澜听在耳中,也开始雀跃起来。
跟着周从嘉来这?里也不知多少?时候了,时日没有尽头一般的,不知他?到底要何时回去,虽然听周从嘉的意思他?或许还要在别院逗留小住数日,但总算是离着盛都近了,来去也更?方?便。
她思忖片刻后又道:“柳家的老夫人一直称病着,殿下也没有去看过她,这?次离去,是不是也要去道一声别。”
听见她提及柳家,周从嘉的眉头微微一皱,但旋即便松开:“外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我一两年才来一回,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明日我去看她一回。”
“那么柳家的事,”崔幼澜看了看他?,道,“其实也不怪柳家担心,柳家门户本就不显,先王妃又去得早,也没来得及帮扶他?们?一二,这?恩情和牵连越来越淡,柳家便又回到从前那般了。”
“我知道,但外祖母他?们?想?继续靠姻亲的这?个法子,终归也不是长久之道,也难免让人看不起。”
周从嘉说完才又想?起崔家在宫里的两个女儿?,虽崔家不至于如此,但在崔幼澜面前说起,总归还是怕她多心,立刻说道:“我只是说柳家。”
“我也没那么小气。”崔幼澜噗嗤一声笑?出来,“若要说最好,那还是将柳家适龄的子弟送去读书,再将昭王府的一些产业交由你柳家的几位舅父打理,让他?们?能从中获利,柳家老夫人才会安心。”
周从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打算开了春便送他?们?出去上学。”
与周从嘉说话?很是轻松,即便意见有不同的地方?,也不会有隔阂或者不愉快,两个人一时絮絮说着,热菜热酒也不间?断地上着。
崔幼澜正?和周从嘉说着明日他?去向柳家老夫人道别所需要的礼物,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匆忙跑来,接着便是慌乱的声音:“殿下不好了!别院出事了!”
第49章 夜行
尚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崔幼澜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如同绑了?石块一样沉入河底。
她不由站了?起?来,甚至还带翻了?一副碗筷。
此时, 房门已经打开,而
周从嘉也快步走?到了?门口。
周从嘉的随从一见他,便立刻说?道:“刚刚从别院传来的消息, 别院失火!”
崔幼澜和周从嘉此番出?行,身边带的人不多, 皆只是几个贴身的或是用得着的, 大部分人马都留在了?别院,这要是别院走?了?水, 伤亡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崔幼澜这时也已经走?到周从嘉身边, 忙问:“人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随从摇头:“还不知道,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那里正在救火, 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别院在京畿地?区,自然是归属于京兆尹管辖, 又是昭王的别院,皇帝所赐, 自然更是着紧, 所以并不奇怪。
人命关天?, 冷汗从崔幼澜的手?心沁出?来,周从嘉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并不炙热, 只是却是暖和干燥的,稍稍将崔幼澜焦躁的内心抚平了?些许。
“不必计较房屋财物, 让他们先救人要紧。”周从嘉此刻眉心亦是紧紧蹙起?,沉声吩咐道, “大夫也要准备好?,人一救出?来便赶紧让大夫去治,用药用钱的事不必再来回本王。”
随从得了?他的话,立刻转身就?走?,这时又有人上前?道:“殿下,是不是要启程去别院了??”
崔幼澜自然也是如此作想,她正要叫人去收拾东西,却见周从嘉摇了?摇头:“不急。”
崔幼澜张嘴便要问,周从嘉却抬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崔幼澜会意,立刻止住了?声音。
两人又回房去。
才耽误了?这么一阵,酒菜却已经冷了?下来,崔幼澜和周从嘉也没心思再喝酒吃菜,只是仍旧坐在方才的地?方,兀自看着满桌的杯盘酒盏。
此时静下来,崔幼澜几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多时后,果然听见周从嘉说?道:“等夜再深一些,我们便悄悄往别院去。”
虽然崔幼澜心里早有些预料,但听周从嘉口中说?出?来的话,她还是一惊:“为何?方才殿下不是说?不急吗?”
