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了?”
郁酌是疼醒的。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他只觉得闭眼时,嘈杂的滴答声一直没有停过,让人想到医院输液管里的药水,还有刀尖划过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淌下。
他浑身骨头疼,死死皱着眉,喘息一声后,终于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眼前也还是模糊的,下一秒,郁酌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眨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对上段煊的视线。
“我——”
他仰了仰头,因为疼痛猛地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都在药剂的作用下被烧得滚烫,让人喘不过气来。
“别乱动,你发烧了。”
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心中泛起一丝焦躁,伸手贴了贴郁酌的额头。
感受到滚烫热度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下颚线条紧绷,转身在黑暗中翻找一阵,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方的症状看起来很熟悉,和上一次在基地里相似,却又隐约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
太突然了,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也没有任何征兆,而是在一瞬间发起热来,整个人就像转瞬间置身于熔炉中,热意灼人,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我们……现在在哪儿?”
郁酌难忍地垂了垂眼,心道不用白费力气,吃什么药都没法缓解,却并没有开口,沉默半晌后,他连手臂都疼得抬不起来,于是微微侧过脸去看段煊。
这里空间不大,狭小的一间屋子,没有灯,门窗紧闭,简陋且破旧,屋外的雨声十分清晰地传进来,周身弥漫着潮气。
“大家走散了,雨一直没停,外面都是丧尸,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思绪迟钝了半晌,这才隐隐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丧尸病毒蔓延之后,各种植物也随之开始疯长,但实际上这几年很少下雨,不管是高温或极寒,大部分时候都是干旱的,地面干渴得几乎开裂,所以当时雷声响起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丧尸就闻声而来,庞大的尸群缓慢在门前涌动。
老旧的居民住宅不知道经过多久的风吹雨淋,破旧到一碰就倒,根本承受不住铺垫盖地的丧尸侵袭,加之暴雨倾盆,两方攻击之下,没过多久就摇摇欲坠。
末世的雨水比平时多出几分危险,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一旦开始,便是猛烈的狂风骤雨,不知道多久才会停歇,雨水中隐隐泛起怪异气味,闻着让人难受。
近郊建筑很少,大部分地方都是泥泞,树木的根部被冲刷得裸露出来,夹杂着泥土的污水顺着缝隙渗进屋里。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收好,整装待发:“这儿不能待着了。”
屋前的小路被堵死,段煊拧了拧眉,重新破开封死的窗口,趁着聚集的丧尸还没注意到这边,急促道:“从这里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却突然停歇,没了声息,段煊带着几人率先翻出去,警惕随时围过来的丧尸,淅沥的雨声中,大家艰难地踩进雨中。
郁酌按了按手腕,鞋面陷进湿答答的泥巴地里,发尾和脸侧都沾上雨水,湿润的水渍一点点顺衣领渗进来,又沿着指尖和衣摆下淌,冷风一吹就更加刺人。
他呼吸一顿,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一阵突兀的细碎声响,于是下意识朝墙边看去,透过雨幕,只能模糊看见泛黄的墙壁簌簌掉落几点墙灰。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音更加明显了些,墙体缓缓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郁酌神色陡然一变,来不及多想,转头看见蒋自明最后一个从翻窗,手臂正搭上窗口,于是上前猛地把他拽出来:“躲开!”
