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病毒
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郁酌猛地向后座靠去,声响骤停,紧接着, 他被刺目的光线照得几乎睁不开眼。
“小心——”
桥垮塌后, 只听见哐当一阵剧烈声响,地面震颤,砂石滚动。
郁还峥不知道带了些什么武器, 火星炸起的一瞬间, 半边天都被点亮,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完全不担心发出的爆炸声会引来丧尸, 直接用最快捷的手段阻断了前路。
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后, 泥泞小道被印出极深的刻痕, 段煊立即将车停下,避开硝烟和飞溅出的弹片,火光逐渐暗下去,只剩下满目废墟,连道路两侧的树木也被牵连, 烧焦了树干。
“关窗。”段煊急促道。
“怎么跟这么紧。”车玻璃阻隔了些许杂音,郁酌也不禁抿了抿唇,心底微沉,知道前面的路是走不了了。
云层聚拢在天边,厚重地压下一片,此时还是深夜。细碎的沙石簌簌拍打在车窗, 不住地往缝隙里钻。
段煊迅速打方向盘, 越野车掉头后,他紧紧拧起眉, 打算原路返回,微抬起眼,看见面前的场景,神情一变,顿时脸色难看地剎车。
只见车前数米远距离的路口,赫然停着几辆改装车。车身通体深黑,外部安装着钢枪长炮,烟尘渗出枪口,似乎只需按下按钮,就能在转眼间将面前的一切夷为平地,气势慑人,在暗色中隐隐泛着银光。
车身高大,将身后回程的道路拦得严严实实,一人开门下车。
郁酌攥了一下安全带,安静坐在车内,透过前玻璃,清晰地看见郁还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蹙了蹙眉,“他……”
他是真觉得不耐烦了,心道这一趟出来的不是时候,郁还峥看起来像是做了万全准备,不把他带回去不肯罢休,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思索几秒,郁酌打开车门,正要解开安全带,却被段煊按住手腕,于是动作一停。
“小心一点。”
再抬眸时,郁还峥已经走近几步,身后是铁兽般的装甲车,仿佛即刻就能将人吞噬,单手扶了一下眼镜,抬眼朝郁酌看过来。
此时已近凌晨,天边隐约染上亮色,如同厚重的黑纱被揭开些许,雾色渐散,扎眼的车灯终于熄灭。
郁还峥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神色上辨不出情绪,嗓音平淡,缓缓传进耳中。
他喜怒不明道:“小郁,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闹够吗?”
车门虚掩着,微凉的夜风灌进来,冰冷的寒意蔓延至颈间,郁酌闻言垂了垂眼,指尖冰凉,从黯淡光线中窥见他神情,又想起对方从前让人心悸的手段。
郁酌心中很清楚,一旦自己被郁还峥带回去,对方的计划也看似到达尾声,到了那时候,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能够离开。
而面对这个杀了他的父母,虽然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时常阴晴不定的人,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地和对方相处下去。
心念转动间,郁酌手腕仍然被紧紧攥着,动了一下,侧目去看段煊:“段哥,你先别下车。”
他能感觉到,郁还峥刚才是真的想对段煊动手,也不确定对方这时候会不会再发难。
谁知段煊却拧眉,脸色显出几分凝重,没应声,看见郁酌下车后,还是同样跟了上去,暴露在枪口之下,又不着痕迹地将郁酌拉退一步。
知道劝不动,郁酌只微微扬眉,没再多说其他。
四周寂静无声。
郁酌这时才看向郁还峥,只笑了一下,眼眸漆黑,瞳孔中浅浅盈上一圈浅光:“如果我不跟你离开,你会杀了我吗?”
虽然不明原因,但从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和各种不对劲中,郁酌大概能察觉出来,郁还峥除了想把他带走以外,目前并不会对他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眼神定了定,等待对方回答时,手肘关节处却隐隐作痛,十分微弱,却无法忽视地蔓延开,呼吸也不自觉放轻,隐隐滞涩。
“当然不会。”
郁还峥笑,又继续道,“但你应该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郁酌后退半步,不自觉蹙眉,却被身后的人按了按肩膀。
段煊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见对方语焉不详,禁不住狠狠皱起眉,又警戒地提防着,脸色冷凝。
郁还峥:“小郁,你一直想逃开,是因为知道了我当年做过什么,可如果我说,其实这件事并不足以让我们变得生疏,你会不会改变想法?”
当时让郁酌逃走,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也是他的疏忽。
但后来即使知道了对方的踪迹,郁还峥也并没有急着把人带回去,因为他心中明白郁酌打算去哪里,与其自己来说,倒不如让他去外面吃一趟亏,亲自发现真相。
“认真说来,我和你的父母,一开始其实也算是朋友。”
郁还峥话语一顿,细想之下,认为不该用这样的词形容,再准确一些,只能说是合作伙伴。
思绪回到数十年前。
他眼神微暗,极有耐心地站定,慢条斯理地朝郁酌解释。
——
“这么多年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X-03实验。这是我一直坚持目标。即使以前在家里,我也从来没有避过你这些,但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因此可能不太了解。”
“但这个计划,最初是我和他们一起开启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郁酌的父母。
郁酌指尖紧扣着车门,见对方脸上带着笑意,却隐约觉得他严肃了些许,低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郁还峥微笑:“有关系的。”
那时的X-03还没有演变为现在的丧尸病毒,他和郁父郁母看出其中不同,一起投入研究。
起初还是一切顺利,可直到几年之后——设备的精密程度不足以支撑实验,数据也突然出现问题。
实验体畸变,病毒扩散难以控制,进程滞涩,他们之间不可抑制地有了分歧。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以至于成为敌人。”
说到这里,郁还峥的神色冷下来,阴沉的目光被隐藏在镜片下,温和却带着寒意:“他们剽窃我的研究成果,后来又和仇家连手,想置我于死地。”
“最后,他们技不如人,我赢了,因此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这也挑不出什么错误。”
寥寥数语,郁还峥用简单的言语讲述,又掩盖自己另一部分的真实目的,也从中显露出,他数年来的殚精竭虑。
处理掉郁父郁母后,他在实验室找到了郁酌,也从数据记录中发现,两人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第一批研究对象,进行了基因改造。
“你是那些实验体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也是他的实验会取得成功最好的证明。
实验体?
郁酌瞳孔微缩,在对方的话语中怔忪片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含义,脑中空白一瞬。
意思是——
郁还峥扶了一下眼镜,见对方迟疑,满意些许:“我的实验需要你的样本,而你也同样需要我的研究成果……”
“以前你身体里的病毒能勉强保持平衡,却被之前注射的那支药剂破坏,到了现在,按理来说,你本应该成功融合,只拥有丧尸的身体优势,但是——”
他声音停歇,剩下没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郁还峥嗓音平静,只认为时间稍显紧迫,因此在推进实验的过程中不禁有些着急,但他不觉得会失败。
这也是为了让郁酌活着,甚至是远远超过其他人地活下去,同时他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项计划是为了拯救其他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其他人类。
然而更加无法否认的,是他深藏于完好皮囊之下的不可忽视的野心。
气氛死寂一瞬,微弱的光线从云层中透出来,众人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
沉默几秒,郁酌心中其实并没有过于真切的感觉,听故事似的,动作停顿半晌,又下意识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和其他人不同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几天时不时的怪异感觉和疼痛感。
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没等郁酌作出反应,段煊就率先变了脸色。
他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阵,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神一滚,目光落在郁酌颈侧,心中难以置信。
“你——”
段煊话语哽住,来不及细想,转头看见郁还峥似是要上前靠近,怒上心头,直接举起枪抵在他肩头,沉声道:“滚。”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郁还峥身后的人也齐齐举起枪,冰冷的枪口对准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
段煊动作丝毫未顿,单手把郁酌按回座位上,立即回身启动车辆,骤然亮起的车灯猛地扫去。
空气中扬尘翻滚,也刺得其他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段哥。”
“坐稳点。”
郁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轰鸣声响起,段煊给他系好安全带,叮嘱他坐好,随即踩下油门到底,眉眼间带着厉色,似乎是打算把围在前面的车撞开。
“操——”
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没得到郁还峥的攻击指令,眼看车要撞上去,后背不禁冒汗,情急之下,也只能撤开一段,让出路来。
“郁总,要不要追上去……”
嘈杂声越来越小,郁还峥看着逐渐远去的越野车,车轮卷出飞沙,面色不改,正要开口,却接到实验室的警报。
消息传来:“郁总,实验室遭到外来者攻击,数据可能出了点问题。”
郁还峥脸色微冷:“什么人?”
“不清楚是哪一方的,就单独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着外语……”
听对面解释两句,他脸色沉郁,视线又落在道路尽头,最终还是压下情绪:“先回去,不急这一时半刻。”-
车辆开远,郁酌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似乎没人追过来,松缓几分,手里还抱着盒子,半晌,微微侧过脸。
段煊显然有些紧张,心也是乱的,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也没出声,眉骨压得极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青筋凸起,显出胸腔中翻涌的情绪。
安静了好一会儿,郁酌叹了口气,其实对此并没有实感,还算平静,只神色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猝然问道:“段哥,我会变成丧尸吗。”
失去意识,皮肉腐烂,又难闻又难看——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略去。
郁酌话说出口,却没想到段煊比他反应更大。
他狠狠皱起眉,转过脸来,声音也微微沙哑:“变什么丧尸,不可能的。”
这样反驳后,段煊又微顿住,肩膀也低了低,语气放轻,看着前路,语气看似平静道,“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想把你骗回去,我们先自己查一查,就算——”
郁酌睫毛抖了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段煊脸色沉沉,忍耐几秒,转过一个路口后,终于出声,咬牙道,“就算真的有这一天,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第59章 变异
“队长, 回来了?”
到休息点时,天色隐隐泛白,蒋自明正在附近巡查, 见熟悉的越野车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立即撤开防护。
然而车一停,他就见段煊面带冷意地下车,又绕到另一侧给郁酌开门。其间眼神紧盯着对方, 似是要把人盯穿, 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却始终不发一语。
片刻,段煊合上防护栏, 摘下手套, 偏头去看蒋自明:“晚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看到蒋自明点头, 他神色稍缓,又继续说,“这里不能久留,一会儿等其他人回来,大家开个会。”
休息点现在不算安全, 虽然回程路上段煊特意绕路,隐去车辆痕迹,但难保郁还峥不会找到这边,另一方面,这里离B市并不远,抓紧赶路, 三两日就能到达行程终点。
蒋自明:“好嘞。”
应声之后, 他转过头,看清段煊略带躁意的表情, 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愣了一下,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看郁酌,迟疑道,“不是,你们不就是出了趟门,这是遇到事儿了?”
他只知道队长带着郁酌出去办事,并不清楚去做什么,也没仔细问,却没想到两人刚回来,一个紧紧皱眉,问话时,虽然情绪不算外露,却言语间都泛着冷意。
另一个倒没多少异常,就是整个人有些蔫吧,听蒋自明这样问,郁酌正被段煊牵着往正厅走,侧了侧脸,冲他笑了一下:“没事。”
话音刚落下,没走多远,段煊又似乎是怕他累着,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把对方手里的盒子接过去,脚步也放缓。
此时还是早晨,部分人一大早就去周围检查情况,守夜的人刚回房休息,屋内寂静无声。
郁酌在桌旁坐下,忍不住瞅了段煊一眼。
对方离得不远,黑色外套上还沾着几点灰尘,颜色较浅,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拎着水壶往杯中倒水,周身气息沉沉,于是郁酌收回目光,没说话,开始研究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冰凉的锁扣搭在指尖,钥匙孔方方正正,隐藏着细小纹路,他打量几眼,目光微微一顿。
之前匆忙避开郁还峥,没来得及细想,这时候安静下来,郁酌看了又看,心中突然闪过什么,摸向颈间的银质项链,取下来后,对比一番形状——
好像差别不大?
“饿不饿?”段煊将水杯搁在桌边,看了眼时间,发现早就过了吃早餐的点,加上对方一晚没睡,不禁皱了一下眉。
“有一点点。”郁酌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一边回答,动作也没有停,打算将项链取下来试试,正要按下锁扣时,手里被塞了一袋压缩饼干。
段煊垂眸看他:“先垫垫肚子。”
郁酌确实觉得饿了,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却禁不住想,他现在想吃的还是熟食,要是再过上几个月,喜欢的食物会不会变成生肉?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咔哒一声脆响,段煊在身旁坐下,转动开关,手指稍一用力,利索地把盒子打开。
“这里面——?”
从回休息处到现在,段煊开口次数很少,这时也只是微微拧起眉,把铁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台录象机。
外壳灰扑扑的,显得老旧,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但机能似乎仍然完好,郁酌禁不住一愣,接过去研究了半天,轻手按下开关。
巴掌大的屏幕滋滋响了两声,却好一阵没动静,正当两人静待几秒,以为它已经报废时,紧接着,小灯微闪,机器倏地亮起来。
画面隐隐发灰,看环境像是在实验室里,被摆弄半晌后,背景使劲晃动一下,没过多久,录像的人就把机器摆正,收回手,面容也随之出现在屏幕中。
而这人的身份却出乎他们意料。
“……这不是那个研究员吗?”郁酌眯了眯眼,凑近后屏幕打量片刻,认出来对方是谁。
当时在杜万虞基地见到马博士,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又上了年纪的研究人员,即使穿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却明显是来混日子的,根本做不出真正的研究成果。
后来基地出事,马博士立即不知所踪,这也进一步验证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画面中这个人,虽然比起现在年轻近二十岁,脸上没有胡子和皱纹,身上穿的是严丝合缝的防辐射服,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但依稀能看出几分熟悉之处。
“是他。”段煊点头。
说话间,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画面模糊,年轻的马博士身处实验室,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全,身后的操作台上堆满各种药品试剂,实验仪器的精密度也很高,略看过去满眼都是白色,防护措施严格。
对方似乎刚结束一次实验,取下橡胶手套,在桌前坐好,认真看向摄像头。
说话时,马博士语气认真,还隐约带着兴奋:“今天是新药品实验的第一周,状况良好,和我预想的一样——”
“没有实验体发生异变,融合速度很快,具体情况还需要继续观察。”
时间跳转到几日之后。
马博士装扮不变,仍然坐在摄像头前,语速很快,表情却很低沉:“年龄最大的实验体昨天夜里融合失败,彻底变异了,已经被人带离处理,看来药剂还需要继续改良……目前有三人陷入昏迷,两人身体僵化,对气味敏感——”
“情况最好的是7号,除了一个实验体处于昏睡中,情况不明,第一批实验中的其他人全部失败。”
“7号实验体精神状况良好,交谈顺畅,记忆无损伤,体表温度极低,但不影响生命体征,体能测试均以最高分通过,伤口修复速度加快……”
马博士看起来很疲惫,眼中却闪着光:“如果这一次成功,人类的身体将由此脱胎换骨,摒弃从前孱弱的躯体,就连整个世界都会被改变——”
后面好几段视频都是对7号的记录,以及数据记录,画面晃个不停,有时也能看见实验体本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外表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郁酌看得眼睛都酸了,转头见段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变故陡生。
右上角的时间数字跳跃。
画面立转,黑乎乎一片,先是几段诡异的嘶吼,随之立即响起的是剧烈的挣扎声,有东西被狠狠砸到地上,玻璃噼里啪啦碎裂一地,让人心惊地炸开。
“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关门!”
叫喊声,求救的哭嚎尖利刺耳,拿着录象机的人似乎在奔跑,不住地喘息,直至声息渐消,嘈杂声中,马博士模糊的脸显露在镜头下。
他喘着气:“7号实验体……他,他变异了,其他人正在进行销毁。”
说着,他调转方向,朝刚离开不远的混乱地方看了一眼,录象机也扫过去,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影暴露在镜头下,手脚以极其怪异的姿态弯曲着,口不能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正狠狠咬向身旁人的胳膊。
“啊!!!”
