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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偶遇


    管理员正?在挨个检查实验室门锁, 一重重冷黄色的电子锁在长廊里?渐次合上,晏在舒转身出了楼梯口,她?刚刚拿到新的ID码, 要在24小时内往本部激活, 在新西兰学习小组交流一个半月, 晏在舒提前做完报告之后就回了国,同小组成员还在新西兰,能办这事?儿的也就晏在舒一个。


    学习小组开着?多人?线上语音,同桌正?提醒她?。


    “就在本部八楼, 人?事?部小董那?就能激活, 到了先把旧ID码销掉,再换新就成,很快的,咱们属于是新校区过来做延伸课题研究的学生, 激活流程不复杂,就是地方不好?找,是咱们实验楼的三楼啊,不是廊桥对面,别走?错了晏晏。”


    “行, 有数。”


    同桌那?边还有翻阅文献的声音,接着?问?她?:“你时差倒过来了吗?”


    “倒过来了,没事?儿, 不用担心我这。”


    走?出楼道, 教学楼前日光泛滥,树上挂着?斑斑的雪和红色小灯笼, 晏在舒戴着?耳机走?在人?流稀少的校园里?,同桌还在叨叨倒时差大?法, 这时候,同在连线的课题小组成员突然插了句嘴,“晏晏!等会儿的,你到老校区了?”


    晏在舒停步:“还在学校呢,等个朋友。”


    那?同学急匆匆插一嘴,顺手把消息转发进群:“你们看物理部公告嘛,过年?假期期间,物理部人?事?工作合并简化,只有俩值班的师姐,咱们‘外门弟子’的事?儿都得进‘内门’办啦。”


    同桌嘿一声,看了转发的消息:“还真得过廊桥对面了。”


    晏在舒在日光下看了眼屏幕,眉头轻微皱,指腹无意识贴着?手机侧边摩挲,一些经过两个月时间稀释的情绪有了浮动的迹象,而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唐甘的电话杀过来:“哪儿呢!”


    晏在舒晃了下手:“睁眼开车行不行,车轮子快轧我脚上了。”


    晏在舒回国这两天都跟唐甘混在一块儿,唐甘连吃带住都在她?那?套小房子里?,说是晏在舒太?没良心,一失恋,就往新西兰跑,搞得她?没了吃饭搭子睡觉搭子聊天搭子,这会儿得恶补回来,所以自动接了司机的活儿,送晏在舒去老校区办事?,办完再一道去阿嬷家吃饭。


    “我跟阿嬷说了,咱俩就吃顿午饭,晚饭就不过去了,我这儿还有局呢,”唐甘一副社交达人?的架势,把着?方向盘,在校道里?畅通无阻,“咱们这圈儿,说了年?前要聚年?前要聚,年?后就各奔东西了,好?不容易把人?凑齐,一个都不许溜啊。”


    “不溜不溜。”晏在舒知道在这点她?呢,应得比谁都快。


    “到时候就去东城吧,老地方,人?多就得上那?儿,如菁和裴庭我也叫上了,唉我天,这俩修罗场也就年?头年?尾能聚聚了,”唐甘念叨着?,又着?重看她?一眼,“孟揭我也叫了,年?年?叫,这时候把他撇了讲不过去。”


    手机卡在指头间,半秒后再转回掌心里?,晏在舒若无其事?应:“叫呗。”


    唐甘笑,睨她?一眼:“辛鸣我也叫上了啊。”


    晏在舒扔她?一白眼:“你攒的局,你问?我干嘛。”


    唐甘掰扯得头头是道:“一个销声匿迹的前男友,一个势头正?猛的疑似现男友,我不得问?问?清楚。”


    晏在舒立刻指她?一记:“你别。”


    “怎么了,没追上啊?”


    “我没那?心思。”


    “嫌人?年?纪大??”


    “有完没完?”


    “圈儿里?谁不知道他在新西兰追你追得猛,又包电影院,又飞无人?机,你生日那?天的无人?机方阵都传国内来了,”唐甘这么评了一句,“阵仗是挺大?,就不太?适合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看着?挺糙的,心里?这么多粉红泡泡呢。”


    晏在舒就笑:“你知道不适合我?万一我心里?也冒粉红泡泡呢。”


    “哎得了吧,”唐甘回一个白眼,“你这就是打小吃太?好?,眼里?没人?的主?儿,普通手段追得上你就怪,就得地主?爷那?款儿才降得住,不过你俩估计撞不上,我年?年?喊他,他哪次来过?这次就更不用说了,去年?年?底去了瑞典就没回来,消息都没半个。”


    车子驶向奥新正?门,车窗降下来,机械臂探向车首,扫描仪在两边“哒哒哒”运作着?,晏在舒没接这话,唐甘也没再提,多少还是懂的呀。晏在舒从斯德哥尔摩回来那?天,接她?的就是唐甘。


    不知道她?是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那?么狼狈,但唐甘和晏在舒在妈祖跟前结拜十年?了,没有哪次见过这样?狼狈的晏在舒,脏兮兮的衣摆,一手斑驳的还卡着?细碎沙粒的伤,皮肤冻伤皲裂,低烧低血糖,那?眼睛本来就窄双,肿得直接成了单眼皮儿。


    一上车,唐甘脸上不露声色,在心里?狂喊三声妈 ? ,麻溜地踩油门直往医院急诊室去了。


    晏在舒是很狼狈,但腰板儿也很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特平静,她?就说了一句话,说她?和孟揭分了。


    断崖式的关系崩裂。


    唐甘能说什么,唐甘说,“分得好哇!早该分了啊!”


    就从刚下机的状态来看,唐甘以为晏在舒至少得为情所困个把月,没想到第二天从医院一出来,她?就直奔课题室了,看不出丁点儿颓态。


    挺心疼的。


    唐甘把她?送到实验楼楼下,转道就去了半导体研究所,临走?时说好?一小时后在这碰头,晏在舒拎着?包链往里?走?,站在透亮明净的大?门前,“滴”的一声刷卡,空调冷气打进了颈部,熟悉的,冰冷的,全?球尖端科研中心的特有秩序感扑面而来。


    这栋楼是主?楼,晏在舒不常进来,他们做的是奥新当前项目组的延伸课题,来时一般都在后面几栋副楼的课题室打转,也就今年?暑假夏校期间在这待的时间长,那?会儿她?在八楼的凝聚态物理实验室,孟揭在十六楼,轻轻抿了一下嘴,“叮”一声响,电梯抵达三楼。


    先被办公室前排的长队吓了一跳,再一问?,听说是前两天研究所里发生了三级警报事?件,现在正?在挨个排查系统漏洞,而人?事?部本来就不是研究所里的重要部门,加上年?关将近,值班人?员少,这会儿办起事情来效率大打折扣,晏在舒想了会儿,还是排进了长队里?。


    有师姐跟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你们也是下来办架构调整的吧?”


    那?人?应:“对啊,我们PI不在国内,架构调整好?麻烦的。”


    “啊,我们也是,你PI是付老师吗?花白头发,特优雅那?个。”


    “不是不是,是个帅哥啊哈哈哈哈,老帅了,去年?MG特刊的年?度物理新星就是他。”


    “哦……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身板儿特高,一看就是混血来着?。”


    “就他,学术方面没得说,就是高冷,改架构这种都要自己弄的,之前付老师都会帮我们填好?一起提交欸。”


    晏在舒把耳机音量调高。


    三分钟过去,前边一位师兄像是没耐心,搬出电脑摁了几串代码,给大?伙儿临时做了套报备系统,说是进内网输自个ID,再根据每个层级部门的流程把报备系统填上,等人?事?部这儿恢复正?常运作之后,一键转入就行。


    人?确实一哄而散了。


    可晏在舒不成。


    “啊……A大?的小师妹是不是?”人?事?部师姐刚刚松一口气,端着?杯子喝没两口茶,凭着?人?事?的独特识人?技能,一眼认出她?来,“学联评定的去年?最佳课题小组,天体物理的,现在跟着?陈歆教授是不是?”


    晏在舒服气,点个头:“是,师姐,我们小组去年?的临时ID码要到期了,我来激活新码。”


    师姐一边噼里?啪啦查询,一边说:“你们不是到新西兰做交流生去了吗?”


    “对,小组还在那?里?,我先轮完报告就回来了。”


    “这样?……”师姐的黑框大?镜片里?迅速划过成串字符,嘶一声,“不好?弄,现在系统在排查,内网激活系统也登不进去,刚那?师兄的临时报备系统你们临时码也用不了,这样?,你先到大?堂,在大?堂那?台自助机上填好?小组成员信息,把每个人?虹膜指纹从旧码挪进这张空卡里?,等排查结束我帮你输进去,就不用在这干等着?了。”


    晏在舒接卡,下楼。


    楼下这台机子少有人?用,可能是受整栋楼排查系统的影响,运转起来也很慢,晏在舒看着?屏幕上两只蜗牛慢慢爬动,揉了下眼睛,手指头无聊地在胳膊上点动,眼睛也转着?,从挑高的玻璃门往下移,和一对碧悠悠冷湛湛的猫眼对上了。


    毛是软的,指头陷进去,能摸到一截细细的脊骨。


    楼和楼中间这座花圃是流浪猫聚集地,晏在舒拉高点儿毛衣领子,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猫背。


    有点儿乏。


    从南到北,从夏到冬,从热浪滚滚到冰天雪地,跨越了半个地球回到海市,她?花了两天时间缓时差,筋骨上还是能看得出一点懒散,人?也相较于两个月前瘦了点,为雪季增的肌掉了回去,线条更纤韧,背也更薄了,蹲在阳光下,脸颊亮得像剥了壳的荔枝。


    手里?像握着?一把棉花糖,带着?日晒的温度,简直下一秒就要化在手心里?,晏在舒低头顺了一把猫耳朵,忽然一阵风过,树叶被揉得簌簌响。


    晏在舒脊背惊凉,跟被鬼盯了梢似的。


    猛地扭过头,却只在一幅巨大?的玻璃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喵。”


    猫像是察觉到什么,在她?脚边蹭了蹭,一跐溜蹿上花圃,在晒热了的石阶上坐下来,扫两下尾巴。


    晏在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进楼在机子前抽了卡,填好?所有成员的资料,把卡揣在袖子里?,看那?出单口“咯吱咯吱”地打出一张又一张资料单。


    足足打了五分钟。


    摞起来的资料太?厚,她?从边上抽了个箱子,搁里?头,抱着?准备上楼递交给人?事?。


    电梯正?在下行,侧边的楼梯口突然有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动,晏在舒刚一扭头,就看到张行色匆匆的脸,像是从二楼跑下来的,步子带风,头发乱飞,她?避让都来不及,这位置正?正?好?是他出安全?通道门的视野盲区,晏在舒下意识往后仰了下身子,“砰”一声,那?师兄撞上晏在舒左臂,筋骨一麻,纸箱哐啷落地,稀稀落落三四张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那?师兄双手合十,又是一个劲儿道歉,又是手忙脚乱捡纸。


    “没事?,我自己捡吧。”晏在舒压根儿没看他,也没看地上洒落的纸页,甚至不知道那?师兄是怎么小跑着?出闸机的,因?为在那?巨幅的落地窗边,有一行人?站在楼前轻声交谈,不远处一辆商务车正?在缓慢驶近。


    三个是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管理层,看身高像荷兰人?,边上还站着?另一个男生,也高,背身而立,圆柱遮挡了他近半的身形,只在动作间偶尔漏出后脑勺和右半截手臂,风吹着?他深棕色的落耳发,垂在裤腿边的手指屈起一道熟悉的弧度。


    玻璃门外是积雪,天光,和云影,脚下散落的纸张被风带起一个折角,耳边“叮”一声,电梯抵达一楼,晏在舒的视线在玻璃门外停留到第三秒时,那?身穿制服的管理层终于指着?楼前的地标问?了句什么,那?男生侧额过去,在折光中露出了完整的轮廓。


    孟揭。


    她?的前男友。


    孟揭。


    ***


    电梯提示音再次响起,晏在舒收回视线,蹲身,很快把散落的纸页拾回箱子里?,脑中还在重复播放他俩去年?夏天的一次相见,何?其相似的场景,何?其颠覆的心情。


    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境况下遇到孟揭。


    分手后,他们俩的路数如出一辙,都对对方展开了完全?封锁状态,他把自己隔绝在封闭式实验室里?,晏在舒也没有主?动探听他半点消息,想的是能不见就别见,他俩分得太?难看,时至今日晏在舒心里?都梗着?一口气,疏不出,咽不下,兰因?絮果都不为过。


    晏在舒口干舌燥,不是说不在国内吗?先后在唐甘和师兄姐口中稳下来的心态开始波动失衡,落差感冲击情绪,她?缓慢地往电梯里?侧靠。


    电梯门缓慢合上,脚下一阵意料之外的失重感传来,晏在舒抬起头,有半秒的懵,她?没刷卡,电梯按键也并没有亮起,而且呈正?在下行状态。


    “……”服了,忘按楼层导致被负二楼等候电梯的人?先按了下行。她?闭了闭眼,等电梯抵达负二楼,箭头呈上行状态之后,再按下三楼。


    电梯门开正?好?是这栋楼的管理员,他倒没往里?进,见着?她?就笑笑,说,“同学,耽误你一分钟啊,我这帮楼上实验室送点儿耗材。”


    研究所电梯没有客用货用这么一说,耗材和器械肯定优先走?,三箱耗材往里?叠,摞起来有晏在舒这么高了,随后管理员刷卡摁了十八楼,还没忘解释一句,“同学你上吧,我还得等下趟。”


    电梯门就这么关上了,失重感再度传来,数秒之内沿着?脚底攀到心口,因?为楼层数字显示到一楼时出现了长久的停顿。


    不会吧。


    身边的耗材箱因?为电梯停顿而发出细小的咔哒声,晏在舒联想到那?辆商务用车,实在判断不出是要送客还是同行,但孟揭不会折返回办公室吧,就算回办公室,不至于坐这儿的电梯吧,他们PI往上的层级不是有专用电梯吗。


    冷银色的两扇门徐徐拉开,电梯外没人?,晏在舒往前两步,把纸箱卡在轿厢门边,然后重新按下关门键,但该死的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目的明确,影子先从侧方杀来,毫无预兆地铺到晏在舒脚下,收窄的电梯门阻隔了视线,但阻隔不了脚步声,也拦不住自外部按下的止停键。


    视野再度拉开,晏在舒呼吸变缓,一口气悬在胸口,头顶“叮”的一声,柔和的电子女声正?在播报温馨提示,“请您注意脚下安全?”,孟揭的正?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眼神仿佛两道丝线,瞬间就在半空缠死。


    孟揭一只手还握着?手机,用英语和对方交谈,说了句非常荣幸之类的客套话,视线下滑,看到晏在舒还保持着?那?个抱住箱子,试图按下关门键阻止来人?进门的姿势,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电话挂断后,手机在掌心里?打个转,伸手刷码,按下楼层,视线自然地收回,没有多余的停留,就像在办公区域看到个普通晚辈一样?。


    云淡风轻。


    第82章 牵手


    电梯上到三楼, 包含启动与停止的时间,不超过30秒。


    这30秒里,没人开口, 他看他的手机, 她的双手托抱纸箱, 只能任由视线像水母一样?在轿厢里游荡,冰冷的轿厢四?壁倒映出重重叠叠的人影,空间里开始浮出一层诡异的寂静。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家停车场,为了?一个无解的命题争吵, 明明都非常想?朝对方张开双臂, 偏偏年?少轻狂,偏偏不得其法,被爱的渴望超过了?拥抱的冲动,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晏在舒余光里满是孟揭的影子, 天花板有,四?壁有,就连脚下也有,他们无孔不入,把晏在舒架在了?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内。


    这种环境对分了?手的旧情人尤其不善, 大家都在装着忽视对方,注意力全部长了?翅膀,无法控制地往对方身上跑。


    ta的呼吸为什么这么平和?只有我在故作?轻松吗?


    ta怎么不讲话?