蒋自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郁酌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听清便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脚下一松,直接从窗户滚了出来。
“我操——”
下一秒,他话刚出口便立即消弭,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炸起,心也禁不住震了一下。
老屋像是突然之间失去支撑,从这边的墙壁开始轰然垮下去,连带着无数墙块狠狠砸下,激起泥浆和灰尘。
空气转瞬间归于寂静,蒋自明脚边还落着一截窗棱,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瞳孔微缩,凝滞几秒后立刻收回脚,满身都是泥,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他好一会儿才看向郁酌,缓慢道:“谢,谢了。”
郁酌浑身已经湿透,呼吸也隐隐急促,淋成几缕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他苍白着脸看了蒋自明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没说话。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说,很快,这阵响动吸引了门口的丧尸,它们没有迟疑地,用空洞的眼珠朝这边望了一眼,朝人群涌过来。
这时候来不及换子弹,郁酌握了握手里的刀,虽然嫌弃地皱起眉,也顾不得血会沾到身上,即使很久没有真正使用过各种武器,却没有过于生疏。
大家都疲于应付丧尸,没人注意到他熟练到不寻常的动作。
感受到骨头间泛起细密的疼痛,郁酌在心里暗骂,这笔账以后找郁还峥算,很快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喘息声中,刀尖染上一片血红,又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
泥泞粘滞,几人一边开路一边抵挡丧尸的攻击,数不清的怪物聚集过来,让人头皮发麻,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挡住走道,雨水也冲毁路面,寸步难移之下,他们不得不重新换方向。
天仍然是黑的,郁酌不太能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丧尸逐渐靠近,手上泛起无力感,视线也有些模糊,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走这边。”
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许是发现郁酌状态不对,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
他身上同样挂着雨水,衣服脏了,和血迹混杂在一起,脸廓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凌厉感来。
话音落下,当他触碰到郁酌的那一刻,立即察觉出不对,眉心皱了皱,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对上对方湿漉漉的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便身上一重。
郁酌疼得不行,忍了又忍,连话都说不出来,瞥了对方一眼后,心里想:我要是忍不住晕了,他应该能接住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郁酌咳了一声,哑着声音问床边的人。
他又动了动手指,察觉到身上仍然泛着酸疼,这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疼痛也还没消散,只是疼麻了,让他一时没感觉出来。
“我们约好了地方汇合,到处都是丧尸,雨太大,没办法一起行动。”
段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紧拉链,几乎将人整个包裹起来,试图让他捂出汗退烧,郁酌难耐地动了一下,“我现在好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
“别出声。”
段煊望了一眼窗口,低声打断他,“天还没亮,雨也没停,外面都是丧尸,这里撑不了多久。”
他神色凝重:“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只是个护林员的废弃休息站,防御还算牢固,后面一间房是武器库,但早就被人扫荡一空,什么也不剩下。
郁酌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了看,立即对上几双泛黄的眼珠,忍住心里的恶心,对外面的情况有了数。
这么多丧尸,想从这儿出去根本不可能。
但段煊没给他时间仔细想,已经提前有做好了规划。
他再次紧了紧郁酌的衣领,确保对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不被影响行动,眉眼松动几分,一秒也不耽误地开口:“后门有一条出口,从那条路下山,不会特别远,蒋自明他们就在山脚的路牌边等着。”
郁酌点点头,却立即意识到不对:“后门被堵死了,怎么出去?”
“我会在前面把丧尸引开。”
段煊眉骨微微压低,继续说完他的计划,“我挡在前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你先出去,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如果之后我一直没有来……你再让人来找我。”
“可是……”
郁酌没想到他做的是这个打算,心中一顿,正要驳回时,话语又骤然间停下来。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放在以前,自己本该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
郁酌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刚抬起眼,便听到段煊神色如常地催促:“外面天没还亮,你还在发烧,记得避雨,一个人注意安全。”
——
时间紧迫,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看着郁酌在后门边准备好,段煊神色微敛,拎起一把椅子,狠狠向门边的墙壁砸去,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
没过多久,围绕在房屋周围的丧尸群就循声拥挤在门口。
段煊转头:“开门!”
耳边传来猛烈的撞门声,丧尸抓挠着门板,摩擦间的响动尖利而刺耳。
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落下锁。
段煊咬着牙挡在门边。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强烈,门锁也在一次次撞击中松动,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部线条冷硬,眼底是无比沉默、又滚滚沸腾着的寂静熔岩。
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两人之前被史俊带上楼的那一天,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当时他对郁酌说,总有一天你遇到那个人,你会愿意付出。
门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段煊不知道郁酌是不是这个人。
他也清楚,对方大概是个没心没肺的骗子,隐瞒了很多事情,往日里的乖巧和顺从也大多是装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得收回那天自己说的后一句话。
下一秒,余光瞥见对方的身影消失,他微扬起眉梢,在散架的木椅残骸里捞了一把,用短棍暂时拴住门,后退一步,喘了口气便拔出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就不相信,只是保护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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