一阵惨叫,实验体用仅剩的神志顿住一瞬,又朝博士这边望过来,瞳孔缩得极小,眼珠泛黄,嘴角滴滴答答淌血,半晌,缓缓地转过身。
“啪——”
画面瞬间黑下来。
录象机被段煊关了。
周身一静,郁酌只能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
“不看了。”段煊眉头紧锁,眼中泛着冷意,似乎在强忍什么,却没多说,只侧身看郁酌,捏了捏对方的手腕,随后一根一根按过他的手指。
“这是二十年前的录像……你不会变成这样。”
他眉梢压低,又显得焦躁,情绪翻涌在眼底,继续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也根本没有和这些人一样的症状,所以——”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小声打断他,“我有的。”
段煊话还没说完,闻言猛然停住,一时间没意识到他简短话语中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声音消弭,艰难道:“你说,什么。”
被对方注视着,郁酌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否定刚才的话。
“这几天,我有时候会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次数不多……还有那天在墓地,其实我能感觉到,那时候的气味比平时都难闻。”
察觉攥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郁酌挣了挣,把录象机放回去,抬眸看他。
“还有,就算是在末世之前,我也和别人有不同,只是不太明显,但这的确存在。”
比如于常人有异的身体素质,较低的体温,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以及郁还峥会定期让他吃药,现在想来,应该是起抑制作用。
……
室内一片死寂,半晌,对方终于出声。
“好。”段煊声音沉下来,也陡然卸了力气,面色蒙上一层阴影般,妥协道,“就当他说的是真的。”
“照郁还峥的意思,他目前也没有能力解决,甚至需要你的样本。
我们本来就打算去之前广播里说的病毒研究中心,距离这里不远,开车几天就能到,到时候——”
段煊眉眼冷峻,分析情况的嗓音有些抖,说到这里却话语一滞,脸色微微紧绷,显然也不清楚那边的状况是否会符合期望。
见他如临大敌,郁酌只能捏捏他的手心:“好。”
但没等他们聊完,出去巡查的人回到休息处,打破此刻的寂静。
郁酌还在咬饼干,段煊也收敛神色。
等人到齐,他和大家商量启程时间,又总是注意着郁酌的动向,眼神一刻也移不开,心里显然压着事,情绪不明-
收拾完东西,定下明早就出发。
夜深寂静。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紧闭,浓墨般的暗色下,视线也不甚清晰,郁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的却不是关于丧尸化,反而想到——
自己起初从基地里逃走,是为了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谁知郁还峥直接承认了,却又引出其他事情。
如果他这时候再去找郁还峥,对方不一定能有办法,却大概会把他当成用来抽血的试验品。
他的思绪终于还是转回去。
所以真的会变成丧尸吗?
郁酌翻了个身,衣料细微摩擦,头发也睡得有些乱,面朝门口时,他却呼吸一顿,看见门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段哥?”半晌,他动了一下,试探着出声。
段煊没回答,周身微冷,应该是刚巡查回来,阴影下勾勒出身形轮廓,在床边站定,静默几秒,气息压抑地俯身下来。
寂静中,郁酌只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被对方紧紧环住,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连带着传递过来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人心头发麻。
段煊将他拢住,侧过脸,似乎想听清他的脉搏,又禁不住抬手按上去,细细摩挲。
郁酌忍不住抖了一下,仰起头,觉得有些痒。
手指划过的地方泛起浅淡的红,而后又慢慢散去,段煊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游移,心中闪过狠意,也早就下定决心。
“身上有不舒服吗?”
他很浅地咬了一下郁酌的下唇,亲了亲在对方颈侧,又反复亲吻他,想让对方身上都沾染自己的气息。
郁酌唇角染上水光,陷进枕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突然笑了笑,没头没尾地问:“段哥,如果我现在把你咬了,你会不会被感染?”
段煊没出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空气安静了很久,郁酌没等到回答,已经逐渐昏昏欲睡。恍惚中,他听见对方低哑着嗓音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0章 市区
段煊语气缓慢, 似乎是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低沉的声音从喉间滚过,胸腔也微微震动, 浓重的情绪从中显露。
郁酌蜷了一下指尖, 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迷迷糊糊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被段煊按着亲一亲耳侧, 指腹贴着侧颈, 又一点点插入发间, 折腾个不停,于是睡意缓慢地散去。
他一睁眼, 就在黑暗中对上段煊的视线。
明明房间里一片漆黑, 光线晦暗, 郁酌却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也清晰捕捉到段煊眉心紧皱的刻痕,眸中似是点着一簇火苗,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意被驱散后,残留些许硝烟。
看起来有些疲惫, 眼皮褶皱下压,显得眉眼更加锋利,又深深地注视过来,显然正在因为他的事情焦躁着。
郁酌收了一下手臂,轻微地向旁边挪动一段距离,堆栈的被褥陷下, 他微微垂下眼睑, 声音因为困倦而隐隐模糊,手指点了点另一半枕头。
他笑了笑:“你上来睡吧, 段哥。”
他脑袋垂在枕头边缘,侧过脸看对方,连带着把头发也压乱,床边空出一片位置,床单褶皱,一抬起眼,看起来像是在邀请对方一般。
段煊呼吸一顿,心跳撞得胸口发麻,又酸又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侧脸,又轻轻揉搓手腕,手指插进指缝中,掌心相贴,将郁酌手臂压在耳侧。
“之前说不舒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郁酌指一处,段煊的嘴唇就贴上去,慢慢亲一遍,最后覆上对方柔软的唇,挨过的地方倏地滚烫起来,郁酌被他的头发蹭得有些痒,禁不住躲一下,喘了口气。
早春夜间极寒,嫩绿的新叶被簌簌吹落,从枝头卷走,只剩下伶仃的枯枝,倏地一抖。
光线黯淡,阴影之下,视线也被遮挡得模模糊糊,其他的感觉被放大无数倍,手边堆成一团的被褥摩挲两下,浸染上冰凉的空气。
“段哥……”
郁酌心口都热起来,衣服凌乱地上堆至锁骨,因为不断落至颈间的吻呼吸急促几分,眼神也湿漉漉的,不自觉开口。
他弯了一下眼睛,压下段煊的脖颈,又被对方抵住嘴唇,段煊皱眉却缓声道:“别咬人。”
段煊垂眸睨视他,眼中是双方都明白的露骨含义,看着白皙皮肤洇出深色的痕迹,脑中噼里啪啦点了把火,就要烧断弦。
然而下一秒,他动作却倏地堵住。
被亲的晕晕乎乎,郁酌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见段煊撤开了些,眼眸中仍然是自己的身影,呼吸也很急,手臂肌肉微微起伏,却很利落的,把他整个人团巴团巴塞进被子里。
郁酌措手不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
段煊眼中还染着热意,却掖了掖他的被角,又忍不住落下一个吻。
他喘息一声,含糊道:“你会受伤”
郁酌:???
不是,什么意思。
“……”呼吸声中,他迷茫半晌,想要从被子里探出头,下一秒却被段煊蒙上眼睛,整个人在被褥中裹得紧紧的。
“睡吧。”
“我——”
郁酌挣脱不出来,嘟囔两句,动了又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始终暖烘烘的,眼睛也禁不住垂下,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睁眼时就是早上-
“队长,这边都收拾好了。”
改装车的防御装置被重新加固,资源充足,蒋自明在驾驶座按下喇叭,声音不大,只示意众人抓紧点时间。
蒋自明有几个亲戚一直待在B市的避难所,路途中时常担心他们的安危,此时距离越来越近,他也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兴奋。
其他人还在陆续地往车上搬东西,时不时从车前走过,动静不小。
郁酌坐在桌边调试广播,一脸换了好几个频道,却一直沙沙地没有动静,就连最初出发前传来讯息的声音也彻底没了声息。
他手指搭在按钮上,正皱着眉,偏了一下头,微长的发丝垂到脸侧,接着被身后的人拢上去,仔仔细细扎在一起。
也许是熟能生巧,段煊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平时只用来拿枪的手,现在已经能三下两下捆好橡皮筋,顿了片刻,又忍不住摸了一下郁酌的脸颊,垂眸端详一阵。
“怎么了?”
被段煊紧盯着,郁酌总感觉他的目光从自己头发丝划到手指,每一寸都认真打量,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研究。
他觉得好笑,看向对方时,又正好看见隐藏在衣领间的一个浅浅牙印,若隐若现的,有点红,于是真的笑出声来。
事实上,段煊确实是过于紧张,昨晚之后,确定郁酌暂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也只短暂地松了口气,但一觉醒来,又禁不住在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生怕发现任何开始异化的征兆。
他拧了拧眉,严肃地说:“如果觉得身体哪里不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郁酌笑眯眯地点头,喝了几口水,视线还是再次落在收音机上,不禁想起早晨——
天色隐隐约约亮起来,声息渐起房间里,窗帘隔绝开屋外的光线,室内晦暗,安静无声。
郁酌睁开眼没多久,发呆几秒,紧接着,只听见咔哒一声,耳边嘈杂片刻,广播员终于再次出现。
对方似乎在斟酌什么,各种桌旁的收音机掉线似的滋滋响,过了好半天,郁酌有些等不住了,将被子上拉一截,半晌,说话声才缓慢地传过来。
广播员问他:“你们是打算好出发去B市了?”
郁酌眯了一下眼睛,瞌睡散去几分,不轻不重地答:“嗯。”
见他应答,广播员的话语流畅些许,语调上扬,继续说:“你知道的吧,郁还峥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郁酌心里当然清楚。
一来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郁还峥虽然心黑手狠,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屑于说谎,也不会骗他。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怀疑,广播员眼观八方,会不会早就从郁还峥那儿得知了这件事。
但他没提,只直接道:“你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别支支吾吾的,也不用想着套我的话。”
郁酌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肩头有些泛酸,衣领微微塌下一截,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而广播员骤然被他戳破,正准备说的那些话也不禁噎回去,收音机声响一顿,传来滴答的缓冲声。
“滴滴——”
另一头,广播员眼神暗了暗,听见通讯器响,枯骨般的手指从阴影中探出,按下接听。
他仍然待在那间密不透风,又探不出宽度的漆黑房间里。
半晌,看向自己手边的显示屏,男人瘦削的面容也被映上幽蓝的浅光,双颊微陷,轮椅向后转动一段距离,滚轮一停,他盯着滴滴响个不停的通讯设备,像是正在和其他人对话。
狭小房间温度很低,制冷器簌簌往外吹着冷风,似乎只有极寒的温度才能抑制他双腿的疼痛,周围布满微光闪烁的屏幕和显示灯,显得诡异而幽深。
通讯结束,广播员弓着脊背在轮椅上坐了片刻,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情绪不明。
再出声时,他没响应对方带刺的问话,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们之前的交易,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吧?”
“这是什么话。”郁酌也没追着不放,眸光闪烁,有来有往地说,“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你们这不都快到B市了吗。”
对郁酌算是了解,于是广播员没拐弯抹角,“那边有个病毒研究中心,也有军队和幸存者基地……我需要的其实也不难,既然你不相信郁还峥,他的手段你也清楚——倒不如和我合作。”
这么久以来,他们交谈次数不少,虽然广播员很少透露关于自己的信息,郁酌却也隐约猜到几分。
迟疑后,他开口:“我明白了,你是需要研究成果呢,还是想要我的血液样本,又或者——”
他弯了弯眼睛,“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变成丧尸了,可能还不得不回到郁还峥手底下求生,心情很不好,也不一定能帮你什么。”
这两人郁酌都不怎么相信,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不愿意稀里胡涂地帮忙。
广播员置若罔闻:“我需要你去一趟病毒研究中心,帮我带点东西出来。”
话音落下,郁酌微微顿住,突然想到什么:“之前丧尸研究中心播报的信息,是你做的?”
“对,是我。”广播员承认,又说,“这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情,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当然,可能也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但你绝对不会有什么损失。”
猜出他的意图,郁酌的声音冷了几分,抿唇道:“你和郁还峥有多少联系?还是说,你和他其实是同样的目的。”
广播员立即否认了,很不满似的。
他说:“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我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去。”郁酌翻身下床,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直接就想拒绝。
见他就这样反悔,广播员也不恼,沉默片刻,似乎笑了一下。
半晌,他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缓慢而有些失真:“即使我说,我有办法帮你呢?”
“什么意思?”郁酌拧眉。
有办法帮他?
——是关于丧尸化?
他动作一滞,却怀疑不减。
虽然辨不出真假,但想来也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对方看起来也执着于这方面的研究,说不定比郁还峥有了更好的成果。
“字面上的意思。”
广播员语气轻松,“你的症状,我有办法缓解,虽然还不能彻底解决,但是总比郁还峥靠谱。”
他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反正都是要找人帮忙,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没害过你,这点基本的信任应该是有的,倒不如——”
郁酌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却也不排除对方在说谎,进一步说,病毒研究中心的安全状况他们全然不知,段煊到时候肯定会和他一起去,如果有什么危险……
他蹙着眉,还没想出个结果,不远处,虚掩的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响。
段煊已经换上作战服,正靠在门边,门一开,便涌进来一丝冷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他看了郁酌一眼,眸色深沉,低声道:“我答应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连续不断地几天奔波后,车辆平稳地驶入B市。
郁酌也终于体会到被人全方位地围着转的感觉,太缠人了。段煊对他简直谨慎过头,任何一点小磕小碰都能拧眉半天,除了驻扎巡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观察他的身体状况。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马上就要——”看出他的紧绷,郁酌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腕,话没说完,就被对方一脸不满地捂嘴。
其他人看得不禁咋舌,又怀疑郁酌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忍不住多关注他一些。
“真没想到……”
蒋自明摇头,收回视线,啧啧道,“真没想到,队长谈起恋爱会是这种类型,太——”
太匪夷所思了。
段煊平日里脾气硬的和钢板一样,拿刀时毫不手软,脚下踩着数不清的尸体,对着谁都神色淡淡,很不耐烦似的。
到了这时候,却围着对方嘘寒问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实在太有反差,震惊之余,众人短时间还是不太能适应。
发动机轰隆作响。道路逐渐变得宽阔,高楼层建筑物出现在两侧。
几天之前,方见余没来由的找上来,说是要和他们同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冲着杨茴来的,蒋自明咋咋呼呼地起哄一阵,刚进市区,本来打算先去找亲戚,但听见段煊说要去一趟研究中心,立即说他也要一起。
然而找到地方,眼前的画面却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研究中心很大,看起来和医院没多少区别,进入之后,却只看见高墙周围杂草丛生。
走道满眼都是白色,消毒水气味弥漫,破损的电灯滋啦啦地响,被裸露的电线缠绕悬挂着,玻璃碎裂满地,没有丧尸,也没有一点人声,透出真空般的死寂。
废墟一片,混乱的如同被飓风席卷过,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残垣和废弃物。
“我操。”
一说话,声音撞到走廊尽头,又荡回来,耳边是回声阵阵,蒋自明傻眼,“这,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丧尸病毒研究所?”
第61章 失败
B市幸存者基地规模较大, 从前处于中心地区。
摧毁后经过重建,拥有严格且完整的末日防护系统,隶属军方管辖, 也在近几年形成了完善的运作体系。
城市外围一派萧条, 食物水源也尽数充公。
街道陈设杂乱无章,游荡着两三只丧尸,看得出来荒废多时, 和市中心井然有序的状况截然不同。
进入城区, 段煊没有贸然接近防护区域, 而是和其他队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奔波多日,队伍中有人心中急切, 希望能先去基地看看自己的家人, 也有人只是孤身一人, 没有明确的想法。
仔细商议之下,众人决定暂时分开行动,事情结束后再汇合。
“先去研究中心?”