“这几日即便天?干物燥,可别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火的,”周从嘉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怕此事有蹊跷,只是不能肯定。”
纵使不能肯定,也能作准八九分,不然周从嘉便不会说?出?来。
崔幼澜倒吸一口冷气:“殿下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从嘉没有说?话。
他向来对待崔幼澜坦诚,可若是他不想说?的事,便很难从他口中挖出?来。
崔幼澜也明白就?算逼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崔幼澜便伸手?去拿酒壶,往自己面前?斟了?一杯冷酒,正要去给周从嘉倒时,却听周从嘉说?道:“我们暂且没事,只怕……徐述寒危险了?。”
“哐当”一声,崔幼澜手?中的酒壶滑落,砸倒了?周从嘉面前?的酒盏。
周从嘉扶住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此番失火不是意外,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二人并不在别院里面,也很快会找到这里来,我们要在他们找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们?”崔幼澜怔怔地?望着周从嘉,“可回别院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素来机密,可此刻却与脑子裹了?浆糊一般,黏黏糊糊的纠缠在一起?,使得她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事,也再问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周从嘉并没有与她详细解释清楚的意思,只是说?:“别院失火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的盛都,传到宫里,圣上也会派人前?来,并不会耽误很久,我们从这里离开,让他们先找不到我们,等圣上的人到了?别院,我们就?没事了?。”
崔幼澜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又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木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想在离开前?带上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然而等许久后才记起?这并不是在自己的寝房中,也不好?大张旗鼓起?来打草惊蛇。
她又看了?一眼周从嘉。
周从嘉也起?身,走?到她身边,道:“其他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崔幼澜点了?一下头,但是她的头便就?此垂着,没有再抬起?来。
“他为什么……”周从嘉听见崔幼澜的抽泣声,但她的声音并不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从嘉的心就?如同一根没有绞紧的弦,随意一拨便嘲哳难听,晃晃悠悠的,他又靠近崔幼澜一步,下意识向她伸出?手?,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并不是将她搂住,只是将手?轻轻搭放在了?她的肩头。
他道:“此事眼下尚未分明,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崔幼澜许久都没有再作声,当然她也没有哭泣很长时间,等她终于拭干了?眼泪,再次看向周从嘉时,却说?道:“好?,若是无事那最好?,我什么都不问,但如果真的是你预料中的那般,那么还请殿下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情告诉我。”
周从嘉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垂下了?眼帘,算是同意了?。
***
夜间行路,又兼要对行踪稍加遮掩,自然是多有不便,行至途中,竟又飘起?雪来。
明明已经开了?春,这春雪落得真不是时候。
崔幼澜在马车中坐得憋闷,心思又重,一时间落雪又放慢了?脚步,便轻轻叹了?一声。
马车内燃着熏香,温暖宜人,周从嘉往她膝头盖了?一张灰鼠皮的毯子,低声安慰道:“没事的。”
只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心也直直地?往下沉去,仿佛是在虚空当中,浑身上下竟没有一点重量一般。
别院里还有着许多仆役奴婢,他明白她的忧心忡忡,可在这担忧之中,是否有许多是为了?那个人的?
