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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随着帝王晕倒, 婚事在御前侍卫的惊呼中戛然而?止。


    来?不及礼成的一对新人?,随家主跑向帝王所在的客院,被御前侍卫堵在客房外, 只有御医和齐枞得以靠近圣驾。


    黎昭和齐容与等在外面。


    夜幕渐渐拉开,星月点点, 枝叶淅索, 原本喜庆的大婚被夜色笼罩一层暗淡,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去, 鲜少有人?知晓晕厥在客院的人?是哪一位贵客。


    须臾,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齐枞走出客房, 迎上?一双双或关切或疑惑的视线, 他摇摇头,将家眷一一打发,只留下世子夫妇和一对新人?。


    “陛下醒了,犯了头疾, 正在医治,看样子效果甚微。”


    阮氏和丈夫对视一眼, 道:“我听说西郊的雪山上?有一味灵丹妙药, 治百病, 可遇不可求,夫君不妨带人?去寻一寻。”


    相传祈月城附近的确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生?长?在此的人?打小就都有所耳闻,可多数人?当其是传说,没有当过?真?, 齐思游刚要反驳,被阮氏踩了一脚靴面。


    “去试试运气也?好。”阮氏挤眉弄眼, 将人?拉向一旁,耳语起来?,“夫君且带人?去寻,寻不寻的到是一回事,寻不寻又是另一回事,多难得的机会,这?才是可遇不可求,要把握住啊!”


    那?边夫妻窃窃私语,这?边一对新人?静默撑伞。


    齐枞挠了挠腮,“老九,你跟老大一起去吧。”


    齐容与闭闭眼,下颌骨紧绷,敛去一丝情绪,在被黎昭推了推小臂后,才有了反应,虽不耐,但?还是将伞塞进黎昭手里,转身走进细雨中。


    等幺子离开,齐枞看向黎昭,看向差一点点就要成为自己儿媳的少女,“丫头,好事多磨,回头咱们把大婚补上?就是,事急从权,为难你与老九了。”


    黎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像是憋了一口气发泄不出来?,闷闷的,恹恹的。


    也?好,好事多磨,那?就等祖父可以离开宫城赶来?这?边再补齐大礼,也?算了结遗憾。


    客房传来?萧承的闷哼,断断续续,细细微微,黎昭没有进去添乱,也?没打算探望,与齐枞颔了颔首,径自离开,带着守在礼堂的娘家人?住进先前的客院。


    黎杳叉腰在房间内暴走,气呼呼道:“陛下一次次纠缠姐姐,到底何时有尽头?”


    傅氏拉过?女儿,拍了拍她的嘴,“抱怨无用,让你姐姐歇息吧,她够累了。”


    黎杳嘟了嘟嘴,又安慰了黎昭几句,随祖母和母亲去了客院的厢房。


    黎昭坐在玫瑰椅上?,单手支颐,回想着萧承先后的变化,短短半月,像是换了一个人?,半月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坦言自己记起前世,外表年轻,实则步入中年,而?这?半月以来?的帝王,更像是她死?遁前那?个执拗的家伙。


    黎昭按按额,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一身繁缛婚服,雍容秾丽,珠翠环绕,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终究是被反复无常的萧承扰了兴致。


    少顷,窗外雨势转大,哗哗啦啦冲刷着屋瓦,汇成一条条水线倾注而?下。


    黎昭刚沐浴更衣,就被御前侍卫扰了清静。


    “黎姑娘,陛下不知所踪!”


    黎昭赶到萧承所在的客房,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将士,一口闷气堵在胸中,也?快胸胀头胀了。


    “丫头。”齐枞叫过?黎昭,指着枕头上?留下的一排陌生?符号,“这?是陛下留下的,你可知其中含义?”


    黎昭一眼认出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这?是她和前世萧承互通的符号,唯有他二人?看得懂,只因这?些符号是她幼时乱编乱造,戏说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


    “承哥哥,以后我若被劫持,就用这?些符号做线索,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你记一记嘛,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承哥哥,昨日的符号可记下了?来?,我考考你。”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黎昭在前世离宫时,也?是利用这?些暗语,向萧承透露了“曹柒”的秘密,报复了“曹柒”,让自己解了恨。


    她比萧承更懂枕头上?的那?些符号,便让人?取来?一张祈月城内外的地形图,按着符号所表达的暗语,在地形图上?圈出一个地方。


    “劳烦伯爷派人?送我过?去。”


    齐枞担忧道:“外面下雨,山路湿滑,还是由老夫走一趟吧。”


    黎昭将地形图折好装进衣袖,“我不现身,陛下就不会现身。”


    萧承是想要单独见她。


    如此大费周章,是要做了断吧。


    黎昭如是想。


    片晌,一行将士随黎昭前往城外一处山脉,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前行,多人?脚下打滑,踉踉跄跄一个时辰,才抵达地形图上圈出的地点。


    郁郁葱葱的山脊上,一人?撑伞静立。


    众人?舒口气,总算找到了。


    黎昭一手撑伞,一手提灯,走到萧承身边,才发现山脊的另一边是一处断崖,视线向下,头晕目眩,她收回视线,指了指山脚下的一行人?,“陛下有什么话,可以讲了。山下那?么多人?,都是来?为陛下的任性买账,陛下还不觉得折腾人?吗?”


    “陛下的抱负、鸿鹄之志呢?都抵不过?任性吗?”


    “陛下明明已经?答应成全我和齐容与,又一味折磨自己,是何苦?出尔反尔有意思?”


    黎昭从没厉声厉色地抱怨过?什么,此刻像是耐性殆尽,情绪爆发,将斥责冷喝一股脑砸过?去,不管不顾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苦闷。


    “臣女受够了,陛下能不能放过?我们?!”


    忍着头疾、面如蜡纸的萧承转过?眸,望着眼眶通红的小青梅,扯了扯唇角,“我没答应成全你们。”


    “你说什么?”


    “我不是他。”


    黎昭哑然失声,咀嚼着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


    萧承点点自己的侧额,“癔症。”


    黎昭大为震惊,可转念一想,重生?这?样离奇的事都发生?在了他们的身上?,何况是癔症呢。


    “所以,陛下是二十岁的陛下?”


    萧承调转脚步,站到风口,半湿的红衣渐渐风干,他望着断崖下参差的枝干,没有作答,只道:“他在试图取代我,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会再没有意识。”


    黎昭知道他不是在说疯话,可她无法安慰他,就像无法安慰前世的自己,“跟我回去吧,将士们还等着陛下呢。无论是二十岁的陛下,还是中年的陛下,都是陛下自己,待到步入中年,就会有一样的阅历,到那?时或许就会融合了。”


    许久不曾听她轻声细语地讲话,萧承心有不舍,更多的是悔恨,悔恨没有早点向她敞开心扉,“昭昭,若能重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来?世吗?


    黎昭握紧伞柄,摇了摇头,“过?去就过?去了,即便会重来?,臣女想要相知相许的人?仍是齐容与。”


    相思局中人?,失意者黯然,却仍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者不计其数,萧承曾自认不会沾惹红尘,不入相思局,却早已在局中。


    他忍受被拒绝的苦涩,忽然不想与中年的自己争夺了,就此睡去也?挺好,反正任他棋艺再高,也?走不出这?盘情局。


    “回吧。”


    他疲惫淡笑,迈开步子越过?黎昭,不想被黎昭瞧见他的崩溃与脆弱。


    黎昭跟在后头,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视线落在他的红衣上?,不知他为何穿红衣,蓦地,她无意踩到自己泥湿的裙摆,在湿滑的山脊上?失去平衡,身子一歪,油伞和灯笼一同落地。


    “啊!”


    “昭昭!”


    “陛下!”


    “黎姑娘!”


    仅仅一瞬,山脊上?的两道身影跌落断崖,留下两把油伞和一盏被雨浇灭的灯笼。


    将士们瞠目结舌,纷纷跑上?山脊,望着黑夜中的崖壁,心惊胆战。


    下坠的速度在参差的树木桠枝的阻力?下一再减缓,黎昭和萧承是被一棵生?长?在崖壁上?的树木接住的,先后滚落在崖壁凸起的平台上?。


    “昭昭!”


    忍着左脚踝的疼痛,萧承爬向磕到额头的黎昭,将她抱坐在怀里。


    大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悬于半空的崖壁平台上?草木湿润。萧承向下望去,距离崖底约摸三丈,对习武之人?而?言,不高也?不低。


    可他伤到脚踝,行动不便,何谈带着黎昭跃下。


    再仰头望去,足有十丈,枝叶错落,遮挡视线。


    黎昭没有他伤的严重,揉了揉磕疼的额头和膝盖,来?回观察地形,最好的方式是等待救援。


    这?里山路崎岖,搬运云梯难度很大,不如麻绳编织的梯子方便,但?上?方枝叶错落,难以垂落柔软的梯子,最可能的救援方式是从下方向上?递送,这?就需要救援者富有攀岩的经?验。


    黎昭没有太慌乱,知道上?方的将士会立即展开施救,可问?题是,雨夜山风冽,衣着单薄的二人?未必承受得住。


    尤其是伤患,萧承还是伤上?加伤。


    黎昭面露疲惫,呆呆望着黑漆漆的山谷。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可萧承知足了,自私也?好,贪婪也?罢,能与她独处,哪怕是短暂的,已是他最大的奢望。


    雨停了,风更凛,夜如泼墨。


    他看向双臂环住自己的少女,沙哑问?道:“冷?”


    “又冷又饿。”


    从昨儿夜里就没吃多少食物的少女控制不住地发抖,而?人?在荒野落难时,最忌讳的就是失温和饥饿。


    萧承脱下外衫,不由分说地罩住她,“别推让了,是我连累了你,何况只有你在发抖。”


    “是我先摔下来?的。”黎昭推开他,拢了拢披着的外衫,她又不是不接受这?份好意,只是不想被他抱住。


    夜色遮挡了萧承苍白失血的面色,加之左脚踝的伤势,本就头疾的他发起低烧,已处在随时晕厥甚至有性命之忧的边缘,可为了不让黎昭分心再耗费体力?,他佯装无事,靠定力?维系体力?。


    山谷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萧承看了一眼睡着的少女,拔下自己的发簪,割破手腕,尝试喂血。


    唇瓣触碰到一抹温热湿黏时,黎昭猛地惊醒,本能想要退开,却被萧承扣住后脑勺。


    温热的血打湿唇瓣。


    黎昭用力?将人?推开,蹭了蹭唇角,还来?不及生?气,就见萧承如断线的纸鸢倒了下去。


    迟疑一瞬,她靠过?去,推了推男子的肩,“陛下?”


    “陛下!”


    她暗道一声“遭了”,扯下披在身上?的外衫,费力?将萧承裹住抱坐起来?,又撕扯下一截衣摆,缠绕在萧承被割破的手腕间,按压止血。


    几近晕厥的男子开始失温,意识也?变得游离,他望着黎昭,像是要记住她的样子。


    或许他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昭昭,我不求你原谅,不求原谅”


    感受到他体温的骤降,黎昭意识到严重,用力?将他抱住,只盼救援的人?快些找到他们。


    “我们会得救的。”她一边抱住他,一边托住他歪向一侧的脑袋,“答应我一件事。”


    “好。”


    “若能脱险,以后不要再消沉了,江山和百姓需要你来?守护。”


    萧承感受着她掌心的点点温度,时而?合眼时而?半睁,他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又说了一句“好”。


    可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无力?兑现这?个承诺了,凭借最后一丝力?气,他向少女的怀里靠了靠,沉沉地睡了过?去。


    嘴角微微扬,又一点点平缓。


    黎昭睫羽颤颤,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萧承,萧承。”


    她想说不要睡,可嗓子太过?干哑,鼻尖太过?酸涩,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最终,她还是颤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几近为无。


    她仰头望着山谷上?方的墨空,合上?沉重的眼帘,期盼救援的人?尽快赶来?。


    倏然,山谷下方传来?呼喊声,隐约有火把的光亮。


    在愈来?愈近的火光中,她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最让她安心的那?个人?也?来?了。


    “齐容与”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余光瞥见落在萧承身侧的簪子,她抓起来?,朝山谷下投去。


    清脆的玉石声,微微弱弱,却引来?救援队伍的注意。


    第一个闻声转眸的,即是齐容与。


    青年还穿着大红的婚服,他加快脚步走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高举火把。


    “昭昭!”