和他们同路的只有蒋自明和余思莹,段煊本来想拒绝,但对方却很坚持, 没等段煊回答就直接上了车。
车道上走过全副武装的巡查者,身上都配备周全的武器,队列整齐,制度严明,显然不是普通的组织。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煊没多停留, 走另一条路径直驱车前往病毒研究中心。
意料之外的是, 几人耗费不少时间到达目的地,远看见一片高低不平的建筑, 高楼矗立在坚实围墙内,内里却寂静无比,似乎只是一座空壳。
“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郁酌打量四周,禁不住怀疑。
空气中涌动着怪异且难闻的气息,段煊面色稍显严肃,余光瞥向歪道的钢制大门旁的指示牌,肯定道:“没走错。”
广播员提前叮嘱过,说只需要他们两人进去,又打消他们的顾虑:“放心,没危险,就算你们去的人多也帮不上忙,反而麻烦。
而这件事和其他人没关系,不管里面是什么状况,郁酌都没打算让更多人知道。
沿着宽阔长廊前行一阵,几人终于看见实验室大门,在大楼入口处站定,蒋自明和余思莹留在这里接应。
“这都破成这样了,你们还打算进去?”蒋自明震惊半晌,见这里四处都透露出诡异且静谧的气息,对方却没有要折回的意思,忍不住问。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你们在外面也注意安全。”段煊点头。
蒋自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余思莹拉了他一把,在旁边接过话头,应声道:“行,队长,你们进去也要小心,我们就在这儿守着。”
门边聚集着杂乱的荒草,疯狂生长到一米多高,踏进大门,沙沙声响立即充斥在耳边
大楼内部也是雪白的墙壁,材质特殊,基本陈设和医院类似,玻璃加瓷砖,白的刺眼,充斥着现代化的科技感,却被翻倒的大门和角落的凌乱碎片破坏了和谐。
一层层楼往高处迭,连呼吸间都满是混杂的怪味。
郁酌下意识皱了一下眉,侧目看去,发现头顶的墙角处的警报器正在不停地闪烁,细微的机械音若有若无,不断沙哑地重复。
“危险,警戒状态已启动,危险……”
一字一句地砸向光洁的地面,更显出诡异之感,周身也染上凉意。
但听了几秒,它除了反复播放这句话,没有任何其他动静,估计是系统被破坏,出了点故障。
郁酌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又被段煊按了按手腕,听对方低声道:“小心一些。”
市中心的巡查队搜寻过城市每一个角落,当然不会落下这里,检查后带走了所有医用物资,只剩下残留的废弃物,电源却没有被切断,正中间悬着灰败的光,晕出浅淡一层。
和广播员说的一样,这里的确算是安全,但段煊仍然保持着警惕,推开通道口的小门:“监视器坏了,我们得自己找地方。”
走道较宽,两侧墙壁也刷得惨白,还没往前走两步,顶部感应灯就自动亮起,中间零星损坏了几盏灯,明明灭灭地格外刺眼。
郁酌不适地闭了一下眼睛,顺着弯弯绕绕的走道继续寻找,清理后变得一尘不染的小道向前延伸,地面光洁,隐隐反射出光线,半分钟后,前方出现几扇玻璃门。
透过玻璃,他们能清晰地看见房间内部的情况,然而刚朝里打量几眼,郁酌就禁不住皱起眉。
“段哥,这里面……”
他没想到转头就会对上一大滩血,紧抿着嘴唇,有点想吐,又隐约觉得身上异样,像是蛰伏在体内的病毒因子倏地活跃起来,禁不住心头一跳,骨头微微发麻。
墙边和地板是有明显的逃跑和打斗痕迹,柜子被砸烂,瓶瓶罐罐碎裂满地,红褐色的血痕从玻璃门拖长至地面,似乎是有人拍门想出来时被活生生拽走,只能看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却没有留下尸体。
段煊压了压眉,语气较缓,只单手捂住郁酌的眼睛,将他调了个方向,捏捏后颈,也顺带按下郁酌周身涌动的怪异感觉:“胆子小就别到处乱看。”
郁酌眨眼,睫毛扫过对方的手心,却也没将段煊的手拨开,笑了一下,又思索道:“段哥,尸体被搜查的人清理了?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尸体。”
虽然场面混乱,但一路走过来,他们没有发现过丧尸或幸存者的踪影,除了喷溅而出的血迹并无其他异常。
狼藉之中,这里显然有人经历过狂乱的打斗和逃窜,但结果是什么?
说话间,不远处模糊的机械音不断增强,两人摸索着找到开关,居然在脚边发现一条暗道。
看来即使有人过来处理残局,却也没有仔细检查,只是带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草草了事。
而进入暗道,灯光稍暗,郁酌敏锐地听见一阵突兀声响,像是有人在不停地哐哐撞门,让人无法忽视。
“有人?”
快步上前,透过一扇玻璃门,郁酌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靠在门边。
血迹大片沾染地面,这人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也看不出是活人还是丧尸,直到郁酌走近几步,对上一双隐藏在血污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
下一秒,门突然打开,对方失去支撑,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
同一时间,段煊立即将郁酌拉退一步,避开这人挣扎着伸出来,想要攥住他裤脚的枯瘦手指。
段煊手指扣上刀柄,眼神冷厉,目光警惕地观察对方,却发现这人似乎神志不清,身上皮肉腐烂,甚至可以窥见白骨,血也快要流干。
他无法忍受痛苦,嗬嗬地开口,嗓子被割裂般沙哑,缓慢地流露出话语:“杀,杀了我。”
每说出一个字,话语间就仿佛牵动体内的伤口,大片鲜血从嘴角淌下来,使得言辞也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见此场景,两人一愣,陡然之间明白过来。
这个人是实验样本。
段煊没迟疑,手起刀落结束了他的生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打算带郁酌离开,脸色却难看起来,情绪不断翻涌。
而没过多久,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里。
当在最深处的隔间发现早于变成丧尸的马博士时。
本就一言不发的段煊不由得顿住,神情也更加沉郁,眉骨压低,攥着郁酌手腕的力道收紧了些,终于克制不住地焦躁。
“他看起来变异还没多久。”郁酌却没发现他的变化,打量着马博士的皮肤,猜测道。
实验室隔间里面被死死锁住,马博士应该在失去意识前将自己关在里面,使得丧尸化的他无法自由行动。
他的眼镜早就在异变时不知所踪,郁酌没有在马博士身上发现伤口,只是眼球突出,脖颈间渗出血丝,皮肤也变得青白,听到来人脚步声后,开始无意识地狠狠撞门。
“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东西。”段煊给这扇门重新加固一层,叮嘱郁酌在不远处等着。
郁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这里大概是找不到他们需要的东西了。
临行前,广播员提起过一两句,而郁酌也从中拼拼凑凑,把事情了解了大概。
二十年前,马博士为他的父母和郁还峥办事,发生变故后便下落不明,也带走了实验数据。
实际上,其实马博士之后一直和广播员待在一起,又因为某些原因开始继续推进这项实验,在末世爆发时,他为了资源混进杜万虞的基地。
不久前被郁还峥带走后,他表面上安心替人办事,却趁着埃尔维去闹事的那几天逃走,最终被广播员安排在此处进行研究。
一直到前几日,马博士原因不明地死亡。
几乎贯穿他一生的实验研究,到此时彻底宣告结束,悄无声息,也没有任何结果。
想到这里,郁酌不禁微微扬眉,心道难怪郁还峥很久没再出现——他向来自视甚高,这回阴沟里翻了船,大概恼怒极了,一时间无法接受。
“实验……失败了。”寂静中,一旁的声音打断郁酌的思绪。
翻动实验报告,尽管不愿意承认,段煊攥着纸上的手指却有些僵直,将其中的数据看了又看,仍然只能得出这个结果。
他不死心,又在一堆药瓶中翻翻找找。
“段哥,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办法,我——”郁酌看着段煊在实验室各处翻箱倒柜,迟疑半晌,又想起刚才那人濒死的场景,忍不住开口。
段煊却倏地打断他。
“别说。”
郁酌话语顿住,朝对方看过去,这才发现段煊脸色紧绷,似乎强压着心中情绪,眉目冷硬,眼神中却带着几分祈求。
段煊将手中的废纸揉成一团,桌上的数据也被他尽数扫到角落,哗啦一阵响,寻找后一无所获,他却不打算妥协,走到郁酌身边,眼皮压得极深,睨视着他,咬牙道:“不准说。”
于是郁酌便说不出话了。
会有办法的。段煊按了按他的手指。
实验失败,广播员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踪影,对比数据后,只找到一部分实验半成品残留,而经过在实验室的仔细寻找,段煊也有了些许收获。
马博士丧尸化的速度很快,看起来也和实验有关。
在和体内病毒抗争的过程中,他几乎用完了所有起抑制效果的药剂,最终段煊只能从角落里搜出剩余的两三支。
“这些撑不了多久。”段煊皱眉,“还需要更多——”
话音消弭,他眼神微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只低声重复道:“我们会有办法的。”-
离开后,段煊将药品收好,把这几支药剂连带着广播员要的半成品一起带出去,但也谨慎地没有立即给郁酌使用。
此时天色完全黯淡下来,费神费力地在里面走了一遭,郁酌坐上车,脑袋刚沾上靠枕,困意袭来,有些昏昏欲睡,瞌睡打了一路,感受到车辆减速才慢慢睁开眼。
“今晚就先在这儿休息,去基地的检查流程太麻烦了。”蒋自明将车熄火。
几人处于城市边缘,管辖宽松,丧尸也没有被彻底清除,空置的房屋还算整洁,只是各类用品早就被其他路过的人消耗干净。
收拾半晌,郁酌神色困倦,被段煊按进被窝里,抬起眼,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像是还要出门。
他拽住对方的衣角:“段哥,你要去做什么?”
从研究中心出来,段煊便没说起过关于丧尸化的事,涌动的心绪也如岩浆冷却,深埋在外表之下,没再表现出来,神色一如往常。
郁酌却察觉到没有这么简单。
而不同于对方的烦躁难安,他只觉得没有实感,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发生变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反而并不慌张。
“安心待着,我去外面检查一遍。”
郁酌没松手,段煊转头看他,目光顿了一瞬,随即微微压低眉梢,晦暗的光线中,眼神稳稳当当地和对方相接,忍不住掐了一下郁酌的脸。
冷峻的神色微敛,段煊半俯下身,似乎在这时在终于松懈片刻,又叹气,“这么黏人啊?”
郁酌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却没追问,不闪不避,顺着段煊的力道仰了一下头,笑眯眯地回答:“是啊,所以快点回来。”
他说话时语气稍慢,没什么力道,刻意放缓后像是掺了糖,甜滋滋的,在对方心里翻滚一圈,段煊似是被烫到,手上力道没松,忍不住亲了亲他,冰凉的嘴唇贴上去,又抚过耳侧:“好。”
虽然看起来没有异常,几句话后,段煊还是略带焦躁地出了房门。
随着咔哒一声门响,所有的声息也被隔绝在外,周身陡然一静。
所以真的只是出去巡查?
郁酌动了动,被子缓缓滑下一截,目光落向刚合上的门锁,墙壁斑驳,墙皮鱼鳞般剥落,窗口也紧紧封闭着,他看了几秒,又收回视线。
回程时他一直犯困,这时候倒是清醒了,房间里安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细碎的响动,汽车轰鸣声逐渐远去。
郁酌按了一下收音机开关,滋啦几声响,广播员立刻出现。
研究中心附近区域的监控都在军方的管控范围内,广播员不想被发现,也不能通过监视器观察,只能耐心等待他们带出的结果。
“情况怎么样?”对方声音很稳,看似不带情绪,郁酌却能从中听出不易察觉的急迫,心道他可能要失望了。
“人已经死了。”
郁酌抿了抿唇,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也提到了缓解药剂,又说,“实验大概是又失败了,只能找到博士最后一次研制出的那些药,虽然不清楚效果,但我们还是把它带了出来,你——”
他话语微顿,实际上,就算郁酌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广播员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实验终止,失败后引发暴.乱,留下来的只有残次品,根本无法供人使用,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对方的计划也只能功亏一篑。
郁酌半晌没等到对面人的回答,也并不着急。
静默之中,漆黑房间里,广播员闻言,只一言不发地坐在显示屏前,耳旁各类仪器滴滴作响,他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自己孱弱嶙峋的双腿上。
自末世爆发,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始终不见天日,身体机能也一天天衰竭下去,无法行动,只能和这些显示屏为伍。
他看起来能知晓一切,居高临下地观察外面的情况,冷眼旁观其他人在外奔逃,随意救人或给予帮助,却被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匣子里,说到底,广播员有时自嘲地想,也许自己甚至还比不上能够自由行动的丧尸。
“就这样吧。”
“现在我不再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了,能和我见一面吗,带上这些药剂。”
广播员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语气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情绪。
最终,他前所未有地平静道:“这是我需要你帮的最后一个忙,即使是失败品,我也需要。”
数年前的药剂能让郁酌活到现在,那么经过改良后的半成品,即使有几率会失败,也一定有所优化。
与其继续以这幅面貌茍延残喘,广播员实在无法忍受,心道倒不如试一试。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心中微动。
即使只是三言两语,他也感觉到广播员发生了某些变化,神色迟疑几秒,却没直接答应下来,含糊其辞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会考虑的。”
断断续续聊了两三句,床头灯熄,不清楚时间,广播员也没了动静,郁酌话语渐消,安静地没再出声。
天黑不久,屋内外彻底暗下来,夜色深沉不见底,风声细微地扫过窗口。
郁酌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晌,门关得很死,早春寒气料峭,却一点儿风也没灌进来,暖气蒸得呼吸间都弥漫着热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郁酌困得不行,却时不时半睁半闭地朝门边扫一眼,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心里迟钝而缓慢地想——段煊是不是还没回来?
模模糊糊地醒了一阵,郁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中途似乎醒来好几次,也可能只是在做梦,半梦半醒间,窗外的光线隐隐亮起来。
天色渐明。
耳边响起模糊的嘈杂声响,像是有人开车回来,又隔得很远似的,郁酌小半张脸被被褥遮挡住,眼皮沉沉,皱了一下眉,没醒。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脸侧有些痒,像是温热的指腹划过。
“段哥?”
一睁开眼,郁酌就看见段煊站在床边。
对方眉眼冷峻,眼下泛着疲惫之色,冷凝的神情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倏地散去,转而帮郁酌掖紧被角,看着他笑了笑。
段煊身上是来不及脱下的作战服,风尘仆仆,沾着泥灰,血腥味弥散,周身萦绕着深夜浓重的水汽与寒意,头发微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
郁酌立即清醒了,敛眉看他,心道他平时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离开,这回却天亮才回来,想问对方一整晚跑哪儿去了。
还未开口,段煊便俯下身,似乎是想亲亲他,但随即动作微顿,怕身上的脏污沾染过去,于是只抬手拨弄了一下对方的头发。
他声音很低,隐约沙哑,保证一般说:“找到办法了,我说过,你不会有事。”
郁酌一怔,下意识抬手,却在段煊手臂上蹭到一阵濡湿,指尖也被染上血迹,但是并没有伤口。
而段煊分明只这样简单说了一句话,他却突然反应过来。
“你去找郁还峥了?”