    等下要跟ta告别吗?会不会太礼貌了?点。


    干脆还是装不熟吧。


    指甲轻轻嵌入纸箱表层, 纸屑卡进指缝里, 带来一种粗糙的触感?,晏在舒不作?声, 胸口轻微起伏,烦躁把时间拉得好长, 这30秒简直像平板支撑的30秒,之后头发轻微晃了?两下,脚下落稳,三楼到了?。


    晏在舒两只手抱着纸箱站里侧,没等电梯门开就往前杀了?两步,就两步,因为孟揭没动。


    天杀的一动不动堵在门口,就跟没听见她动静似的,直到电梯门开,那祖宗才懒洋洋往边上挪个步子,低头划手机的动作?丝滑流畅,半点没受影响,一副把她当空气的样?子晏在舒胸口一记重起伏后,抬步,擦过他往外走。


    带着一股重气。


    凭什么啊。


    当时架是她挑起来的没错,但吵完追到斯德哥尔摩的也是她,孟揭忙着跟姑娘携手进酒店,凭什么还能一副受害者的样?儿对她摆这种态度啊。


    带着这种情绪,步子迈得特别大,出电梯门的时候,余光瞥见他正?划着聊天框,刚刚点进一道?未读消息中,熟悉的女武神头像闯进眼里,联想?到唐甘说的今晚饭局喊了?孟揭这事儿,俩人本来都预设孟揭不会来,然而只是这一擦身的瞬间,晏在舒就看到孟揭的指头正?在缓慢向数字键“1”挪动。


    “啪”一下,晏在舒原本整个身体已经离开电梯间,却在这时候转身回来,单手拖纸箱,一只脚踩在出口边沿,止住了?电梯门关?闭的趋势。


    “唐甘今晚攒了?个局。”话先摆这里。


    “嗯。”孟揭不接茬儿,像是早有预料,慢慢地把手机反手握住,视线锁定她。


    晏在舒顿一秒,说:“你别去了?。”


    孟揭侧颌骨骼很轻地滑了?一下,仍没吭声,对这句斩钉截铁的越界安排也不准备给?任何回应,眼神挺有力,精气神儿也蛮厉害,一副看她能翻出什么天的样?儿。


    “尴尬,”晏在舒言简意赅,看着是在解释,句句都没带客气的,“年?三十?我家家宴,请了?你你也别来,大年?初一拜年?也别进我家门,不想?见到你。”


    可能是被他这态度刺激到,也可能是真?的态度明确,不想?跟他再扯上丁点关?系,晏在舒讲话时语速特别快,赌着一口感?情破裂之后,连其他社交关?系都要一并切断的气,而孟揭听着,眼睛也盯着她的,那一字一句都成了?浇在火上的一把油。


    电梯里外冷气对冲,打得晏在舒鼻子发红,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横跨两个月没见的旧日情侣,一高一低地对视着,雪藏已久的爱欲怨怒,仅仅一个照面就原形毕露。


    电梯发出禁止滞留的警告,晏在舒收回脚,而孟揭则忽然松了?那勃勃欲发的一股劲儿,没所谓似的撇开视线,伸手“啪”一按,干脆利落地把电梯门关?了?。


    关?了?!


    后来唐甘在车上听了?这么个事儿,笑?得差点趴方向盘上,说一看她就不太对劲儿,一副干架没干过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讲得晏在舒啧一声,朝她方向盘一指,一划:“你下车,我开。”


    “别别别。”唐甘一叠声地应,到底还是哄了?晏在舒老半天,临到要把人哄好的时候,晏在舒忽然问唐甘:“今晚的局,你已经喊上他了??”


    “喊是喊了?,地方还没定呢,”唐甘开着车,顺手就把手机丢给?她,“老爹今晚要用那场子应酬,咱们得另换个阵地。”


    手机屏幕没关?,上边躺着一长串最近聊天记录,小唐总是个挺成熟的生意人,有消息来一准儿是及时回的,各种重要消息的置顶和处理也特别麻利,而那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就静静躺在前五的位置,她点进去,看见对方一条特别官方的回复,对话条上边还有个不起眼的灰色英文标识。


    这什么?


    车子缓速,唐甘在红灯前停下,抽空瞄了?一眼:“看什么呢,聊天软件自带的AI系统回复,你喂给?它什么样?的模板,它就根据你的语气和对方身份拟出适合的回复,还能帮你把聊天记录整合成一份摘要,消息多的时候就能主次分明地让你处理,就相当于自个儿训练的一个智能助理,没用过?”


    还真?没用过,晏在舒老实?地摇摇头,她的社交软件里好友数常年?就在200左右上下浮动。


    小唐总多精啊,立马从这反应里抽丝剥茧拎出另一件事:“孟大地主不会条条消息都给你回吧?”


    晏在舒明显没什么谈话欲望,把她手机搁回置物槽,看向迅速流逝的窗景:“回啊,他那么闲。”


    没待实?验室,非工作?状态下,消息三分钟内就能回,连打着游戏都不例外,之前的孟揭是这样的。


    “……”唐甘啧啧两声,定眼看她两秒,话题跨度巨大,问,“你俩是为什么分的?”


    一直以来顾及姐们儿的心情,秉承一种反正?分都分了?的态度不去追问,但就她现今这重逢反应,就孟揭之前爱的那个劲儿,这俩还有得折腾,要折腾,就需知己知彼。


    为什么分的。


    晏在舒想?着这问题,云阵入侵摩天大楼间,当空的阴翳笼盖下来,在她睫毛筛下一片片影子,车行平稳,直到驶进那段巷子,阳光重新进眼,晏在舒才挡一下光线,说。


    “他有新欢了?。”


    ***


    对这论调唐甘是持怀疑态度的,这么说吧,孟揭就是那种打小在无菌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优良品种,智商拔高,外形出挑,早早地就在钻研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行逻辑,他对世俗关?系的理解是一个人在出生之后,由血肉骨骼这些躯体组成部分带来的附加束缚,是区别于动物性的有意识情感?联结,有必要,但也有限度。


    他的感?情波动是用刻度量好的,在哪儿该高,在哪儿该低,全在可控范围内。


    晏在舒就不一样?,她的自我意识特别强,又在孟揭性格塑成之前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导致成年?之后,具有性意识的孟揭就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想?要探索,想?要猎奇,长大后吝啬给?的感?情在她这里通通可以。


    讲得糙点,有晏在舒的地方,就是他的天然安全区。


    这种人,从小到大受的诱惑还少吗,要真?是来者不拒,为什么非得是跟晏在舒藕断丝连的时候这么玩儿,搞得她不爽,他自个更不爽,整个儿违背这祖宗的做事原则,没可能的,他的做事准则从来都是精准高效。


    就算真?动了?分手的心思,也得是把这段关?系从4000米高空扔下去,彻彻底底摔个稀碎,不可能是让这段关?系跌进泥潭,俩人都裹满淤泥,黏腻厚重,不清不爽。


    再说了?,他哪能舍得。


    这些话,唐甘原原本本都跟晏在舒说了?,她听着,反应顶多也就是皱一下眉,是因为在斯德哥尔摩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惨,导致潜意识里拒绝为孟揭辩护,甚至一动这心思,斯德哥尔摩的雪粒和寒风就会弥天卷来,彻彻底底打消她的念头。


    说到这话题的时候,她们已经在管煜的场子里了?。


    二楼环形栏杆边,下沉式沙发里坐着一圈人,都是打小就玩得好的朋友,大学以后各奔东西,一年?到头也就年?前年?后能聚上,一见面就是造,就有聊不完的话,酒渣色的灯光覆盖在每个人身上,杯子和杯子叮叮当当地碰,酒液晃出折光。


    “你怎么也喝上了?,我记着你不喝酒啊。”管煜从沙发后伸只手出来,绕过晏在舒,拿起她跟前的杯子看了?眼。


    “在新西兰跟同学一起住一间公寓,”楼下乐队声音太大,边上唐甘开始跟一发小正?在拼酒,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讲了?,晏在舒用手拢在嘴边,说,“那房东太太每次都给?一杯佐餐酒,试了?几次,封印就解除了?。”


    管煜乐了?:“那我给?你拿酒去,等着啊。”


    唐甘耳朵尖,立马扭头过来,明晃晃地呛:“行啊管煜,藏了?好东西是吧,搞特殊对待是吧,我次次来怎么没见你给?我拿酒?”


    “哪次亏着你了?。”管煜手打个转,从后边就给?唐甘把酒满上了?,应对得游刃有余。


    而后管煜拎了?几瓶威士忌和冰桶上楼,又女生换了?低度数好入口的酒,聊到一半裴庭来了?,唐甘站起来,举着酒杯要让裴庭还上回欠的三杯酒,边上的朋友一个两个都在拱火,裴庭笑?得吊儿郎当,眼睛在场中扫一圈儿,应得特别痛快,把她手里那杯特调抽了?,倒上纯酒和冰块:“那得来这个。”


    唐甘看着他喝,眼睛往后飘:“怎么就你一人。”


    “辛鸣不在海市,干嘛呢你,一副作?坏失败的样?儿。”


    这俩刺儿头型的老对头凑在一起,今天就是个不醉不归的局面,场子里闹腾得更厉害了?,几个好事的男生已经站起来了?,一片喧喧嚷嚷里,又杀进来一道?喊声。


    “唐甘!”


    晏在舒喝得头昏沉,盘着腿坐沙发上,抱着雍如菁胳膊,跟她面对面地说悄悄话,这一声出,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儿稀稀落落站着五六个人。


    光线不亮,在他们周身描出一圈混沌的边影,楼下乐队正?在嘶吼,鼓点节奏密集,正?在往某个高/潮点推,晏在舒的视线从涣散到凝聚有一个过程,在鼓点推到最高,主唱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词后,飘忽的视线才突然有了?落点,落在十?步开外那男生身上。


    晏在舒见过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孟揭,见过采访里游刃有余的孟揭,见过利落挥拳的孟揭,但没见过声色场里的孟揭。


    他正?从阴影里走入昏光,应该是已经喝过一场了?,筋骨挺懒散的,带着点儿笑?跟边上的朋友说话,手指间捻了?根细烟,烟雾若有似无绕在他指头边,随着抬眼的动作?,打了?个转,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腕口里。


    孟揭在看晏在舒手里那杯酒。


    在周遭热络的招呼声里,他的视线沉静而精准,停留的时间长到晏在舒没法忽视,她毫不客气地盯回去,因为喝了?酒,眼神里的锐没白天里那么重,揉了?层薄薄的水膜,孟揭就不动声色地收了?眼神。


    这场对视发生在黑暗中,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只有彼此错开眼神时的那点余劲儿顺着眼睛攀到胸口,留下了?又躁又痒的一道?痕。


    唐甘见着老朋友,激动得差点儿弹起来,奔过去招呼他们过来,两拨人一介绍,基本都是同个圈里的,互相之间都听过名字,甚至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有这么层关?系在,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在这拼了?桌。


    修罗场。


    他们这圈子小,内部消化?是默认的事儿,场中就有一对儿正?谈着的,有两对分了?的,还有一对正?在暧昧阶段的,唐甘也是人精,喝了?这么多,这点儿人际关?系都捋得清清楚楚,分了?的隔成对角,成了?的和正?暧昧着的就搭着坐。


    一群人正?好围着酒桌绕了?一个圈。


    坐下之后,气氛热络,大家走了?几圈就能彼此聊上,孟揭这拨人是第?二趴才到这来的,身上有多多少少的酒气,酒局才过半场,沙发上就睡过去三个,大伙儿腾腾位置,绕着酒桌,缩成了?一个更小的圈。


    此时唐甘举了?手。因为多了?一拨人,之前那种嘻嘻哈哈互揭老底的玩法就不成了?,这玩咖现在喊着要玩游戏。


    “玩什么?”


    唐甘拍桌:“抓一样?呗,大家石头剪刀布,谁出的一样?,手就得抓一起,抓得慢了?或者没抓上了?就喝酒。”


    “你今晚喝挺多啊。”裴庭不冷不热出一句。


    “玩不起就坐小孩桌呗。”唐甘摊下手,嬉皮笑?脸的劲儿谁也不怵。


    这么一句话砸下来,都笑?疯了?,大家迅速分酒,把喝多的挪边上去歇着醒酒,这时候就剩8个人了?,圈子再度缩小,距离再度拉近,晏在舒面前挪来一杯特调,游戏开始了?。


    第?一局,唐甘喊的号儿,手势一出,场中就开始乱了?,8个人16只手全在窄窄的酒桌上交错,晏在舒出的石头,她连人脸都没看,在一片混乱里迅速锁定了?相同的手势,一抓,一握,又触电般地松开了?。


    那截手指的骨感?和线条多熟悉,她闭着眼睛都能摹出来,这会儿唐甘开始嚷,挨个数着没抓上的人,“行了?,老规矩,女生一口,男生一杯,喝吧朋友们。”


    “我抓上了?。”晏在舒用手肘怼她一记。


    唐甘笑?着躲,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你抓上了?,手呢?谁看见了??”


    边上全是起哄的,晏在舒烦得要死,一转头,孟揭就坐那儿,悠哉悠哉晃着手里的酒杯。


    这人就这死德性,刚刚游戏中明明看见了?全场就他俩出的石头,偏偏不主动出手,等晏在舒忙里忙慌抓上来时也不拒绝,此时此刻又一副“只要你说我们牵上了?,我就配合你躲掉这杯酒”的欠样?儿。


    晏在舒能惯他吗?


    晏在舒头一仰,喝掉了?整杯酒。


    孟揭勾了?下嘴角,也喝了?一杯。


    第?二局还是唐甘叫号儿,晏在舒本来就是酒桌上的新手玩家,刚喝得太急,冲得嗓子特别辣,头也晕,雍如菁给?她挪了?一杯酸奶,她喝了?一口缓那劲儿,飙向孟揭的眼刀子就更利了?。


    “石头剪刀布!”


    号儿一响,16双手又乱糟糟地绞缠起来,晏在舒这次没再出石头,特地换成剪刀,场中有俩目标,她一左一右地抓上,左手明显是柔软细腻的女生手掌,而右手。


    她茫然地抬头,目光越过一重重摇晃的衣袖和发丝,跟孟揭对上了?一眼,他那一眼的情绪挺复杂,晏在舒脑子一抽,整只右手就跟应激反应一样?,想?往回抽,而这回不顺利,因为孟揭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头,指头弯曲,嵌得很紧。


    挣不开。


    第?二轮没喝,直到第?三轮开始,那种在狭窄空间里被握紧手指的感?觉仍然没散。


    谁知道?第?三轮又撞了?手势,这回晏在舒酒劲儿上头,动作?慢了?,幸好出布的人多,大伙儿尖叫笑?闹着抓成一团,孟揭的手指跟她隔着错峰交叠,只在分开时蜻蜓点水般地擦了?一下。


    十?几轮下来,晏在舒和孟揭把把都能抓上,裴庭就把把跟对角那人握不上,他冷嘲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晏在舒跟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于是左左右右喝酒喝猛了?的都起哄,唐甘一拍桌就站了?起来:“赖我是吧!行啊,来,换别的!”


    她笑?着,那手指头沿着场内走过一圈儿,“这样?,玩个老游戏,一人说件自己没做过的事儿,要是在场人里谁做过,中招儿了?,那就喝!喝满杯的!行吧,不全是靠运气了?吧。”


    大伙儿刚都喝猛了?,一个两个地点着头,这场由雍如菁开始,她想?了?想?,特腼腆地说:“我没被递过酒。”


    “噗……”


    周遭全沸腾了?!