    可黑布隆冬的,看不清上?方的崖壁。


    黎昭嗓子胀痛,发不出声音,又拔下自己发间的珠花扔了下去。


    齐容与捡起珠花,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边!”


    将士们凑了过?来?,火把点亮夜色,齐容与如愿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在风中轻晃。


    齐枞拨开人?群走上?前,目测道:“三丈左右,攀岩上?去,再抛下绳梯即可。”


    可一场大雨过?后,郁郁葱葱的崖壁极为湿滑,给?攀岩增加了难度。


    “我来?。”齐容与将绳梯缠在腰上?,向人?借了两把短刀,一把咬在齿间,一把插在腰间绳梯上?,他退后几步,猛地发力?,向上?跳起,双手双脚同时抵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双手指骨凸起。


    随即,他腾出一只手,取下咬在齿间的短刀,用力?插进上?方带土的崖壁,艰难地向上?爬去,又腾出另一只手,取出腰间短刀,以相同的方式,来?回轮换,一点点攀岩着。


    随时有坠落的可能。


    可黎昭知道,齐容与能办到,在她的印象里,没有齐容与做不到的事。


    随着青年越来?越靠近,黎昭像是忽然有了力?气,她轻轻放下萧承,来?到崖沿,向下递出双手。


    青年却朝她扬起笑,带着安抚,“你没有力?气拉我,向后退退。”


    黎昭乖乖向后退,等着青年爬上?来?。


    当那?人?稳稳站在眼前,少女再难以维系坚强,摇摇欲坠。


    齐容与赶忙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一滴露水,滴在心田。


    随着绳梯垂落,齐枞等人?爬上?崖壁平台,将毫无意识的萧承捆绑在最壮实的将领身上?。


    几名御医候在山下,在看到萧承的身影后,蜂拥而?上?。


    而?黎昭早一步,被齐容与背在身上?,带离了现场。


    水洗的墨空,星光璀璨,青年背着无力?去担忧其余人?的少女,稳稳走在山谷中。


    回去的路漫漫长?,黎昭不断汲取着青年的体温,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齐容与。”


    “我在。”


    青年应了一声,比往日都要温柔。


    黎昭靠在他的颈窝,“带我回你的房间,我们是夫妻了。”


    大婚是否补办,黎昭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齐容与这?个人?。


    “我们圆房吧。”


    青年脚步一顿,放慢了步子,继而?淡笑着迈开大步,背着妻子左晃右晃。


    繁星一眨一眨,星空下的一对璧人?,依偎而?行,不分彼此。


    第62章 第 62 章


    崖壁之下, 众人合力?将失去意识的萧承放平在地面。


    雨后泥土清新,也?泥泞,齐枞脱下外衫铺在萧承身下, 以防泥土染脏萧承身上的红衣,可红衣已经变得破损又脏兮兮。


    火光都没能点缀皇帝陛下的气色, 苍白?如蜡纸的面庞没有半点生气儿。


    御医们胆战心惊, 生怕皇帝陛下就此“沉睡”。


    年纪最?大的御医在为萧承把脉后,当即摊开针灸包, 一针针刺下,试图唤醒他。


    可一副针下去,沉睡的男子毫无动静。


    老御医苦叹在心里, 陛下脉象微弱, 无求生的欲望伴驾十余载,他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陛下。


    其余御医轮换上阵,纷纷拿出看家本领。


    医术精湛高超的他们,也?快束手无策了。


    齐枞蹲在不远处, 抢过老将魏谦腰间?的烟杆,点燃烟锅抽了起来。


    久不现?身的老将魏谦干脆盘腿而?坐, 也?不管地面有多泥泞。这位被人戏称北边关第一情种的老者抹了把脸, 沙哑开口?道:“心似白?云常自在, 意如流水任东西①。人啊,多明?白?这个理儿, 却?难以做到。情不逢春,既醉还休,多年后回首, 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齐枞被烟呛了下,咳嗽起来, “放不下呢?”


    “没有放不下的,深情不寿。伯爷该深有体会才是?。”


    齐枞用烟杆敲他的脑袋,却?无法反驳,只叹:“深情不寿是?寻常人,陛下不是?寻常人,或许此生困情中。”


    “醒来才是?前提。”


    “是?啊。”齐枞吐出一口?眼圈,望向幽幽月。不知怎地,看着年轻的皇帝陛下,他总会回想起当年怅然失意的自己。


    情之一字,叫人魂牵梦绕,叫人肝肠寸断。


    另一边,齐容与背着黎昭回到总兵府后院,与迎面走?来的世子夫妇遇个正着。


    世子齐思游左右看看,“老九,可寻到陛下了?”


    齐容与简单阐述事情经过,背着黎昭越过夫妻二人。


    阮氏扭头?看去,睃拉不上,忍不住道:“美色也?是?双刃剑,以前的老九凡事以大局为重,如今的老九色令智昏,什么都以黎昭为重,前程不要?了,身份不要?了,家人不要?了,连陛下的安慰都不顾及,只知道”


    “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


    “没错没错,都是?为夫的错。”齐思游头?胀,按了按颞。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夏风吹散,齐容与连理都懒得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往往非议他人者,并不了解自己所?非议的人。


    他以大局为主,也?我行我素,遵从本心选择,宁作我。


    途经黎昭所?在客院时,他眉眼微抬,朝月亮门走?去,在背上趴着的少女发出疑惑声时,脚下一旋,笑吟吟改换路线,去往自己的院落。


    “入洞房喽。”


    黎昭困乏难以支撑,却?没有捂住他的嘴,这是?他们的新婚夜,本该入洞房的,至于旁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没有礼成的他们管他们呢。


    黎昭趴回青年背上,第一次进?入齐容与的院子,环视一圈,充满新奇。


    院落不大,绿意盎然,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一棵圈有树围的石榴树葳蕤生长。


    想到石榴花的寓意,黎昭歪了歪脑袋,靠在齐容与的后脑勺上,继续盯着庭院瞧。


    院子里有单独的水井,青砖垒砌,辘轳形似一条水蛟,盘桓笑傲。


    再?看西南角,一间?酒窖飘渺酒香,应是?存放了不少陈酿佳肴。


    “我想喝点酒。”


    交杯酒啊,齐容与点点头?,先将人背进?屋里,亲自生火烧水,“你先沐浴,我去挑一坛桃花酿。”


    黎昭没有拒绝,“换洗的衣裳”


    齐容与笑着走?进?东卧,从黄花梨柜的闷仓里取出一套崭新的寝衣。


    女子样式,是?为黎昭专门量体裁剪的,被姜渔事先放进?小夫妻的婚房。


    有个心细又随和的婆母,黎昭已经知足,至于妯娌之间?,那是?以后的事,她无力?去思考。


    抱着寝衣走?进?湢浴,黎昭犹豫了下,半掩着门没有闭合,就那么解开衣衫,浸泡入汤浴。


    懿德伯的子嗣实?在符合石榴树的寓意,以致公子小姐们的住处还不如客房大,黎昭失笑,仰面枕在浴桶边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中,她梦到一个男子,轩然霞举,俊美无俦,站在缭绕的风中,一袭青衫依旧,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似无的笑。


    欲说还休。


    男子慢慢转过头?去,迈开步子,走进卷带绿叶的夏风。风旋转,叶飞扬,一袭青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知为何,黎昭没有惊醒,只静静看着男子离去。


    “萧承”


    她睁开眼,呆呆望着屋顶,闭息浸入水中,青丝如藻飘荡。


    想起萧承留在她唇上的血迹,虽已完全被擦去,可染过血的唇瓣仍火辣辣的。


    那是?二十岁的萧承留给黎昭最?后的炽热。


    沐浴过后,黎昭跨出浴桶,湿漉漉地站在椸架前,取下洁白?的布巾擦拭自己。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又“砰”的一声被关上。


    黎昭觑一眼,妙目带嗔,这人还害羞了。


    原本收到萧承醒来口?信的齐容与是?想知会黎昭的,却?无意看到了昳丽的风景。


    须臾,黎昭裹着布巾走?出湢浴,手挽寝衣,微扬下巴,盯着背影看起来都很忙碌的青年,“我洗好了。”


    “嗯,我铺床。”齐容与将喜被上的大枣、桂圆、莲子、花生一股脑兜起,放进?桌上的攒盒里,又点燃龙凤喜烛,将挑选的桃花酿倒入喜烛旁的夜光杯中,然后执起一对杯子走?到黎昭面前,视线在她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一扫,无意识抿了抿干涩的唇。


    “合卺。”


    黎昭摇摇头?,“还没夫妻对拜呢。”


    齐容与放下酒,拉住少女的双手,视线上下扫过,“总要?衣衫整齐些。”


    “你嫌我?”


    “我哪敢。”


    齐容与话刚落,浅笑凝结在眼角眉梢,怔怔看着少女在他面前解开布巾。


    布巾落地,围绕在少女的脚边,少女将其踢开,堂而?皇之穿戴起来。


    白?花花的玉色冲刺视觉,齐容与转身捏捏鼻骨,耳垂耳尖齐齐蔓延开红晕。


    身后的窸窣声慢而?持续,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猛地转过身,陡变混不吝,就那么看着少女更衣。


    黎昭低眉垂目,自顾自忙活着,看似淡然,实?则雪白?的肌肤染了粉红的春色。


    在系好衣带后,她扬起巴掌大的脸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好了。”


    “那,对拜。”


    齐容与佯装心无旁骛,抖了抖大袖,做出作揖的架势,与少女在跳动的喜烛前行了对拜礼。


    礼成。


    他默念在心里。


    随后拿起一对酒杯合卺。


    没有喜婆在旁,两人按着自己的心意,完成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离。


    两人静静对视,在彼此眼底看到自己的虚影。


    黎昭喟叹崎岖险峻,峰回路转,有这么一个男子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她走?近齐容与,主动握住他的右手,与之十指相扣,然后踮起脚尖,吻在齐容与的下巴上。


    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大有任君采撷的架势。


    可齐容与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婚服,笑着搓了搓黎昭裹着衣袖的手臂,“等我,会很快!”


    黎昭侧开身子,抱臂看着青年在面前来来回回,略带不满的小脸微微紧绷。


    齐容与越过她时,发觉异样,立即捧起她的脸使劲儿揉了揉,无声地安抚,无声地讨好。


    黎昭轻哼一声,坐在桌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清冽桃花酿入杯,泛起几个气泡,很快清澄。


    她抿了一口?,仰头?饮尽,一杯一杯,喝了小半坛。


    齐容与穿着雪白?中衣走?出来时,就瞧见他的妻子歪倚在桌边,一只手还拿着空酒杯,薄红的脸蛋带着醉意,慵慵懒懒的。


    青年又捏了捏鼻骨,走?上前,拿过她手里的酒杯,饮下残留的一滴酒。


    “昭妹。”


    黎昭迷迷糊糊坐起身,仰头?看着他,唇瓣经酒酿滋润,水水润润,“你洗好了。”


    “洗好了。”


    “那圆房吧。”黎昭扯开自己的衣襟,将大片香肌展露在他的面前,酒醉作祟,反倒大大方方,没有丝毫忸怩。


    胸前一对半圆发育良好。


    活色生香。


    齐容与曲膝下蹲,没有其余新郎官在洞房夜的猴急,抬手抚了抚她半干的长发,“你醉了。”


    “唔,喝了一点儿。”黎昭捏住指腹,示意给他。


    “是?为他醉的吗?”


    “谁?”


    “他。”


    黎昭脑子混沌,左想右想,都想不出那个“他”是?何人,漆黑清澈的眼底唯有眼前男子的虚影,占满两只瞳仁。


    “哪来的他?你是?齐容与!”


    齐容与笑意更浓,压低她的身子。


    目光交缠,鼻尖贴鼻尖。


    “不是?为他醉的,就是?为我醉的,是?吗?”


    “嗯!”


    黎昭分不清他啊我啊,倾身抱住男子的脖子,嗅了嗅他脖颈的味道,清清爽爽的皂角香,没有任何熏香的掺杂,“去床上睡。”


    这么急着入洞房吗?


    齐容与没急着进?行那一步,余生漫漫,想与她慢慢享受风花雪月。


    “抱你去床上做什么?”


    趁着少女醉酒,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曲一条手臂杵在她的腿上,撑着脑袋笑问。


    黎昭耷拉着肩头?,理直气壮,“圆房。”


    “为何要?圆房?”