第62章 轮椅
段煊摘掉手套, 揉搓一下郁酌的手指,想要擦净刚才动作间被自己沾上的血渍,缓慢而柔和, 直至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微红的指节。
呼吸声渐缓。
而听见郁酌开口询问, 他只轻微地压眉,笑了一下。
静默几秒,段煊答非所问地说:“他几天前就到B市了。”
从研究中心带出来的那些药剂太少, 就算在这段时间能缓解郁酌的情况, 也极有可能撑不到真正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因此, 段煊出来之后一直心情沉重,等安顿下郁酌, 又瞒着他单独问了广播员。
对方思来想去半天, 面对他的询问, 也给不出准话,只是回答说:“实验室里的人现在都死光了,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备份,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最后, 他还是勉强出了个主意——不久之前,虽然马博士从郁还峥那儿逃走,却留下了几个和他一起做研究的学生,现在仍然在郁还峥的基地。
广播员猜测道,“也就只能从那边着手,也许他们手里会之前有留下的备用品或者药剂配方。”
只短暂思索一阵, 段煊没告诉郁酌这件事, 问清楚郁还峥的具体位置,趁着夜色, 连夜赶去他们暂时扎营的地方。
他惊动其他人,心道只需要去找到那几个研究人员,谁知后来出了点小变故。
意外之下,段煊和巡查人员起冲突,多费了些功夫,所以才回来的有些晚,却也找到了药品配方,段煊压在心底的石头暂时地缓了缓,得以喘息,又难得的轻松。
郁酌这时彻底没了困意,从堆成一团的被褥中坐起来,脸颊上还残留着困倦中印出的睡痕,蹙了蹙眉,先问出口的却是:“你身上怎么有血,哪儿受伤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在段煊沾血的衣袖上,心中不知是惊愕还是掺杂着其他情绪。
郁酌没想到对方会默不作声地独自做了这些,也没想到,他以为的一句安慰性的承诺,段煊却是在无比认真地去实现。
“没有。”
窗帘被拉开小半,天色仍然有些灰蒙,只有若隐若现、柔软的光线铺下来,段煊垂眸看着郁酌。
看到他睡乱的头发,有瞥见对方隐含情绪而皱起的眉尾,光下润亮的眼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段煊终于忍不住,按压一下对方的下巴,手腕微抬,嘴唇覆上去,亲一下:“放心,一点儿伤都没有,身上这些不是我的血。”
又亲一下。
明明刚从混乱中脱身,肌肉也还是紧绷的,声音微哑,段煊语气却又低又慢,窸窣声中,冷硬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酌脸上不出意外地蹭上一点痕迹,被亲了又亲后,原本还想质问几句,思绪却顿了一瞬,接着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休息之后,我们就去幸存者基地。”
郁酌微微扬眉,抬眼看他。
段煊:“那里有军队和有实验室,最顶尖的研究员和技术也聚集在里面,很安全。”
这是他早就规划过的路线,实际上,很久之前段煊就被数次邀请过,却因为各种原因回绝,现在看来,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而在此之前,他们也决定先去找一趟广播员,既是受人之托,认为替人办事有始有终,也是想着是否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翌日。
天气干燥,车轮轧过路面,尘土飞扬。
蒋自明他们各自去探望家人,车上只有段煊和郁酌。
当车辆停在一栋看似废弃的矮楼前时,郁酌还是禁不住有些迟疑。
“到了?”
矮楼破旧,似乎完全是由砖瓦砌成,墙壁喷漆,挂着各种夸张而陈旧的数字、符号和喷洒的血迹,外部堆满杂物,野草丛生,根本不像是有人类生存其中。
然而紧接着,车辆刚刚停稳,轰隆一声,墙壁居然缓缓自中间分开,剧烈响动中,泥沙混杂着尘土簌簌掉落。
待两人视线清晰,眼前出现一处能供车辆进入的小型升降台,即使只是远远一眼,也能轻易看出其精密程度和构建成本。
段煊压了一下眉,在车边留了个记号,开车驶入。
矮墙在身后关闭,视线立即黑暗几秒,短暂的失重感后,周身的声响骤然停歇,视野也瞬间变得开阔,观察情况半晌,两人打开车门。
从对方第一次出现开始,郁酌猜测过很多次广播员的身份,也怀疑他的目的,虽然大概能从失真的声音推测他的年龄,却还是只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此时下车,看见四周的环境,他思索几秒,随即眯了眯眼。
周身隐隐泛着湿冷气息,显然已经到了地底,车刚熄火时,空旷的室内还响着回声,很快归于死寂。
四周没有其他摆设,空荡荡一片,应该只是个暂时的停泊区,几盏灯挂在头顶,不远处的大门泛着独属于金属器械的冷光。
郁酌手里装着药剂的箱子被段煊接过去,沿路朝前走了一段,按下墙边微亮的按钮,自动化电梯缓慢降下。
寂静中,头顶的监视器微微闪烁,广播员出声,话语有些简短:“直接上楼吧,我等你们很久了。”
心中保留着警惕,郁酌上前一步,又被站在身旁的段煊紧紧攥住手腕,示意他小心。
不出几秒,脚下的高度在不断上升,滴滴一阵响,金属电梯门应声而开。
黯淡光线里,渗人的冷气扑面而来,皮肤也传来轻微的刺痛,郁酌手指冰凉,抿了抿唇,微微抬起眼,却因为过于黑暗而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能从接连不断的回声中推断出这里空间不算小。
耳边响起类似机器运转的各类声响,生硬冰冷,却又显出些许诡异的热闹感,使得此时的氛围有些割裂。
见广播员仍然不见踪影,郁酌朝四处打量几眼,看不清,只能继续向前,下一秒,他便突然听见一阵滚轮转动声。
材质柔软的轮面从光洁瓷砖上轧过,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清晰,回声飘荡着撞击墙壁,轻易地就能被人捕捉到。
“段哥——”
郁酌脚步一顿,小声开口,按了一下段煊的手指,很快就被对方回握住,又回了个安心的眼神。
其实此处并不是漆黑到目不能视,抬眼往前看时,能在相隔数米的地方瞥见隐约闪动的光点,忽明忽暗,略微驱散暗色。
半晌,郁酌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亮度,也察觉到滚轮声越来越近,似是一转眼,就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不远处停歇。
啪嗒一声,视线明亮几分。
光线浅淡,嘈杂声缓缓消失,来人苍白的面容也显露在眼前。
男人脸颊瘦削凹陷,看起来有些孱弱,神情见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和阴郁,而对上来人的视线,郁酌目光微微顿住,紧接着注意到的却是广播员身下的轮椅。
冷气不断地往外冒,寂静之中,郁酌少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又等,却有些耐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听见对方出声,是熟悉的语调,却又与平日里显出不同。
广播员手指微动,轮椅自动调转方向。
他避开郁酌的眼神,语气轻松,神色模糊道:“很意外吧,我是个因为无法行动、而被迫躲在黑暗里的,残废。”
第63章 预言
话音落下便归于沉寂。
郁酌没出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广播员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扫过。
其实广播员对郁酌已经算得上熟悉。
末世以来,数不清的昼夜里, 他躲在暗处, 前后筛选过许多人替他办事。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了郁酌,从那天之后便一直在暗处对他进行观察。
仔细思量多日, 广播员最终才选择通过监视器和郁酌联系。
不过认真说来, 这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安静几秒, 周身机器滴答声不停。
段煊始终以戒备的姿态稍前一步,一言不发。而在看见来人轮椅的一瞬间, 他也不明显地怔愣一瞬, 又心中了然, 明白了对方一直以其他途径交流的原因,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监视器滴滴作响,光线稍暗,耳边嘈杂又寂静,郁酌垂了垂眼, 虽然没说话,但心中不可避免地觉得意外。
这人——
不得不说,在今天以前,郁酌对广播员有过许多猜测。
他曾经通过声音估算对方的年龄,揣摩他的目的,心中有各种怀疑, 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和他判断的一样, 对方的确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 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气息,与以往融洽交谈中流露出的性情截然不同。
苍白面孔下,无法自如行动的双腿毫无生机,更加引人注意。
但郁酌只短暂地愣住一秒,很快就敛去眼神,迎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沉默中,气氛隐隐僵硬。
双方心中都保留着几分警惕,在阴暗的监控室里,各种情绪都极好地被隐藏在黑暗中,而气温似乎也陡然变得更低。
“你……”
郁酌手指微凉,迟疑着抬眼,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对广播员语意不明的话语进行回复,只说,“这里面是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箱子递出去。
广播员打量他两秒,半晌没有动作,就在郁酌有些不耐烦时,平缓的机械声响起,一个小型机器人缓慢移动过来接过箱子。
见对方没开口,却又已经收了东西,郁酌只当是完成任务,转身要离开,然而刚抬起脚就被广播员叫住。
地面光滑,轮椅悄然向前移动半米。
广播员手指下意识按了按轮椅把手,似是心中意外,语气间隐藏着些许不解,又表现得只是随口一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以为郁酌至少会说上两句。
“没什么好问的,我想知道的事已经得到答案了。”郁酌耸耸肩,“至于其他事情,可能你还不如我清楚,我也没兴趣听,倒是你……”
起初见到广播员的惊讶全然褪去,他像是早料到对方会叫住自己,顺着他的话一边回答一边转身,继续道:“对了,这药我是交到你手上了,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看了对方一眼,郁酌顿了几秒,见话已经到嘴边,于是提醒他:“这些药算不上完成品,也没有经过实验测试,起不起效暂时不提,可能还会有其他副作用,马博士他也许就是——”
几个小时前,他去拿药剂时,实验室情况一片混乱,他和段煊也目睹了马博士异变的状况。
现在仔细想来,那里没有丧尸闯入痕迹,对方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穿戴整齐,变异程度与以往的状况不符,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丧尸病毒感染,反而像是实验突发变故造成的意外后果,大概也和这药剂有关。
往深了想,郁酌意识到,说不定这所有的异常中就隐藏着郁还峥一直执着的谜底。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多管闲事惹麻烦,思索片刻后,并没有仔细解释。
除此之外,郁酌没告诉广播员的是,当时在翻阅那些档案数据时,他在某一份文件袋里看见过属于对方的档案。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马博士格外重视这份文件,将档案袋单独放在一处,数据里仅是身体情况分析的数据记录就是其他实验体的数倍,厚重的一沓——他在拼尽全力治好这个人。
而当郁酌见到广播员,看见对方和数据中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终于能将一切联系起来。
马博士和广播员相熟。他可以确定。
但是见面后交谈这么久,对方却没有过询问马博士情况的只言词组,显然对他的生死并不关心,郁酌一时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半晌,他看向广播员,含糊其辞道:“也许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更糟。”
听他这样说,广播员似乎并没有注意言语中的停顿,也看不出来他是否听出郁酌话语中暗含的警告。
他只微微抬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会有更坏的事情了。”
“我这样的状况,在哪里都只会被抛下,活着也是茍延残喘,如果我成功,就算只能坚持几个月,也是我赚了。”
广播员的视线短暂停留在郁酌身上,不知想看出什么,接着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段煊,最终在自己因为肌肉萎缩而变形的双腿上定格。
下一秒,他语气显得轻松,沉郁的气息散去几分,倒有了往日里与郁酌闲聊时的愉快模样。
“这就是我需要的。”他肯定道。
广播员身后漆黑到将人吞噬,墨一般的暗色里闪烁着几点光,监视器画面泛白,又不断变换,冰冷而有棱角,却在日复一日的运行中承接住他所有的情绪。
见他坚持,郁酌没再劝,点头:“行。”
对话本该到这里彻底结束,郁酌却注意到对方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犹豫,下一秒,他便毫不意外地听到广播员的问话传来:“在实验室里,你们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
听广播员这样问,郁酌动作一顿,下意识看过去。
他想问什么?
噤声半晌,郁酌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思绪不自觉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尽管他没主动提起,但当时在实验室,他和段煊的确发现了些许异常。
地底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残留着各种狼藉的血迹,破碎的玻璃及失去效用的药品,每一个房间都被仔细清理过。
而在这之中,有一处隔间显得格外不同。
铁门上的锁早已被卸下,门内面积很大,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两人却在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止住脚步,察觉到不太对劲。
——比其他房间大了数倍的空间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胶囊状培养舱,仪器已经关闭,输液管杂乱交错地摆放着。
培养舱都是空的,药水淌了一地,混杂着因暴力破开而碎裂的玻璃渣,看起来里面的实验体已经被人训练有素地转移了地方。
是谁做的?
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实验。
现在的环境之下,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在短时间里将数不清的实验体带走。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即使只是偶然的一次发现,也隐隐从这一片狼藉中窥见庞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郁酌心中有所怀疑,却不肯深想。
“没有。”他迅速回过神,回答。
见他不想多说,广播员便不问了,轮椅后退半米:“我知道了。”
告别前,他递给郁酌几支药剂:“这些东西你们也一起带去基地,也许对你的情况有帮助。”
两人没再说话,离开前,郁酌莫名又看了广播员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没来由的,他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谢了,帮了我很多。”
虽然嘴上说是合作关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但郁酌不得不承认,没有广播员的帮忙,他可能走不到现在,也不会多次顺利躲开郁还峥,而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虽然名字并不重要。
广播员也是一怔,随即也笑了:“没必要谢我。”
“认识这么久,如果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一直帮你,你不用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郁酌当然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对方大概在郁还峥以及这些实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他扬了扬眉,没对广播员的话感到意外,点头:“我知道,我也一样。”
“走了。”
郁酌摆摆手。
随着最后一点人声消散,周身又重新变得悄无声息。
广播员一动不动地坐在显示屏前,苍白的面容反射出斑驳色彩,显得十分怪异。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驱车离开,他终于有了动作,在手边的控制台上按了两下,打开装着药剂的保险箱。
其实在末世最初,他并不像现在这样表现得消极悲观,不然也不会用尽手段联系郁酌。
即使是到了现在,广播员也认为,马博士的研究不是毫无用处的,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可以挽救这一切。
可惜没有时间了。
而现在,他自己正好可以完成实验的最后一环。
阴影之下,微弱的蓝光隐隐闪烁,光泽闪过交织着鲜血与人类余温的玻璃管。
显示屏中的画面还在不断变化着,监控之下,不停地有人被丧尸啃咬,又有人举起枪管,硝烟后无数怪物倒在枪口下,人类重新成为掌控者,以此隐隐达成了平衡。
近乎诡异的寂静下,药剂管中透明的液体不停晃动,和几百里外的地底,数位身着防护服来回走动的研究员手中的新成果渐渐重合。
实验从未停止,并将持续百年。
第64章 队友
墙边的枯草染上新绿, 在风下发抖,稀疏挤作一团,毫不引人注目。
两人前脚刚踏出大门, 下一秒,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入口严丝合缝封闭起来,尘土散落。
这附近大概常被广播员仔细清理, 虽然荒芜, 实际上很安全, 也不见任何丧尸的踪迹。
“快天黑了。”段煊打量四周。
两人一开始并没打算久留,没想到挨挨蹭蹭的, 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郁酌的脚步在震动声后轻微一顿, 随即收拢衣领, 步伐快了些,“那我们得抓紧点了,段哥。”
再磨蹭下去,蒋自明他们该以为这边出了什么问题,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
话音落下, 段煊低声应了一句,但心里似乎还想着其他事情,眉毛刻出一道刻痕,手指微收,把广播员给他们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除了赶时间回去,他的确有更紧急的事情在担心。
段煊微微沉下呼吸, 沉默中, 倏地回忆起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马博士变异的状态和情形。
即使他看不出来对方那时已经发生异变多久, 也无法清晰其中的细节,但能确定的是,马博士一定在情况失控之前用尽了方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药品的研发中,最后却仍然失败。
只能落得一个丧失理智,困在原地成为行尸走肉的结局。
——到底应该怎么做?
段煊眼珠动了动,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等等。”
思绪变了又变,他倏地抬起手,没来由的将正往副驾驶走的人拉回来。
郁酌转头,没有防备,在这力道下几乎跌进他怀里。?
段煊手腕一压,掀了掀对方沾染着体温的衣领,脖颈皮肤光洁,又因颈间蓄着的热气被冲散而显出肌理。
但还没等人反应,他早有准备似的,在对方喊冷之前就迅速将他捂好。
“你要干嘛?”
眼看段煊动作半晌,上下检查,最后似乎还想伸手扒拉一下自己的眼皮。
郁酌终于有点不自在了,心道对方怎么这么多小动作,挥开他的手,使劲眨眼,往后躲了一下,问,“怎么了?”
等不到回答,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直到指尖也被段煊拢住,对方手指冰凉,连带着空气中的寒意一个劲想往怀里钻,颈间被发尾扎得痒。
安静两秒,郁酌视线上移,盯着段煊沉郁的眉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思一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段哥。”
他琢磨着,半开玩笑半怀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会突然变异吧。”
一路上出来时,他就发现段煊有些沉默,虽然这人平时话也不多,但明显不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少有憋着气隐忍不发的时候。
现在闷不吭声的,郁酌还挺不适应。
思来想去,见段煊一直眉头紧锁,又挣脱不开,于是也不动了。
就这样任由他捏一捏胳膊按一按手心,郁酌嘴上嘀嘀咕咕没停,胡乱猜测一通,来回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又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是那些药剂都没效果,现在也还……”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段煊伸手捂了嘴,不满地唔唔一阵,却发不出声。
温热的呼吸扫在虎口,只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心贴住半张脸,泛着轻微的痒,柔和而不容抗拒。
怎么,现在说话都不耐烦听啦?