    混这圈儿的,谁没被递过酒啊。


    铁三角里边,酒量最好的其实?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雍如菁,但她天生就长了?张乖脸,乖到和这场子格格不入,谁见了?她都默认得给?她一杯牛奶,没人会灌她酒,事实?上灌也灌不过,这姑娘简直能把酒精代谢得跟白开水一样?。


    唐甘则是咋呼型的,虚张声势第?一名,酒量也就时好时坏。


    晏在舒更别提了?,还在新手村儿里待着没出来呢。


    雍如菁这一刀算命中大动脉了?,全场陪一杯。


    第?二个是位女生,她想?了?想?,说:“我没主动追过人。”


    这招儿的杀伤力对半砍,桌边稀稀落落有几个举了?酒杯的,孟揭是一个,这时周围一圈儿“我去……”的低喊声,晏在舒也跟着举了?杯,喝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啊,孟揭追人,晏晏也追人,怎么,哪儿的天仙降世了?还是怎么着,都这么玩儿,怪不得我打了?二十?年?光棍呢。”


    全场哄笑?。


    晏在舒放下杯子,感?觉到来自侧方一道?扎扎实?实?的视线,没理。


    第?三个设招儿的就是刚那打了?二十?年?光棍的男生,他憋了?老久,念叨着非得来个狠的,撂翻一桌人那种,最后绞尽脑汁实?在被催得没办法了?,才说:“我没谈过对象。”


    “操!”一出口就挨了?个脑瓜嘣儿。


    这招也确实?狠,全军覆没。


    第?四?个才轮到晏在舒,她这时候已经在微醺状态,眼神不聚焦,脑子也浑浑噩噩,好半天才说:“我没上过GN杂志。”


    “什么杂志?”光棍男孩儿问。


    “一个挺权威的物理杂志…… ”


    这句话指向性太强,明晃晃就是冲孟揭去的,场中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朋友面上都蛮稳,眼风都快乱成野蜂飞舞了?,而孟揭不推不避,连冰球都没加,仰头喝了?整杯。


    晏在舒下一个是唐甘。


    终于轮到她了?,这姑娘早就摩拳擦掌想?好了?招数,孟揭那儿一放杯,她就接上一句:“我没被甩过。”?晏在舒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倒是没觉得被背刺,玩儿了?十?几年?,在妈祖跟前投过圣杯拜过姐妹的,就算天塌下来彼此之间都能互相兜底的关?系,绝干不出这种事儿,因此就更纳闷儿。


    在座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能惨兮兮被甩,除了?一个明牌中招的裴庭,也就晏在舒一个啊。


    这时候有人问:“怎么界定被甩不被甩啊,和平分手的怎么算。”


    “和平分手不算,两个条件,”唐甘看着晏在舒先喝了?三杯,接着说,“一是分得难看,二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且断崖式被分手。”


    裴庭都快炸了?,一边儿问唐甘一整晚把他一个人钉在靶子上是什么意思,一边儿猛灌自己一杯,但下一秒,晏在舒也举了?杯,那一瞬,在冰块和酒液的折光里,她似乎看到了?孟揭皱起的眉。


    冰块稀释了?酒液,柠檬弱化?了?辣度,但这口酒滑下喉咙时仍然像条火线,一路烧到胃里,烧到晏在舒眼里 ? ,起哄声逐渐转弱,知情的朋友面面相觑,不知情的朋友也没吭声,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部掩不住脸上那点儿晦涩的八卦欲,因为下一秒,孟揭的身子也动了?,他自个儿倒酒,喝了?满杯。


    一滴不漏。


    下一轮游戏即将开始,唐甘下家抛着题,气氛再度热起来,而晏在舒和孟揭的眼神在此时无遮无拦地对上,不装了?,反正?都被在座的明眼人看出来了?,酒意撺掇着爱恨怨怒,都不明白对方凭什么喝这一杯,错峰的知情度让这短短的几秒对视变得充满对抗性和探究欲,在两轮游戏之后,晏在舒酒劲儿上来,附在唐甘耳边说,“我去透透气。”


    一分钟后,孟揭跟着她前后脚离了?场。


    第83章 不分


    推开小露台的门, 凉风灌进肺腑,吹得晏在舒发?尾轻轻扬,她扶着某一张椅子, 重重坐下去, 此时万籁匍匐在眼?里, 被?围困在高楼冷厦之中的老街市中,有这么一栋填满涂鸦的地方?,音乐声?若有似无传开,楼底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正在击着拍子, 大声?唱歌。


    晏在舒看着, 明显感觉到酒劲儿开始发?作?,风凉,而鼻息是热的,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酒味儿, 身上就穿着薄薄一件线衣,但丁点?儿不觉得冷,体表温度甚至还在攀升,她屈着膝盖,把头枕在椅子靠背, 听到风从耳边潺潺泻过,也听到由远及近一道脚步声?。


    “咔哒”一下,小露台的门自外锁上。


    视野里从孟揭开始出现, 到他拉开一张椅子, 在离她半米不到的距离坐下,膝盖挨着她椅子, 一杯水和一块热毛巾放到小茶几上,晏在舒都没什么好脸色:“说了不想看见你?。”


    “嗯, ”孟揭就平淡地应这一句,然后打了根烟,“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晏在舒不答,反问他,“那你?上来干嘛?”


    孟揭侧一下额头,示意她看小桌上的东西:“你?朋友找不到你?。”


    “让你?来送水的?”


    孟揭点?头。


    “你?看我好骗吗?”晏在舒一声?冷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一件都不会告诉你?,我们分手了,分手两个月了,能不能不藕断丝连拖泥带水?能不能干脆点?!”


    因为酒精反应,晏在舒觉着自己一串话讲得铿锵有力跟算盘子儿似的,实际上是讲一句咬一下舌,孟揭安静听着,听她磕磕巴巴说完整句,才往椅背靠,“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分手原因是什么。”


    他们在晏在舒家车库里吵完那一架,有好也有坏,好的地方?是两个人因为信息差而导致的偏见解开了,晏在舒知道了孟揭在“笠恒事件”里站的角色,心里多少存有愧疚,坏的地方?是刚刚彼此确认过的感情?状态再度陷入“爱与?不爱”的自证泥潭。


    而晏在舒是做理论研究的,她重逻辑,就算真要分,也必定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以此断掉他所有念想,但她没有,一通紧急通讯就宣判了他的死刑,而在后来的通讯记录上,显示着晏在舒还在不同时间段给他打过电话,他当时下了飞机直接去的医院,没接上。


    两人不管少年?时期关系有多僵,总归是自打出生就认识的,晏在舒绝对?不是这样有耐心的人,要真为了跟他谈分手的事儿,那第一通电话没打通,以晏在舒的脾气?,就该直接发?消息给他下最后通牒了。


    但是没有,在海市时间的深夜到白日,一日一夜的时间,除了十几通未接来电,别的什么也没有。


    楼底下和着拍子高歌的年?轻人已经走了,整片空间安静下来,风流不息,小幅度地吹起晏在舒的刘海,她眨了两下眼?,“还能为什么。”


    声?音也特别平静,但说这话时眼?神是避开的,越过了孟揭肩头,去看他身后,冷甲巨人一般林立的高楼。


    但下一秒就被?正了回来。


    孟揭的脸迅速放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感受到他同样发?热的鼻息,俩人的距离只剩危险的10厘米,他的怒和燥,还有藏在肢体里的欲都一览无余。


    “你?倒说说看。”


    “旧事重提有意思吗,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现在又来扒我一次皮就很高兴是不是?”


    “我扒你?一层皮,”孟揭重复着这一句,语气?仍然克制,但握在她颈后的手忍不住施力,“是谁在车库里说的别在一起,又是谁在电话里说的分手,明明白白是你?先断的晏在舒。”


    “不该断吗!”


    晏在舒突然一阵鼻酸,那是种?混了长久怨恨的委屈,这委屈两个月内无人问津,频繁被?打压,乃至于在对?峙间一点?就着,眼?眶通红,声?线不稳,“及时止损啊!你?想闹得多难看才算完?!”


    孟揭就看着她眼?睛里一层光膜,闭了闭眼?,松手,往后坐回去,烟一口没抽,直接掐断扔烟灰缸里。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夜色浓郁,天?顶是深藏青的一匹布,又滑又细,云絮全在上边站不住脚,来来回回飘移,光线时明时昧,不远处有夜间小卖部开始放新年?歌,而这一方?不足十平米的小露台突然陷入寂静。


    晏在舒抽一下鼻子。


    情?绪剧烈起伏加速血液循环,头更昏沉了,心也更堵了,觉得本来缓了两个月的情?绪,怎么一碰到这混蛋就开始不受控呢,这人总是这样,凭借一副冠冕堂皇的论调搅乱她的生活。


    很不服气?。


    幸而沉淀了两个月,情?绪爆了一下之后就冷静下来,也看透了,再待下去也是吵吵吵,没完没了地吵。还在一起的时候,吵架是种?情?趣,是底线之上的一种?磨合方?式,不管怎么吵都能说得开,也能兜得住。


    但现在不同。


    晏在舒手都发?虚,强自镇定地去够那只水杯,蜂蜜水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她放杯子,欲起身。


    “算了,我没法心平气和跟你待在一起,以后还是保持距离,白天?我说的那些不全是气?话,也有认真的部分,你?看我们俩……”声音从平平静静到略有不稳,最后哽一下,忍住想掉泪的感觉,“为什么非要谈那一场啊!”


    说着话,起身太猛导致站立不稳,手臂被?扶了一下,而这一扶,就更像冰天雪地里待习惯的人突然感觉到一点?点?微末的温度,你?看,暖也暖不了人,平白无故让那块皮肤冒起一点点刺痒钝痛。


    他俩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任何关心都是多余,起的都是反向作?用。


    “我本来就不想谈啊!”


    晏在舒干干脆脆地甩开他,身体又再一晃,坐了回去,酒劲儿冲脑,一挥手把湿毛巾往他身上砸。


    “各取所需之后,再好聚好散不行吗,不想谈的时候你?非要拉我下水,拉我下水了又在怪我不爱,是不是都我错啊?现在呢,你?报复得很高兴是不是!你?在我这受的冷落受的委屈,我都还你?了,我们两清了啊!”


    眼?泪终于开始掉,无声?地掉,她垂着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线衣下摆洇开的一点?点?灰色斑痕,心态整个崩溃,喉咙也彻底哑掉。


    孟揭这时候才有动作?,先前?的浮躁早没了,在她眼?睛开始红的时候就没了。


    没见过她哭。


    起码长大之后没见过。


    他用手背揩掉她脸上的泪,晏在舒别开脑袋,他又用指头去抚,晏在舒干脆抓住他手腕,“你?别再招我行不行。”


    声?音很哑,酒劲儿也很明显。


    “明天?再说,明早我去找你?,一桩一桩盘清楚,你?打定主意不要我,我也认,”孟揭顿一下,“别哭了。”


    他这一整晚,都比晏在舒要冷静,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的自尊,在接连被?甩三次之后,在明知她已经展开第二段恋情?之后,再向她讨一个已经过期的罪名。


    有必要吗?


    他问过自己。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真的爱晏在舒,爱到被?甩三次,自我调解两个月,一照面仍然忍不住招她,他甚至隐隐觉得,就算她跟辛鸣还没结束,他也不是不能把他俩搅黄了。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说了。


    “我不想分。”


    稳稳当当一句话,乘着风递进耳朵里,晏在舒因为酒意而反应迟缓,刚刚的情?绪爆炸与?崩溃耗掉了她太多力气?,这会儿慢腾腾地抬头,眼?神很茫然。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不一定听得进去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跟你?明明白白把话撂了,晏在舒,我自始至终只想跟你?在一起,自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刚刚在酒局上你?喝那杯酒的意思我懂,但我还是不想撒手,你?懂了没?”


    话里的信息点?太多,晏在舒反应慢半拍,三四秒后,眼?泪被?擦干都没察觉,很轻地问出一句:“只有我一个?”


    孟揭啧一声?:“我讲一句话,你?重点?永远抓歪是不是。”


    还是没懂,晏在舒晃了晃脑袋,试图理顺这逻辑:“你?喝那杯酒……”


    “不要我的不是你?吗?”


    晏在舒怔了半晌,十小时孤零零的国际航班,斯德哥尔摩的大雪,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颗热沉沉的心,那些刻意忽视的记忆犹如返潮,开始在脑子里迅速回溯,一帧帧画面掠过,最终定格在电梯前?那戏剧性的一记挽手的动作?上。


    “你?没有……再交女朋友?”


    “我有个前?女友,我们吵过架,我想给她留点?冷静时间,但不知道她为什么打一个紧急通讯号码来跟我分手,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讲给我?”


    “床伴……也没有?”


    因为这三句几乎一意孤行说出异常问句,孟揭也觉出了什么,反问她,“你?是听说了什么?”


    “我……”


    要把追去斯德哥尔摩的事儿讲给他吗,要质问他为什么跟一个女生亲亲热热挽着手进酒店电梯吗,在这种?醉酒的深夜,在脑子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还懂得顺着他的话,把这件事转向一个更合理的角度,“听说,你?在斯德哥尔摩有个女朋友。”


    “我在斯德哥尔摩有过多次接触的女性,除了圈内前?辈,就是酒店经理,还有一个随行的医务人员。”


    晏在舒这回反应快了:“医务人员?”


    “登机当天?,在飞机上发?烧,一路烧着到斯德哥尔摩,下飞机直接进的医院,她是当时WLA峰会的医疗工作?人员里唯一一个国人,被?指派来送我回酒店,但到酒店之后我就让她回了,”孟揭难得耐心,一句句解释,“你?那时候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


    晏在舒脸上一片空白,而脑子在转,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在哪个节点?对?他产生了某种?致命的误会,这两个月的难受是不必要的,一副惨样从斯德哥尔摩独自回国也是不必要的,甚至在斯德哥尔摩的酒店里决绝离开也是不必要的。


    孟揭不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当她是醉得意识无法集中了,低下头,揉了把脸,说。


    “我送你?回去。”


    第84章 千岁


    不是在做梦。


    晏在舒撑着手肘坐起来?, 入眼是自己房间,窗帘留了一道缝,阳光斜铺进来?, 静悄悄攀到她手背上, 干干的, 温热的,院子里正在做新年布置,有自动梯伸展的声音,阿姨指挥园艺大爷张挂灯笼的声音遥遥传进室内, 晏在舒揉一把?眼睛。


    没断片儿, 酒也醒得?挺快。


    昨晚从小露台出来?之后?的一幕幕还在脑子里打圈,送她回家的不是孟揭,是唐甘。


    唐甘半道就把?人截下了,理由是她喝酒前发了话, 小唐总的局,姑娘们怎么来?的,都得?原原本本给送回去?,孟揭能说什么,孟揭只能说句到了给他?报平安。


    在车上时, 唐甘就赔了“自作?主张”的罪,她那会儿醉得?睡眼迷蒙,说的话也含含糊糊:“你俩……少个契机。”


    所以她把?这契机推到孟揭跟前, 能不能握住就看他?俩的。


    洗漱后?, 晏在舒帮她妈搭了把?手,把?客厅里的摆件换下来?, 空出位置,等年三十那天烧过香了再挂上新的, 临近过年,家门大敞,院子里水枪四处扫射,日光烘照着,透明水龙叱咤在白石地上,溅开的水沫牵出一弧弧彩虹,煎馃子的香味儿从厨房飘出来?,晏在舒正在沙发上转着手机。


    转一下。


    屏幕亮一下。


    上边是消息不断的聊天软件界面,那些提前发送的拜年祝福,各种软件平台的新年活动链接,她一个都没点,反而熟门熟路地点进好友添加界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那串手机号码。


    【9,5,2……】


    阳光晒进来?了。


    手指在“7”键上空悬停,孟揭昨晚说的那一句句话都在耳边循环播放。


    “我有个前女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分?手,她能不能讲给我?”