    话落,脖颈传来一丝疼。


    少女咬了一口?他的脖子,闷声闷气道:“因为今晚起,我是?你的了。”


    青年舒目展眉,这是?他想要?听到的话,她是?他的,只属于他。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喜床。


    第63章 第 63 章


    漏尽更阑, 府外柳暗花遮,桃蹊柳陌,静谧无声。


    苏醒的帝王愣愣望着床帐的帐顶, 眼里?不再凝结痛苦和纠结,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他擦了擦眼尾的泪痕, 狭刀似的眼眸渐渐锋利, 那点忧伤也随之消失,在齐枞想要再去知?会齐容与等人时, 被他抬手制止。


    这是一对新人的新婚夜,不便一再打扰。


    既选择成全,就要兑现承诺, 不能再失信黎昭了。


    “几时了?”


    齐枞上前, “回陛下?,子夜了。”


    “该启程了。”


    老者惊讶,赶忙劝道:“陛下?还是歇息几日再动?身不迟。”


    中年帝王扶额笑了笑,心头又泛苦涩, 抑制不住的苦涩,可他不再是二十岁的年纪, 不能为情一直消沉。


    “即刻启程, 不必再知?会其余人。”


    夜深人静, 偶有虫鸣,御前侍卫开?始着手准备车驾。面色仍有些苍白的萧承身披一件鹤氅, 与送行的齐枞一直握着手。


    “北边境的安危,就交给老卿家了,有老卿家坐镇, 朕心安之。”


    “老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虽弄不懂皇帝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但这是齐枞的真心话。


    萧承紧了紧彼此交握的手, 随后?坐进马车,淡笑着与齐枞告别,在车队驶离后?,他挑帘向后?望了一眼,千言万语凝为一叹。


    帝王所在的客院空寂下?来,整座府邸也幽静了。


    熏风徐徐,庭砌飘香,石榴树影照窗棂,缠络月色柔心肠。


    齐容与将醉酒的黎昭抱到床边,垂眸看向脸颊红润的少?女,将她放平在喜被上,随之坐在床边,倾身吻住她的唇。


    想要尝尝少?女唇上残留的桃花酿的味道。


    “唔?”被夺取呼吸,黎昭迷迷糊糊地?别了别脸,被酒气浸润的眸子,似有莹莹珠光,璀璨潋滟,“你?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迷糊又无辜,身上没有被子遮挡,便环住双臂抱住自己,醉眼迷离。


    酒量不怎么?样啊。


    齐容与失笑,又啄了啄她的唇,“不是说要洞房吗?醉了怎么?洞房,还是想耍赖?”


    黎昭眨巴着水盈盈的眸子,努力回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揉了揉眼皮,认真看着烛光中的男子,“齐容与。”


    “都认不出了吗?”


    “认得出!”


    她又揉了揉眼皮,试图醒酒,可醉意上头,浑身无力,索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瓮声瓮气道:“说到做到,你?睡在我?身边吧。”


    所以,洞房就是同床共枕吗?齐容与笑意更浓,没有半点不满和抱怨,将她向里?推了推,脱去鞋子,与她躺在一起,再拉高喜被。


    君子如珩,坐怀不乱,即便齐容与不自诩君子,可他平日里?最是清心寡欲,若非遇见黎昭,没人撼得动?他的春心。


    可此刻,再自律克制的人,也有了欲念和占有欲,只因心上人是天上月,今晚月亮坠入桃花潭,被他连同潭水捧起在掌心。


    更长漏永,樱桃檀口?的美人躺在身侧,还是自  己的妻子,齐容与才不要做柳下?惠,他抱住黎昭,抱住骨肉停匀的少?女,任爱意和痴念滋长,一吻落在少?女耳畔,“昭妹。”


    他轻轻唤她,在她有所回应时,翻身而上。


    一阵淅淅索索。


    两道身影映在云屏上。


    各式花馔摆满红绸铺就的食桌,如五颜六色的花卉蓊郁生长,盛放在烛光中、郊野里?、青年的心田内。


    齐容与坠入浮岚暖翠中,耳边是泠泠作响的溪水,似乎还有幽径鸟哢,仿若少?女的轻吟,喤喤盈耳。


    他撑起双臂,与黎昭在花海中行舟,一叶扁舟划过,荡起潺潺涟漪。


    少?女潸潸泪珠化为晶莹夜露,挂在花卉上,为清新增添昳丽,嬿婉绝艳。


    齐容与疼惜地?捧起黎昭的脸,吻去她眼尾的泪,在她耳畔轻哄,除了他二人和躲在云中的月,谁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却惹得黎昭面红耳赤,热气难消。


    或是那些话太过直白,齐容与俊美的面庞也染了薄红,他抱住黎昭藏进被子里?,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


    半晌,黎昭扯下?被子呼吸,净白芙蓉面红彤彤的水嘭温润,一缕湿发贴在侧脸,剪眸似秋水,娇眼如波,酒也醒了大半。


    她看向仰躺的男子,这个卓跞如檀栾的男子,吃饱喝足慵慵懒懒。


    他突然侧身,单手撑头,擒着肆意的笑,目光一瞬不瞬。


    黎昭敌不过这份炙热,抬手捂住他的眼,“不许看。”


    “酒何时醒的?”


    黎昭被问得难以启齿,她捏住他隆正?的鼻骨,带着小小的报复,不准他再多问一句。


    齐容与不再打趣,眼中唯有赤诚和痴情,轻轻掐开?黎昭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按在心口?上。


    怦怦狂跳的心,为她波动?。


    月没参横,晓色未至,不愿入睡的黎昭被齐容与抱出正?房,两人倚在廊道丹槛上,说着悄悄话,他们都不是褊急焦躁的人,说话温声细语的,身影如连绵深林中苍松与翠柏,相依相偎,目窕心与,心意相通。


    风姿挺秀的两人嵌在皎皎月色中。


    黎昭换了一身霞绡长裙,简单斜插一支金簪,在齐容与的怀里?畅所欲言,在齐容与面前,她永远是烨烁闪耀的。


    黎昭话多时,齐容与会变成安静聆听者,偶尔点点头,偶尔应一声,嘴角始终带着浅笑,耐性十足。


    听黎昭提起幼年的事,他不禁想起自己童年里?的一桩趣事。


    恁时年纪小,整日撒欢玩闹,不喜琴棋书画,尤其是在作画上,气得齐枞吹胡子瞪眼,将他摁在书房内。


    他不服气,稚嫩的小脸流露倔强,撇嘴道:“哥哥姐姐们都不学作画,偏要我?学,不是为难人嘛!”


    “你?们哥姐几个,也就你?有些天赋,老子不能让自己的画功失传,便宜你?了。”


    年幼的齐容与抱住手臂,玩笑说书房内只要有一幅画可以入他的眼,他就自此专研绘画。


    齐枞一边冷哼,一边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一幅幅摊开?在他的面前,多是水墨画。


    齐容与看过一幅幅,没一幅认可的,气得齐枞差点跳脚,可为了让儿子对作画感兴趣,又忍着脾气拿出几幅珍藏的画作,并非出自他手。


    齐容与又粗略看过一幅幅,最终在一幅画像前停下?脚步。


    “爹,她是何人?”小伢子指着画像上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扭头问道。


    齐枞摸摸鼻尖,“故人的孙女。”


    “哪位故人?家乡在何处?”


    “少?打听。”


    齐容与那时不知?父亲的故人是何人,只觉得画作中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灵动?可爱。他蹲下?来,双手托腮仔细欣赏,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声,“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齐枞呵笑,“想要妹妹?”


    “别了,爹爹太滥情。”


    “臭小子!”


    齐容与吃了老爹一记板栗,揉了揉后?脑勺,继续盯着画像瞧,瞧着瞧着,他笑了,亦如此刻月下?廊中,他盯着妻子的侧颜淡笑。


    缘,妙不可言。


    是当年看了黎昭幼年的画像,才让他有了学画的动?力,即便后?来学无所成,但还是被这段渊源触动?了心弦。


    其实那会儿,他都不知?画中的小姑娘出自哪户人家,在奉旨入朝前,也不知?晓,直到那次拜访屠远侯,在侯府花棚里?瞧见了黎昭的第一眼,心里?有了答案。


    画中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蜕变得亭亭玉立,手提金缕鞋,深深映入他的眼眸。


    一眼生情。


    只是那会儿他还没有意识到。


    “昭妹。”


    “嗯?”黎昭收回望月的视线,看向身侧的人,清澈的眼里?不再有醉意,认真凝睇他。


    “没什么?。”


    “说吧。”


    齐容与脱下?外衫,折几折铺在廊椅上,将她摁坐在衣衫上,又蹲在她面前,双臂环住她的腰,“我?觉得咱们有宿缘。”


    黎昭立即否认,“前世我?们没有多少?交集。”


    至少?她没有很深刻的印象。


    齐容与温柔地?望着她,“一定有的,我?前世一定就喜欢你?,命中注定。”


    黎昭失笑,掐住他两侧脸颊,“不用纠结前世,下?辈子也喜欢我?好了。”


    “那肯定。”


    如果有下?一世的话。


    黎昭仍掐着他的脸,与他一同轻轻晃动?,少?顷,将他拉坐到自己身边,歪头靠在他肩上。


    黎昭闭上眼,积郁多日,终得舒展。


    世间除了齐容与,再无人能治愈她的心伤,此刻,心伤愈合,前尘往事随风散去。


    夜风和煦,可齐容与还是担心她受凉,“回屋吗?”


    “再坐会儿。”


    青年便不再多言,侧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黎昭坐直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内双狭长的琥珀眸中皆是她。


    心意一动?,黎昭倾身,亲了亲他的左眼帘。


    薄薄的眼皮下?,清瞳微动?。


    她又亲了亲他的右眼帘,蜻蜓点水,却留下?余温。


    齐容与心中涟漪阵阵,很喜欢她的主动?,而在她退开?时,立即吻住她的唇。


    让本?就微肿的唇更为水润殷红。


    黎昭蹙起眉尖,本?想将人推开?,可月色缱绻,风儿轻柔,又舍不得拒绝这份柔情,只低语喃喃了句什么?。


    闻言,齐容与放轻了吻,连同扣在她后?脑勺上的手也变得轻柔,指尖嵌入那柔顺的秀发,慢慢抓揉。


    两人相碰的唇被皎月镀上一层光亮,月光盈盈,在两人的唇上蔓延,弥漫柔情蜜意。


    黎昭忍住笑,嘴角微扬。


    回到卧房的两人,先?后?躺进被子里?,黎昭曲腿窝在齐容与的怀里?沉沉睡去,无意识地?舒展双膝,与齐容与的膝头交织。


    不知?不觉,他们额头相抵,呼吸缠络。


    第64章 第 64 章


    夤夜天未亮, 齐容与如常醒来,往日都要赶在日出?前打一套拳法?,今日却一反常态, 只悄然侧身撑头,盯着还在沉睡的黎昭。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浅浅的, 淡淡的。


    女子仰躺在枕头上, 安安静静,呼吸均匀, 雪肌被大?红的绸缎衬得又白又细腻,有几处红痕,分?布在手臂、肩头、锁骨。


    齐容与隔空“摩挲”, 笑意更浓。


    她是他的妻子了, 一辈子都是。


    晨光熹微,黎昭从香甜睡梦中醒来时,身侧空荡荡的,她坐起身, 拉住喜被裹住自己?,有些迷茫地呆坐在那, 直到消失的那个人清清爽爽地出?现?在面?前。


    “醒了。”齐容与端着铜盆走来, 拧干热布巾, 替黎昭擦了擦脸,“睡得可好?”


    “还好。”黎昭拿过布巾自己?擦拭, 又接过牙具,走进湢浴,“一会儿要敬媳妇茶吗?”


    适才齐容与偷偷离开喜房, 就是去同爹娘商量这个事儿,以免黎昭尴尬。


    得知儿子儿媳已圆房, 姜渔赶忙吩咐管家?一切以新妇进门的礼节进行事宜的安排,至于是否要补办大?婚,姜渔犯了难。


    齐枞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大?婚还是要补办的,不?为别的,就为热闹和排场,风风光光地补办,不?必考虑外人的想法?,只要不?委屈新娘子就成,再者,老子还要跟黎淙那厮在婚宴上拼酒量呢!”