郁酌说不了话,眼睛还能瞪人,只能用眼神不满地质问对方,倒是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段煊却好一会儿没出声。
此时天黑了大半,暗淡光线中,四周景色模糊不清,连带着对方半边脸色隐没在阴影中,情绪不明,瞳孔漆黑,隐约流露出压抑的情绪。
郁酌盯着他看,半晌,终于察觉他冷峻神色下的不安,又或者焦躁恐惧,对即将发生却无法控制之事的抗拒和在意。
是认输。
而直到被攥着衣袖推了推胳膊,段煊僵硬着手臂,这才立即回神,力道陡然松懈下来,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松开手。
这下郁酌要是再不明白情况,以前就算是白混了,凑近了一些,眼眸中坠着光似的,透亮清晰地映照着对面人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身为即将丧尸化的他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的死期是哪一天,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郁酌想到那些丧尸血渍呼啦涌上来的嘴脸,又觉得恶心,心道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变成那副丑样子。
他不想了,看着段煊笑了一下,转移话题:“小段哥哥,以后如果不想听我说话,你应该做的是亲我,不是用手捂我的嘴。”
段煊垂眸,闻言也闷闷笑了两声,被郁酌这样闹了一通,心中的思绪被冲淡许多,秉持着有求必应的原则,亲了亲他。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我会解决。”
不管是病毒,还是那些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人,段煊微微垂下眼,心中有了决断。
就像不久前他闯进郁还峥的基地,以及更早以前,面对各种麻烦时的保护——他全都会解决。
郁酌没正面回答,心中却燕山停很明白,这些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也许很久都不会有结果。
“那如果……”
他又发问,故意出难题:“如果我真的变成丧尸了,你会怎么做?”
段煊顿了顿,神情淡下来,看起来挺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半晌,他捏一下郁酌的手心,不满于对方毫不在意的玩笑态度,本想放两句狠话,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转了个弯,正了神色,言简意赅道:“养着你。”
郁酌一愣,明明只有两三个字,但也被其中转瞬即逝的郑重情绪扎了一下,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段煊的表情,想看出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看了又看,对方已经恢复如常,他败下阵来。
“也行。”他最终轻巧应下,顺着话继续补充,“养着我也不是不行,但环境一定要好,太脏太破我都会受不了,得干净,还有……”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有故作严肃的认真,似乎真是在提要求,眼眸中却是一闪而过的狡黠。
段煊还是忍不住被气乐了,凝重的神色微舒,眼角微挑看向对方,习惯拿枪的手蹭过他的脸颊。
“算了。”
郁酌脸上传来粗糙触感,接着只听到这样两个字,便被段煊勾住衣领,下一秒,冷冽的气息凑过来。
段煊吸猫似的,揉一下他的脸,又亲昵地贴贴他,埋在颈间使劲吸了一口,耳廓紧挨着脆弱的脖颈,连接起呼吸和心跳,冷气散开。
“段哥。”
被吸了一口,又一口,郁酌下意识微微仰头,脱不了身,好半天才喘了口气,摸了一下自己被刮红的脸,瞅着对方略微舒展的眉眼,心道这也没过多久,怎么胡茬子都快冒出来了。
他脸疼。
段煊却是心满意足,满腹心事暂时咽了回去,把人往副驾驶的车门边带:“上车。”
扣上安全带。
“走了。”
车发动后,郁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紧闭的围墙。
荒草败落,一点多余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全看不出有人进出的踪迹,死寂中却又蕴藏着开春后的些许变化。
车内空间密闭,温度回升几分,玻璃上原本结着一层霜,模糊视线,此时缓慢消散,清理后映照出沉沉暮色,
一路开开停停。
为了避免麻烦,段煊没走早就被人为扫荡过的大路,抄了小道,打算先和队友汇合,以便规划之后的路线。
如果市中心的基地没有其他问题,那的确可以作为一个较为合适的落脚点。
道路平稳,耳边只听得见微弱风声。
两人嘴上说着抓紧时间,谁知还是得走夜路,反正已经晚了,索性也不再着急。
车窗外闪过的建筑逐渐迭高,从零散的自建房转变为小区高楼,不变的是仍然一片漆黑,如同一座死城。
“段哥,你看那边。”郁酌突然皱眉,坐直了些。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段煊目光微凝,也立即明白了对方所指的异常是什么。
路边除了破损的房屋和废弃建筑,还有临时防护网,鲜血喷溅,明亮的车灯扫过之后,斑驳的弹孔痕迹也无处隐藏。
这里曾有武装的队伍驻扎,也许就在不久前。
这也意味着,他们靠近幸存者基地了。
没等他们反应,身后车声轰鸣,透过车窗,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刺耳。
紧接着,更多引人注意的杂音从后面传来,似乎是重型车辆压过路面,尘土飞散,震得地面抖了抖。
两人神色都严肃起来,郁酌心中一紧,脑子闪过几个念头,暗道该不会的那几个狗皮膏药,正要扭头,动作间又被段煊按回椅背上。
段煊放缓车速,目光微凝,侧目紧盯住后视镜反射出的一抹若隐若现光亮,起初很微弱,很快就一点点变清晰。
是车前探照灯。
“先别动。”段煊冷下神色。
不出半分钟,一辆军用车整整齐齐在不远处停下,车灯一照,天光大亮,泥沙在光束中翻滚。
郁酌被光线刺的闭了一下眼睛,隔着车窗打量,一眼就确定来人不是郁还峥那边派来的,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几人拿着武器,全副武装地下了车,看起来训练有素,经历过长时间的训练。
冲他们来的?
郁酌蹙眉,没有错过微弱光线下,这些人统一着装肩膀处略显熟悉的符号。
在哪里看到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默不作声地再三观察后,郁酌侧目去看,发现段煊神色也有些许变化,虽然手里的枪没放下,但散去几分警惕。
看这反应,应该不是来寻仇的,是熟人?
然而没等他开口,就看见段煊打开车门下车,迎着对方领头的人走过去。
郁酌按下车窗想看清楚些,却被段煊把脑袋按回去:“先别出来。”
他撇撇嘴,没坚持,安分地在车里附耳听着。
来人语气和缓,听着的确像是和他相熟,又带着惊讶:“队长?”
这下郁酌确定了,听到和蒋自明他们如出一辙的称呼,猜测他们以前大概也是一个队伍的——只是不清楚现在是敌是友。
车灯晃眼,得到指令便倏地暗下来,虽然是以前的队友,但对方现在显然是城市中心幸存者基地的人,来意也并不明确。
段煊心中意外,但压了压眉,仍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手指暗暗下压,利落地将子弹上了膛。
他面上若无其事,眼神扫视,侧身挡住车内人的身影,如同将郁酌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半晌,稍显熟稔地笑了一下,淡声道:“你这是?”
第65章 异常
“队长, 上次分开之后咱俩就没见过了吧,其他人呢?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几年过去,陈川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上以前的队长, 怔愣片刻, 不过语气中的惊喜算是大于意外。
但与此同时,他也没错过段煊脸上的戒备和陌生,打了个招呼, 还是讪讪地止步。
段煊站在车前, 长靴边缘沾着干燥的泥土, 衣摆微敞开,不动声色地撤开一步, 谨慎地把郁酌探出的脑袋挡了个严实。
不满地刮了一下玻璃, 没办法, 郁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倾身靠向驾驶座椅背。
他一手支撑着,动静很小地侧脸贴在车窗边缘,听见两人的对话声透过窗户传进耳中。
光影黑沉,双方的神情都在阴影中掩盖了大半, 段煊打量对方片刻,暂时收起枪。
见陈川言行举止都比以前沉稳许多,步伐稳健,装备齐全,知道他在这个基地混得不错:“过来办事,你们也是?”
陈川连连点头。
“对了, 那个……”
听他们正说着话, 没过多久,郁酌手却酸了。
他缓慢地偏了一下头, 甩甩手,余光不经意瞥向停在不远处的军用车。
驾驶座的灯早早熄灭,郁酌得以隐藏,陈川开来的那辆车却亮着微光,巨大车轮压着满地的武器残骸,浸透了鲜血和尸体,在黑暗中蛰伏。
视线再上移,郁酌倏地一顿。
车头处赫然立着显眼的弧形符号标识,和这几人肩头的标志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符号……”
郁酌抿唇,在记忆里搜寻了好几遍,试图从无数画面的某个角落翻找出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一下坐垫。
几秒钟后,他抬了抬眼。
想起来了。
没多犹豫,郁酌刚有了头绪,立即抬手要去敲车窗,想让段煊看向这边。
紧接着,他却听见两人已经聊到基地。
陈川笑着答:“我刚出完任务,在回基地的路上。”
说完,他又隔空指了指,正色道,“我们基地——就离这里十几公里,队长你肯定听说过吧。”
段煊闻言应了一声,没否认。
末世刚爆发,段煊就带着自己的小队闯出了名头,虽然在那之后没有加入任何基地,却也并未因此销声匿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基地首领眼中的香饽饽。
三言两语聊下来,陈川便忍不住打起他的主意,暗暗盘算,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得机灵点儿,找准机会为自己所属的基地招揽人手,以防未来变故。
至于查清对方底细之类,那是其他部门的任务,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再说了,段煊的人品他还是清楚。
想到这里,陈川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队长,我说真的,我们基地里正缺人手。”
“你们要是想加入,估计流程都可以省一省,我们首领肯定是一万个同意……”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看着亲近,实际上没透露半点关于基地的信息,脸上已经挂上公事公办的笑,又带着点热切,打定主意要想个办法把他劝过去。
郁酌听到这里眉梢一扬,心道真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探探路,别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
迟疑之下,他的目光又转向那辆车,车里坐着和陈川同样装束的几人,看不清表情,只有兵器枪支泛着冷光,又觉得还是得先提醒提醒段煊。
正要开口,一阵声响打断思绪。
“滴滴滴。”
陈川正热络地叙着旧,腰间的通讯器猝不及防地响起来,话语一噎,只能先止住话头。
如果不是紧急情况,另一边也不会使用通讯器在这种时候和他联系。
“队长,等我一会儿啊。”
他两三步走远了些,段煊也收回视线,主动退后两步,转过身来。
趁着这个空档,他微微附身,一手搭着车顶,对上郁酌的视线后,屈指敲了一下车窗。
老实点。
他用口型说。
郁酌冲他笑眯眯地点头,却一点儿没收敛,显然是没听进去,仍然紧挨着车门,从后视镜能看见陈川对着通讯器连连应声,接着又询问起什么,估计事情不小。
对方站得远,又压低了声音,他们本该听不见,然而此时此刻,郁酌却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丧尸病毒的好处。
——病毒和体内的细胞在激烈对抗,暂时没个输赢,目前的状况是他的身体素质得到提高,同样也包括五感。
郁酌因此能将陈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也捕捉到他单方面言语中零星的信息。
“什么?突然就发狂了,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是被咬了还是怎么?”
“检查的人当时难道没查出来吗,怎么办事的。”
“没有伤口,怎么可能,太诡异了吧……先不说这个,人找着没。”
“行,行,我们很快就回基地。”
见他那边似乎快结束了,郁酌想起什么,立即按下车窗,刚戳一下段煊的后腰,就被对方捉住手。
他忽视对方谴责的眼神,小声开口:“段哥,我们先——”
先去找蒋自明他们,有事要说。
然而没等他说完,陈川已经关闭了通讯,重新朝这边看过来,猝不及防,正好和郁酌看了个对眼。
……
陈川:?
他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站在那儿。
不是,队长怎么还在车里藏了个人?
还是一个这么……
这么……
这么不像是会出现在段煊身旁的那种人。
左思右想,陈川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神色中略带几分震惊,接着目光便忍不住目光来回移动,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又和郁酌的眼神来了几个交汇。
郁酌任他打量,没说话,只是弯起眼睛。
下一秒,陈川好像突然福至心灵,立即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露出“我懂”的眼神。
……
他支支吾吾:“队长,那什么……”
安静中,段煊仍然是一副略显不耐的模样,靠着车身斜斜立在原地,细看之下却似乎有几分僵硬,睨他一眼,打破沉默率先开口:“基地有事?你先去处理吧。”
他补充,“你刚才说的我会仔细考虑。”
“哦,那个,行,队长。”事情紧急,陈川短暂愣住两秒,接着就飞快地反应过来,已然顾不上这边。
听段煊这样说,他迅速应下,表情带上些许严肃,招呼其他人驱车离开。
郁酌坐回副驾驶,又看向开门上车的段煊:“段哥,刚才那人打电话,我听到了。”
他大概复述了一遍通话,继续道,“地下实验室里,那些培养皿里面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基地的人撤走的,我认识那个记号。”
刚才陈川那通电话打完,郁酌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
地下实验室暴.乱时,事情闹得很大,他们基地派人去大概也是想找到些蛛丝马迹,以便研究,同时担心实验室病毒外泄,前去封锁。
虽然不清楚那些培养皿里究竟是什么,但是能让他们大费周章地全部带走,想来肯定很重要。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谁知道就在刚才,几批进入过实验室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现象。
他们找不出原因,因此事情逐渐变得不受控。
郁酌说的很模糊,段煊听后却没追问。
其实他原本就在怀疑,此时对方一番话下来,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沉默几秒后,他已经有了打算:“我明白了。”
他揉了一下郁酌的头发,也没说自己明白了什么,只说,“没关系,我们先回去,和其他人商量商量。”.
其他队友等他们是真等急了。
按约定的时间,两人下午就该和他们汇合,谁知左等右等,天都黑了还没见着他们的人影。
要不是余思莹按着,蒋自明真的会抄家伙冲过去一探究竟。
紧闭门窗,几人围坐在一起商量一阵,段煊把目前的信息摆出来,又提到陈川的那番话。
蒋自明没想到,诧异道:“陈川那小子,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
没人接他的茬,权衡过后,李桐时从段煊的语气中判断出他的选择。
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基地可以去。”
不说别的,他们许多人的朋友亲人都在基地的保护范围内,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段煊考虑的则是,郁酌的身体状况让人捉摸不透,说不清哪一天就会控制不住——他们需要更专业的研究人员,也需要更精细的药品调配,同样别无选择。
“真的要去?”郁酌反问。
他不觉得那里的研究员会厉害到哪里去,懒散地将手臂搭在桌边,半边身体微微倾斜,垂下一条腿来回晃。
段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摆正:“要去。”
“好吧。”
基地办事效率很高,接收到他们的投名状后,果然和陈川说的一样,热情地进行接待。
这座基地比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设施更加完备,人口多,且覆盖到各个年龄段,井然有序,各司其职,除了需要编队出任务,偶尔会有人无声息地死去,和真正的城市没有区别。
段煊带着整个队伍加入基地,手段狠,杀丧尸时毫不手软,沉默时也如未出鞘的钢刀,名号瞬间席卷了整个基地,待遇自然迅速升高。
经过仔细考虑,他隐瞒了郁酌的特殊情况,也不让他跟着出任务,把人安安稳稳养在家里。
一两天的时间还好,可日子一久,郁酌就有些待不住了。
他十分不乐意地抗议:“再不让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还没变成丧尸,就要闷死在家里了。”
郁酌还从来没有在屋里闷着这么久过,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心中想着怎么自己现在和坐牢似的,可转念又觉得,自己要是趁段煊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对方只怕要把基地都掀翻了。
“你就忍忍吧少爷。”
蒋自明苦口婆心,“你也知道,基地里有不少人因为接触了培养皿,连伤口都没有就直接丧尸化了,你要是出去了,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原地变异怎么办。”
郁酌闻言不吭声了。
然而又忍了一两天,他实在忍不下去,又去找段煊。
“真想出去?”段煊揉搓他的手心,例行检查身体,从中判断有没有恶化。
他一直催着基地研究所的实验进度,但是没办法,现在的研究环境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末世前,当前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在各种实验上投入过多,最重要的始终是解决生存问题。
因此多日过去,他难免心中急躁。
听他这样问,郁酌知道是要松口了,立即点头。
果然,段煊扛不住他多次抱怨哀求,虽然担心,但犹豫良久,还是皱着眉开口:“一定不能离开基地,也别离家太远……看见从外面回来的人,就躲远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
郁酌满意了,全部一口答应,笑眯眯地应下来,这次的检查也很十分配合,要他抬手就抬手,要他伸腿就伸腿。
一套流程走完,段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即使不算明显,但他能察觉到,郁酌的身体在一点点僵化,皮肤也愈发苍白脆弱。
不同于以前有气色的白皙,而是隐隐泛着死气的冷白,毫无生机地衰败,指腹接触皮肤后,轻轻按下去,便会留下大片淤青,许多天不会消散,看着让人心惊。
这不正常。
现在的药剂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却不治根本。
他无计可施,只能更加急切地催促研究,时刻注意着郁酌的状况。
而同样的,基地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天夜晚蒋自明回来,似乎隐约察觉了不对头,悄悄叫过段煊来商量:“队长,我看这个基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感觉有点怪啊。”
倒不是他敏锐,只是最近的各种事情实在过于蹊跷。
基地里时常有人消失,就算是普通的出任务,也是比从前多出无数倍的死伤,基地后门一具一具尸体运出去,转眼就不知所踪。
闹得人心惶惶,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段煊还没开口,另一边,余思莹一拍桌子:“你也发现了?”