    “晏在舒,我自始至终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想分?。”


    晏在舒咬着指骨节,感受到脚踝敷上的阳光,也感受到那点热度沿着肢体往心口爬,谢女士在厨房喊她来?试味道,晏在舒受惊一样,一下子反手锁了屏。


    算了。


    最后?还是没把?那临门一脚踢出去?,但她起身的同时,切出微信,仿佛怕后?悔,怕再来?一次犹豫不定,飞速地把?孟揭的电话从通讯录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爱找找,不找拉倒。


    ***


    孟揭还真没找她。


    在离开小露台的十二小时后?,俩人就陷入了看不见的拉锯里。


    晏在舒吃过午饭,就去?了她独居那套小房子,阿姨前两?天过来?大扫除过,理了一些东西,不知道留不留,让她自己得?空处理一下,晏在舒翻开箱子一看,多数是孟揭留在这里的。


    有他?的卫衣和须后?水,还有一盒拆封了的套子。


    晏在舒踢了一脚箱子,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丢了算了,但临了还是捡起来?,收拾收拾放回了房间里,那盒套就搁回了床头柜抽屉,起手的时候觉着重量不对,一看箱子,落了几片在箱子底,也就懒得?捡了,跟着丢了点儿垃圾进去?,拎着下了楼。


    风咻咻吹,空气里的水汽一拭而净,冷得?清清爽爽,天空呈现巨幅细腻的釉蓝,晏在舒低头,把?下半张脸埋围巾里,丢了垃圾,在咖啡店里等单的功夫,也等来?了裴庭。


    裴庭是过来?送年礼的,带了几块老班章茶饼和一罐红茶,这会儿一边脱鞋,一边往里拎东西。


    “送家里去?不就行,跑两?趟干嘛。”晏在舒给他?拿一双拖鞋。


    “你从小到大第?一回搬出来?自己住,这就算自立门户了,”裴庭伸指环一圈,“做哥哥的当然得?来?瞧瞧。”


    “矫情。”晏在舒回他?。


    裴庭竟然也没怼回来?,看得?出来?心情挺好,哼着歌儿,抛着车钥匙,眼睛四处张望,就跟那老师批作?业似的,来?来?回回把?她家挑出了十几个毛病,一会儿说挑高?不够,一会儿说房间太少,一会儿说要给她换一套家具,叨叨个没完,被晏在舒呛了一句才收,整个人往沙发里一坐。


    “最近成绩还好吧?”


    “你昨晚上哪儿鬼混了,尾巴都快摇上天,没事问起成绩了。”


    “我啊,”裴庭这就来?精神了,一副可算问着我的样儿,“我昨晚跟我儿子他?妈在一块。”


    他?儿子是那条膘肥体壮的编制犬杜宾,他?儿子的妈是雍如菁,这小子追人手腕差,全靠损坏狗心健康才能一次次找上门去?。


    晏在舒啧一声,可不想听他?叨叨这些纠缠来纠缠去的三角关系,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抛过去?,裴庭一看她那样儿,再一看这敷衍的待客态度:“几个意思啊,茶都带了给我喝这?茶不得?拆了,青花釉里红不得摆上。”


    “没烧水。”


    “去?烧,快点儿,我真有事。”


    晏在舒不搭理他?,跟着把?书架上的东西归归位,裴庭就跟她后?边:“新西兰那片子我看了,挺好的,怎么就在网上直接放了?要是过我手,起码也能给你弄点版权啊。”


    “试试另一种拍法而已?,没带设备,不是什么正经片子,”晏在舒抱着一叠书,示意?他?挪开,“现在是怎样,上回摆了我一道,现在良心发现了?”


    “怎么说话呢,你那镜头语言真挺有天赋的,我是个商人,这点眼光还是有,”裴庭摆明了有备而来?,从兜里摸出手机,“你现在大二,成绩那么稳定,随便学学就行了,该抽点时间干点正事儿了吧。”


    “哦,读书不是正事,”晏在舒呵笑一声,“跟你玩儿算正事。”


    “话不是这样讲,你得?赚钱啊妹妹崽,老太太那儿没给你透口风?”


    晏在舒刚把一叠书放上书架,又挪开了置物架,在沙发边空出一个位置,“什么口风?”


    裴庭把?手机一划,上边显示着一份文件,是几家公司的股权结构变更,附有三年财报,裴庭挺用心,怕晏在舒看不懂财报,关键数字全摘出来加粗标红,晏在舒一页页往后?翻,末页是几层金字塔形的集团实际控制人,几道鲜红色箭头从零散的陌生名字指向顶端人名,谢听梅。


    “要分?家了?”


    晏在舒看过财报,但不精,看点儿皮毛可以,裴庭在这点上倒挺靠谱,这几年公司也不是白打理的,要笑不笑地说:“你这两?年叛逆,喊着要自食其力,不做花花架子,这回高?兴了吧。”


    裴庭又点开一份文件,英文打头,没有复杂精密的股权架构,全是分?类明确的各项海外?资产,但实际管理者却不是谢听梅,是几家家族信托公司。


    “老太太在克罗地亚呆了个把?月,你当她真是天天穿着花裤子跳广场舞去?的吗,”裴庭划到分?属晏在舒的那部分?,“你的海外?资产,在你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之后?,转到你个人名下了,对吧,这是你个人资产,咱俩的份都是一样儿的,而老太太的部分?,陆续都进了信托公司,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太太要撂担子了,也没有非拿公司压着你这好事儿了。”


    “之前小老太太就琢磨这事了,结构一变更,股权松动是大事,税也是大事,”裴庭蹲下去?,帮她抬椅子腿儿,俩人就边收拾边说话,“境内股权结构变更缴的税你知道多少吗,”裴庭起身,拉开窗帘,“看见外?边那座跨海大桥了没有,就那个数。”


    这小老太太。


    晏在舒蹭了蹭眼皮,“知道了。”


    “你弄这干嘛?”裴庭抽张纸擦手,问她腾出来?的这片地方。


    “阿嬷关节不太好,过完年,要去?南边住到暑假再回来?,说到时候把?九千岁放我这,还让我带九千岁打个疫苗。”


    九千岁就是阿嬷养的一只猫,十来?岁了,一只独眼胖奶牛。


    “嚯,”九千岁跟裴庭属于相看两?厌,他?和他?家狗见了猫都得?绕道走,“猫呢?”


    “……”晏在舒拍拍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一会儿去?接。”


    ***


    裴庭本意?是来?巡视一下晏在舒的新家,顺带跟她谈谈之后?纪录片投映的一些事儿。“笠恒药业”这事件过后?,裴庭公司那部靠笠恒的关系走通的项目黄了,跟市电视台的关系却没断,仍然想往主流媒体上靠一靠,路子更宽,名头更响,而晏在舒走的就是这条路子,她拍的东西吧,社会属性大于商业属性,老太太不需要她多能来?事儿,但需要她在社交层面上有正面形象,当然就会扶持这块儿,裴庭要跟她能捆绑上,未来?十年里的路就不会走岔。


    事儿是考虑得?挺周到,就是没料到还得?搭上另一位祖宗,九千岁。


    宠物医院的检查室门紧闭,九千岁正在里边打疫苗,晏在舒和裴庭就坐在外?边等,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分?红比例和工作?安排,晏在舒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烦了:“一天到晚摆弄你那手机干嘛呢。”


    “少管。”


    她就在通讯界面和短信界面来?回切换,上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来?自孟揭的未读信息,切换了几个来?回,心浮气躁,状态也不如早上那会儿稳当了。


    不知道他?昨晚是一时冲动,酒劲儿上头才讲那样一番话,还是故意?在钓她,在看谁比谁更沉不住气。


    真是长能耐了。


    晏在舒呼出一口气,然后?登内网账号,输WLA的关键词条,软件内弹出去?年峰会上的相关内容,她翻了一圈,看了眼工作?人员名单,确实在名单上看到那姑娘的头像,紧跟着又划拉到当时参会人员发布的照片,当中有孟揭的发言照,也有某条指向性明确的状态,说的是某位年轻有为的物理科研工作?者,在高?烧期间,仍然保持严谨的工作?态度……晏在舒扫一眼文字部分?,视线就停留在底下附带的照片。


    两?张照片,都是一姑娘挺费劲地拎着输液袋,手而孟揭始终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晏在舒左右划动照片,区别很明显,那姑娘的手部位置略有不同而已?,第?一张还在要抬不抬的动作?里,第?二张就搀在孟揭手臂上了。


    搀扶。


    挽臂。


    两?个动作?,在两?个视角下的呈现天差地别。


    晏在舒慢慢挪着指头,又放大了孟揭的侧脸,看到定格在画面里他?那一瞬间的皱眉,也看到他?垂下的眼,有点难以置信,有点不甘心,就像一直以来?坚定奉行的秩序与?规则轰然崩塌。


    像是脊骨都垮了一样。


    晏在舒收起手机,静静发着呆,浮躁的情绪稳下来?,就像起了皱的湖面被风碾平,看着刮得?平整透亮,底下暗流涌动。


    她发呆时,裴庭接了个电话,给九千岁买了两?盒罐头就走了,走时晏在舒还没回神,直到被里边检查室的医生叫动,进屋,捋捋九千岁的毛,听医生说些老年猫咪养护的注意?事项,晏在舒一一点头,这时候宠物医院玻璃门一开一合,带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还有小月龄狗细弱的叫声。


    晏在舒还在听医生叮嘱,身后?,检查室的小窗掠过道身影。


    随即那门把?手一转,里外?隔音层立刻消失,那小狗哀哀的声音传进耳朵,像块黏在心口上干掉的胶,叫一声,就扯一下,前台妹妹探脑袋进来?,说有客人在车底捡了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需要检查一下细小冠状,问他?们这还要多久。


    “你一会儿带进来?吧,我们这好了,”医生转头又跟晏在舒说,“刚刚打完疫苗,需要在这里留观三十分?钟哦。”


    晏在舒说好,拍拍九千岁,恭迎九千岁进宠物包,而后?刚一转头,眼前就扎扎实实堵过来?一道人墙。


    吓、一、跳。


    包都差点掉,感受到包底被拖住的时候,也看到了孟揭近在咫尺的脸,晏在舒当时呼吸都屏住了,听不到前台和医生的交谈,也听不到九千岁讨好式的一声“喵”,只听到他?不疾不徐的嗓音。


    “小心。”


    第85章 密语


    检查室里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小狗检查, 各色仪器“滴滴”响,医生手脚麻利地在临时纸箱里铺上了吸水片,一墙之隔的等候区鸦雀无声, 晏在舒坐在长椅一端, 手搭着椅座, 而孟揭背着身?,站在离她两?米的位置,取了一本小月龄犬养护手册,垂着手指头, 慢慢翻看。


    没说话。


    专心致志地看。


    刚刚在检查室门口那一碰之后, 俩人就?没再说过话,就?跟真是萍水相逢,没在窗户前数过呼吸,没在浴室里抬高过水位线一样。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 晏在舒的视线肆无忌惮落他身?上。


    落在他卫衣领子,落在他屈起的肘部,落在这祖宗的短球裤,目光在他脚踝跟腱的位置打了个?转,那儿还有一片蹭出来的红印子, 一看就?是从?哪个?篮球局里出来,可能是上车前发现的被遗弃小狗,连衣服都没换就?带宠物医院来了。


    雪都没化, 穿短裤, 可真行。


    孟揭挪了个?身?位,晏在舒没动作, 在他垂眼?看过来后,才慢条斯理收眼?神。


    步子徐徐朝这里移, 孟揭落座的时候,晏在舒提呼吸,跟着椅子轻轻一颤,就?像终于回到平衡状态的天平,各持一端,互不?干扰,她等她的猫,他看他的手册,那纸页衔在他手里,他在翻阅时总有小幅度摩挲的习惯,晏在舒没转头,仿佛也能听到那细微的沙沙声,感受他指尖上的温度,甚至能模拟出他指头在纸面摩挲的触感。


    心内微妙地热起来。


    有些?已经形成肢体记忆的画面在脑中回闪,空气中却?似乎有一层透明且具有弹力?的薄膜,双方的注意力?成为在其中弹跳的球,明明看到了彼此的运动轨迹,却?仍然?能不?受影响。


    孟揭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跟昨晚讲那番话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搞得?晏在舒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按着这个?人昨晚的表现和坦白,按着刚刚手机上呈现的搜索内容,晏在舒是想摊开跟他谈谈这些?事儿的,就?按照标准步骤,公式化地解除误会,让停车场那场争吵和电波里的分手有一个?落脚处,至于之后,晏在舒说不?准。


    她真的说不?准。


    真相大白之后,心内有轻松也有彷徨,说到底,让晏在舒对此犹豫的不?是要?不?要?跟他谈清楚,是明知道谈清楚之后,他们会再度回归到吵架之前的僵持状态里,晏在舒的感情节奏跟孟揭就?不?在同一步调,孟揭节奏快且猛,他会爱,他的精力?是异于常人的充沛,他也不?遗余力?地向她要?一个?精准回馈,而晏在舒节奏乱,有时候能澎湃爆发,有时候能接连几天放养他,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没法儿做个?“有情饮水饱”的女孩儿,所以如果衔接上分手之前的状态,其实?还是治标不?治本,怎么办呢。


    一想这些?破事,晏在舒那些?蹦蹦跳跳的注意力?就?会枯掉,吧唧一下?落地上,无人理睬。


    检查室门开了,孟揭起身?,天平再度失衡。


    门没关,晏在舒看了眼?时间,听到里边孟揭和医生的谈话声。


    医生叹了口气:“检查结果正常,犬瘟细小冠状都没有,看它?这毛色和体型,应该是只?伯恩山,但是体质偏弱,营养不?足,而且没有脚环,应该是某个?私人犬舍繁殖的,看骨架估计也长不?大,可能还会伴随一些?无序繁殖的先天疾病,这都要?等到营养补给到位之后再检查。”


    孟揭单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随意搭桌上,指头抬起,蹭了一下?小狗,“活不?长吗?”


    “寿命会比正常繁殖的伯恩山短,当然?,还要?看后续主人的养护,”医生摘了手套,“刚刚听前台说,这只?狗你是在A大篮球场边上捡到的吗?”


    “嗯。”


    医生自然?而然?把他当作在校大学生:“哦,这种情况也蛮常见的,我们医院有和多个?宠物救助合作,你能把它?送过来已经要?非常感谢你,不?然?这种小月龄的狗在冬天的存活率很低的,后续的医疗费用你这边不?用承担,我们也会给狗狗找一个?合适的领养。”


    “体型不?合标准,后续可能还要?治疗,养护也比一般犬只?更?麻烦,是这个?意思吗?”孟揭问。


    医生点头:“是的。”


    “那领养概率也很低了。”


    医生呃一下?,“确实?。”


    “找到领养人之前,它?会待在哪里?”


    医生指了一下?墙上挂的三副海报,“一般会送到这三个?我们合作的救助机构,毕竟医院只?能起到一个?治病的作用。”


    孟揭慢慢点了下?头,目光准确地落在第三张海报上,“靠谱吗?”


    “当然?靠谱的,”说着话,医生就?想起什么,往外面喊了一声,“小晏啊,小晏!小晏走了吗?”?


    僵住。


    里边医生又喊,晏在舒这才抱着背包起身,折进?检查室里。


    “这就?是我们救助机构的一个?负责人,小晏的场地是在郊区,地方很大,设施完善,常年有志愿者也有固定的工作人员,咱们训犬师也有,兽医也有,很专业的,这几年救助了很多退役犬和实?验犬,经验上完全没问题,对吧小晏。”


    一个?两?个?视线转过来,晏在舒能说什么?晏在舒笑了下?,“对,之前也有接收过小月龄恶性繁殖犬的经验,会特殊照顾,”她看向孟揭,“可以放心送过去。”


    “专人照顾是不?是好点?它?很小,”孟揭着重道,“还很弱。”


    “可以调人的,”晏在舒应对很快,“基地有轮值的工作人员。”


    孟揭停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照顾它?。”


    “你哪来的时间。”晏在舒脱口而出。


    孟揭懒洋洋地撂她一眼?,医生也看向她,呼吸突然?热起来,晏在舒刚要?找补,那罪魁祸首就?来一句,“我在休假,挺闲。”


    医生把医疗耗材 ? 收拾好,“可以啊,那再好不?过了嘛。”


    “但我没有经验。”孟揭又来这句。


    “经验”俩字呼应了晏在舒的上一句话,这人想干嘛?