他无从得知,也不可能去问询。
若是无事发生,就?这样自欺欺人到老,该有多好?。
周从嘉掩在广袖下的手?苍白冰冷,不知不觉中微微攥紧了?一些,这才泛出?点淡红色来。
神思恍惚之际,却又听外面说?道:“殿下,前?面的雪更大了?,是否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春日的雪虽不像严冬那样会导致大雪封山难以行进,然而春雪潮湿难积,一落地?不出?几息便会化作了?雪水,又与地?上的泥土混杂在一起?,使得道路湿滑泥泞。
他们特?意挑了?不熟悉的小路走?,若此刻贸然再走?下去,或许也会生出?不少危险。
周从嘉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崔幼澜已经在他前?面说?道:“那就?先停一停。”
说?完,她朝他望来,二人目光相触,见他意外,她便对着他笑了?笑。
她又道:“再继续向前?太危险了?,即便我们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其他人的安危。”
“也好?。”周从嘉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该是不愿在这个当口停下来的。
很快一行人便找了?一户猎户家里留宿,给了?银钱之后,这家便为他们收拾出?了?两间屋子,一间给崔幼澜和周从嘉住,一间则是给随侍的几人休息。
乡间村户房室狭窄,这屋子又似乎是不常用的,匆匆收拾出?来,难免有一股霉味,即便是赶紧燃了?香,都只能掩盖少许。
崔幼澜还好?些,周从嘉自小体弱,一入内坐下便咳了?起?来。
崔幼澜见状连忙倒了?刚送来的热水给他,可周从嘉只掩着半张脸咳嗽,竟连喝水的空隙都没有。
“要不要去取些药过来?”崔幼澜方才临走?之前?倒备了?一些药随身带着,都是用得上的,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给周从嘉抚背。
可此时周从嘉也没有回应她的工夫,崔幼澜自己亦是腾不出?空去叫人拿药,好?半晌才见他缓了?气儿过来,连忙又喂他慢慢喝下几口热水,周从嘉这才渐渐止住了?咳声。
周从嘉捂住她的手?:“不用去取药了?,就?这么将
就?一晚上。”
“可若是再犯起?来病症……”崔幼澜愈发担心。
“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周从嘉又呷了?一口热水,“外头天?冷,你不要出?去,也别把?他们都惊动?起?来了?。”
崔幼澜自也不再坚持。
一时要入寝,今日不同以往,二人只匆匆用巾帕洗了?脸,也没多余的热水可用了?。
屋内只有一张床,靠着西边的墙,原本应是白色的墙,许是因为年头久了?,也染了?一层灰扑扑,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床不大,勉勉强强才能够躺下两个人,床上也只有一床被褥,摸起?来又硬又单薄,好?在他们带着其他毯褥,这才不至于太过于窘迫。
可无论?如何,两人今晚都是要同躺在一张床上的了?。
崔幼澜望了?一眼那床那墙,唯恐周从嘉又犯病,便道:“我睡里面,睡外头我怕。”
说?着也不管周从嘉怎么说?,自己便脱了?鞋爬到了?里面去。
周从嘉在她身侧躺下。
一面是不甚洁净的墙,一面是周从嘉,崔幼澜纠结了?一阵,还是朝周从嘉那个方向挪了?一些过去。
这张床就?这么点大小,也就?只能这么挤着。
那墙好?像还漏风,崔幼澜不禁打了?个冷颤,头往狐皮毯子底下钻了?钻。
结果她才往周从嘉那里挪,谁知周从嘉也往她这边挪了?一下。
崔幼澜觉得身边一下子更热了?,便问他:“殿下是不是冷?”
第50章 抱歉
周从嘉回答道:“我不冷, 我是怕你冷。”
挤在一起能暖和些,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崔幼澜不禁失笑:“我身子强健,相比之下, 应该是殿下更容易受寒才是。”
“你是女子,我是男子,自然是我更为体热。”周从嘉也不气恼, 仍是笑意盈盈地同她说着话。
崔幼澜便也不与他争辩了,只是这么三言两语的, 倒也不冷了, 反而脸有些微微发烫。
二人?虽已?是夫妻,可这样亲密地抵足而眠, 却是头一次。
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夜的心?绪也不知被带着绕了多少回, 哭过也彷徨过, 可到了眼下躺在这里,崔幼澜的心?竟是安定了下来。
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 又能怎么办呢?
只盼周从嘉有意瞒着她的事,不要?太令她害怕或是绝望才是。
还有徐述寒,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别?院的火又为何会与他有关?