第66章 补偿
“对吧, 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得到其他人的应和,蒋自明更坚定了想法,开始推测, “这段时间出任务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明明外面已经没多少丧尸,怎么还每次都有人出事回不来,肯定有鬼。”
余思莹皱眉:“会不会只是巧合?还是说……该不会又是在做什么人体实验。”
“我看差不离, 我找人打听过了, 基地里前前后后经常有人失踪, 还有……”
蒋自明压低了声音,表情认真起来, “而且我听说, 他们几周前参加过同一个任务。”?
坐在一旁的郁酌闻言抬了抬眼, 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他竖起耳朵听着,思索几秒,心中忍不住将这件事和地底实验室那次联系在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这里还适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还有这个基地首领。
他回忆起刚进入基地时,和对方仅有的一次见面,没觉得有异常。
重要的是, 究竟对方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探求方法的普通人,意外之下为了不浪费实验资源顺水推舟,还是像郁还峥一样,其实是丧心病狂的真相探寻者?
郁还峥这样的人,最好不要遇到第二个。
蒋自明还在旁边说着:“对了,据说基地里最近接待了其他基地来的人, 好像是谈什么事情, 但估计是谈崩了,不会和这有关系吧?”
“怎么谈崩了?”
“资源分配之类的没谈拢呗。”
……
几人紧闭着门窗讨论半晌, 段煊却是从头到尾没怎么参与谈话。
他只收敛神情在旁,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直没出声。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又来回进了几趟厨房,悄无声息,没惊动其他人。
除了郁酌。
他扭头盯着段煊进门,单手支起脸颊,过长的碎发垂下有些挡眼,被拨到一旁,没过几秒,再次垂下来。
正和不听话的头发作斗争,他却没注意到,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两三步坐在他身旁。
强化后的嗅觉使郁酌迅速闻到一阵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
是段煊掐着时间热好的粥。
盛了一小碗,米粒晶莹饱满,水雾蒸腾着粒粒分明,郁酌却只闻了一下就皱眉,丝毫没有被勾起胃口。
“我不想吃。”
他下意识后仰,抗拒对方递过来的碗,伸手推开段煊的手腕,却反被握住,身体更倾斜几分,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
椅背小幅度晃了一下。
郁酌惊了半秒,想要坐稳,脸侧却传递过来温热,段煊搁下碗,手心犹带温度,贴着他的脸将脑袋扶正。
“先尝一口?”
被不知道多少次拒绝,段煊表情莫测,终于噤声,似是不耐地蹙眉。
蒋自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眼瞅着以为他是要发火了,正想自己该怎么调解,下一秒,却见他已经面不改色地把脾气压回肚子里,朝着对面人好声好气开口。
蒋自明倒吸一口冷气。
队长忍耐力见长啊。
末世粮食稀少,但他们显然不会是过于缺食物的人。
只是郁酌现在吃什么都没胃口,就像是——
就像是对人类的食物失去了兴趣。
这种认知让段煊心慌。
他倒是完全没觉得不耐烦,只是怕郁酌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只能想着法地让他多少吃点,表情也不自觉地强硬几分。
又劝了几句。
“我真的不饿。”
郁酌神色恹恹地坐在桌前,在勺子停在嘴边时,还是勉为其难地张口咽下,只是味同嚼蜡,实在是难吃。
两三口之后,他悄悄用食指将白瓷碗推远了些,滋啦一响。
“一会儿再吃吧,小段哥哥。”他神色可怜地看段煊。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变得更难应付了,比如现在——
段煊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眼,眼珠漆黑,在此时显得有些冷酷:“不行。”
一口拒绝后,他没再多说什么,只伸腿一够,把郁酌连人带椅拉过来靠近,屈膝踩住,让他没办法挪开。
郁酌没动弹,撩起眼皮偷看段煊,犹豫着正要出声,身侧的衣摆却动了动,一只手覆盖上来,轻轻地在他胃部揉了一下。
很舒服。
于是他不说话了,难得没呛声,安静地被揉肚子。
“我看你是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段煊睨视他,手上没停,“这两天一直吃的少,还说不饿。”
“等你觉得饿的时候再吃,就该皮包骨头了。”
说着,他又在对方腰间捏了捏,似乎在丈量什么。
半晌,段煊盖棺定论:“碗粥得喝完,这样挺好的,不能瘦下去。”
郁酌不满地转头,没应声,一别过眼,却又和被迫围观完全程的蒋自明对视上。
蒋自明:……
他拼命咳嗽两声,眼神到处飘:“那个——”
话没说出口,支吾半晌,段煊出声解救了他。
是提起刚才讨论的事。
“基地里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你们不用管,自己小心就行,别被卷进去。”
至于其他人背地里在进行什么密谋,又什么目的,只要不影响到他们,不会拖慢药剂的研究进度,他也不会主动出招惹,自找麻烦。
“行,明白。”
“懂!”
大家吃了定心丸,陆续散去。
接着又是好一阵来回推拒,拉拉扯扯,掰扯之下,郁酌最终还是把粥喝了。
洗完澡,热气弥散。
郁酌顶着满身的水汽将自己卷进被子里。
“过来,给你吹头发。”
见对方拿着吹风机站在床边,郁酌磨蹭一会儿,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坐好,下一秒,热气冲散了刚凝聚起的微弱凉意。
手指穿过湿润的发间,段煊目光微顿,片刻后,又略过对方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沾着几点水渍,滑进衣领,苍白脆弱。
动作不由得更轻一些。
吹风机响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很吵,郁酌却觉得有些寂静。
明明他的睡眠越来越少,此时暖烘烘的风却好像吹得他犯困,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耳边蒙上一团棉花似的,晕头转向地挤作一团。
“段哥?”话语声散进风里。
对方没应答,估计是没听见,郁酌偏过头,又喊一声,“段哥。”
声响骤然停歇,段煊倏地停下动作,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以为他哪儿不舒服,上下打量道:“怎么?”
“没什么。”
郁酌其实没话想说,于是让他继续。
吹风机再次响起来。
他侧了侧身,抬眼瞥见段煊认真的表情,嘴唇紧抿成平直的线,下颌线条冷而硬,手上的动作却是柔和的。
又想到对方刚才的反应,郁酌不禁笑了一声。
“小段哥哥。”他又叫他,这次怕对方听不见,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知道他是在没事找事,段煊压眉,视线垂下来。
他没回答,手指捋顺对方略有些凌乱的发尾,在指节留下水痕,又迅速蒸发。
郁酌还是在笑,接着似乎想到什么。
呜呜的吹风声里,他提高了音量,耳边却仍然朦朦胧胧,他问:“段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烦死我了。”
郁酌到现在还记得对方刚见面时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脸臭脾气大,活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乐了两秒。
顿了一刻,他来了兴趣,没等段煊回答,随意地侧过头,开始细数他的恶劣行径——
“你看,那时候你多凶啊,笑都不笑一下。”
“每次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爱答不理的,心里指不定多不耐烦。”
“还有,你也太爱生气了,我开玩笑你也生气,睡个觉你也生气……”
盘腿坐在堆栈的被子上,郁酌话语没停,越说越离谱,连吹风机也盖不住他的声音。
段煊:……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顺了顺郁酌的头发,而后手臂用力,连人带被子把对方转了个方向,捏住他的脸。
郁酌脸鼓起来,却没放弃地把话说完,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点心虚了,三两个音节消散在话尾,却还是能辨认出,“真的对我,一点也不好。”
逐渐没了动静。
实际上,那时候段煊对他嘴上不饶人,其他方面却也没有亏待过他,至于对方最后那一连串的‘生气’,段煊咬了咬牙,气笑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
郁酌仰着脸,瞪大眼睛,心道你捏着我我怎么说。
静了一瞬,段煊垂眸看着他,却没有反驳,眼珠动了动,眼尾带着未散的笑意。
他拖长声音,语气狠狠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当时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段煊本想逗他生气,说完,却见对方眼睛一亮。
郁酌坐在床边,迅速抓住了重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几分。
“怎么?”
他这时候来劲了,笑眯眯的,睫毛微卷,眼神灵动地一转,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追问:“你一开始就觉得我很好看吗?藏的这么深啊段哥。”
“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有多喜欢?”
“你其实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对吧。”
段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还强装着镇定,只是耳朵红了红。
但眼看对方得意地越说越远,却每一个字都戳中他的心思,又禁不住微微恼怒。
他扯扯郁酌的脸:“差不多行了啊。”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
郁酌当然不会听他的,笑容不变,嘀嘀咕咕一阵,又坐直了些,清清嗓子,表情也突然一变。
他故作严肃地皱起眉,不知道是在学谁,阴阳怪气道:“我才不会喜欢需要别人保护的弱者——”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倾身过来,尾音消弭在一个吻中。
段煊微抬起郁酌的下巴,俯身含住他的下唇,终于将不停歇的话语堵了回去。
他呼吸微沉,亲吻着反复舔舐,直到对方的嘴唇染上血色,红艳艳的招人。
“你就气我吧。”细碎的话语从唇缝间溢出。
郁酌现在特别喜欢接吻,被对方掐住下巴,也只是弯了弯眼睛,又在强硬的力道下禁不住后仰,没一会儿手臂就撑不住了,一点点退后,缓慢地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亲了没多久,段煊垂下眼皮,按了按他的后颈,接着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什么。
郁酌也神色微僵,暗道不好。
他抿了抿唇,半点儿没迟疑,抬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继续吧,小段哥哥。”
下一秒,段煊却眯起眼,指腹捻过他的下唇,将水渍一点点擦干。
他动作轻柔,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招没用,今天要给你用我刚带回来的药剂,不会忘的。”
……
郁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眸润亮,额前贴着一缕湿发,热气蒸得眼尾泛红,带着几分控诉。
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段煊还能想起来这件事。
“乖点。”
段煊没忍住,又亲他一口。
躲不过去,郁酌不情愿地看着他拿出药剂,半边脸颊陷进枕头,呼吸间带着潮气。
冰凉的触感扎进皮肤,时间被无限拉长,痛感和酥麻的痒意从后颈延伸。
他喘息一声,睫毛抖了抖。
“好了。”
段煊收好针筒,手背贴了一下郁酌汗涔涔的脸颊,触感粘腻,热意涌起,将略显凌乱的发丝别在而后。
胸膛不住起伏,他亲了亲对方的额头,又一点点吻到唇边,将他的抱怨卷进唇齿间,尽数掠走口腔中的空气。
暖气弥漫,郁酌躺在他身下,气息交缠,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反应。
他膝盖抬了抬,果然听见段煊闷哼一声。
光线晃花了眼睛,郁酌喘息着,口水顺着脸颊滑下,又被对方顺着水痕舔干净,冷热交织。
大口呼吸,他嘟嘟囔囔道:“段,段哥,你要补偿我。”
他这话纯属无理取闹了,没说怎么补偿,也根本说不出要补偿他的理由,却十分理直气壮,没半点犹豫。
而段煊也丝毫没有要纠正他的意思,眼眸黑沉,又染上几分顺从的情欲。
“好,补偿你。”
他盯着郁酌红肿的嘴唇看,对方在这一刻安安静静的,又因为病毒,皮肤碰一下便留下痕迹,灯下更显冷白。
像是脆弱又华丽的花瓶,稍有不慎就摔碎了。
让人心慌。
花瓶又提要求:“我不想动。”
段煊敛眉,吻过郁酌的手心,汗水顺着肌肉纹理滑落,他带着对方的手腕按在自己身上,向下:“好,不用动。”
……
翌日天光大亮,却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室内光线灰暗。
郁酌睁眼时仍然被紧紧抱着,稍微一动,身上细密地泛着酸,连手臂上都印出青紫的痕迹。
密密麻麻的吻痕手印从脖颈蔓延到腰侧,腿间。
其实段煊没敢太用力,亲吻都收了几分力道,但郁酌现在的皮肤一碰就红,消散得也慢,这时看起来便显得触目惊心,十分惨烈。
感受到他的动静,段煊也睁开眼,下一秒就被对方咬了一口下巴,耳边是不满声。
“段哥,你看你在我身上弄的!”郁酌推他手臂。
然而他话音落下,就对上对方变换的表情。
……
郁酌:“你又?”
段煊垂眸,布料摩擦声响起,蹭一下:“就亲亲。”-
一连又是几天过去。
无事发生。
基地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在不为人所知的暗处,却隐隐涌动暗流,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自从段煊上次答应了可以没事出去转转,郁酌就三天两头在基地里到处晃悠。
虽然他平时爱惹事,也爱热闹,但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丧尸病毒多多少少影响他的状态,到了新的基地,除了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他破天荒的没去到处惹事。
郁酌愿意主动当一个安静内敛的小白脸,但是他出门后一露脸,在那附近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除了因为他漂亮的脸蛋,也是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是出现在段煊身旁。
郁酌早就习惯了被人搭讪,在其他人来找他搭话时,也能顺着话头和对方聊下去,被这样一张脸笑眯眯地注视着,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也有许多人暗中议论。
然而这样的时间也没持续太长,没过多久,郁酌体内负隅顽抗的细胞似乎即将被病毒击倒,瞬间变得蔫头耷脑,不太愿意动弹了。
段煊对现状感到焦躁,却从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
他平日里便是一副别来惹我的表情,就算心情不佳,看着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去实验室的次数显而易见的增加,在他手下丧生的丧尸也死状凄惨。
直到数日后。
气温回暖,郁酌只穿了件薄外套,春寒料峭,冻得唇色更浅。
枯木长出新绿。
刚出门一会儿,郁酌抬起眼,却突然听见远处轰然一响,像是重物倒塌,又像是重型热武器狠狠砸过来,震得人心头颤动。
“轰——”
紧接着,基地内警钟长鸣。
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一阵骚乱后,杂乱的说话声,脚步声交错。
郁酌神色一凝,喊住身旁匆匆走过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
那人抹了把脸,愤愤道,“前几天基地接待的那伙人,他们提出的合作方案被首领拒绝,居然来报复我们,把基地围墙炸了。”
巨大的声响必然会引来尸潮,基地的损失估计不会小。
郁酌:……
只是寻仇?