    也算弥补一桩遗憾,老者笑笑,坐到主位上。


    姜渔颇为认同,却听一人问道:“草率圆房,算不?算私定终身?传出?去,咱家?人的面?子也不?好看?。”


    齐枞看?向坐在下首的长媳,笑道:“昨日大?婚是不?得已中断的,外人都能理解,风雨有相逢,一切自有最好的安排,顺其?自然即可。”


    对?长子和长媳,齐枞一向客气,不?像对?待其?余三个嫡子嫡女,那是又打又骂又没好脸色。


    阮氏也是和和气气,“儿媳是觉得于理不?合。”


    不?比齐枞,姜渔直白道:“人要学会通权达变,不?能像你们夫妻一样总是一根筋,不?懂得变通。”


    阮氏的脸色一刹变了。


    “夫人”齐枞扯扯姜渔的袖子,在外头出?了名脾气火爆的老总兵反倒是护短的,“大?喜的日子,少说点重话。”


    姜渔睨着长媳,“顺风顺水惯了,不?懂他人疾苦,就该让你们出?去远游一番,路上盘缠自行解决。”


    阮氏气得身体发抖,紧紧扣住扶手,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嫁得风风光光,一切顺遂,作何要去吃苦?没事找事吗?


    有气撒不?出?,她立即瞪向坐在一旁的丈夫。


    齐思游捏捏颞,起身为妻子赔不?是。


    阮氏更气了。


    这时,黎昭随齐容与走进客堂,一对?小夫妻身穿莲红罗衣,飒纚飘曳,眴焕粲烂,吸引宗亲们的视线。


    齐枞朗笑,“般配,般配。”


    姜渔一改肃穆,温和地笑看?新人,朝黎昭招招手。


    黎昭独自走到姜渔身边,被拉住小手。


    “吾家?媳妇,倾城之姿。”


    黎昭脸热,余光却丝丝凛冽,只因在门外听到了长嫂那句“私定终身,于理不?合”。


    谁喜欢被人挑刺呢?


    原本成亲后若是立即离开祈月城,黎昭可以无?视一些人,可她要在祈月城等待祖父,就不?得不?与一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黎昭自认不?是不?萦于怀的大?度之人,做不?到淡然相对?。


    敬过媳妇茶,众人移步膳堂,这是黎昭以新妇身份,第?一次与齐氏一大?家?子用膳。


    众人三三两两走在抄手游廊中,黎昭挽住齐容与的手臂,才不?管他人看?法?,我行我素。


    而同样我行我素的齐容与非但没抽回手臂,还向妻子靠了靠,“你若不?想与大?嫂相处,咱们在爷爷抵达祈月城前,先?搬出?去。”


    他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被人气跑,任何人也不?能气到他的媳妇。


    谁敢气他媳妇,他跟谁翻脸。


    青年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逗笑了黎昭。


    黎昭摇摇头,才不?要因为一些碍眼的人,就主动搬出?去。凭什么?


    齐容与觉得有理,竖了竖拇指。


    两人并肩走出?膳堂。


    后厨早已备好膳食,有当地特?色,更多的是皇城那边的菜肴。


    因着长媳也是从皇城嫁过来的,黎昭并不?确定这些菜肴是不?是有人事先?与后厨交代以迎合她的口味。


    可观察过与自己同桌的阮氏的脸色,黎昭有了答案。


    庶出子嗣纷纷前来主桌,向新妇敬茶,顺便说几句吉祥话,气氛还算和乐。


    黎昭毕竟是侯府嫡女,自小生长在宫里?,时常与达官显贵周旋,该有的气场一点儿也不比阮氏弱,还更亲和大?气,出?手也大?方,很快成了这场家宴的主角。


    庶出?们得了礼品,笑得合不?拢嘴,甭管是出?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都给足了黎昭颜面?。


    阮氏看?在眼里?,碗里?的糖蒸酥酪也不?甜了,蓦地,一名庶女在与黎昭打过招呼后,不?慎打翻了阮氏的瓷碗,惹得阮氏当即薄怒。


    “毛毛躁躁的!庶出?该有庶出?的规矩,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可以犯错哭鼻子的少女不?成?”


    庶女赶忙道歉,论年纪,她比齐容与还要大?上三岁,因着之前体弱一直在府中调养,才迟了婚事。


    姜渔压低眉宇,看?不?惯长媳的盛气凌人,但也没有当着姨娘和庶出?的面?儿责怪她。


    用膳后,家?主和主母带着居住在府中的客人们先?行离场,随后是嫡出?子嗣离场。


    阮氏走到黎昭身边,“昭昭可知,陛下已经离开了?”


    提起萧承,黎昭面?不?改色,“所以呢?嫂嫂想说什么?”


    “没什么,顺口一提罢了。你与陛下即便是旧识,极有渊源,可如今嫁了人,也该极力避嫌才是。”阮氏漠着脸越过她。


    黎昭听出?讥诮,心中冷笑,都不?知自己?何时惹过这位大?嫂,就因为那几堵花墙?还是要尖儿的人把不?愿意伏低做小的人都当成了眼中沙?


    作为客人的黎杳折返回来,踮脚寻摸着黎昭的身影,趁着齐容与不?在黎昭身边,她凑上前,握住姐姐的手,小声道:“齐家?大?嫂好奇怪啊,用膳时就一直在强调嫡庶有别,大?家?伙都清楚,用得着一遍遍提醒嘛?”


    黎昭稍瞥一眼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阮氏,与妹妹窃窃私语,“大?嫂是侍郎夫人过继到膝下的,生母是阮侍郎的妾室。”


    为了替齐容与排除嚼舌根的嫌疑,黎昭补充道:“是我幼时听宫里?人说的。”


    看?似窃窃私语,实则一字一句敲打在阮氏的耳膜上,也让一些庶女庶子听了去。


    正?在与人讲规矩的阮氏面?上不?显,眉眼微微抽动,交叠在身前的指尖紧紧捏在一起。


    她没有回头,也无?异样,直至回到自己?的院子合上门,才将怒气撒了出?来,“揭人伤疤有意思?真‘不?愧’是佞臣的孙女,卑劣。”


    齐思游重重一叹,“老九媳妇也是钻了空子,谁让你在膳堂喋喋不?休于嫡庶之别,令庶妹下不?来台,可想过人家?的感受?你们都不?是善茬,都有不?对?的地方。”


    阮氏染了哭腔,“你是谁的夫君?”


    “又来了!”


    齐思游一甩衣袂,打帘走进卧房。


    阮氏郁气难消,坐在圈椅上抽泣起来,她听父亲说过,黎淙挟天子以令诸侯,迟早遭到反噬,无?法?全身而退,她出?嫁前就对?黎昭没有好印象,可谁能想到,陛下会对?黎淙既往不?咎,还继续重用。


    匪夷所思。


    这边委屈哭唧唧,那边没事人似的对?镜描眉补妆。


    齐容与走进来,通过铜镜看?向秾丽绝艳的妻子,轻咳一声,接过螺子黛,替她描绘另一侧眉。


    柳叶弯眉,眼波娇,初尝雨露的女子面?色红润,妍姿艳质。


    齐容与勾起她巴掌大?的脸,细致描绘,粗粝的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她小巧的下颔,“听说大?嫂躲屋里?哭呢。”


    “是我的不?是喽?”


    “当然不?是。”除了黎昭,齐容与没对?谁怜香惜玉过,人要没点本事就别挑刺找茬。


    “那是我们都有错了?”


    “你哪有错?要怪也是怪大?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也不?占理儿啊。”


    黎昭推开他的手,板着脸看?向铜镜,“画歪了。”


    “好好好,别气,让为夫来修一修。”


    黎昭睨他,不?说媚眼如丝,也是透着股初尝雨露后浑然的娇媚,“为夫?”


    齐容与笑问:“娘子有异议?”


    黎昭刚要拿班拿班,就被齐容与抱个满怀。


    燕尔新婚,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铜镜中映出?两道耳鬓厮磨的身影,红罗衫子杨柳腰的女子衣襟落肩,鬓上步摇金金闪闪,一下下擦过圆润光泽的肩头。


    黎昭无?意看?向铜镜,看?向埋头在她怀里?的男子,忽然笑出?了声。


    这人好像一匹昳丽威风的雪狼被驯服,摇身一变,成了会撒娇的狼狗。


    齐容与抬眸,捧起她的脸,一边吻一边喘息着问:“笑什么?”


    黎昭没敢回答,忍着笑搂住他的后颈,歪头靠在他肩上,芙蓉面?红彤彤的,眼里?也有些迷醉,彻底沉浸在亲昵中。


    衣衫萃蔡,露出?漂亮纤细的脚踝,她抬起,挂在了齐容与的玉带上。


    她以食指抵住齐容与的唇,“白日不?宣淫。”


    齐容与笑着轻啄那葱白似的指尖,“为夫没想怎么样,昭昭是不?是误会了?”


    被反将一军,黎昭板起脸。


    齐容与立即收敛起笑,拿起螺子黛继续为她修眉,一本正?经的颇有几分?道貌岸然。嘴角的笑移到了眼底,隐藏得深了些。


    能这么办?就喜欢宠着她,喜欢看?她多彩释放。在他面?前的黎昭,可以骄纵,可以慧黠,每一面?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第65章 第 65 章


    后半晌骄阳似火, 鸟哢虫鸣躁夏日,也只有到了夜里才会有些簟纹如水的清凉。


    青砖屋舍冬暖夏凉,呆在屋里远比顶着日头外出要舒服。


    一扇小窗被人推开, 茜罗衣裙的女?子趴在窗边,摇着流苏刺绣团扇, 懒洋洋地耷拉着睡眼。


    漂亮的脸蛋红扑扑, 似能掐出水来。


    从?外面回来的齐容与笑?着走进廊道,来到窗前, 左手捧着凉饮,右手捧着冰酪,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娇俏?”


    然后自问?自答:“哦, 是我家的。”


    黎昭斜楞一眼,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被泛着冰雾的吃食勾起馋虫,不由抿抿唇,一副乖乖等着投喂的架势。


    齐容与将凉饮和冰酪放在廊道的鹅颈椅上, 曲膝下蹲,与她趴在同一处窗边, “闷不闷, 要不要出去走走?”


    黎昭的视线却一直凝在吃食上, 伸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想吃吗?”


    “想。”


    清甜的嗓音糯叽叽, 令齐容与心里柔成一片,他取过凉饮和冰酪,一样样喂给她。


    黎昭半眯着眼品尝, 在甜滋滋的味道里晃了晃脑袋,猫儿似的慵慵懒懒。


    齐容与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 在她抬起眼帘时,又亲了亲她的鼻尖,最后捏住她的下颏,品尝起凉饮和冰酪混合交织的味道。


    黎昭“唔”一声,趴回窗边埋起脸,耳尖红红。


    “不吃了。”


    再吃,她的嘴巴又要红肿了。


    齐容与笑?笑?,将剩下的凉饮和冰酪解决,陪她在屋子里小憩,商量着等到日落时分,出府去街面上逛逛。


    两人依偎在贵妃榻上,没?有盖毯子。


    齐容与伸出一条手臂搭在黎昭身上,一下下轻拍她的背,黎昭则窝在他怀里,发顶抵在他的下巴处,甭管天气多炎热,两人始终紧挨着,不愿分开。


    新婚的小夫妻柔情蜜意?,离开的帝王形单影只。


    萧承来到途经的河边,掬一把清凉的河水洗脸,待到河面恢复如初,他看向镜面的自己,一袭青衫依旧,发间插着一支木簪。


    一支没?有送出去的木簪,是二十岁的自己送给十七岁黎昭的木簪。


    这一路上,他都是闷闷的,少了人前的和颜悦色和言笑?晏晏。老话说?,远离忧伤的源头,会得以解脱,可越远离祈月城,他对黎昭的思念越深厚。


    她是他二十岁的执念,也是他一生的牵绊。


    不会再有这样的女?子出现了。


    青衫默叹,朝周遭的侍卫摆摆手,屏退众人,一个人仰躺在河边,头枕双臂,任那骄阳炙烤皮肤。


    灼热的,炽烈的,刻骨铭心。


    昭昭


    早在第一次抵达总兵府议事堂,他就和齐容与策划了对付大笺的方案,等到秋风来,百万雄狮将向大笺宣战,黎淙为主帅,而打头阵的将领即是齐容与。


    经历过前世,他了解大笺将帅的优势和弱势,大笺势必败北。


    待大军凯旋,黎淙和齐容与会一同随黎昭隐居,远离朝堂,不问?世事,这是他们君臣三?人的约定。


    曾经一次次的出尔反尔,让他与黎昭渐行渐远,如今,这是他间接兑现给黎昭的最后一个承诺。


    芳草萋萋,芦苇飘摇,随着日落,晚霞映入潺潺河水,随波荡漾,宛如女?子的婚服,在风中?摇曳。


    似有一道倩影浮现在河面。


    他伸手去触碰,倒映的倩影一触即散。


    抓不住,挽留不得,他终是错过了黎昭。


    青衫眨眨眼,湿润了眼眶。


    **


    日落时分,黎昭和齐容与离开府邸,准备去往街市,刚走出后院大门,就见世子齐思游乘坐一顶小轿回来,醉醺醺的,脚步虚浮。


    齐容与拉过黎昭,以免她被酒气熏到,“大哥去哪儿贪杯了?”