    晏在舒看他,心里已经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呼吸间的热度烧到了耳下?,视线再也挪不?开,就?像解开了一个?只?有双方才能听懂的密语一样,心跳快得?不?得?了,直勾勾盯着他,说。


    “留个?联系方式呗,不?了解的就?打电话问我。”


    医生一边点着头佯装附和,一边让前台拿包幼犬处方粮,再拿罐羊奶粉,孟揭侧身?让了一下?,兜里的手慢慢抽出来:“电话不?容易打通。”


    晏在舒笃定地说:“打得?通的。”


    这四个?字出,孟揭眼?里好像才有了点兴味,手背搭在桌上,“事情琐碎零散,太晚了会不?会不?方便。”


    “那,”晏在舒翻出手机,“加个?微信呗。”


    孟揭从?善如流掏出手机。


    就?这样,大祖宗特别无赖,特别傲娇地加回了晏在舒的联系方式。


    医生扭头一瞧,笑:“挺快的啊你们。”


    留观时间到了,晏在舒抱着九千岁,手机还握掌心里,跟沉甸甸的猫包叠在一块儿,经过前台时,孟揭正扫码付款,她的头发垂下?手肘,在舒适合宜的暖气里摇晃,尾端搔过他后背,“滴”一下?,门开了,冷风袭面。


    晏在舒手肘抵门的力?道突然?一轻,后背压来道热度,那道热度很快蹿上耳廓,变成一股细细密密的电流,孟揭一只?手撑门,一只?手提篮子,看了眼?远天,说,“它?好像饿了,方便现场教学吗?”


    ***


    花了三分钟反应,孟揭这“现场教学”的意思其实?是现场教他怎么给小月龄狗狗准备饭。


    “……温水化开羊奶粉,狗粮一勺,放里泡软就?行,观察一下?它?的状态,”晏在舒拿出一只?新的猫粮碗,照着做了一遍,“十?五分钟之后,带到宠物厕所训练固定地点如厕,它?现在还小,没有打疫苗不?建议外带。”


    孟揭挨着岛台站,看她搅和羊奶粉的样子,状态倒是挺正经:“它?现在就?吃?”


    “嗯?”晏在舒把狗粮袋封上,一指盆里,“这都倒了。”


    “那它?要?去哪儿上厕所?”


    “…………”


    十?五分钟后,孟揭铲了猫砂,装进?袋子里把口子扎紧,拎到门口的临时处理箱中,回来时洗了三遍手,晏在舒抱着臂,站洗手池边看着他:“在它?还小的时候,你每天都要?重复做这件事,所以现在考虑放弃还来得?及。”


    孟揭懒得?应她这句话,回头顺带就?把刚刚吃过的粮碗洗干净了,表情很嫌弃,动作很麻利。


    是了,孟揭就?是这样的。


    她笑。


    地毯上,九千岁正严肃地绕着这新来的小弟打转。


    小狗吃了东西,总算有点精神,但估计关节不?太稳当,往九千岁身?上扑得?特笨拙,东倒西歪像块麦芽糖,而九千岁已经过了爱干架的年纪,眉高眼?低是最精通,对这类憨憨傻傻好拿捏的小玩意儿包容度相当高,俩不?一会儿就?挨在沙发座上晒太阳。


    小客厅里歇了十?二只?脚,窗帘全开,光也斑斓,连影子都热闹,晏在舒在那儿喝着半杯水,余光里,孟揭就?坐在那张苔藓绿的单人沙发上,架着脚,看着一猫一狗,挺悠哉。


    她晃着杯里的水,试探性地开口:“你昨天……喝多了?”


    “?”孟揭看她一眼?,“没有。”


    挺好,踩套了,晏在舒面色自然?,接着说:“那你说那些?话就?是认真的?”


    “我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晏在舒微微摊了下?手:“但我记不?太清了。”


    孟揭没多大反应,嗯一声,垂下?的手指头穿过光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狗耳朵,说,“我不?想分。”


    兜兜转转一圈,旁敲侧击一圈,心脏终于蹦到圆舞台,节奏响起,轻快地跳起来,晏在舒嘴角已经悄悄勾起来了,语气倒是装得?蛮好。


    “可我们已经分了。”


    “我没应。”


    是了,孟揭只?是单方面接到了通知,被动地结束了这段关系,决策权从?来都在晏在舒手里。


    节奏加快,晏在舒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想怎样?”


    孟揭把手架在扶手边,“我想的算不?算数?”


    晏在舒:“看心情咯。”


    孟揭就?顺手抽了张湿巾,缓缓擦拭着手指,从?拇指到食指,他擦拭得?很专注,看向晏在舒的眼?神一动也不?动。


    九千岁懒洋洋摆一下?尾,空气中的尘埃在光带里悬浮着。


    暖气关掉了,空气冷下?来,呼吸却?越来越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拉锯感消失了,孟揭的注视里带上了别的东西,是心照不?宣的索取,也是带着胁迫感的暗示,暗示着他们在这间房子里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湿巾落地的时候,俩人嘴唇贴紧。


    说不?上是谁主动的,动作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晏在舒紧紧攥着他领口,反应过来后把他往椅背上压,他体热,被这动作弄得?更?燥,一只?手松着领口,一只?手绕过她腿部把人一把抄起来。


    孟揭这人,即便分了手,即便两?败俱伤过,再追她时,还是丁点儿都不?跟她来虚的,直接掠过表面功夫,抱着她上了楼,推了门。


    暖气关掉,体温持续攀升,床垫猛地下?陷再弹起,晏在舒喘着气,手肘撑在床上,睁着眼?直勾勾看他,而孟揭站在床边,一记很轻的笑音后,双手拽着毛衣下?摆往上一拉。


    床垫再度下?陷,晏在舒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迎着他,跟他激烈接吻,呼出的气里夹着斯德哥尔摩的风雪,几乎喘不?过气。


    唇齿交缠的空隙里,床边探出了一只?手,“啪”一下?拉开床头柜,摸到了那只?盒子,手指熟练地卡进?封口,然?后顿住。


    不?对。


    这盒套,数量不?对。


    第86章 掌控


    这微妙的停顿把?晏在舒弄得不上不下, 她手肘撑得酸软,发?丝在手臂肩颈间晃荡,嘴唇这会儿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 情绪和欲/望总归还在的, 顶多当这祖宗公主病犯, 要找个合口味的套,于是手搭他裤腰上,刚使点劲儿,手腕就被攥住了。


    束起, 用力摁在床头。


    晏在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抓得一惊, 没反应过来,整片后背就陷进了柔软,紧跟着额头贴上他的,嘴唇再度失守, 他这次亲得很?重,舌尖扫过上颚,卷着晏在舒的往他自个儿带,鼻头挨着鼻头,气息全部湮在唇齿交缠间。


    呼吸不过来。


    他之?前不这样?的。


    晏在舒攥他头发?的手逐渐轻了, 在这近似于窒息的触感里想,果然是太久没做吗,特殊瘾病患者叠上时间buff, 连孟揭都控不住力道了。


    可能是太想他, 也可能是斯德哥尔摩误会事件的愧疚感作祟,一些稀奇古怪的包容心发?作, 晏在舒松了手,肢体放松, 没再跟他争锋,就把?自己?当作了急风骤雨下摇摆的莲茎,柔韧,温驯。


    可她这种从没有过的“温驯”,在孟揭看来,跟“逆来顺受”没两?样?,总归是不同以往的。


    那是谁把?她教成这样?的呢?


    孟揭单手托着她后颈,拉开距离,俩人灼灼对视着,嘴唇都润着层水光,鲜红,润亮,甚至带点儿肿,晏在舒忽然一下皱眉。


    傍晚了,夕阳在楼宇间沉没,跌到那滞缓的浓云中,夕光炽烈,烫得楼宇玻璃面反射出刺眼?的金光,那金光透过窗帘缝隙杀进屋里,杀进晏在舒身体里。


    猝不及防。


    没有任何试探,也没有任何前兆,她也丁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晏在舒手指猛地蜷缩,抓得他手腕发?青,额上细细的汗就渗出来了,太久了,久到哪怕情绪到位,生?理上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你……”


    呼吸打乱话音,晏在舒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孟揭撞散了。


    楼下的九千岁开始巡视整间屋子,嗅着越来越浓的气味上楼,小狗笨拙地跟在后边,看着九千岁轻松跳上几级台阶,急了,急得在楼梯脚下团团转,“嘤嘤”叫唤,九千岁没搭理,上了楼,到房间门口看了圈儿,“喵”一声,刚听两?句墙角,里边“砰”地砸上门。


    九千岁惊住,往后一个急跳,毛都差点儿炸,在门口绕来绕去嗅半天,才骂骂咧咧往楼下走。


    而晏在舒没察觉,她只听到那声砸门。


    才偏头看了那么一下,就被孟揭控着腰翻了过去。


    他在她耳边说话,呵出的气烧得她耳下和颈部都泛红,很?快就挂上一层薄汗,滑溜溜的,偏偏被他抱得太紧,怎么都不肯松开她,导致孟揭说的话都揉在气音里,晏在舒几次都听不清,也无?心问,就当是助兴的情话了。


    他说什么,她都应。


    “嗯……”


    “是……”


    “有……”


    “爱……”


    断断续续不成句。


    可她越应,孟揭就越凶,下手越狠,弄得她真的呼吸不过来,眼?前阵阵冒白光,甚至一度觉得孟揭是要把?她按死在这。


    月光漫到卧室里的时候,晏在舒半只手腕垂在枕头边,一圈红,那是被攥的,她奄奄一息趴在枕上,热汗把?刘海都浸湿了,腿打抖,呼吸一下急一下缓,半天都平复不下来。


    “你是不是属狗?”她有气无?力问,“别再下口了行?不行??”


    孟揭还没退出去,一下下亲她耳朵:“不行?。”


    好想打他。


    偏偏脱力了,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孟揭亲了她很?久,事后安抚也做了很?久,但晏在舒知道他压根没有结束的意思,甚至已经整装待发?等了她很?久,乃至于跟她额贴额十指再度紧扣的时候,晏在舒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她力气不继,缓冲时间又短,只能自己?抓过主动权,跟孟揭面对面地抱着,手扶在横杆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他们?挨得紧密,孟揭自始至终都在抱她,抱到晏在舒觉得热了,他也总有别的路子转掉她的注意力,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抱着。


    她的肩,她的背,她的颈部,她整个人都落在他手里。


    晏在舒有了主动权之?后,终于能自如地呼吸,孟揭把?她扶得特别稳当,俩人面对面地坐,他绕着她落在手肘下的发?尾,她双手交错搭在他颈后,在刻意放缓的节奏下,对方的丁点儿反应都尽收眼?底,克制的,难耐的,额头跳动的青筋,和愉悦到同时皱起来的眉。


    哪怕已经进到这种程度,但因为没有完全说开的关系,空气中仍然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像……偷情。


    晏在舒用手指摸索他耳下的温度,突然就想逗逗他玩儿。


    “在斯德哥尔摩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


    孟揭说想,想怎么弄死她。


    晏在舒就慢慢吃,吃到顶了,直到孟揭呼吸乱掉:“想我怎么不来找我?”


    孟揭说她未必想见他,死脾气摆在那里,找了也没用,说不定更糟。


    “那宠物?医院,还有唐甘攒的那个局……”她调整呼吸,“你怎么就能来了?”


    孟揭说真见到面了,理智就不归他管。


    真顺耳。


    晏在舒笑起来,想到件事,“你刚刚是不是跟我说话了?就第一次那时候。”


    孟揭恢复期短,体力足,这会儿一只手撑在地面,一只手把?着她腰侧,蠢蠢欲动有掀翻她的意图,“嗯。”


    “说了什么?”


    晏在舒咬着他耳朵,把?湿热的气呵进去,嘴唇若有似无?蹭在他耳廓上,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又轻又慢,明明把?所有要害都对他敞开,却仍旧暗含着某种蛊惑。


    “说,”


    孟揭也笑,笑得汗一滴滴沿着下巴往胸口砸,然后猛地一把?把?她抱起,踢开碍事的耳机和书?包,把?她用力按到沙发?上,随手抽了一只她用的小包,用包链把?她手腕一层层束紧,在叮啷的响声里,俯身,那副蔫儿坏的表情就变了,变得有点儿沉,还有点儿凶,“我说,他有没有进过这里?”


    晏在舒半分钟后才缓过这一阵。


    她没有意会到孟揭话里的意思,也没有深思他说那个“进”时,是已经伴随了一个压迫性多强的实时动作,生?理和心理,她只能顾得上一个。


    在第二下又狠又重的催促之?后,晏在舒回神,茫然地问:“谁?”


    “辛鸣。”他平淡地说出这俩字。


    “进过啊,”晏在舒压根不知道关辛鸣什么事,怎么就突然提到这人了,“他跟我一起回的海市,下机后,帮我们?提了很?多文献,还有两?个学姐……”


    进过。


    他大爷的孟揭被这俩字刺激得眼?眶都红,扣着她小臂的手还在施力,盯着她的眼?睛,盯着她理所当然的眼?睛,简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句,“现?在呢,现?在断干净了吗?”


    “没啊,”晏在舒别开脑袋,整个状态因为这话题回落不少,“我们?还有来往的,你别……”


    没断干净。先后两?记重拳砸在孟揭脸上,他脾气上来了,杀得她话都说不全,叮啷叮啷地又把?那包链拆了,用手掌拴着她的手,往上提,直接抱着她起了身,“砰”地把?她往门上压,空出一只手来,用力卡着她下巴,“别什么?”


    “不是,你要在这时候提他?”晏在舒把?手挣开,推着他,拉开距离,“你在意他干嘛?咱俩上床跟他有什么关系?”


    三四秒的沉默后,孟揭胸口沉下来,松了手,把?她反过去贴着门边。


    行?吧,他彻底没话了。


    能怎么样?呢?他们?本来就在分手状态,晏在舒把?他甩了,发?展一段新感情,再顺理成章地发?生?一段关系,这有什么奇怪的?晏在舒不一直都没把?他放眼?里吗,她很?诚实啊,先栽的,栽得最狠的从来都是他。


    那么。


    她也这样?抱着另一个男人吗?


    她也是这样?在另一个男人耳边喘气吗?


    她会不会说爱他?


    天杀的,她都还没说过爱他。


    明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理智宕机,孟揭在黑暗里把?她死死箍紧,整个人像被从中劈开了,一半在跟她紧密纠缠,一半揉在懊悔恼怒嫉妒不甘心等强烈的破坏欲里,晏在舒喘不上气,他也喘不上气,每一次施力都会迸发?出奇怪的幻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轰烈烈死去,又浩浩荡荡活来,这种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同时爆发?这么多情绪的同时,还能极其隐秘地暗示自己?:没办法?的,你完了,你早就栽她手上了孟揭,这姑娘生?下来就能治你,各种层面,都能治。


    对此感受最深的当然是晏在舒,各种层面,都感受到他那种不稳定。


    傻,她仍然觉得是太久没做过的关系。


    这一场孟揭特别狠,半点儿力都没收,最后晏在舒真就奄奄一息,从魂到体,都被摁在那种灭顶的黑甜的梦境里,醒不来。


    而孟揭留了半小时,把?战场收拾干净之?后,走了。


    凌晨三点五十,他竟然走了。


    ***


    第二天晏在舒是被猫踩醒的,她闭着眼?掀开被子,让九千岁进被窝,可稍一翻身,腿根儿就打颤,这时候记起昨晚那些混乱的画面了,手指熟练地摸索着,但边上是凉的,房间里也没人,她这才睁开眼?,坐起来,发?现?暖气重新打开了,房间里清清爽爽,孟揭不在。


    这挺奇怪的,孟揭对性/事的要求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事前事中事后都有一套自个的标准,之?前从来没有过做完就走的先例,哪次不是煮了汤哼着歌儿,悠悠哉哉地带她吃上顿好的,再开始旁敲侧击地盘算约会的事。


    现?在几个意思啊,真当偷情了?