还有。
这种办事风格,他真觉得有点熟悉。
第67章 突变
没等他细想, 对方已经着急要离开,和其他人一道,顺着人群往基地大门赶去。
郁酌拢了拢衣领, 一时间脚步踌躇, 慢吞吞地四处张望之后,也打算循着混乱声往前走,凑个热闹。
他全身都有些僵硬, 走动间, 甚至能感受到骨骼摩擦声, 像是破损的发条勉强支撑,虽然不至于真的影响行动, 却让人不适, 于是动作更慢地缓缓挪动, 在奔流的人群中十分突兀。
然而还没走两步,耳旁拂过急切却轻柔的微风,寒意夹杂着铁锈味,来人握住他的手腕。
“段哥?”郁酌动作顿住,慢半拍地回过头, 莫名心虚地眨了眨眼,朝他露出笑容。
段煊估计是急着赶回来,头发凌乱,在这样的低温下也浸湿了额发,作战服的银扣闪过冷光,冷静且严密地, 包裹着微微起伏的胸膛。
“又要乱跑?”段煊盯着他, 眼珠漆黑。
被张口质问,郁酌立即摇头, 说怎么可能,接着又瞥一眼对方的脸色,没多犹豫,反客为主地贴近一些。
“外面声音这么大,我就是想出来看看是不是出事了,没打算乱跑。”
他声音低低的,眼尾垂下来,微卷的睫毛被风吹得一颤,却遮不住眼底的灵动神色,说着话,感受到段煊钳制在他腕间的手指缓慢下滑,最终扣住他的手心。
“而且你来的太慢了,我有点害怕。”郁酌眼巴巴地看他,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但显然是在睁着眼胡说。
换做以前,段煊可能还会应和着呛他两句,现在却闷闷的没出声,只牵着他朝前走,捏着郁酌的手心,觉得握住了一块消融的冰。
皮肤仍然柔软,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只有源源不断的寒意传过来,他只能拼命捂紧对方的手,想用自己的温度彻底融化他。
冷峭的硝烟气息与炙热的暖意混杂,段煊揉搓他的指尖,却完全是徒劳。
“段哥,到底怎么了,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郁酌顺从地跟着他走,视线时不时瞟向周围。
两人现在还在基地后方的居民区,看起来暂时没什么危险,不断有人从身边路过,神色惶急,有的人是在逃难,也有人是去帮忙,但恐惧较少,反而愤怒居多。
“防护区最重要的一片围墙被人炸塌了,被声音吸引过来的丧尸很多。”
多到异常。
“是之前来基地谈合作的那些人做的。”段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皱起眉,简单说明外面的情况,“他们炸毁了墙,又引来丧尸,应该是看事情没谈成,想来硬的,趁机把这里一口吞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间显出几分迟疑,显然隐隐察觉出异常。
这次的攻击对于基地来说,说到底也不算特别严重,的确会造成不小的损伤,却又不伤根基,因此郁酌细想下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会有太大收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做?
没来得及多思考,三言两语后,两人在基地安全区前停下脚步。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这里很安全,你老老实实待着。”
段煊站定,没再多说基地的事,叹了口气,拢了拢郁酌耳边的发丝,又把枪递给他,“收好,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但是——”
郁酌见他犹豫,笑了笑,只能先点点头。
顿了半秒,段煊深深看他一眼,显然不怎么信任对方再三保证的“会安分”,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这样特殊的情况下。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远处的爆炸声猝然变得更加刺耳,似乎近在咫尺,耳边是间或的尖叫和怒骂声。
有建筑倒塌,破损的建材碎片自空中轰然炸起,哗啦啦一阵,漫天碎屑被卷进冷厉春风中,呼啸而过。
连带着将郁酌的发尾一起缠绕进去。
段煊镇定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仔细打理好他,拂去灰尘,将扣子扣到下巴尖,眼看着人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这才亲了亲他:“别让我担心。”
安全区并不大,却有整个基地最严密的防护装置笼罩,形成一处抵御危险的空间,出事之后,除了编入队伍需要去门口的,大部分居民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这里,等待事情结束。
郁酌动作温吞地在门口进行身份识别,进入。
室内不算安静,夹杂着细碎的交谈和动作间的窸窣响动,然而门一合拢,滴滴两声后,许多人的目光便聚焦在他身上。
归功于段煊,也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有些显眼,大家对郁酌的关注度格外高。
众人都是匆忙赶来,不免显得狼狈,大多随便找个角落休息,稍显拥挤,循声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待了太久,郁酌周身更冷,此时脸上没多少血色,白瓷一般光洁无瑕,却是面无表情,混乱之中,轻飘飘地站在那儿,一幅精美图画似的,又生出冷漠的距离感。
耳边议论声一响。
“我操,基地里居然还有这种,这种……”
“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有人不屑,语气怪异:“哪里轮得到你见,知道这是谁的人吗,要是去招惹了他,估计你以后在基地得混不下去。”
“谁的人?”
“还能是谁,段煊呗。”
“人家对他可宝贝的不得了,连门都不需要出,一个小白脸,就这么在屋里养着就行——”
说话声不大,但能清晰传进耳中。
郁酌进了基地从不多露面,只在一小片居民区转悠,大多数人只知道段煊养着一个人在家里,怕磕怕碰的很宝贝,即使有许多揣测,也闹不到他们面前,因此并没有机会说明。
不过他对自己的设定接受良好,静静听了几秒,没出声。
然而下一秒,讨论声就被呵止。
“有空在这儿议论别人,怎么丧尸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们帮帮忙?”
说话的人是杨茴。
“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说话的男人身材高瘦,似乎是见段煊不在,面对一个女人有恃无恐。
杨茴早早地来了安全区,听到他们对队长和郁酌的编排,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无可忍,“你们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这些吗,自己心里脏,就也这样想别人?什么小白脸,他们明明就是正常恋爱……”
她很少咄咄逼人地说这么多话,眼神凌厉,一时间吓住了那些人,倏地噤了声。
他们当然不会因为她两三句话就变了想法,也根本没信她的说辞,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服,但还是悻悻转过脸,没再多说什么。
见他们这种反应,杨茴气不过,又要开口,却被郁酌拉了一下衣服。
“没事。”郁酌笑眯眯的,无所谓道。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相反,别人这样认为,也算是对他长相的肯定——思绪一飘,郁酌有些惆怅地想起自己在末世刚爆发时从郁还峥那里逃走,就是靠着这张脸一路畅通。
他还真是靠脸吃饭的。
杨茴顿时泄了脾气,听他这样说,只能不去再争论。
她侧过身让他坐下,打量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也算是半个医护人员,对郁酌的情况很清楚,习惯性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老样子。”郁酌抿着唇点头。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好还是不好,总之还没变异就是了,只能敷衍着回答。
一边说这话,郁酌又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打量四周。
刚才被争执声吸引过来的人见这边没了动静,接二连三地收回视线,气氛重归静谧,只剩下间断响起的细微声音。
特殊材质的墙壁将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郁酌却仍然能隐约听见外面不间断的爆炸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频繁响起,接着就没了声息,他暗暗猜测,也许是休战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郁酌觉得无聊,杨茴和他聊了两句,很快也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微微转暗,说话声也越来越稀少,继而传来的是其他人睡着后平稳的气息。
郁酌现在不怎么需要睡眠,尽管闭上眼,思绪却格外活跃地跳动,优化后的感官延伸开来,似是在眼前铺开一条平直的通道,畅通无阻地收取信息。
他却觉得烦躁。
连呼吸声都像是噪音。
郁酌单手支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就这样听了好一阵。
突然,他指尖收紧,似乎捕捉到什么,睫毛抖了抖,没睁开眼,气息却悄悄收敛起来。
细碎的声响在身侧响起。
“谁?”
郁酌低声开口,猝不及防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将来人定在原地。
他动静很轻,并没有惊扰到周围的人。
“你……”
看着来人,郁酌皱了皱眉,静默半晌,一抬眼,就见对方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柯谨,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狐疑地质问。
自从上次告别,柯谨办事不利,去郁还峥那里领了罚,之后就彻底没听到过郁酌的消息,也真的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现在——
虽然郁还峥早就在行动前给柯谨布置下任务,但此时真正见到郁酌,他还是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没出声。
“说话。”
被对方催促,柯谨微微一顿,这才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咬了咬牙,迅速道:“是郁总让我来的。”
没听到这句话前,郁酌心中一直抱着侥幸,却又在这一瞬间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缓缓舒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这样。
这里防守严密,柯谨能出现在这里,表明他们早有准备,说不定已经派进来一大队人进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之前那些异常的地方。
又是郁还峥。
郁酌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半晌,终于动了动,“哦”了一声,又冷声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听他问到重点,柯谨也没再啰嗦,神色严肃几分,同样低声道:“郁总叫我来找你,他让我问你——你应该快要丧尸化了吧?”
郁酌神色没太大变化,微抬起眼,不咸不淡地回望他。
他不意外郁还峥会知道,毕竟他们早就谈过这件事,更不用说,不久前段煊还因为药剂的缺失夜袭过他们的基地。
似乎是时间紧迫,寂静中,柯谨飞快解释:“你肯定注意到了,病毒早就入侵了这个基地内部,就是那一次——他们去过马博士的地下实验室,带走了他最重要的试验品,这些人身上都携带了病毒。”
“郁总的意思是,这批试验品他必须得到,能谈就谈,可以合作,谈不成就把这里踏平,反正这里早晚会因为丧尸病毒沦陷,甚至不需要他耗费太多精力,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你……”
话说出口,郁酌不满地看他一眼,神色怪异,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难道我还要感激他?
柯谨清楚他的态度,话语也顿了顿,心中却焦急。
他原本还不信郁还峥说的话,今天一见面,却立即清晰地察觉出郁酌的变化,无论是苍白的皮肤,还是几乎有些迟缓的动作,精致皮囊下蕴藏着死气,都无一不昭示着同样的事实。
他真的会变成丧尸。
想到这里,柯谨语气也变得急促,恨不得强行把他带走:“小郁,跟我走吧,郁总说了,他会有办法救你。”
郁酌躲开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没等他出声回答,下一秒,平静的空气突然被尖叫声划破。
“啊!——”
所有人瞬间清醒过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郁酌也站起身,视线一转,忽略了柯谨意料之中的眼神,只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女孩正被暴起的同伴死死压住。
很快,尖叫声就戛然而止,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咬破喉管,嗬嗬喘着气,鲜血流了满地,红得扎眼。
人群哗然,恐惧蔓延着躁动起来,他们倏地散开,留出一大片空地。
“她……”
身旁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道,“有人变异了,怎么可能——”
第68章 对峙
说话的人语气难以置信, 声音微弱,但在此时诡异的死寂中清晰可闻。
大家立即慌乱起来,气氛紧绷, 如同火柴在干燥的平面划过, 滋啦一响,短暂沉默便彻底点燃浮动的空气,轰的一声炸开。
“我操,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这是在基地, 怎么会有人突然变异?他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 那人我认识,就一直没出去过, 之前明明挺正常, 突然就开始咬人了。”
“管他是怎么变异的,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跑,杵在这等着被咬吗。”
“不是,那个被咬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
安全屋里大多是老弱病残和医护人员,在基地的庇护下很久没见过丧尸, 大家惊恐地一哄而散,一股脑往门口挤过去。
骚乱中,郁酌被路过的人一撞,轻微的力道带着他趔趄后退半步,下一秒又被杨茴拉住。
杨茴是被混乱的尖叫声闹醒的,反应一瞬间, 来不及顾忌其他, 下意识就要带着郁酌出去,完全没注意到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柯谨。
“快走。”看见本就离的不远的丧尸越来越近, 她声音急促。
那个被咬的女孩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白扩散,不断有新的人惨叫着倒下。
然而很快,杨茴瞥向郁酌,看见令人悚然的一幕。
不远处,一点点靠过来的丧尸,本该将手伸向离它最近的郁酌,可两三步后,它只僵硬地朝这边偏过头,没有动作。
似乎是在辨别气味。
刚变成丧尸的女孩眼球泛黄,瞳孔失焦,汩汩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看不出视线落在哪里,而后,它似乎闻出什么,咔咔地转了一下脑袋,随即转身离开。
它并没有攻击郁酌的意向,而是扑向其他人。
“你……”
怔愣中,杨茴呼吸加重,心底沉了沉,神色复杂地看了郁酌一眼。
郁酌半垂着眼,同样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读懂了杨茴眼神中的含义,倒是反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说话。
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嘈杂声里,挤在门口的人满头是汗,拼命按着开关进行验证,平日里灵敏的识别系统在此时似乎变得极为缓慢,时间不断拉长,视线都被红色铺满。
有人摔倒后被踩住,痛呼中再也没能站起来,更多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出口跑去。
这次被咬伤的人丧尸化速度异常的快,虽然也有人出手反击,但病毒仍然迅速扩散。
几秒钟前给予庇护的安全屋瞬间变成折磨人的熔炉。
推搡之下,杨茴根本拉不住郁酌,转眼就被人流挤到另一头,两人分散开来。
郁酌一晃神,只听到她急切地叫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淹没在其他声音里,没动静了。
他也不太着急,只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目光转向躲起来却一直没走远的柯谨,语调微高地询问:“这也是你们做的?”
“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柯谨举起双手,立即否认,表情却是不以为然。
听出对方的潜台词,郁酌皱了皱眉。
这次的意外,显然也是在对方的计划里。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动乱的确不是他们造成的,说到底,还是基地不久前从实验室带回来的那批培新型试验品惹的祸,而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冷眼旁观,等待这一切发生,以便趁虚而入。
郁酌扬了扬眉,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想要离开,却被柯谨上前紧紧攥住手臂。
他认真道:“郁酌,你得和我一起回去。”
“回哪里?”