    齐思游红着脸摆摆手,“应酬,应酬。”


    擦肩时,黎昭闻到一股馥郁浓烈的香气,她扭头看去,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怎么了?”齐容与轻声问?。


    “大哥平日熏香吗?”


    “熏香的。”


    比起齐笙牧和齐容与,齐思游是个极为讲究的,从?衣品到佩饰,都是精挑细选,自然也包括香料。


    黎昭嘟囔道:“熏香盖过酒气,也太?浓郁了。”


    “嗯?”


    “没?什么。”


    以前但?凡一靠近应酬回来的黎凌宕,黎昭就时常从?对方身上闻到香气与酒气交织的味道,是她敏感?了还是多虑了?


    不愿多管他人闲事而浪费精力,黎昭没?再说?什么,挽住齐容与的手臂,走进晚霞弥漫的长巷。


    另一边,齐思游回到府邸,先回书房漱了漱口,又小憩了会儿,才施施然去往府中?花园,将十几?个花匠聚集在一起。


    在得知要被雇主打发掉,花匠们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雇主。


    齐思游双手搭在身前,无奈道:“你们帮着老九拆了蔷薇花墙,引得内子不满,我试着替你们说?了些好话,都无济于事,这些银两你们拿着,当作齐家的补偿。”


    打发掉一众花匠,他回到自己房里,对镜捋了捋墨发,掩起四旬年纪该有的银丝。


    阮氏从?内寝走出来,上下打量镜前的丈夫,“最近回春了?怎么过分注重起仪容了?”


    “一向如此?,夫人少挖苦为夫。”


    阮氏本也是个注重打扮的,在人前总是光鲜亮丽的,物以类聚,她没?多心,“我打算让管事的从?外面买了些忍冬回来,回头让花匠扦插,培育成花墙。”


    “不种蔷薇了?”


    阮氏冷笑?,“母亲将黎昭当成香饽饽宠着,我哪敢再种蔷薇惹母亲不快。”


    齐思游醉意?没?有完全消散,坐在圈椅上捏了捏鼻梁,“暂且等等,那批花匠被我打发了,等招到新一批花匠再扦插不迟。”


    “都是老伙计,因?何打发?”


    “他们听从?老九之言,拆了花墙,让夫人不快了。”


    阮氏张了张嘴,很是惊讶,随即扬起唇角,因?这份维护舒了一口气。


    她比齐思游年小十岁,因?着齐、阮两家主母定下的娃娃亲,才有了这桩婚缘。


    对齐思游,她起初是看不上的,论容貌、见识、谈吐,皆在嫡三?公子齐笙牧之下,年纪还大,但?她也是知足的,正是因?这桩早年定下的娃娃亲,才有了她从?阮家庶女?过继到嫡母膝下成为嫡女?的机会。


    见丈夫酒气上头,她赶忙让陪嫁的丫鬟去准备醒酒汤。


    “夫君去屋里歇着吧,待会儿我让翠儿送醒酒汤进屋。”


    “有劳夫人。”


    **


    华灯初上,街市上热闹欢腾,一对新人在卖艺的戏班前伫足,观赏着吞刀、吐火、胸口碎大石等杂技。


    黎昭看得认真,随着看客一同抚掌。


    一名带项圈的小童坐在父亲后颈上,吓得捂住双眼,又禁不住好奇,嗦着手指头看向比父亲高处一头的齐容与,“大哥哥,喷火会不会烧了肠子?”


    齐容与笑?着给小童解释其中?玄机。


    小童好学?,将吞刀、碎大石等问?了个遍,齐容与一一解惑,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直到被黎昭扯了一下袖子,才注意?到扭头看过来的班主。


    一副你再拆台,我就不客气的表情。


    齐容与清清嗓子,随人群拍手叫好,“精彩,精彩。”


    黎昭忍笑?将人拉走,倒退着和齐容与手拉手,“小九爷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拆人家的台!”


    齐容与一边被黎昭拉着向前走,一边留意?着黎昭背对的街道人群,以防黎昭磕碰到。


    两人路过一家生意?火红的青楼时,街尾忽然蹿起一簇簇烟花,灿艳绚丽,久久不绝,点亮夜色,甚是壮观。


    何人这么大的手笔?


    黎昭仰头观赏,原本欢喜,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彼时年纪小,她与萧承玩笑?说?,自己大婚当日,想要璀璨烟花为幕,风风光光地嫁入宫中?。


    不知不觉,她攥紧齐容与的手。


    彼时的她,想要的哪里是烟花,是想要为她燃放烟花的人,而今一切都结束了,就当这场烟花是萧承送给她的新婚礼。


    她的身边有了可以携手白头的男子。


    齐容与察觉到黎昭的情绪,没?有点破,安静观赏,猜到是何人的手笔。


    即便是祈月城的巨贾,也做不到如此?排场。


    两人谁也没?有提及这场盛大的烟花是为谁而绽,因?心照不宣。


    烟花燃尽的一瞬,人们久久没?有离去,沉浸在稍纵即逝的绚丽中?。


    黎昭却第一个迈开步子,再次扬起笑?,比起曾经想要的盛大烟火,她觉得齐容与为她打的铁花更漂亮。


    因?是她触手可及的。


    “我饿了。”


    “寻家馆子。”


    两人走进青楼斜对面的饭馆,黎昭临窗而坐,瞥见雅间窗外,一名珠翠罗绮的美人站在青楼挑廊中?迎风而立。


    吸引了大批公子哥聚集在青楼之下,高喊她的艺名“小寒兰”。


    “那是花魁吗?”


    齐容与瞥一眼,收回视线,“不清楚。”


    黎昭托腮,视线被美人吸引。


    齐容与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夹一块奶酥,递到她嘴边。


    黎昭是递一口才吃一口,全程没?有动过筷子。


    “我吃饱了。”


    齐容与将人拉到身侧,揉了揉她的肚子,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面上无笑?,颇为严肃。


    黎昭一点就透,坐到他身边,拿起筷子一样样喂给他。


    这人连花魁的醋都吃。


    用过饭,两人刚走出雅间,就与那名花魁迎面遇上。


    花魁身边跟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


    想来公子哥花了重金,才能带花魁外出用膳。


    公子哥笑?吟吟搂着花魁的肩步上旋梯。


    齐容与护着黎昭下楼,看都没?看二人。


    花魁忽然扭头,似笑?非笑?道:“小九爷别来无恙。”


    黎昭下意?识看向齐容与。


    齐容与睇一眼花魁,幽幽冷冷的,拉着黎昭离开。


    被驳了面子,花魁也不气,扭着杨柳腰随公子哥走进另一间雅室。


    灯火葳蕤的长街上,齐容与主动问?道:“你不好奇那女?子为何认识我?”


    “不好奇。”


    原本是想向她立即解释清自己与那女?子的关系,可以说?并无干系,可在听到黎昭的回答后,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口涩然。


    他笑?笑?,勾住黎昭的脖子,用了些力气。


    黎昭推不动,好笑?地嗤了声。


    她如此?大度,反倒换来他的得寸进尺。


    “你们什么关系?”


    “不想说?了。”


    “齐容与!”


    黎昭钻出他的臂弯,板着小脸站在原地。


    可齐容与也犟了起来,愣是没?有服软。


    两人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对视,暗暗较量着,都等着对方先示弱。


    可仔细看会发现,一个眼底藏着笑?,一个嘴角微微扬。


    千年的狐狸,就要看谁佯装得更逼真。


    第66章 第 66 章


    人潮人海中, 黎昭竖起三根手指,默数起来,没等她数到二, 那人就一个箭步逼近,将她扛上肩头, 大步流星远离人群, 拐进巷子。


    视线翻转,头晕目眩, 黎昭在男子的肩上撑起身子,余光掠过的是?一户户人家悬挂在大门前的红纱灯。


    夏夜多?虫鸣,此起彼伏, 偶有蛙声, 咕呱咕呱趣味盎然。


    黎昭“咳”一声,齐容与立马将她放下来。


    视线交汇,黎昭板着脸,齐容与习惯性搓热指腹, 挑起她两侧唇角。


    自行败下阵来。


    被?人们称作“小寒兰”的青楼花魁是?他去年同长兄齐思游在牙婆手里?救下的,本着帮人帮到底, 兄弟二人给了她一笔钱两安身立命, 让她去做些小本买卖, 之后,齐容与奉旨入朝, 再没打听过那女子的处境,甚至不知她姓甚名谁,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他没过心,哪知此番回?到祈月城, 得知那女子勾引他的父亲不成,主动?入了风尘。


    齐容与很少厌恶谁,小寒兰算一个。


    黎昭默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算不算差一点引狼入室?


    齐容与耸耸肩,“不提她了。”


    扫兴。


    黎昭挽住他的手臂,不再多?提一句,岔开话题,有说有笑?地走在四通八达的巷子中。


    回?到喜房,两人依次沐浴,随后面对面侧躺在喜帐中。


    抵不住齐容与直白的目光,黎昭挠挠他的鼻尖,“时辰不早了,睡吧。”


    齐容与抱住她,收紧手臂。佳人在怀,哪能清心寡欲啊,那也太对不住自己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翻身将黎昭压住,指尖勾在她的系带上,无?声地索取。


    黎昭挑起帐子看一眼?漏刻,有些矜持地竖起食指。


    一个时辰?


    那怎么够啊。


    齐容与包裹住她竖起的手指头,将一吻落在她眉心,带她陷入桃花雨露中。


    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黎昭起初身体紧绷,慢慢松弛下来,搂住他的肩,闭眼?沉浸在柔情中。


    更长漏永,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断断续续的嘤咛,传出喜帐。


    **


    夏日蓊郁葳蕤,总兵府的花园内姹紫嫣红,陌生面孔的花匠们为阮氏  栽植了一堵堵花墙,不只有忍冬,还有凌霄、木香,甚至还有祈月城气候下不常见?的叶子花,吸引了邻里?贵妇们上门观赏。


    阮氏赚足了面子,自然厚待花匠们,也对齐思游更加和颜悦色,就连齐思游外出应酬沾惹一身酒气,也不再嗔怒责怪。


    这日,齐思游照常与人应酬,地点选在祈月城的荷花楼。熏风徐徐,荷花初绽,羞答答迎风摇曳,宛若少女粉润的脸颊。


    齐思游执壶斟酒,刚抿了一口,就被?人夺了去。


    一只素手扣在杯沿,替他饮尽酒水,脸颊如小楼外的粉荷,泛着不胜酒力?的娇羞。


    齐思游心念一动?,又为美人斟酒。


    不知为何出现在荷花楼的花魁“小寒兰”掩袖饮酒,被?酒水呛得咳嗽起来。


    齐思游笑?着替她抚背,喝光了她递来的酒水。


    “世子久不现身,奴家还没替三叔他们感谢世子的收留呢。”


    “近来事多?,冷落了你,抱歉。”


    小寒兰坐在他一侧,身体歪斜,“世子总是?与奴家客气,着实见?外了。”


    齐思游搭在她腰肢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小寒兰口中的三叔,是?齐思游招入府中的花匠之一,其余十几个花匠,都是?借了这位三叔的光,但说到底,是?受了齐思游的关照。


    女子提着酒壶和琉璃杯,坐在齐思游的腿上,暗示齐思游来碰她的腰肢。


    柔桡如柳的腰肢,吐气如兰的美人,令齐思游心猿意马,可家中有个对他管教森严的母亲,齐思游有贼心没贼胆。


    与小寒兰相识至今,他始终没敢跨越雷池,倒也享受这份若即若离的暧昧。


    小寒兰倒一杯酒,自己饮了一半,将剩下的灌入他的口中,“这两日又有亲人来投奔奴家,奴家可否厚着脸皮为他们在世子身边谋一份差事?花匠、瓦匠、木匠皆可。”


    虽有些得寸进尺,但对齐思游而言小事一桩,他温笑?着拍拍她的后腰,爽快应下,“好说。”


    **


    日出日落,光阴苒苒,随着初伏来临,祈月城内炎炎闷热,火伞高张。


    迎着烈日,一大拨人马朝祈月城驶来,气势如虹。


    已于昨晚收到口信的黎昭一大早就换上艳丽的衣裙,与黎杳在祈月城南门等待。


    当遥遥望见?一名跨马而来的老者时,姐妹二人欢喜不已。


    黎昭拉着黎杳跑出门洞,听得马蹄声声。


    纵马在队伍最前排的老者勒紧缰绳,迫使坐骑停了下来,他跨下马背,笑?着张开手臂,抱住了扑过来的两小只。


    随行的亲信们会心一笑?,也齐齐舒口气,一路风尘仆仆,总算抵达目的地,能歇歇乏、喝喝酒了。


    齐容与随之上前,向老者见?礼。


    黎淙松开黎昭和黎杳,听得齐容与对他的称呼,重重一哼,“臭小子,改口改得挺顺溜啊!”