他……也不要?因她而有什么事才好。
周从嘉低头便看见崔幼澜一双眸子亮亮的, 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事情,他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只是周从嘉什么也不多说,他把毯子给?崔幼澜掖紧, 便道:“莫多想了,快睡吧, 马上就要?天亮了。”
崔幼澜叹了一声,便听他的话闭上了双眼。
仿佛只是闭上眼的瞬间, 她重新睁开眼,屋内却已?有天光透了进来。
与周从嘉在一起挤了一夜,她的睡姿是很拘束的,一夜过来到底有些僵硬,崔幼澜轻轻动了一下身子,却不想周从嘉马上便醒来了。
他睁眼之后却先不去?看崔幼澜,而是很快便从床上坐起身,才道:“天亮得真快。”
崔幼澜悄悄松了一口气,倒是避免与他在枕边面面相觑的尴尬了,待周从嘉下了床之后,她也连忙背过身去?穿好衣裳,而此时已?经有随从轻轻敲了他们的房门,问?他们可有醒来。
耽误在半路上总归是不好的,途中?到底也有更大的风险,倒不如先到了别?院附近再说,于?是他们也不敢再耽误,连忙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裁冰天没亮便起来借猎户家里的厨房做好了吃食,每人?都分得一碗面片汤,就算崔幼澜和周从嘉也是如此,这次走得匆忙,连吃食都来不及准备,只匆匆包了几包点心?茶食带着,只是早起天冷自然是要?吃些热的,这样的境况下能吃到热食已?经很好。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倒是停了,日?头开起来,原本山林间积起的薄薄的雪,也很快晒化了,化成了雪水从叶片枝头跌落下来,料峭春风更是湿寒无比。
马车又重新跑起来。
这一回继续行路,总算是一路顺畅,别?院本就距离不远,虽然路上湿滑影响行路,但?也不过就是大半日?的工夫,便到了别?院附近。
目光越过山头,崔幼澜远远便看见别?院的方向?还冒着缕缕黑烟,心?下便更加焦急。
周从嘉自然也看见了,他想了想,便对崔幼澜说道:“火应该已?经灭了,只是浓烟一时半刻还未消散。”
“唉,”崔幼澜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烧成这样……也不知道别?院的人?有没有事。”
后半句话咽了一半下去?,看见了别?院的境况,她怎可能不想到那个人?,只是当?着周从嘉的面却到底难以出口了。
很快周从嘉派出去?探听消息的随从便来报:“火是天亮时灭的,别?院的房舍都已?经被烧毁,不剩多少了。”
周从嘉轻轻一点头,又问?:“伤亡有多少?”
“死了主院的五个护院,三个婢子,”随从顿了顿,“身上皆有刀伤。”
闻言,崔幼澜的神色便是一黯,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垂下眸子去?。她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到了眼下的地步,周从嘉恐怕是再也瞒不住她什么,总要?对她和盘托出了,然而摆在眼前?的这一条条人?命,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说下去?。”周从嘉继续道。
随从道:“除了主院最严重之外,其余地方的都只是受了些小伤。另外还有一具尸体,是在别?院外发现的,已?经核对过了别?院的人?数,不是别?院的人?。”
崔幼澜低着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颤抖起来。
这具无名尸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任何事,譬如别?院为什么会起火,主院的伤亡为什么会最严重,几乎留下来的全都死了,还有徐述寒为什么会去?别?院,并且死在了那里。
周从嘉突然伸手将她一直颤抖的手按住,一面又问?随从:“盛都那里怎么样了?”
“京兆尹今早便到了别?院,清点清楚之后才回盛都向?圣上回禀,圣上也早就另派了人?过来,这会儿也该已?经到了。”随从回答道。
周从嘉终于舒出一口气,却并不敢让崔幼澜察觉。
圣上派人?前?来之时,一定是在京兆尹清点之后前?去?回话之前?,好在这一来一去?并没有出现差池,若是等京兆尹回话之后再派人?前?来,那宫里也一定知道了他和崔幼澜没有死,那么与皇帝所派之人?一起前?来的就会有其他人?。
一直到周从嘉咳了一声,崔幼澜才一下子回过神,暂时将自己从混沌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随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里面又只剩下了她和周从嘉。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从周从嘉的手心?下抽走,道:“现在殿下可以说了吗?