被他拦住,郁酌意味不明地抬眼,对上柯谨的视线,不满地反问他。
其实在打量对方时,他还是会有一瞬间时空颠倒的感觉。
几年之前,灾难还没有发生,两人关系算得上好,成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郁还峥虽然时常神经质,但那时还没和他闹翻,也相安无事,在郁酌看来,对方在物质上的确是有求必应的监护人。
除去争吵,郁酌是实打实地过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爷生活。
他疯,柯谨也疯,两人凑在一起净干缺德事。
三天两头的,每次闹出什么事情来,郁酌只能乖乖在家挨训,消停两天后出门一见面,才发现柯谨更惨。
对方被揍的鼻青脸肿,却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被郁酌嘲笑时,他说:“老头子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呗,下手狠了点,小事一桩,老子三天后还是一条好汉。”
柯谨语气轻狂地发话,扯到伤口后又龇牙咧嘴,却是眉飞色舞的,似乎只觉得玩得快活就行,没什么事能压倒他。
然而此刻,他已经将所有外放的情绪收了个干净,头发剃得微短,摸爬滚打后更加瘦削,以前那些年轻气盛的形容词都不再和他有关。
柯谨请求地、愧疚地、听从指令地,再次重复说:“郁总说了,你必须回去。”
“我拒绝。”
在郁酌出声回答的同时,滴滴一响,安全屋大门终于打开。
其实距离第一个女孩被咬仅仅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困在里面的众人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冷汗都要凉透了,被这一声门响救了命。
没有任何犹豫,郁酌甩开柯谨的手,顺着人流走向出口,却没往人群里面挤,很嫌弃似的,不远不近地站着。
突然,耳边又是一声惨叫。
郁酌也被这声音惊了一瞬,循声转头去看。
之前出言讥讽,又和杨茴争执的高瘦男人在拥挤中被人狠狠撞翻,一头撞到丧尸脚下,瞬间吓软了腿。
丧尸也敏锐地发现他的存在,一口咬住他的裤管。
男人拼命缩腿朝后躲,只觉得马上要被血腥味扑了脸。
“救,救命……”他声音都在抖,结巴地求救,又不敢太大声,脸唰的一下惨白。
没一个人敢靠近他。
郁酌看他几秒,眼珠动了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步伐一顿,只笑眯眯地在一边冷眼旁观。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举起枪。
“砰——”
枪响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过来,见到这边的情形,不禁面露震惊之色。
没人能想到,开枪的会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郁酌,见他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拿枪的手却稳的不得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我操……”
郁酌这枪只打断了丧尸的一只手。
男人吓得肝胆俱裂,本以为自己要得救了,谁知他刚喘了口气,希望又立即落空,哆嗦着往后爬。
郁酌抱歉地看他一眼,也没管对方有没有闲心听他说话:“不好意思,打偏了。”
于是枪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
几秒钟的时间,郁酌把那只丧尸各种地方打了个遍,唯独瞄不准它的脑袋。
丧尸失去手臂的支撑,撕咬着压在男人身上,血飞溅他一脸,腥臭刺鼻。
白森森牙齿贴近男人的喉管。
郁酌再次扣动扳机,声音一空,发现子弹被他用光了,视线微移。
“没子弹了,这可不能不怪我。”
柯谨看了一阵热闹,俨然习惯了郁酌这幅做派,见他撒手不管,还是开枪把丧尸爆了头,转头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郁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撤后一步。
他拧断身旁一只丧尸的脖子,又弱柳扶风地捂了下胸口,朝柯谨伸出手:“我没武器了,把你的枪给我。”
太久没有活动,加上病毒使身体僵化,郁酌一动就手酸,最终还是难忍地停了手。
柯谨:……
他算是明白了,郁酌就是奔着他这把枪来的,怔了几秒,甚至恍惚间在他身上看见郁还峥的影子。
然而细看又截然不同。
他无奈地把手里的枪递过去:“这本来就是老板让我带给你的。”
说话间,柯谨暗暗琢磨,出发前,郁还峥特意提了一句多带把枪,当时他还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了解郁酌,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不少人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甚至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匆忙收回视线,见郁酌看向这边,不禁躲得更快。
“我操。”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声嘀咕,感叹道:“太残暴了。”
郁酌怕一会儿被段煊问东问西,没让身上沾到血,接过枪用衣袖擦了擦,抬腿往外走。
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扔了那把空枪,也受够郁还峥的摆布,离开安全屋后,顺着声音往基地大门走。
防护区出了事,丧尸和逃命的人群一起涌出来,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四处,枪响和尖叫声融成一片。
房屋倒塌,远处浓烟滚滚,传来刺鼻的烧焦气味。
郁酌没管跟在身后的柯谨,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抬眼打量四周,又不经意看见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分散在角落。
他就知道-
郁还峥只带了一小队人,却如同基地的主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随即被基地首领常旭挡住去路。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常旭让人带队去清理丧尸,又看向对面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还峥像是没听出他的怒火,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又好言好语问他:“需要帮助吗?这些麻烦我都可以解决。”
常旭咬牙,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栽了跟头。
当丧尸□□,围墙炸毁,他知道是郁还峥没死心,有了动作,却并没觉得有异常。
直到有人慌张地告诉他,基地安全区突然有人变异,转眼就乱成一锅粥时,他表情微变,什么都想明白了。
自从从实验室培养皿中带走那些东西,常旭已经有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也格外小心,严格隔离了那些参与行动的人,按理说万无一失,但是——
“你这个疯子。”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达成目的,这人甚至会面不改色地和他们同归于尽。
郁还峥只是微笑:“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谈了吧,你没有拒绝的能力。”
“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那些东西?”
“是,但也不止。”
段煊站在一旁听两人对话,手指却微微收紧,听郁还峥谈及目的,面容更加冷峻,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思考,他就听见对方不紧不慢补充。
“除了那些试验品,研究员和研究设备,数据数据……我要你们的全力合作,还有……”
郁还峥目光落在某处角落,扶一下眼镜,冷静道:“我要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去。
目光尽头站着一个人。
看见郁酌的瞬间,段煊眉头一皱,心底却毫不意外他的不省心,对上眼神后,又忍不住冷着脸瞪人,恨不得直接质问。
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吗?
心里这样想了一秒,他忍不了了,朝郁酌走过去。
“你……”段煊心里冒火,然而走近之后,被对方牵住手,原本严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没受伤吧?”
郁酌冲他笑,摇头。
算了。
段煊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说这两个字,泄了气,仔细观察郁酌是否受伤。
检查完之后,他转过脸,似是厌烦,气息也变了变,看向郁还峥的眼神泛着冷,周身俱是蓄势待发的躁意。
不等郁酌开口,段煊替他回答:“不可能。”
郁还峥动作顿了顿,视线却略过他。
“小郁。”
他像往常一样叫郁酌,言语间,冰凉的镜片闪过寒光,遮盖住情绪。
“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向你道歉。”
郁酌眯了眯眼,闻言和他对视,心中思绪莫名。
道歉?
为了他的欺骗,利用,还是追捕和威胁?
又或者,是为了十几年前别有目的的收留,在自己身上做过的实验,严厉的教导、和偶尔溺爱的纵容。
郁还峥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见他不应声,继续道:“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并没有真正深刻的仇恨。”
“现在我能救你,你也能帮我,这不是很好吗?”
郁酌仍然沉默,似是在细细斟酌。
半晌,他上前一步。
“郁酌。”
段煊声音头一回有些抖,死死盯住他,心中各种想法翻滚,扎的胸口发闷,却没把人拉回来。
这件事他做不了决定。
也许郁还峥真的能救郁酌,但他到底能不能相信?
当时知道了郁酌身体异变的真相,段煊选择立即把人带走,正是因为心存疑虑。
——郁还峥口中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如果郁酌落在他手里,他翻脸不认人,郁酌便是羊入虎口,完全变成试验品,没有逃脱的希望。
可现在看来,郁还峥的确对实验有更大的把握,能迅速加快研发药剂的进程。
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见郁酌有所反应,郁还峥缓和了神色,有些满意,察觉出什么后,眼中又隐隐闪过了然。
隔着一段距离,穿过其他人的身影,郁酌能清晰看见郁还峥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问:“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郁酌是个很记仇的人,更不喜欢对方这样的办事方法,让人恶心,也让人憋屈,因此表情十分不好看。
郁还峥没出声,只朝他点点头,微笑。
郁酌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随后脚步一顿。
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指尖收紧。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对方,其他人都是一惊,骚动声四起,郁还峥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似乎毫不惊慌,神色也没有发生改变。
下一秒,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子弹破风,连空气也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郁酌说:“这才是真正的道歉。”
第69章 平静
几分钟前。
其实从离开安全屋, 在基地门口看见来者不善的郁还峥时,郁酌便远远打量他半晌,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紧接着, 瞥见对方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又收回视线,确实还是气的牙痒痒。
也是在那一瞬间,郁酌蓦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自他有记忆起, 郁还峥一直是他的监护人, 仔细算来, 这人的态度变化经历过几个不同的时期。
起初,郁酌年纪尚小, 几乎不太能记事, 就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明晃晃的恶意, 并不是简单浮于表面的憎恶,也不是表露在行为上的打骂虐待,而是毫不在意、漠不关心戏谑、观察甚至是研究。
这样的态度说不清维持了多久,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似乎是突然之间, 郁还峥变得有些不同。
——他似是改变主意,真的开始承担起‘严厉家长’这个角色。
但那也是郁酌最受不了的一段时间,对方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追赶着,也可能是有某个他没发现的契机,总之,每天睁开眼, 等待他的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严苛到让人难以承受,黑暗中的鲜血编织成长河, 稍不顺对方的意就会受到惩罚。
那一阵郁酌偶尔在心底怀疑,郁还峥是不是从研究数据里发现端倪,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训练成手底下最锋利的武器。
为了逃避训练,他什么手段都用过,撒娇吵架装可怜,连装病也试过,最终的结果也只是立即被拆穿,没有任何作用。
就这样又是几年,他发现郁还峥好像再次改变了想法。
他逐渐放宽了约束,虽然对郁酌的生活不算特别上心,但除了在个别事情上很坚持,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有些溺爱他。
不管当时正处于叛逆期的郁酌闯出什么祸来,他也只是言语上敲打一番,却仍然是微笑着,处理事情时神情不见变化,显得心绪深沉,使得旁人根本无法窥见他的意图,手段比从前更加让人胆寒。
有人在背后讨论过:郁还峥这人,估计不管面对什么局面,都不会真的有勃然变色的时候吧。
郁酌悄悄翻白眼,心道其实是有的,比如很久之前,他不服管教,郁还峥其实也偶尔拿他没办法,被气得眉心直跳。
不过比起之前,郁酌倒是希望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散养状态。
直到最近几年,变故发生,他发现郁还峥隐瞒了一些事情,关于他的父母。
郁酌打听了很久,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却始终得不出结果,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一度闹僵,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查。
而老天似乎也在帮助他,没过多久,丧尸危机爆发,情形复杂,郁还峥那边也出了不少事情,几件事之中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郁酌趁着对方让他转移住处的空档,无声无息地溜了。
至此,他真正进入末世。
时至今日,郁酌知道,郁还峥和他父母之间没什么对错,而自己原本也不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自己的重要程度说不定还不如一份实验报告,他不会傻到因为这件事要和对方划清界限。
但他更清楚的是,对郁还峥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作为特殊的实验品被留下,即使对方的态度一变再变,但不变的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收集他的血液样本,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郁还峥的实验进行了数十年,规模庞大,耗费无数心血。
即使后来逃脱时,他对郁酌穷追不舍,表面上说希望能够治好他,但最终支撑他行为的仍然是贯彻一生的X-03研究。
郁酌也深想过,退一步讲,即使郁还峥在多年的养育中对他有了一点感情——他当然不否认这点感情,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可能性,去试探郁还峥的行为动向。
他向来怕麻烦,想清楚这些事,也知道了该作出什么选择。
不过……
喧嚣声中,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思绪繁杂,耳尖被风吹得发冷。
各种记忆拼拼凑凑,无数块碎片重新涌动着合拢,拼凑成一块完整的镜面,倒映出对面人的身影。
砰!
子弹穿透皮肉的那一刻,空气也凝固一瞬,旁边的人被枪声震住,怔怔地循着声响看去。
段煊率先反应过来,来不及多想,两三步走到郁酌身边,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以防对面突然发难。
“郁酌!你——”
很快,追上来的柯谨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神色一变,急促地冲上前,却被段煊冷眼挡了回去。
其他人也回过神,隐隐躁动,四处本就一直漂浮着血腥味,经久不散,这时候有人中枪,墙外的丧尸被声音气味刺激到,也嘶吼着愈发激动。
郁酌却不慌,低声对段煊说:“放心吧,没事。”
目光所及之处,郁还峥伤在大腿,并没有生命危险,被一旁的人扶住才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失,但仍然冷静地吩咐人帮他处理伤口。
除了在受伤的那一刻吃痛皱眉,他神情中看不出恼怒,而是忍着冷汗再度出声。
他看向郁酌:“你说得对,我接受。”
嘈杂噪音几乎掩盖说话声,局面一片混乱,旁边的常旭也瞠目结舌,显然没意料到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很快,旁边有人赶来对他说了句什么,他表情顿时变了变,情绪也明显松下来。
郁酌没注意来人说了什么,却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等到救兵了。
一个基地能壮大到一定程度,少不了各方面势力的支持,多重关系盘根错节,有人出手帮忙并不稀奇,因此常旭先前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不过郁还峥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他了解郁酌,郁酌也同样了解他。
他能任由这些事发生,就一定会有所准备,现在看来,就算是上面的人来了,不管谈判多少次,面对算计和深不可测的利益,他们最终的选择也只会是合作。
这也是郁还峥的另一个目的。
郁酌撇撇嘴,心想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只打伤他一条腿有些亏了,但也只能这样。
毕竟对方要是死了,说不定以后他真得变成丧尸。
他可不想看到几年之后,明明自己变成毫无意识的怪物,还要被段煊偷偷摸摸养在家里的画面。
太变态了。
思来想去,他轻轻点头:“我们一笔勾销”-
闹剧总有结束的时候,纠缠在一起的各种利益牵扯也总会被理顺,走向一个有人满意也有人被迫满意的结局。
郁还峥步步紧逼,常旭也不是会服软的人,闹不好了真鱼死网破,双方最后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能在交涉下选择各退一步。
而郁还峥之前采用雷霆手段进行逼迫,除了为样本,在某些程度上也是想逼出常旭背后的人,现在谈妥了,握手言和,常旭虽然气不过,但从之前基地的情况看来,他独吞样本也不会有收获,只能忍了。
毕竟不管多大的冲突,他们最大的敌人始终是丧尸。
在病毒不断的改造下,世界摇摇欲坠,怪物占据大面积的生存空间,地面塌陷,气候异常,毫无规律的天灾和混乱的社会秩序一点点冲击着人类的生活。
为了研究,郁还峥逐渐把势力迁移过来,重启实验室,并时刻关注着郁酌的情况,基地也不断接收新的幸存者。
连续几个星期,段煊都在因为药剂的事情忙前忙后,整个人瘦削不少,侧脸轮廓分明,胡茬也愁得直往外冒,成天脚不沾地。
郁酌倒是无所事事,只是需要定时检查身体——以及被扎针。
傍晚,日暮西山,屋内的光线缓慢后退至窗沿。
隐约听见楼下的脚步声,郁酌缓步到窗边,拉上窗帘,眼看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而后熟练地上床,缩进被子里,装出熟睡的模样。
下一秒,门被轻声打开。
微光泄进来一缕,又立即顺着门缝撤回去,室内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郁酌没睁眼,却能感觉到段煊放缓脚步,走到床边,伸手时衣服摩擦出声响,窸窸窣窣半晌,额前一凉。
对方在测他的体温。
带着寒意的触感转瞬即逝,等了一阵,他却始终没感觉到对方后续的动作,只能压着情绪,希望他赶紧走,最好忘记今天还要打针,就这样混过去最好。
郁酌努力听着,寂静中,段煊似乎一直在旁边站定,目光落在他脸上,暗含打量,像是在观察他是不是真睡着了,在黑暗里格外灼人。
等了又等。
半晌,他终于听到对方小声说了一句:“睡着了?”
紧接着,又自言自语似的,“本来想着等会儿出基地办事,可以一起去外面透透气,既然已经睡着了,那就算了吧。”?
没等郁酌细想,话音落下,一串脚步声后,门锁咔哒一响,房间里顿时没了动静,安安静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什么算了。
郁酌急了,眼睛先是睁开一条缝,见人确实走了,立即翻身坐起来,被子堆栈在手边,捂了半天的暖和气也慢慢冷却,想要下床又有些犹豫。
然而下一秒,“咔——”
门再次被打开。
郁酌一抬头,就看见段煊倚在门边,半笑不笑地盯着他看。
“……”
看来丧尸病毒让他连脑子也退化了,这么拙劣的戏码也会被骗,郁酌暗暗找补,又心生怨念,压着眼皮,没说话,只闷不吭声地回望过去。
“这可是你自己醒的,别想和我发脾气。”
段煊捏捏他的脸,一靠过来,风尘仆仆的气息就将人笼罩住。
他连衣服都还是昨天那一件没换,周身萦绕着极淡的血腥味,脸色疲惫,手指没什么温度,指腹粗糙,眼中却带着笑:“好消息,药有进展了。”
见躲不过,郁酌安安分分地被按住扎针,又忍不住开口追问对方之前所说的:“真的要出门?”
“当然是真的。”
药剂量少,全注射完也就几秒钟的事情,结束后,郁酌重新活蹦乱跳:“我们去哪儿?”
“对了,有什么进展?我还要打针多久啊,还有那个体检,真的很麻烦。”他话语不停,被督促着加了件外套,总算出了房门。
段煊一路回答他的问题,领着人去开车,两人路过办公楼,从窗户看见里面还亮着灯,段煊又脚步一停。
“有点事,先上去看一眼。”
刚走到门边,说话声就清晰地传出。
“早说了这样行不通,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常旭猛一拍桌子,大幅提高的声音从门缝一字不漏地钻出来,显然正在想尽办法说服坐在对面的人。
郁酌听乐了,却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之前说过一笔勾销,他却并不打算和郁还峥有更多接触,顶多见面点个头,其他的就没什么必要了。
但尽管是这样,他也很乐意见对方被怼,压低声音,看热闹道:“又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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