    “爷爷过奖。”


    黎淙刚要挖苦,忽见?一人一马慢悠悠靠近,黎淙厉眸一敛,似有暗流狂澜涌动?在周遭。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老东西。”


    “老匹夫。”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撸袖子,一个瞪大眼?。


    黎淙指着坐在马背上的齐枞,“论辈分,你差老子一辈,下来行礼!没大没小!”


    得一孙婿还是?有好处的,黎淙心里?爽翻,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只等齐枞伏低做小。


    齐枞磨磨后牙槽,辈分摆在这,不好反驳,他咧嘴一笑?,转变了态度,“老哥哥,多?年不见?,别一上来就扯东扯西没个正经,待会儿随小弟回?府,咱哥俩好好喝一顿叙旧酒!”


    齐枞跳下马,来到黎淙身边,笑?着使劲儿拍了拍黎淙的肩,夹杂着新仇旧恨。


    黎淙掸掸肩头,并?不买账,“这声哥哥于理不合,昭昭,来爷爷身边。”


    黎昭和齐容与对视一眼?,无?奈走到祖父身侧。多?大的人了,还喜欢斗气。


    黎淙扣住孙女的小臂,“这个媳妇你们齐家若是?认,你齐枞就要喊老子一声伯伯!若不认,老子现在就带昭昭回?皇城去!”


    说着,拉着黎昭扭头就走,吓坏了一众齐家人。


    “侯爷留步!”


    不止齐容与,就连齐思游、齐笙牧和齐彩薇三兄妹都凑了上来,挡在黎淙面前,一一行礼问好。


    姜渔踢了齐枞一脚,也没顾及他的脸面,扣住他的后颈,朝黎淙鞠躬行礼。


    “唤伯父。”


    齐枞抵抵腮,生平第一次憋屈到无?处发泄,如同一头被?拿捏住的猛虎,不得不向猎豹伏低做小,“伯父在上,小侄有礼了。”


    黎淙哈哈大笑?,似有浑厚朗笑?传遍大街小巷。


    齐枞从未如此憋屈过,却又觉得好笑?。


    幼稚。


    他腹诽一句,皮笑?肉不笑?地邀请黎淙一行人入城。


    黎淙此行只带了十名年轻亲信,个个高峻威武,甫一入城,引得些许轰动?。


    当晚,总兵府后院大摆宴席,一对数十年未见?的“宿敌”,不说把酒言欢,也是?畅饮拼酒。


    老将魏谦陪在一旁,妙语连珠的他,压根插不上话。两个“宿敌”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停歇。


    不少北边关的悍将特意从军营赶来,笑?说想要见?识屠远侯的酒量。


    黎淙来者不拒,逐一与悍将们谈笑?,对他们的功绩和优势了如指掌。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黎淙拉着黎昭说起悄悄话,爷孙肩头相抵,亲密无?间。


    齐容与安静陪在一旁,时而替老侯爷挡酒。


    黎淙揽过自己的孙女,没好气道:“怎么,老子的醋也敢吃?昭昭可是?老子一口饭一口菜喂大的,你”


    “小家子气了!”齐枞不满,护犊子道,“容与是?在帮你挡酒,说得好像他居心叵测一样!”


    “在伯伯面前没大没小!”


    “你!”


    辈分被?压一头,齐枞有苦说不出,恶狠狠瞪了齐容与一眼?。


    齐容与一本正经替父亲顺了顺背,看得黎昭忍俊不禁。


    深夜,安置好祖父一行人,小夫妻走在盈满月光的廊道中。


    适才宴席上,黎淙绕过齐枞,与姜渔定下补办大婚的日子,因?着还有朝事要务在身,黎淙不便久留,不仅如此,此番还要带着齐容与和黎昭同回?皇城,直至大败大笺,凯旋回?朝,再行归隐。


    黎昭靠在廊柱上,拉着齐容与的一只手,开始担忧祖父的安危。


    有前世的记忆,她笃定齐容与能够凯旋,但不知祖父是?否能安然归来。


    祖父年纪大了,有旧疾在身,在与大笺敌军厮杀中,或会受伤。


    祖父执意亲自带兵,以了结执念,黎昭不能拦,也不想拖后腿,故而没有在老者面前流露过担忧。


    看出她的忧虑,齐容与上前一步将人揽进怀里?,搓了搓她的后襟,说着安慰的话。


    能守护到主帅,他义不容辞,但厮杀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可能的隐患,齐容与给不了万无?一失的承诺,只能说尽力?而为。


    黎昭点头,“我明白,也理解,还有,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一定。”


    齐容与更低地附身,紧紧抱住黎昭。


    晚风从廊道一端缓缓吹来,吹在身上很是?舒服,也吹散了黎昭的忧虑,她本是?个明媚向阳的人,不会一再沉溺在焦虑中。


    为了不让齐容与担心,她踮起脚,主动?亲了亲他的下巴,眼?睫弯弯,温煦缱绻。


    齐容与搂住她的腰,身躯由前向后弯去,将黎昭抱离地面,又由后向前倾去,将黎昭放在地面上,重复循环几个来回?,似化身秋千,荡起心爱的姑娘。


    黎昭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侧颈闷笑?,忧虑被?愉悦取代?。


    深夜,两人和衣躺在一起,黎昭一直抱着身侧的男人,有些粘人。


    待到初秋,她的祖父和夫君就要出征了。


    齐容与看破不说破,也喜欢被?她粘着,大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哄她入睡。


    黎昭迷迷糊糊间,呢哝一句,令齐容与晶亮的眸子泛起水光。


    只因?听得一句“夫君也睡吧”。


    被?认可的感觉,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第67章 第 67 章


    因着?黎淙在祈月城逗留不?了几日, 补办婚宴被齐家人提上日程,于黎淙一行人抵达的第十日的黄昏在府邸后院举办。


    到场的宾客比之上一次少了大半,大多都无?法短期内再赶来?。


    黎昭并不?在意人多人少, 只要祖父能够观礼,就已弥补她?的遗憾。


    补办当晚, 在傧相高喊礼成后, 齐容与牵起?黎昭的手,豪气干云地高喊一句“今晚不?醉不?归”。


    北边军来?了几位年长的将领观礼, 其?余将士在军营那边也?尝到了喜酒,还是齐容与特意带人送过去的。


    军营那边的将士们包围住新郎官,一杯杯地灌酒。齐容与心情极好, 来?者不?拒。


    黎昭等在总兵府, 与妹妹在婚房里说?着?私话。


    齐容与回来?时,黎杳主动起?身,笑说?不?耽误他们的新婚夜,还朝齐容与竖起?大拇指。


    还没及笄的小丫头, 对眼前这个姐夫充满感激,也?为姐姐能觅得良缘感到开心。


    齐容与也?竖起?大拇指, 无?声夸赞着?小姨子眼光好, 相中了他这个姐夫。


    黎昭看着?两人互捧, 只觉幼稚,催促妹妹快些回去歇息。


    等喜房剩下夫妻二人, 齐容与抱起?黎昭,大步走进内寝。


    又入洞房喽。


    应酬一日,黎昭有些疲惫, 却也?兴奋,没有睡意, “带我去看日出吧。”


    刚将她?放在床上,齐容与撑着?手臂失笑,“那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我想看日出。”


    再回祈月城,不?知是何年何月,黎昭想要再观赏一次北边关的日出。


    齐容与选择妥协,对黎昭,他没有半点胜算。


    当晚,两人去往上一次观看日出的山峦,并肩靠坐,同披一件斗篷,安静观赏日出云海,沉浸在浩瀚壮丽中。


    下山的路上,黎昭跨坐齐容与的后颈,晃动一双小腿,手里拿着?山上摘取的野果。


    两人有说?有笑,背影汇入夏日清新的画幅中。


    日子匆匆过,转眼到了启程的前一晚。


    齐容与独自去往军营那边与昔日的朋友们告别?,迟迟未归。


    夏夜闷热,窗棂大开,留在喜房的黎昭靠在窗边望着?暗淡的天色,被风卷的黄沙眯了眼睛,她?揉揉眼皮,清澈的眸子浮现?浅浅的血丝。


    府中一角,两个宿敌再次拼酒,谁也?不?服输,醉眼迷离时,两人一并走进花园,倚在池中亭里凭栏醒酒气。


    四角凉亭挂有疏帘,经风一吹,散发竹子的清香。


    齐枞醉醺醺道?:“花园地窖里还有竹筒存的陈酿,要不?要尝尝?”


    “醒酒还喝酒?”


    齐枞耸肩笑,“怎么,年纪大了,酒量变差了,怕耽误明日的行程?”


    黎淙踹他一脚,“去,取酒来?,老子非要把你喝趴下。”


    齐枞拍拍衣摆上的脚印,留下一句“你等着?”,就脚步虚浮地走向地窖。


    花园静悄悄,几盏灯笼随风晃,投下深深浅浅的灯影,忽明忽暗,有一盏在摇曳中忽然?熄灭,投在池中的灯影消失,一寸寸阴暗。


    水下暗流涌动。


    这时,月亮门处走来?两道?身影,一人手持烟杆,晃晃悠悠,是闲来?无?事的老将魏谦,另一人是世子齐思游。


    见黎淙站在亭子里,魏谦笑着?打了声招呼。


    黎淙朝他招招手,“过来?喝酒。”


    “我怕喝吐侯爷,毁了侯爷的英名。”


    “试试才知道?谁的酒量好!快过来?,废什么话!”


    魏谦笑眯眯,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径自步上池中通向亭子的木桩。


    齐思游站在池边,朝黎淙一揖,“侯爷可知家父去了哪里?”


    “地窖取酒去了。”


    齐思游又是一揖,调转脚步,去往地窖,打算与父亲商量明早送行的事宜。


    可等他走到地窖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逼仄的小室内,一名花匠正躺在地上紧紧勒住齐枞的脖子,另一名花匠扣住齐枞蹬踹的双腿,在一盏挂灯的映照下,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齐枞被勒得喊不?出声音,满脸通红,几近窒息。


    见状,齐思游惊愕诧异,下意识后退一步,万万没有想到,他招进府中的花匠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


    为何,因何?!


    待反应过来?,他欲喊叫,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掌,当即倒地。


    出手的花匠将晕厥的世子爷拖进地窖,合上门,正欲上前帮助两名同伙杀掉齐枞,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小腿,险些跌倒。


    一个踉跄过后,花匠扭头看向抱住他的齐思游,一脚踹在他的头骨上。


    齐思游眼眶渗血,想要大叫引来?府中护院,却被那花匠一招拆了下巴。


    下巴脱臼,疼痛难忍,他嘎巴几句,吐词不?清,音量微弱。


    “你们、你们是何、何人?”