掌心?握着的柔夷冰冷,然而她拂开之后,却连最后一丝温暖也旋即消散开去?。
周从嘉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抬眼见崔幼澜目光灼灼,他心里像是被锥子凿得钝痛,却也只得悠悠开口道:“你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大姐姐。”
崔幼澜眼神倏地一黯,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周从嘉继续说下去?。
惊讶吗?
可是事已?至此,什么事都无法再令她惊讶了。
“你自幼聪慧,在家中?一众姐妹中?是最出挑的,崔家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最适合入宫的人?选,皇后娘娘从前?亦是如此想的,但?是很快她便想到自己膝下无子,即便来日?你可以诞下皇子解她燃眉之急,可那也只是一时的,崔家和你的地位自然稳固,可她或许却只能屈居你之下。”
“她可以去?和……”崔幼澜哽了一声,再没力气把话说下去?。
周从嘉脸上浮起苦笑,摇了摇头:“娘娘虽然已?
贵为皇后,然而她也有自己恐惧的东西,她怕崔家不同意换人?入宫,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见。”
崔幼澜深吸一口气,银牙紧紧咬在一起,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她要?害六姐姐。”
周从嘉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崔幼澜身上:“静妃娘娘比你好掌控得多。皇后娘娘的心?思藏得极深,我被她抚养长大,时常入宫竟是一点都未察觉出来,直到去?岁你在宫里出事,虽被你们应对过去?,然而却被我发觉了蛛丝马迹。”
周从嘉说到这里顿了顿。
这回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崔幼澜闭了闭眼却已?接着道:“皇后娘娘……真是高估了我,若我当?真如此机敏,又怎会被她的一杯酒所害,她何苦担忧?”
“宫闱之事,防不胜防,”周从嘉的眸色也黯淡下去?,沉声道,“抱歉。”
崔幼澜沉默半晌,摇头道:“你是被她养大的,视她为母,为母亲隐瞒其罪,倒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你。”
“我原本打算让这件事永远都不见天日?,可没想到徐述寒假意离开盛都,暗中?却仍在追查此事,”周从嘉道,“他得知真相之时却已?被娘娘察觉,娘娘认为他已?经告诉我们此事,也怕外界知晓,便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除去?我们。”
“那么徐述寒他……”
周从嘉思忖片刻:“他是来找我们的,或许只是想告知我们真相,或许也为了来提醒我们提防娘娘,但?唯有一点,娘娘不会放过他。”
人?已?经没了,想起前?世?,崔幼澜更觉恍惚。
原来两世?,自己一路坎坷,最终的答案却是如此。
根本不值得。
心?灰意冷莫过于?此。
算算前?世?今生,崔清月的命,徐述寒的命,还有因崔元媞所作所为而被种种因素导致死亡的祖母和她,仅仅只是为了让崔元媞拥有她觉得真正属于?自己的皇子。
而她与徐述寒一世?怨偶,了结于?此,终究是潦草收场。
崔幼澜再度抬眼看向?周从嘉,话未出口,牙却差点咬到嘴里嫩肉:“你娶我,是不是因为皇后?”
周从嘉早就察觉到了此事,却始终替崔元媞隐瞒,甚至不到今日?崔元媞再度对他们下死手,周从嘉再也瞒不下去?,他是打算一辈子不说的。
他是为了崔元媞对他的养育之恩。
那么当?时站出来说要?娶她,一想便知道他是为了替崔元媞恕罪。
闻言,周从嘉果然没有再说话了。
崔幼澜等不到他的话,一颗心?就这么不冷不热着,仿佛也没完全冷透似的,只觉得自己两世?都活得如此荒唐,又酸涩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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