    晏在舒不太高兴,随便套了件粗织毛衣。


    一穿上就后悔了。


    胸口磨得刺疼,低头一看,倒吸口凉气。


    “……”在心里把?孟揭骂了百八十遍之?后,麻利地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只□□皲裂膏,想着虽然没到那程度,但红肿总是能用的。


    又找出一件内衣穿上,抱着九千岁准备开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后倒步子,拉开床头柜抽屉,里边除了几本书?,几件囤货的化?妆品,一个小急救箱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连装套的那盒子都没了。


    晏在舒记得昨晚他俩都没节制,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盒套,但盒子呢?脑子这么思考过一瞬,立马懂了,八成是孟揭不喜欢那味道,又琢磨着换套换盒子了。


    公主病确实得治。


    第87章 吃醋


    年末两天是最?忙的时候, 晏在舒把九千岁的猫爬架安好后,就开?车回家?,捎上晏妈妈, 一道往阿嬷家?去, 还没?看到家?门, 就先在巷子里堵了二?十分钟,后来干脆把车停在一邻居家?院里,母女俩就步行往家?走。


    天是响晴天,海气?近乎透明, 巷道两边堆着脚踝高的雪, 阳光从树杈间密密地筛下来,在雪影里纺一张灰网,脚一踩,就碎了。


    晏在舒拢紧外套, 说:“阿嬷是回得太早了,年三十晚上回来,保准比这会儿清净。”


    “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边惦记你爸呢,这俩冤家?几年没?斗上嘴了, 前天就给介朴挂了电话,让他别给你爸派那?么多杂活儿,什么采访了, 演讲了, 通通都?推掉。”


    谢女士把围巾拨女儿脖子上,垂下的头发很柔软, 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件特别经典的驼色大?衣, 高筒靴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沫子,走路带风,身板儿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飒爽英挺,这一点晏在舒是随了妈妈。


    雪压梅枝,晏在舒抬手给拨掉。


    谢女士又说:“市政规划的前瞻性还是不够,这老居民区,楼层低,巷子多还深,就得在短间隔里多设几个泊车点。”


    晏在舒出门时衣服穿得少,这会儿冷得跟她妈围一条围巾,“往年也不这样嘛。”


    谢女士噗嗤一声笑:“他们这一个个,消息倒是通了天了。这两天家?里没?少接电话,都?是问你爸哪天落地,哪天能?回家?的,我说这我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


    晏在舒也笑,一笑肩膀就抽得痛。晏明修回来的消息是先在学术圈传开?的,他们这拨内派到西北参与国?家?级机密项目的研究人员据说已经都?到了海市,要先受领导人接见,在官方调性上去汇报研究成?果,再开?些各种名目的会议,完了才能?各回各家?,所以说时间性上谁也说不准。


    聊着天,看着景,刚一到阿嬷家?门口,果然就先看见络绎不绝的人流,远的近的亲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是来给老太太送年礼的,一水儿五十岁往上的长辈,全?亲自提着礼盒进?屋,司机搁外边等,小院门口就跟那?流水线一样。


    幸好九千岁先挪走了。


    谢女士一进?门就笑着招呼,晏在舒跟她后面喊人,寒暄了会儿才进?屋子,茶室里人也多,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果子点心,老太太一身藏青织金的褂子,坐首座,被左右亲戚哄得乐不可支。


    一见晏在舒,老太太就朝她点两下手指头:“晏晏哪,来这么早,都?说路很滑路很滑,叫你们吃午饭再来嘛,你妈呢?来来,坐我旁边来……”


    说着就把主座给她空出来,开?始介绍边上的长辈,这是张家?的老太太,那?是李家?的伯伯……晏在舒接过泡茶布茶的活儿,也接了那?只象征主人的鸡缸杯,熟练地在中间穿针引线,该笑的时候不端着,该端着的时候不逢迎,对着亲戚间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也敢四两拨千斤地驳回去,不说长袖善舞,一看,总归就看得出来是谢听梅教出来的孩子。


    一天都?是这样过,午饭都?没?得闲。


    孟揭的消息是午饭后来的,当时晏在舒戴着耳机架着脚,在躺椅上看屋檐栖的几只雀儿,手机震起来那?会儿她已经有点预感,划开?一看。


    那?枚中微子头像杀到屏幕顶端,聊天框里躺着一句话:【出门了没??】


    晏在舒晃着脚,笑了笑:【在西檀,阿嬷这。】


    想了想,又补一句:【估摸着晚上七点完事,你是准备年前过来,还是初一再过来?】


    发完这条后,晏在舒一边听谢女士跟邻居唠家?常,一边转着手机,雀儿的翅翼划开?了檐上的云,一阵风漏下来,她心态倒是不扭捏,反正自己放过的狠话,还是得自己打破的。


    直到谢女士聊完天,瞅见晏在舒晒太阳,提醒她一句别着凉,又捎了条毯子给她盖上之后,手机才震,她垂眼,看到屏幕上言简意赅两个字,嘴角微微勾起来。


    孟揭说:【都?去。】


    台阶接得蛮顺溜嘛。


    晏在舒喝了口茶,脖颈锁骨那?片儿晒得轻微发烫,呼吸也热热的,手指甲轻轻敲了下扶手,回他:【昨晚漏夜走的?怎么呢,是见不得光吗?】


    孟揭回得很快:【这不是你说的算?】


    哟哟,这脾气?,晏在舒弯了弯唇,坐起来盘着腿:【我倒想让你留,可你昨晚给我弄那?么惨,到现在都?疼。】


    孟揭不占理?,说:【那我下回轻点。】


    晏在舒手快,噼里啪啦一串发过去:【还能?有下回?】


    可这次孟揭没?回,到晏在舒手边这杯茶放到凉他都?没?回,晏在舒估摸着是公主脾气?上来了,毕竟昨晚光顾着快活了,他俩到底算不算复合,这件要紧事还没盖棺定论,想着线上也不好谈,于是她转了圈茶杯,又躺了回去:【有的有的。】


    孟揭回了个:【嗯。】


    晏在舒就拉下帽子,遮上眼睛,笑得肩头一颤一颤,怎么还要哄的呢。


    ***


    年节的长辈闲聊局里,家?长里短的事是通行牌,小的时候问学业,长大?了问对象,分手后,大?家?就更热衷于给她介绍适龄的男孩子。


    一天下来,过晏在舒耳的男孩名字就有十来几个,比较好笑的是,社交圈里都?知道她跟孟揭有过一段,所以说合时,都?默契地避开?了长相、学业、事业、家?庭门楣这些常见要素,剑走偏锋地,纷纷抬出“八字特别好”、“属相相合”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提了的,晏在舒没?兴趣,阿嬷也不上心,倒是没?提的,阿嬷多看了两眼。


    辛鸣就是当中一个。


    他是跟着他爸来的,辛家?往上倒两代?,是海市老船王,阿嬷这个年纪的都?知道辛家?名头响,后来虽然在关键时刻生了点不该有的野心,在海市各龙头的联合抵制下,被迫远走他乡了,但经过一两代?的累积,落叶归根之后,姿态摆得算低的,没?有仗着重?资产注入就端架子,该走动走动,该拜山门就拜山门。


    晏在舒笑眯眯地喊了声辛叔好。


    辛怀州是知道儿子在新西兰那?些事儿的,挺荒唐,但能?理?解,这会儿一看晏在舒。


    嗯,确实是个标致孩子。


    但老狐狸么,面上是不动声色的,挺和气?地回了一句,后半程基本都?在跟谢听梅谈明年海市对外资企业的新政策,晏在舒在旁添茶,添俩大?人的,也添辛鸣的。


    “今天上你家?来,算不算冒犯了?”


    晏在舒笑笑:“怎么会。”


    “那?就行,”辛鸣看着她,“来前我倒挺忐忑,怕大?过年的让你觉着不高兴。”


    “我不是说过么,”晏在舒给他换了一杯茶,“还是朋友。”


    尽管在新西兰的时候,晏在舒就明确拒绝过辛鸣,但辛鸣确实是除了孟揭以外,最?有可能?跟她凑对儿的男生,他看着气?质挺糙,挺爷们儿,熟练掌握各种野外生存技能?,身上有股孟揭没?有的悍劲儿。


    晏在舒喜欢的运动他擅长,晏在舒爱玩的项目他也玩,大?学时期gap两年去穷游,自学各国?语言,天赋特别高,又在电影行业深耕十几年,洒脱,狂放,对姑娘却很细心。


    他俩差就差在匹配度上。


    讲起来,辛鸣就是那?种打小循规蹈矩,在有了社会阅历之后逐渐叛逆的人,这种人在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儿时,多半是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不羁的恣肆的一面反而不敢露,这就会导致力打不透,明明一身追女孩儿的手段,偏偏就像隔靴搔痒,怎么也打不中靶心。


    好比他喜欢旁敲侧击,要么制造一些表面上的偶发性事件,让人产生那?种“好有缘分”的错觉,或是拐弯抹角探问晏在舒的喜好,然后默默策划,玩营造气?氛那?一套。


    阵仗很大?,水花很小,精准度极低。


    晏在舒不吃的。


    相比于辛鸣,孟揭就是看着循规蹈矩,其实行事举止都?算叛逆,有叛逆的心,有叛逆的手段,也有几年如一日布局的耐心。在追女孩儿的路数上,就特别直白高效,上钩了就直飞克罗地亚,哪怕坐上五个小时的车,也要在她脖子上留那?么一口,让她咬牙切齿地把他记着。


    孟揭就是咬了钩也得把晏在舒拖下水的那?种坏鱼,永远要跟她势均力敌。


    他俩就是有化学反应,就是能?天雷地火,就是能?一个简简单单的照面就让彼此按捺两个月的感情瞬间复燃。


    晏在舒有点儿想他了。


    ***


    这天,辛家?父子在家?里留的时间挺长,阿嬷有留饭的意思,晚饭后,晏在舒送客人出门。


    巷子清净,鱼鳞样的叠瓦融在灯笼照影里,积雪都?扫干净了,月色泼下来,前路亮堂堂,司机在远处挪车,辛鸣朝她抬了抬下巴:“行,初七后,我们就约在裴庭公司谈谈片子的事儿。”


    在“笠恒”事件上,裴庭和辛鸣都?有立场绊身,多多少少都?挺愧对晏在舒,或许是出于某种急于补偿的心理?,裴庭在公司未来两年的规划里,都?把晏在舒算上了号,而辛鸣也不遗余力地带她进?电影圈,那?些国?际上耳熟能?详却脾气?怪异的导演跟他相熟,那?些电影圈里的弯弯绕绕他都?懂,而这些,就是辛鸣跟她在新西兰谈的最?多的内容。


    所谓“约会”,“出游”,说起来也都?是围绕这个中心点辐射出去的活动而已,晏在舒当时一点移情别恋的心思都?没?有,一门心思要靠自己消化掉失恋情绪,在察觉到社交圈里的风言风语之后,她就跟辛鸣摊牌了,也多亏她没?心思,多亏她的潜意识里还在恨孟揭恨得牙痒痒,否则还真没?孟揭什么戏码了。


    夜风凉,晏在舒手揣兜里,整个下巴都?裹进?围巾,声音含含糊糊:“到时候提前一天给我电话。”


    “行,年后还去新西兰吗?”


    “交流期已经结束了,要去的话,应该要到5月再去滑雪。”


    辛鸣笑了笑,“别再冲野雪了,危险性太高。”


    俩人的影子在身后若有似无地挨着,他站在风口,挡住了晏在舒身后的风,晏在舒能?感觉到落在背后的目光,月色一样淡,这时候兜里的手机连震,她看着司机倒车打正停在路边,先没?看,也没?接,面不改色地就在兜里摁掉了。


    司机在二?十米外等候,辛鸣跟她擦身过时带了一把被风吹落的围巾,往她身后一指:“回去吧,别送了。”


    “慢点儿。”


    “嗯。”


    车辆消失在灰墙叠瓦中,细细的雪粒悬浮在空气?中,笼着一层遥远的灯笼光,晏在舒没?往回走,手指头绕着围巾,划开?手机,手机屏幕光映在她眼里,孟揭的一道未接来电也映在眼里。


    她安安静静站在墙边,睫毛和刘海都?沾上了碎雪,没?多思量,给孟揭回电话,那?边正好占着线,挂断后,晏在舒来回踱了两圈,开?始给孟揭发消息。


    【不是说要来,你人呢……】


    看起来怎么像兴师问罪?删掉。


    【老太太累一天,休息了,你别来了。】


    删掉。


    【你应的下回是哪回?】


    再删。


    晏在舒吸口气?,“咔”地锁屏,后背靠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


    哄也哄了,台阶都?递成?这样了,孟揭怎么还这么端着,一整天了就发两句话,真打算让这段关系自生自灭了?要真这样,在小露台上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宠物医院跟她一来一回地互撩是什么意思,登堂入室一整晚抱着她不撒手又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破镜难重?圆,还是双方都?拿捏不住这种度了?


    凌乱的灯笼影斜铺在她身上,心情跟着摇摆不定,没?办法?,喜欢他,在知道斯德哥尔摩事件的原委之后,这两个月被压在冰面下的感情就破土而出,那?勃勃的生命力,几乎带着杀气?在迸发,偏偏这阶段又特别尴尬,孟揭的反应太淡,太难琢磨,搞得她all in不是,慢慢钓着也不是。


    缺点儿正反馈。


    脚下的第三颗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到对面之后,晏在舒手机响,她接起,不说话。


    孟揭也没?说话。


    双方的呼吸声在电波里此起彼伏,过了会儿,晏在舒才主动说:“你在哪?”


    通常她这么问,意思就是我要见你。


    但她没?想到孟揭没?接这句,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你那?完事了?”


    行,喜欢 ? 端着是吧,晏在舒用力踢一脚石子:“没?,客人留家?吃饭,吃完还有个酒局要跟他谈点事,哦,对,”她顿了顿,拨掉刘海上的碎雪,才接着说,“客人你也认识,姓辛。”


    话说完,呼吸放轻,手机接声筒贴紧耳朵,专注地听着对方的反应。


    孟揭有那?么三四秒没?说话,再开?口时明显有脾气?了:“酒局?跟他?”


    对嘛,这才是孟揭。


    晏在舒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开?始慢悠悠地逗他:“对啊,酒局,我现在还是能?小酌两杯的。”


    “大?晚上跟你单独约酒局,你不怕居心不良?”


    “辛鸣嘛,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居心不居心的,”话锋一转,“反正你又不管我。”


    这话一出,晏在舒就缠着围巾,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慢,“大?半夜的,提了裤子就走,把我弄成?这样,隔天就发两条消息……下着饵又不收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俩的事,在实验楼楼下见上你的那?一秒就开?始想了,凌晨完事儿也要从你家?出来是因为你不方便!”孟揭语气?挺重?的,说到这里缓一口气?,“晏在舒,下着饵不收线的不是我,这种云里雾里的招儿,我不想玩了。”


    晏在舒脑子里还在咂摸“你不方便”这四个字,没?咂摸出个结果,反倒挺喜欢他这种剥开?假面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眼里的笑就没?落下去过,尽量正经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见你。”


    “那?你来啊。”


    孟揭炸起的情绪一下子被这串话抚顺了,打着方向盘,极其利落地拐进?了小巷里,远天有风来,而巷子尾那?广告牌突然“啪”地一项,风龙卷着细雪长驱直入。


    晏在舒被吹得眯起眼睛,跟着风龙一起呼啸而过的还有一道车灯,遥遥地,明晃晃地照过来,视网膜上一片甜白。


    电话还没?挂,甚至距离她刚刚放的话也不超过30秒,那?辆熟悉的跑车就稳稳当当地停她跟前了,咔哒一下,车门开?,孟揭迅速解掉安全?带,甚至连车门都?没?关上,把着她的腰往后一推,头顶扑簌簌地落了一捧雪,全?化在他手里,化在他们紧密贴合的唇齿间了。


    热的吻,凉的雪,猝不及防杀出来的孟揭。


    结束后晏在舒气?息不稳,眼睛润亮,里头不知道猫着多少坏水,她把冰凉的手往他腰侧贴。


    “你是不是吃飞醋?”