    花匠冷笑,懒得废话,朝着?他的脑袋又是狠狠一脚,旋即掏出匕首,刺向齐枞的心口。


    即便醉酒被勒住要害,凭借多年厮杀的经验,齐枞咬牙躲开匕首,双腿用力一蹬,将桎梏住他双腿的花匠蹬开,再依靠腰力,向上抬腿,直击勒住他的花匠的面门,在那名花匠本能躲避时,趁机挣脱开束缚,弹跳起?身,向后退去,目眦尽裂地瞪向三人,刚要质问?他们是不?是大笺或大霁的细作,就被其?中一人以长子为要挟。


    “不?许出声,否则我就宰了他!”最后一个进门的花匠夹住满脸是血的齐思游,将匕首架在齐思游的脖颈上,直抵动脉,“一命换一命,你自尽,我放了他。”


    三名花匠畏惧齐枞的身手和智谋,不?敢掉以轻心。


    齐思游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三人要挟。


    是他愚蠢,色令智昏,才会被美色所惑,稀里糊涂引狼入室!


    是他愚蠢,害了父亲!


    “爹”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齐枞紧握双手,敛了敛赤红的眼眸,脖颈上一道?鲜红的勒痕触目惊心。


    想起?妻子诞下长子的那日,他接过稳婆手里的婴孩,发誓要视这个孩子为己出。这么多年,他宁愿委屈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愿委屈长子,更不?愿让长子吃练武的苦,对长子比任何一个骨肉都要宠溺、宽容,以致长子在溺爱中长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齐枞闭闭眼,刚要开口,被对方提醒要小声些。


    他阴森森地笑道?:“自尽,总要有刀吧。”


    “爹”


    一名花匠甩了齐思游一巴掌,叫他闭嘴,随后看向齐枞,“休要耍心机,堂堂北边军总兵,一掌拍在要害足以自尽,快些动手!”


    这边陷入僵持,池中亭那边也?被攻陷。


    突然?从池水中蹿出的花匠、瓦匠们,七人桎梏住亭中的黎淙,两人将站在木桩上的魏谦拉进水中。


    生死恶斗。


    被摁在地上的黎淙瞪圆牛眼,额头、脖颈绷起?青筋,试图摆脱七人的钳制,奈何以一无?法敌七。


    对方全是习武之人!


    一把短刀在灯火下泛着?幽幽冷光,一点点刺向他的心口。


    他奋力挣扎,想要嘶吼,却被堵住嘴巴,只能发出闷哼。


    就在刀尖刺入黎淙心口的一瞬,被拖入池中险些窒息的魏谦陡然?跃出,湿淋淋扑进亭子,大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握刀的瓦匠见势不?妙,加快刺向黎淙的动作,被魏谦扼住腕骨,生生扼断。


    同时,老将头部受到重击,单膝跪地咳出一摊血,可纵使这般,凭借一身武艺,老将还是强撑在黎淙上方,被一把把刀子刺穿背部。


    鲜血流淌而下,落在黎淙的脸上。


    黎淙瞳仁巨颤。


    “来?人,抓刺客”魏谦咳着?血,紧紧抱住黎淙,以肉身做了最坚固的盾。


    府中大批护院闻声冲了进来?,花匠、瓦匠们四处逃窜。


    一瞬间,刀剑相交,厮打成一片。


    黎淙吐掉口中的抹布,抱起?魏谦跃到池边,嘶吼道?:“侍医!侍医!快来?救他!”


    另一边,当护院和将士们冲进地窖,地窖中血迹斑斑。


    齐思游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脖颈一抹刀痕,是自刎在刀刃上留下的。


    齐枞瘫坐在儿?子一旁,身边倒下三名花匠,皆已毙命,是被激怒的齐枞所杀。


    齐思游以自刎,换来?父亲一线生机。


    血腥气味蔓延开来?,混乱的场面一触即发,又很快被平息,可齐思游死了,老将魏谦也?死了。


    阮氏跑来?地窖时,悲痛欲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刚刚回府的齐容与被黎昭紧紧抱住,才没有冲过去砍了那几个被抓到的活口。


    “老魏!老魏!!”


    青年跪在魏谦身侧,痛苦嘶吼。


    这个从小伴他长大的老伙计,这个妙语连珠的老前辈,就这么倒下了。


    “不?!!不?!!!”


    一向乐观爽朗的青年痛哭流涕,扣住瓦匠的脑袋,一下下砸向地面,“说?,你们是大笺还是大霁的细作?说?!!”


    在逼供之下,被留下活口的刺客交代了身份。他们来?自大笺,是大笺太子培养的死士,通过小寒兰进入总兵府,而小寒兰并非青楼花魁,而是大笺太子的外室相好,铤而走险来?到大赟祈月城。


    原本锁定的目标是齐枞,只要得手,就能获得大笺皇室的认可,成为太子侧妃。没承想,在策划过程中,又有黎淙送上门。


    杀黎淙,可乱大赟全部军心,还能替大笺皇族出一口早年与黎淙对峙累积的郁气。


    杀齐枞,可使得大赟北境不?得安宁,大赟皇帝萧承会有后顾之忧。


    杀掉两人之一,皆能延缓大赟向大笺开战,从而立下大功。


    主谋小寒兰已逃跑,人去楼空,不?见踪迹。


    齐容与在心底记下了她?,待秋日来?,他一定要手刃这个女子,为老伙计报仇。


    至于长兄,齐容与念之深、恨之切。


    第68章 第 68 章


    魏谦和齐思游下葬那日, 小童齐轩跪在魏谦的坟墓前泪流不止,小小年纪,被魏谦和齐容与保护得太好, 没经历过生离死?别,难以释怀这份悲伤。


    天空下起细雨, 打湿小童的衣衫, 直到一把油纸伞撑在他的上方,一只大手拽住他的手臂。


    齐容与一手执伞, 一手将他拉起,拉进?自己?的怀里,哑声道:“好了, 再?哭下去, 老魏会因担忧你?不过奈何桥的。”


    小童哭得更?伤心了。


    齐容与红着眼眶,在魏谦的坟墓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手刃仇人。


    离开祈月城当日,齐容与让齐轩收起魏谦的酒葫芦和烟杆, 留作念想。


    随行之人里还有被黎淙临时借调的齐笙牧,习惯嘴角挂笑的白衣男子没了笑意, 时常盯着大笺方向。


    自长兄和魏谦被害, 齐容与总是?一个人闷不做声, 比起可以放声大哭的齐轩,他要收起悲痛, 为对付大笺做准备。


    一路上,兄弟二人都在和黎淙探讨提前出征的可能性,也好打得大笺措手不及。


    沉重的氛围, 紧绷的心弦,会让人郁结的, 在车队途经一座山村时,黎昭拉着齐容与坐在一处田地?边,抬手为他舒展眉宇。


    “你?这样,我?会担忧的。”


    “抱歉。”齐容与低眸,像个怅然的少?年,也只有在黎昭面前,他会表露出真实的悲痛。


    黎昭以食指抵在他眉间,不让山川的川形成?在他的眉心、心头,那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至交的逝去,会让诸如齐轩这样烂漫的孩子一夜长大,也会让一个长大的人陷入悲痛情绪走不出来。


    黎昭在前世深切体会过,懂他们的悲伤,何况老将魏谦是?为了保护她的祖父而身?亡。


    黎昭是?自责的,想要为魏谦做些什么。若魏谦会化作天上的星子,或许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身?边人陷入悲痛无?法解脱吧。


    那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抚平他们的悲伤。


    “要不,你?大哭一场,我?替你?把风,不会让人瞧见的。”


    齐容与以额头抵在黎昭的肩上,疲惫合眼,他的鼻尖是?酸涩的、喉咙是?酸胀的、眼眶是?酸痛的,曾经与长兄闯狼窝被群狼追逐的记忆、曾经与老将魏谦畅饮挥发豪情的记忆变得沉甸甸。


    “昭昭,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黎昭抱住他,温柔地?抚着他有些凌乱的墨发,“即便暂时分开,我?们的心也永远在一起,我?会陪你?走完余生。”


    齐容与向她温热的颈窝靠去,在令他最舒坦的人身?边默默释放悲痛、释怀悲伤。


    步入末伏,天气终于?在一场瓢泼大雨中?褪去炎热。沉淀多日的一行人日夜兼程,风雨无?阻,于?处暑当日抵达皇城。


    早已听说刺杀一事的帝王亲自相迎,拍了拍黎淙和齐家两兄弟的肩膀,默叹一声。


    对齐思游,萧承没留下太好的印象,但对魏谦,虽接触不多,匆匆几?面,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一位谈吐文雅的老将,心胸宽广,重情重义,听得他身?亡的消息,萧承扼腕叹息。


    “诸位卿家随朕入宫议事,朕可以保证,与大笺结下的所有梁子,都会在次年春日前了结。大笺皇帝和太子会付出成?倍的代价。”


    众将随黎淙抱拳。


    “臣等愿请缨出征,攻克大笺层层防守,直抵都城,兵临城下!”


    萧承携黎淙和齐家二兄弟走在最前面,转眸之际,余光被一素衣女子占满,他没有回头,若克制也算爱,那他就是?以另一种方式爱着黎昭吧。


    远远看着,不纠缠,不打扰。


    黎昭无?意瞥见那抹青衫,知晓他是?中?年的帝王。


    重回屠远侯府,见到自己?的侍女迎香,黎昭感慨不已,沐浴时与迎香聊了很?久。她本打算在此番归隐后派人来接迎香,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又要在侯府度过下一个秋冬,希望冬日结束前,大军能够凯旋。


    宫城灯火通明,君臣密谋数日,在初秋来临前夕,决定提前出征。


    出征的前晚,黎昭在府中?张罗一桌子饭菜。


    荧荧灯影映在她澄澈的眼底,她以粲然和坚韧,送行自己?最在意的祖父和夫君。


    祖父不在身?边,她便是?侯府的家主,一肩挑起整座侯府的大小事宜,护府中?人安然。


    夫君不在身?边,她更?要坚韧不屈,不让他的目光有所留恋。


    清早送行出征的大军,她随帝王站在城头,静若芙蕖,于?晨风中?慢慢绽放,以浅笑与在黑压压的大军中回眸的齐容与对视。


    她已看不清齐容与的表情,但知那个停下来的颀秀身影就是她的夫君。


    她握住衣袖,不让思念蔓延,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倏然,身?侧传来帝王醇厚的嗓音,“去吧,去见他一面。”


    黎昭诧异地看向青衫帝王,只踟躇一瞬,就提裙跑下城楼,在晨风中?奔跑起来,穿过城门,越过护城河,朝那牵着黑色骏马的青年奔去。


    仿若去拥抱属于她的春风。


    “容与!”


    女子气喘吁吁,在越过护城河的一刹,被那身?穿甲胄的年轻将领抱住。


    他们相拥在熹微日光中?,互诉衷肠。


    “等我?。”


    “我?会的。”黎昭在齐容与的怀中?抬头,颤着指尖去触碰他的面庞,描摹他的眉眼口鼻,感受他微凉的体温,“照顾好自己?。”


    齐容与笑了,笑如春风,“我?也会的。”


    还会尽量照顾到他们的祖父。


    黎昭不想哭,忍泪目送青年牵马追上队伍,直到再?也看不到,她又快速跑回城头,眺望大军远去的方向,无?声与夫君、祖父、将士们作别。


    肩头轻轻一沉,她扭头看去,见青衫递上一张锦帕。


    萧承淡笑,“别误会,‘居心’纯良。朕为他们照顾你?,何尝不是?投桃报李呢。”


    “倒也不必。”黎昭没接帕子,用指腹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舒展心弦,然后单手搭在墙垛上,目不斜视,“臣妇能照顾好自己?。”


    臣妇


    萧承怔然,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成?了别人的妻子,于?他多惆怅,又不那么惆怅。


    除了情,人还可以有其他情绪,不能一味沉溺得不到的。


    他的情犹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默默守护。


    “皇姐已去修行,朕都没理由邀你?入宫了。回府歇着吧,不必太忧虑,这场仗,咱们十拿九稳。”


    黎昭摇摇食指,“陛下此言差矣,是?我?方必胜。”


    无?需点破前世记忆,两人心知肚明,萧承负手朗笑,已许久不曾这般肆意地?笑。


    “朕还是?有些惋惜,若你?是?朕的皇后,你?我?皆可‘看’透人心,可谓无?敌。”


    “天下没有无?暇的白璧,人的一生终有遗憾,臣妇倒希望陛下的遗憾与我?无?关。”


    “那是?朕的遗憾,是?朕的事,与你?的确无?关。”


    两人站在微风里,面向大军远去的方向,说着互知的秘密,彼此间,忽然在这一刻能够云淡风轻地?相处了。


    黎昭回到侯府,执笔写下一封寄给婆母的书信。


    她在信中?闲话?家常,还慰问了阮氏的近况,简单一笔提及,即便没有关于?阮氏的回音,她也觉得无?所谓,该给的关切给到了,问心无?愧。她与阮氏始终疏离,这份疏离与阮氏的所作所为有关,若非齐思游逝去,她连最起码的慰问都不会给予。


    当然,阮氏也无?需她的关心,还会觉得她虚伪。


    白露前后,黎昭收到婆母的回信,字里行间透着对黎昭的关心。


    信的末尾,姜渔提到阮氏的近况,阮氏变得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情绪失控,行尸走肉似的,失了往日的风光。齐思游和阮氏的子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如今养在姜渔身?边。


    黎昭默叹,折好信装进?匣子里。


    入睡前,黎昭翻看起黄历,再?有一个来月就是?中?秋了,也不知出征的将士们能否吃上月饼。


    这一年的中?秋,宫里没有办宴,帝王与重臣们秉烛夜谈,忙得不可开交。黎昭则与娘家人带着小童齐轩登高赏月。


    几?人坐在青草茵茵的山坡,手边摆着几?个食盒,盛放各式各样的月饼。


    黎昭陪齐轩说着话?儿,耐性十足,听小童说自己?长大后也要做将军,黎昭笑了笑,学齐容与竖起大拇指。


    被无?声鼓励,齐轩跃跃欲试,当即就要为众人展示一套拳法。


    他的腰间悬挂一只崭新的酒葫芦,里面没有酒,因为魏谦和齐容与都曾对他耳提面命,只有长大了才能饮酒。他记下了,句句都记得。


    打完一套拳,溢出薄汗的小童坐在黎昭身?边,“黎姐姐,公子他们能在春日前回来吗?”