    第88章 招惹


    飞醋。


    孟揭对这俩字压根听不得半点, “嗖”一下把晏在舒帽领下的系带系紧,这记动作就跟做包子时双手那么一攥似的,攥得她眯眼, 五官全?皱成一团, 还?没反应过来, 就让孟揭勾着脖子三两步塞进副驾驶,利索地把安全?带一系,门一关,他自个儿转过驾驶座, 一脚油门就出了巷子。


    垂着须的大红灯笼在车窗上划出几道虚影, 晏在舒拿了他手机,挑了首应景的歌跟着哼。


    车里的气氛古怪,仿佛从中剖成两部分,晏在舒越哼越上劲儿, 孟揭忽然?一个打弯,轮胎在路面剧烈摩擦,“滋”的一下,她整个人都快被甩出去,一秒后?车子平稳转进主道。


    晏在舒吊着的一口气还?没松下来, 屏息片刻,猛地扭头:“你是不是幼稚!”


    孟揭缓速,一只手搭在车窗边, 懒得搭理她。


    这么一下, 搞得晏在舒那股洋洋得意?上位者?的心态彻底破防,觉着吃醋吃成他这样的真?没谁了, 心里也气,也不搭理他, 但整个状态与见到他之前是截然?不同的,说到底还?是孟揭给的反馈稳住了她,他确实放不下她,也确实后?悔分手,并?且隐约是有要求和的意?思。


    只要明确这一点……


    晏在舒就吃定他了,怎么折腾都算情趣。


    所以?,只要正确表达爱意?,有些事说与不说也就没关系了吧。好比孤身一人追去斯德哥尔摩,又哭着回来这种……太丢面儿了,而且这活祖宗,不知道这事都傲成这死?样,要真?知道了不得翻天?


    晏在舒这时候还?不知道,一些阴差阳错的决定会在孟揭心里埋下颗种子,这颗种子经过短暂蛰伏,在数个小时之后?,汲取他的情绪,挣破他的防线,彻彻底底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


    七点出头,路上特别堵,来来往往都是采买年货的人,一辆辆车,满载的都是新岁的喜庆,也有满溢出来的。有人把鸡鸭捆了脚,拴在敞开的后?备箱里扑腾;整条的不知名熏鱼干儿搁浅在车顶;某个仓储式超市特卖的大型玩偶挤在车窗上;连车上的狗狗都戴着大红围兜,上边写“恭喜发财”。


    真?热闹啊。


    “去哪儿?”晏在舒总算记得问。


    “雍珩有个球局,过去开场。”


    “七点半,”晏在舒看眼手表,“这会儿打什么球?”


    “网球,”孟揭看后?视镜,准备切换车道,“雷宁也在。”


    “雷宁啊?”晏在舒声?儿都拔高了,那可是唐甘最喜欢的传奇运动员,但凡有他的球赛,小唐打飞的都要去看,这几年露面少?了,在一些特殊机构赞助的友谊赛里偶尔能见到踪影。


    “那我把唐甘叫上?”


    孟揭瞟她一眼:“你不怕她知道咱俩的事儿?”


    “这怕什么。”晏在舒不以?为然?。


    “你倒是挺玩得开。”孟揭莫名其妙来一句。


    晏在舒全?当他还?在“吃飞醋——被揭穿——恼羞成怒”的阶段性情绪中,自动忽视了这一句,给唐甘发了条消息,半分钟不到,唐甘就回了个电话过来:“几点?哪儿?谁的局?”


    “雍小叔的局,在哪儿……”晏在舒看孟揭。


    他头都没转,眼力见儿倒是不缺,“环岛路。”


    晏在舒回她:“环岛路,老洋房那片儿的网球场,你开车从正门进来,往左进200米就到,几点……”


    孟揭:“十点半。”


    晏在舒这么回过去,小唐激动得立马就要去准备战服和球拍了,电话挂断后?,陆陆续续发了十几张照片给她,晏在舒咬着手指骨节,千难万难地选了一套,风风火火折腾完,一抬头,天还?是那片天,云还?是那片云,甚至车的位置都没往前挪过三米。


    “堵这么久。”


    晏在舒点了点地图,看到拐进环岛路那一段路况全?是红线,短短500米,预计通行40分钟,而右侧路段仍然?畅通无阻,她抬眼望过去,看见夜色层叠里的方形建筑,依稀记得那是一家新开业的超市,“十点半的局是吧?现在过去是不是太早了?”


    孟揭的视线顺着她放出去,在她这句话落时就打了转向灯:“这家超市离家15分钟,算上换球服的时间,预留半个小时就行。”


    晏在舒勾了下嘴角,真?上道。


    ***


    到地方就后?悔了。


    晏在舒没逛过年二九的超市,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购物车摞得比人高,光从闸机往里走上百来步,就给晏在舒挤得冒细汗,她把大衣脱了,搭手臂上,穿着件特别紧身的内搭,腰是薄薄一截,手臂肩颈线条一览无余。


    孟揭的生活经验倒是挺丰富,这会儿正排着队注册超市会员,后?边跟着一长排的人,晏在舒左右看了眼,拍拍他手臂,指了指超市里那片卖户外用品的空旷地,“我去那儿等你。”


    孟揭往那撂一眼,点了下头,顺带抽走了她手臂上的大衣。


    结果这片看似空旷的地方也没有好到哪去,晏在舒刚一到,跟前就哐哐当当地播起了音乐,工作人员入场,拉起临时围栏,在里边倒腾起了搭帐篷比赛,说是最后?用时最短的,搭得最牢固的,就能直接带走场上这套帐篷。


    噱头够大,阵仗够响,高亢的声?音从音箱里一圈圈扩散出去,就跟在湖边撒鱼饵似的,一把下去,周围的人挤挤挨挨地就围过来了,晏在舒“欸”一声?。


    溜都溜不掉。


    孟揭也没想到,一个转眼没盯着,她能把自己挤到那角落里,他顺着人流站到了晏在舒身后,边上还?有一股股往里挤的观众,得,也出不去了。


    这片地方人密,左边摞着一整排露营箱墙,右边一茬茬的观众鼓掌的鼓掌,举手的举手,晏在舒正好卡在露营箱右侧,刚有一家三口被抽中进场搭帐篷,人群就乌泱泱地推挤了起来。


    晏在舒往前刚踉跄一小步,就被后?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稳稳当当扶住了,她惊了一下,“那么快。”


    孟揭嗯声?,左右看了眼,外?圈还?有往里铆劲儿凑热闹的,俩人干脆也就不急着走了,就地看大伙儿搭帐篷,晏在舒站稳了,孟揭的手却没松,甚至相当自然?地往下滑,捞住了她指头,顺而垂下,收进了大衣袖口里。


    握紧了。


    手很热,心口也很热,胀起了气,几乎要飘飘忽忽飞起来,连搭帐篷也没心思看了,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彻底变作意?识外?的背景板。


    而这时候,前方临时搭建的场地上,第?一组家庭率先?搭好帐篷,在欢呼中领走了奖品,这阵势惹得更多?人蜂拥而上,晏在舒被人群拍打着往里,孟揭跟她寸步不离,牵着她的那只手干脆往她身前环过去,往后?一代,瞬间形成了一种半包围的姿势。


    晏在舒后?背挨上他胸口。


    孟揭今天去过奥新,穿的是冬日制服,一件及膝的毛呢大衣,挺阔,硬朗,本来就帅得要死?的一张混血脸,这会儿看着肩更宽腿更长,整个一副家规森严的少?爷样儿,走哪儿都抓人眼球,这就算了,少?爷的衣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这一带,直接把晏在舒大半身子都裹进了他大衣里。


    真?能撩。


    晏在舒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胸口住进了锣鼓队,正在里边热火朝天地翻腾。


    而孟揭不但把她裹进大衣里,还?低了头,正儿八经地说:“还?有一轮就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往露营箱后?面走。”


    耳际湿热,晏在舒看不到他,却仿佛听到了他喉结滑动的声?音,感受到了那气息呵出来时的空气振荡,这让她想起昨晚某些呼吸交错的画面,当时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不能再进了。


    可当时的心跳都比不上现在。


    她的脸有点儿烫,点了点头:“行。”


    “你想买什么?”


    “你跟家里人出来置办过年货吗?”


    “没有,你妈妈带你来过?”


    “……没,都是阿姨采买,谢女士负责列单子,那我们一会儿就看看大家买什么,挑个几样,差不多?时间就走?”


    “我都行,听你的。”


    俩人在大衣的立领里交谈,气息在隐秘的空间里交汇,她的额头挨着他下巴,视线就拘在他脖颈和肩颈处,他说话时,喉结几乎贴着她鬓边滑动,那清晰的吞咽声?在脑子里循环回放,他很香……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很乖……晏在舒用仅剩的左手捋了一下耳发。


    完了。


    这个人,她今天,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手。


    这种类似偷情的错觉不是晏在舒一个人有,孟揭更有。


    他和晏在舒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当初分手分得多?惨烈就不说了,她还?有个关系亲密的男友,甚至,她刚和男友一起家庭聚餐过,聚餐结束不到半小时,就被他拐上了车。


    无赖吗?


    非常无赖。


    孟揭也不是不能更无赖一点儿。


    反正晏在舒和辛鸣,他是绝对要拆的。


    所以?当孟揭以?高位目光看到她耳朵上的血管纹路时,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张开撑薄的皮肤,还?有皮肤底下细细的血管。


    他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他也知道晏在舒的喜好,就如?同他了解并?掌控着她的频率,从生理意?义?来讲,没有谁比他们更合拍,而生理反应从来都是能人为操控的。


    好比现在,他用声?音,用温度,用距离,用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姿势和角度,把谜底藏在手心里,一步步引导着晏在舒靠近他,拆解他。


    在这过程里,他要她百分百的注意?力。


    ***


    看二十分钟搭帐篷比赛,晏在舒的手表提示了三次心率异常,从人堆里挤出来那瞬间,她整个人都清爽了,深吸一口气,松掉孟揭的手,在后?脑勺挽了个垮垮的丸子头,然?后?伸手。


    孟揭手臂还?挂着她的大衣,从衣兜里摸出发绳,晏在舒一扎,齐活儿了。


    年节里逛超市其实挺好玩儿,晏在舒先?前说的是挑上几件东西,逛到点儿就回去,可十分钟不到,购物车就先?满了半个,一水儿的大红色喜庆包装,什么旺旺仙贝曲奇饼,阿尔卑斯徐福记,花里胡哨的童年回忆全?在车里了。


    她这边是开心了,孟揭的脸全?程是臭的。


    晏在舒丢进一盒饼干,孟揭在边上说,“反式脂肪,脱氢乙酸钠。”


    晏在舒丢进一包糕点,孟揭在边上说,“起酥油,植脂末。”


    晏在舒丢进一包糖,孟揭在边上说,“阿斯巴甜,增稠剂。”


    最后?晏在舒拿起货架上的精加工干果,在他开口前就一指头斜过去:“再说一句,你就泡福尔马林里算了。”


    孟揭揉了把脸,算了,推他的车吧。


    晏在舒耳根清净了,开始叨叨小时候的事儿,“打小就这死?德行,逢年过节上邻居家玩儿,邻居让你吃点零食,你死?活也不吃,遇上热情点的,你干脆杵那儿给人家背起配料表。”


    当时小区里开始盛行营养师,家家户户都配一位,这跟孟揭脱不开关系。


    祖宗点儿都不想搭理她,站另一排货架,往推车里丢了一瓶配料表干干净净无添加的核桃仁,晏在舒丢个白眼过去,抬手又拿盒饼干,翻过来看了看,对后?边超高的碳水和脂肪标识视若无睹,突然?来一句:“辛鸣就不会在人买东西的时候瞎叨叨。”


    “?”


    整辆推车从手里滑开,祖宗盯着她,眼里有火气。


    晏在舒悠哉地把饼干往车里一放:“走啊。”


    就是逗他。


    就是想看看他能忍到哪一步,才愿意?亮态度,把他俩现阶段的关系明明白白捋清楚。


    饼干丢进去后?,晏在舒想起件事:“其实你还?是吃过零食的,对吧?”


    孟揭真?的来脾气了,他是能理解晏在舒再谈一个的,但不代表他接受,更不代表他能听着晏在舒在身边堂而皇之地提起那男的。


    “你提他是要干嘛?”孟揭直白问。


    晏在舒上下打量一眼孟揭,弹一记指头,笑:“记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沉迷做小蛋糕,非缠着你妈妈教我,那会儿Charlie怕打蛋器搅了我手指头,改教我做饼干,就这种小曲奇饼,”她圈起手指,比了个大小,“你还?吃了不少?。”


    “他不说是人没常识,是他没跟你认识十九年,不知道你吃膨化?食品吃多?会过敏成什么样,是男人在追求期没下限的曲意?逢迎,”孟揭声?音不大,但挺沉的,眼神也挺锐的,“你就惯他吧。”


    “对,”晏在舒一合掌,听这番话差点儿憋不住笑,肚肠绞在一块儿,生忍着酸疼,还?在装模作样地回忆,“你那时候挺赏面儿,吃了不少?小曲奇饼,味道还?好?”


    孟揭说完话,情绪收得蛮快,撇开脑袋:“还?好,也就是没揉开的干面粉和可可粉味。”


    “……”晏在舒呆住,“不可能,你妈妈说做得特别好。”


    这茬儿晏在舒不可能记错的,当时她让孟妈妈哄得五迷三道,做梦都在搅黄油。


    孟揭给她个“你在质疑我的记忆”的眼神:“你自己尝没尝过?”


    “……”还?真?没有,晏在舒这就被问住了,但还?不死?心,“那你还?吃,吃了那么一碟子。”


    “对,”孟揭没什么表情地说,“小时候是比较喜欢吃没揉开的干面粉和可可粉。”


    笑出声?,晏在舒绕过推车,到他身后?用脑门磕了一下他后?背,顶得他往前两步,两个人沿着货架再度走起来,垂下的手若有似无地碰,晏在舒玩心重,悄悄探手勾孟揭指头,被他甩开,她又去勾,他再甩,等第?三次晏在舒不动了,身板儿也直起来了,开始看货架上的新零食了,孟揭倒是往后?摆了下手腕,轻轻松松把她牵住。


    “那我要是就馋这一口怎么办?”晏在舒把玩着他手指,问这一句。


    “我做。”孟揭几乎没思考,平淡地脱口而出。


    她笑着:“别是随便说说的。”


    “当我是你?”


    “你又来?”


    孟揭闭了闭眼,整个裹住她的手往兜里一揣,被晏在舒当面提起“现男友”这事激起的脾气还?没消,偏偏让她一颗酸枣一块糖地勾着,勾得他浑身不痛快,明显感觉到忍耐度已经抵达临界值,几次想的都是算了。


    道德感反正不要了,公序良俗也丢干净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要招惹就招惹到底。


    这复杂的心路历程晏在舒不知道,她后?半程就逛得可舒心,一舒心,手就管不住,晏在舒本来就喜欢买东西,这会儿看着推车里满当当的东西,有愣一下,自己嘟囔着买多?了,又要面子地不肯往回放。


    孟揭就单手推着车,已经走到自助买单处了,朝她斜一下脑袋,“买单,愣什么?”


    晏在舒噎一下,跟上去:“你车的前备箱放不下吧?”


    “有配送服务,环岛路一般半小时送达。”


    “送环岛路?”


    那倒也行,晏在舒不是缺这些东西,就是眼热,想凑一阵热闹。


    “嗯,”孟揭操控着扶手,轮子缓缓往前碾动,排进买单队伍里,“很久没过去,正好添点东西。”


    晏在舒原本还?在百无聊赖地看收银台前的薄荷糖,听着这话,心里先?意?识到这话背后?的逻辑,意?识到孟揭这种理性至上的人,分手后?竟然?也会触景伤情。


    三四秒后?,晏在舒才问:“那你这几天住哪儿?”