    黎昭望着大笺的方向,皱了皱脸,又展颜。


    月如银盘映在山坡下的溪水中?,又大又亮,皎皎,圆圆。


    黎昭拿起一块月饼,错位遮住溪水中?的月影,似将水中?月变为掌心的月饼,递给齐轩。


    她柔声答道:“会的。”


    归期未必是?春日前,或许是?阳春山花烂漫时,或许是?仲夏瓜果成?熟时,或许是?深秋红了枫叶又黄了银杏时,或许是?一年、两年、三年后。


    她会等他,等他与祖父、将士们凯旋。


    第69章 第 69 章


    寒冬腊月, 残阳如?血,随着夜幕褪尽霞光,周遭陷入黑沉。


    一路人马仍在厮杀, 打得大笺守城将士溃不成军。


    齐容与带队攻入一座临近大笺皇都的城池后,下令不可欺辱城中百姓, 违令者?, 斩立决。


    暂得休憩,齐容与捂着受伤的左臂坐到一棵老?树旁, 由?军医处理伤口。


    齐笙牧来到弟弟身边,接过?军医手里的金疮药和布条,像模像样为弟弟包扎, “再有七百里, 就是大笺的都城,别忘了陛下曾断定,大笺皇帝已备好逃窜的路线,让咱们事先派遣人马进行埋伏。”


    “忘不了的, 不过?还是先探虚实吧,确保万无一失, 以防掉进陷阱。”左臂上刀伤触目惊心, 齐容与嘶一声, 不满地睨了兄长一眼,“轻点。”


    “这会儿娇弱了?那?会儿肉搏被人砍伤时, 可没听你喊一句疼。”


    “我又不是木头做的,总会疼的。”齐容与夺过?金疮药,自行处理起来, 再以牙齿咬断干净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 “咱们在此?休整,等一等增援和粮草。”


    “攻打大笺都城,凶险难测,战甲、军械、粮草等辎重必须得到充分的供给。”


    “嗯。”齐容与单手撑住后脑勺,后仰靠在树干上,“此?战或是最后一战,无论?多凶险,都要取胜。”


    “万不可意气?用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但大笺太子必须付出代价,以慰藉大哥和老?魏的亡魂。大笺太子靠培养死士,数年间,谋划刺杀咱们大赟地方?总兵数十次,得手三次,这笔账也?要一并算。”


    齐容与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暖身,被齐笙牧握住手腕。


    “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齐容与丢出一句“啰嗦”,还是将酒葫芦系回腰间,嘴里多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狗尾草。他不再言语,望着大赟皇城的方?向,好像在望一名女子。


    想到那?女子,青年嘴角挂笑,眼底也?变得温柔。


    看他的神情,齐笙牧心下了然,自觉走远。


    自从出征,除了思念弟妹,老?九总是一副冰凉凉的面孔,只有弟妹能让他露出柔和的一面。


    可两情相?悦,看似容易寻觅,实则最难寻觅。


    寻觅三十年,仍没有寻到意中人的齐笙牧摇开折扇,大冷的天,给自己降了降妒火。


    冬  至这日,有信使快马加鞭奔进大赟皇城,递送信函,皆是来自出征的将士。


    黎昭收到两封家书时,正在侯府与迎香堆雪人,她手里握着锹,指尖红红的,冻得有些?僵硬,却?还是急切接过?信函,当场拆开一封,没有一目十行,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


    来自祖父的家书中,一贯的报喜不报忧,除了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家人,再无其他,她甚至不知祖父是否受了伤以及旧疾是否加重了。


    来自齐容与的家书中,同样报喜不报忧,以轻快的文字展开思念,汇成暖流潺潺流入她的心田。


    将两封信反复阅读不下十遍后,黎昭继续铲雪,堆出两个雪人,一个是祖父,一个是齐容与。


    她笑着为两个雪人披上斗篷,眼底的柔光藏都藏不住。


    这一晚,大笺皇城外,火把连成线,亮如?白昼,大赟将士开始攻城。


    云梯折了再送,送了再折,持续数个时辰,迟迟攻不破大笺的防守。


    “百年城池,易守难攻,名不虚传。”跨马城下的主帅黎淙仰头望着巨石翻滚的城头,放声大笑,“难攻又如?何?还不是瓮中之?鳖!喂,城头的小杂碎们,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退路已断,唯有开门迎战,或有一线生机!”


    随着老?者?话落,大笺皇族原定逃跑的路线上响起阵阵巨响,地动山摇。


    一袭白衣手持火把,引爆了那?段隐蔽的山路。


    大笺宫城内乱成一锅粥,人人自危。


    大笺皇帝和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大赟的战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悍,攻克了他们一道道防线,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对他们的战力了如?指掌。


    是啊,前世持续了两年的恶战,随着萧承的重生,缩短了时长。萧承不仅事先掌握了大笺各座城池的兵马数量,还能“预判”他们的阵法布局,加之?将帅经验丰富、兵卒骁勇,一路势如?破竹,大笺毫无胜算。


    不少大笺臣子跪求大笺皇帝献出太子为质,换大赟退兵。


    大笺太子当即震怒,拔剑刺死提议的臣子,拉着一名女子去往城头。


    冽冽寒风呼啸耳畔,卷起一缕缕鬓发,大笺太子在风中倾身,朝着城下的大赟兵马喊道:“黎淙,齐容与,齐笙牧,你们三个听着,孤绝不投降,但可以送你们一件大礼,换你们退兵十里,如?何?咱们各自都要歇一歇,养精蓄锐,再战不迟!”


    被一路拖拽踉踉跄跄的小寒兰在垛口露出脸儿,花容失色地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


    代表大赟将士谈判的齐容与冒险上前,勒住来回踱步的坐骑,仰头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果决,为了让我们退兵,连心上人都弃掉了。”


    大笺太子一边摁住小寒兰的脑袋,一边对着小寒兰解释道:“能让他们暂时退兵,你也?算死得其所,放心,等你死后,孤会娶你的牌位,感恩你的奉献。”


    小寒兰悲戚转眸,遇人不淑,大抵如?此?,她的妄想最终成了笑话。


    “奴家若不从呢?”


    “由?不得你。”


    “命是我的,我自己说了算!”话落,女子奋力挣开束缚,将大笺太子推个趔趄,抬腿跨上墙头,纵身而下。


    齐容与目睹这一幕,视线流转,斜睨一眼,没有半点同情,咎由?自取罢了,只是可惜没有手刃之?。


    不过?


    齐容与突然抬眸,嘴角微提,适才借着谈判跨马上前,进入射程内,已有偷袭的可能。


    仅仅一刹,青年张弓搭箭,“砰”地射出由?他亲自改良的箭矢,直击冒出脑袋的大笺太子。


    一箭,穿透那?人眉间。


    城头哗然,恐慌一片,向下射出一大波箭雨。


    齐容与以竹刀遮挡,驱马向后,在己方?盾手的掩护下,退至安全距离,淡淡看着混乱的城头。


    黎淙眯了眯眸子,抬手瞭望,朗声道:“大笺太子暴毙,趁乱攻城!!”


    大赟将士随主帅驱马前行,吼声与投石机的巨响一并传入大笺城中。


    云梯不再折损,以齐容与为首的第一拨将士爬上易守难攻的城墙,展开厮杀。


    兵刃相?接。


    六旬主帅也?爬上城墙,虽体力大不如?前,但也?能做到以一敌三。


    任谁瞧了,都要说一声老?当益壮!


    黎淙怀着新仇旧恨,几乎是所向披靡,劈砍着拦路的敌军,率先步下城头,带兵直奔宫城,在齐笙牧的引爆下,闯入破损的宫门,在一众四?处逃窜的宫人中寻找着大笺皇帝。


    终在破晓前夕,拦下了混在宦官里的大笺皇帝。


    老?者?狞笑,手起刀落。


    刀气?扫过?那?人面门,留下一条比他鼻骨上的旧疤还要长的刀口。


    “服与不服?降与不降?!”


    倒在血泊中的大笺皇帝捂脸惨叫,在老?者?提刀再度逼近时,颤声回道:“服!降!!”


    黎明破晓,北风凛冽,黎淙收刀入鞘,微晃着身形面朝大赟的方?向,举起酒杯,敬当年那?些?惨死的亡魂。


    大仇得报。


    支撑疲惫的仇恨得以发泄,老?者?轰然倒下。


    “大都督!”


    **


    再睁开眼时,老?者?躺在一辆晃晃悠悠的驴车上。


    余光中,一道修长身影伴在旁。


    “我睡了多久?”


    老?者?意欲起身,被齐容与摁住肩头。


    “昏迷三整日,军医说久躺后不宜立即起身。”齐容与替老?者?捏肩捶腿,为老?者?活血,重复这三日反复的动作。


    第一次被孙婿伺候,黎淙不是很自在,哼了又哼,骄傲至极。


    齐容与并不计较,也?愿意宠着小老?头,在一套顺畅淋漓的按揉后,缓缓将老?者?扶坐起来。


    黎淙伸个懒腰,问起自己昏迷之?后的事,在得知大笺皇帝已向大赟俯首称臣,并将膝下全部子嗣送往大赟为质后,又是重重一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咎由?自取!”


    齐容与拧开水囊,倒了一杯水为老?者?润喉,又吩咐随行的厨子送些?清粥小菜过?来。


    黎淙看着忙前忙后的孙婿,在他没瞧见的角度,扬了扬唇。


    “回去?后,不准向昭昭提起老?子昏迷的事。”


    “好。”


    “向谁也?不准提起。”他还没威风够呢。


    “明白。”


    “臭小子。”


    齐容与摊摊手,“对您唯命是从,也?要挨骂?那?我可到处去?说咯。”


    黎淙没当回事儿,知这臭小子不过?是嘴上打打趣。并肩作战百日,对他的为人有了深刻地了解,至少不是个嘴碎的,反而守口如?瓶。


    “小子,做上门孙婿,是要随我们归隐的,可想好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①。能陪着您和昭昭,求之?不得。”


    这时厨子送来粥食,齐容与撸起袖子,打算喂老?者?食用。


    看他腕骨上绑着的飘带,黎淙疑惑问道:“戴的什?么?啊?”


    齐容与骄傲回道:“昭昭的发带。”


    黎淙想要挖苦,又莫名觉得感动,求之?不得、求而不得,一字之?差,差别甚远,一个抱得美人归,一个落寞离场,归根结底,齐容与胜在真诚和纯粹。


    唯有真诚纯粹,配得上真情二字。


    老?者?挑帘看向窗外,车队在浩浩荡荡返回大赟的路上。


    “回家了。”


    青年笑着应道:“嗯,回家。”


    有黎昭在的地方?,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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