    “老爷子那。”


    慢慢哦一声?,晏在舒把薄荷糖往车里放,人也站到他身侧,眼睛没看他,语气挺温柔的:“那……今天过去是要干嘛?”


    孟揭看她一眼,“寰园池子多?,怕soup掉水里,换个地方养。”


    “就这样?”


    “骨碌碌”几声?,前边买单的家庭闹闹哄哄地走了一拨,孟揭手底下推车轮子往前一滚,超市工作人员正好上前来,给他们指了自助买单的机位,孟揭没答上这句话,搞得晏在舒心里没着没落,生起一股想要追根究底的痒劲儿。


    得亏晏在舒不是憋得住事的性格。


    三两步绕前边,直勾勾看进他眼里:“讲讲清楚啊,你搬回去,就只是因为要换个地方养狗?”


    第?二拨人上前刷码买单,“滴滴”此起彼伏,孟揭手里的购物车咔地靠在闸机口外?,这才徐徐回头,对上一个眼里全?是倔劲儿的晏在舒,平静地回她:“你想知道这?”


    “想啊。”晏在舒不假思索。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孟揭这个人做事儿,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攻守兼备,他看着在这场感情里一直处在被动位置,他甚至也能接受晏在舒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他,自身的压力调度能力是一回事,对自己真?正所求的东西一直保持清醒是一回事,还?有一点,他偶尔的几次对晏在舒的反攻全?杀在了靶心上,所以?才能让晏在舒对他咬牙切齿的同时,又忍不住要关注他,要跟他较劲儿,要对他这个人产生长长久久的胜负欲。


    出必行,杀必果,他是这样一个孟揭。


    于是晏在舒就卡壳了。


    知道孟揭在倒逼她袒露真?心,偏她也没法真?的把这话题撇过去,因为她现在,此时此刻,就对这个人有强烈的占有欲。


    “哔——”


    闸机亮起橘色闪灯,电子音温馨提示,“前方即将完成买单,请下一位顾客做好准备。”


    轻柔的提示音就像急催的战鼓,晏在舒呼吸提起,孟揭仍然?看着她,一个明明有恃无恐,却被倒逼得蠢蠢欲动,一个自认站在悬崖边,却仍然?有见招拆招的手腕。


    闸机“滴”地往两边弹开,打断了这场无声?的拉锯。


    孟揭懒洋洋收回目光,推动购物车,过了闸机口,往前边一抬下巴,示意?晏在舒边上歇着就成,然?后?一转推车把手,抽出个环保袋,一件件有条有理地往袋中填充。


    刷卡买单,再到配送区填单子,全?程不要她搭手,做事又麻利又清爽,晏在舒就拆着一包薄荷糖,含在嘴里,晃晃悠悠地跟着他。


    超市里的新年歌在耳边喧闹着,举目望去,全?是举家出动的大采购,晏在舒单手被孟揭牵着,一前一后?穿过买单台拥挤的人潮,可能是受年节的气氛感染,她竟然?也觉得,如?果明年来,后?年来,年年来这么一趟,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买完单后?,晏在舒套上了她的大衣,手揣兜里,随手拢了一下衣襟,跟孟揭一起去取车,往停车场去的这段路特别暗,暗到孟揭的脸部肩颈都揉了层灰扑扑的毛边。


    上车后?,孟揭第?一件事是开车内暖气,左手转着方向盘,右手直接捞她冷冰冰的手,捂在掌心里暖着,晏在舒没看他,只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方形建筑,“刚刚你问的话,你还?想听回答吗?”


    “你说。”


    “我的出发点就是你,”总算说出口,晏在舒反手盖他手背,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想知道你说的不想分手有多?大决心,想知道你是真?放不下还?是不甘心,想问问你有多?大把握能让破镜重圆。”


    车子一阵起伏,过缓速带后?,孟揭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觉得是破镜?”


    “对我来说不是,但对你就不一定了。”


    晏在舒是实话实说,对她而言,既然?不存在孟揭另寻新欢,那些怨啊恨啊等等各种笼统的负面情绪就可以?一笔勾销,她不内耗,也不反复回味,利落得像个挥剑斩愁丝的战士,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孟揭扎扎实实拐到手。


    孟揭听着这话,点一下头:“在我这里不存在破镜重圆,”他敲了一下方向盘,“从你提分手到现在为止,我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当场买机票回国。”


    正反馈来了,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拐弯抹角,就是一场对陈旧病灶的彻底清剿。


    晏在舒一点点地把指头探进他指缝里:“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


    车在红灯前停下,车窗外?是一带红瓦灰墙的小房子,巨大的云影匍匐在地面,拖着尾翼缓慢前行,孟揭跟她十指扣紧:“我对你没变过。从小就不用说了,睁眼晏在舒,闭眼晏在舒的日子过了六年,先?给我的社交和感情观定型的就是你。”


    心跳得飞快。


    “那你后?来还?那么怼我,气我,阴阳我。”


    “青春期逆反心理,自我意?识作祟,从前越在意?什么,青春期就越想抹杀什么,别说你没有。”


    晏在舒哼一声?:“还?有呢?”


    这话孟揭接得慢,就一下下捏着晏在舒手指骨,直到车拐进小区,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安静前行,月牙儿颠颠地坠在身后?,滚了一地清亮的芒。


    “我之前有个老师,他说物理研究者?应该内修,不应该在这个世界设锚,你知道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想的什么?我想的你。”


    实验楼前重逢之后?,心情跟他妈过山车一样,先?高高抛起,再啪唧砸地,晏在舒要在他和辛鸣之间周旋,他气啊,压着火,在两天的自我拉锯之后?,还?是忍不住想她,想她就要找她,找她就要把话说给她。


    就是分不开。


    “我没什么信仰,也没什么精神寄托,曾经物理是我的精神寄托,但这两年有点波动,跟你谈之前我总觉得自己活到三四十应该就疯了,”车停了,孟揭拉车门,打了一根烟,手搭在车顶,风撼动着云影,“但跟你在一块之后?,所有的不确定性都有了落脚点,就跟人突然?有了信仰一样,那种永存的精神钢印打进脑子里,我就知道,锚点设下来了。”


    晏在舒就是这样,她自由又松弛,生命力旺盛得像热带雨林里的绿植,他喜欢她挥拍打球,喜欢她攀在四米高的绳子上跟自己较劲儿,喜欢她发脾气,也喜欢她喘息。


    他俩就是天生一对,谁想掺进来,滚回去再活个十九年。


    晏在舒听出意?思了,转到车头,孟揭拿烟的手换到另一边,然?后?牵她腕部,认认真?真?问出一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晏在舒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预设,眼睛里有光,嘴唇弯着,心里的鼓点一刻不停地打着,还?是象征性地回了一下:“考虑什么?”


    而孟揭竟然?说的是,“考虑中止你和辛鸣的关系。”


    第89章 乌龙


    没谈拢。


    晏在舒当下脑子都是懵的, 这欲说?还休的气氛,这胶着黏腻的眼神,她的耐心?和推拉都铺垫一天了, 孟揭竟然能在这时候给她提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懵了几秒, 小伯恩山听见声儿, 从?后院哒哒哒地跑过来,凑晏在舒脚下打转,晏在舒一声不吭,抱起狗, 进了门。


    孟揭也挺懵。


    他掏心?掏肺讲了这么多, 眼看着晏在舒动摇了,也咬钩了,开?始顾念他俩十九年?的恩恩怨怨了,到最后他就提了一嘴辛鸣, 晏在舒能这样当场给他撂脸。


    烟都要?烧到指头了,孟揭在冷风里足足站了三分?钟,把?烟掐了才进屋,晏在舒在岛台边,背对他, 正从?柜子里取杯子,挑挑拣拣,看中了她在拍卖会?上拍给他那只, 姑娘估摸着没看过实物, 这会?儿没认出来,直接取走, 到冰箱旁倒了一杯冰水,水柱细细流下, 壁沿沁了细细密密的冷泡。


    晏在舒刚抿一口,杯子就被拎走了。


    孟揭倒了水,在热水机旁接了杯温的,搁台面上,往前一滑,晏在舒抬手接,成束的光线下,玻璃杯的纹路清晰入眼,她这才看出是拍卖会?上那只,不过也没吭声,低头喝了一口,才说?:“别糟蹋我的杯子了,冷冷热热的不怕它炸了?”


    孟揭回一句:“你对我冷冷热热的,不怕我炸了?”


    啧,晏在舒立马飙一眼过去,刚要?说?话,雍珩的电话就来了,孟揭抬一下手指,眼神里的意思蛮多层的,“一会?球局结束别走,我们谈谈,”


    说?完就起身接电话,简短应了几句,挂断后朝楼上看了眼,“衣服在楼上。”


    一句话,把?晏在舒浑身的刺都捋顺了。


    是想过孟揭会?留着她的房间,但没想过孟揭会?一比一复刻出这房间的原本模样,明明他也才回来没几天。


    彻底分?手后,晏在舒就请阿姨帮忙收拾过这屋里的东西,大?到书和琴,小到发绳和洗护用品,这屋子里但凡是她自个的东西,阿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她用过的物件也被整齐码进纸箱里,当时她给孟揭留了张字条,说?的是让他自己处理干净,免得同时膈应了前女友和现女友。


    但估计他就没动过,那几个纸箱子都还摞在车库吃灰呢。


    晏在舒坐沙发上,眼睛一点?点?扫过房间。


    纱帘,床品,夜灯,书架,能复原的全?让孟揭复原了,衣帽间门一推,衣服都按她的配色喜好排得齐齐整整,连那几个特别难买的牌子竟然都让他买到几件。


    行吧,过目不忘的本事全?用在这儿了是吧。


    网球服放在显眼的地方,全?新的,尺码卡得刚刚好,有洗过烘干过的浅淡香味儿,味道也是她常用的那款柔顺剂味。这就是说?,孟揭早就知?道雍珩攒的这个局,也早就把?晏在舒的行程插了进来,连球服球拍球鞋这些细枝末节全?部考虑到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人又爱又恨的呢?


    转念再一想,孟揭自打跟她牵扯上之后,一直就是这么个“看起来百依百顺,实际上阳奉阴违,还能把?你哄得开?开?心?心?”的狗脾气,复不复合这么简单的事,不应该在小露台那会?儿就谈妥了吗,来来回回扯一个辛鸣,他醋劲儿也没这么大?啊。


    晏在舒把?头发从?衣领里顺出来,弯腰在沙发前边穿长袜边思索的时候,孟揭过来了。


    他一只手抱着小伯恩山,一只手拎她的外套,站在门口,敲两下门框,把?外套往沙发边一抛,晏在舒半空就接住了,跟着披衣,套袖,弯腰把?运动袜拉到小腿,正面迎着他走过去,孟揭也不闪不避,直到晏在舒在身前五厘米的位置停下。


    她眼里有探究,有没消干净的气,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擦过他就出了门,一副要?先在网球场上压他一轮,再回来彻彻底底秋后算账的意气。


    这脾气。


    孟揭空荡荡的右手垂下来,意犹未尽地握了一下。


    ***


    一路小跑热身。


    夜里的网球场特别凉,空旷,风卷着球网波浪似的波动,四周摇撼着疏疏密密的树影,球一砸地,就溅一捧绿色的草叶香。


    雍珩到得早,雷宁和唐甘在停车场就撞上了,这下可好,唐甘这人来疯,跟雷宁一拍即合,压根儿不用雍珩多介绍,他正招手喊雍如菁,听见身后门响,场中的几个人齐刷刷回头。


    先看 ? 见门缓缓拉开?,流淌的树影里延出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拎着球拍走前边的是晏在舒,胳膊肘下夹着一只黑毛狗的是孟揭。


    “哟!”唐甘挑着眉看过去。


    晏在舒应声望过来,朝他们轻挥两下手,孟揭仍旧在后边不疾不徐慢慢走着,反手把?球场门一关,狗一放,回过头来晏在舒已经没影了。


    俩人全?程没交流。


    “嚯!”唐甘又一笑,前后两下逗趣的意思截然不同,跟晏在舒一击拳,明明白白是看热闹的态度,“还没和好呢?”


    晏在舒瞟她一眼:“你怎么一副奸商样。”


    “什么奸商样?”


    雍如菁慢吞吞补一句:“下了重注的奸商样。”


    唐甘笑得弯身拍膝,在冷风里呼出一团团气雾,晏在舒是丁点?儿都不想搭理她,转身跟雷宁打招呼。晏在舒跟雷宁见过几面,在谢女士的某场演出庆功晚宴上,在个把?月前的国?际高?校运动会?上,所以俩人一见上面就先来了个老友礼,手勾着手碰下肩,到边上叙了会?儿旧,没叙多久,唐甘这边不乐意了,嚷着:“赶紧开?始啊,你俩是跑着来了,热了身了,我们再过会?儿就要?冻成冰棍儿了!”


    “那打咯,”晏在舒也抽拍子,空挥了两下,“怎么打,单还是双?”


    雍珩正跟孟揭说?着话,嘴边的笑没落,闻言提议:“刚好六个人,双打吧,六局一轮换,后边再酌情调。”


    “行,谁跟我?”唐甘先举手,这话是问雷宁和孟揭的,她跟晏在舒一家路数,这辈子做不了队友。


    雍珩揉了把?雍如菁脑袋:“如菁跟我,你们自便。”


    这话刚说?完,唐甘咧着笑不怀好意地看晏在舒,“你呢?朋友。”


    孟揭这会?儿终于动身了,他把?随身的保温杯往地上一搁,一边慢条斯理往场地内走,一边往手里揣了一颗球,经过晏在舒时把?她手腕一握,附耳问:“你跟我还是跟雷宁?”


    “这还用说?,肯定跟你……”晏在舒话到这里停了会?儿,侧头看孟揭,“跟你对打啊。”


    她这话都放了,三分?针锋相对,三分?气势如虹,三分?冲天的自信,还有一分?蹭在他掌心?里,孟揭感觉出来了,是半明半昧的欲,至此,他整个人的胜负欲和兴味都被激起来了。


    ***


    双方刚开?场,连缓冲时间都没有,晏在舒起手发球就上猛劲儿,连下三分?,杀得小唐总口香糖都不嚼了,瞠目结舌地看孟揭,“这你不治她?”


    孟揭表情都没变,一副还没热身透的样子,但他也不是会?在竞技场上玩私情的,前三球纯粹是摸晏在舒的发球路径,第四球开?始,“啪”地一记回击,鞭打声明显,干净又利落。


    唐甘乐了,忙里偷闲吹个响哨。


    雍如菁抱着小伯恩山,也笑,握着憨实的小狗爪子左右摆。


    至此,热身结束,正片开?始,双方一来一回打得特别激烈。按硬实力?划分?,两边都是金牌运动员加业余爱好者的搭配,雷宁和唐甘的打法各有千秋,雷宁是经验老道,有大?将?之风,唐甘胜在年?轻,体力?足,两边的分?差基本就悬在另一位队友的发挥上。


    偏这俩祖宗都攒着一股气,球球都像肾上腺素爆棚了,不杀到对方跪地求饶不撒手,晏在舒发球猛,正手拉拍的动作一看就是童子功扎实的,往中线去压对面线路的时候,每一记力?都像奔着球网杀过去一样,气势那么嚣张。


    简直绝了。


    唐甘可太喜欢这种修罗场了。


    雷宁这种在职业赛场上吃球的当然也乐意看戏,他是没想到整场的竞技性和观赏性都那么强,连雍珩都在边上拍了几张晏在舒力?压孟揭的照片,留着,以后能拿来跟孟揭谈判的。


    而全?局最冷静的就是孟揭。


    最难缠的也是孟揭。


    这家伙看出来晏在舒要?压他了,不急,一招一招慢慢接,慢慢拆,耐心?足得不像他,没晏在舒那股劲劲儿的挑衅感,但力?道却?是实打实的,几乎每次挥拍都有鞭打感,动作收得特别干净,网球拍在他手里跟狙/击枪一样。


    打得酣畅淋漓。


    凌晨一点?半才散场。


    一行人回到老洋房,还意犹未尽着,晏在舒往地上一下下按拍着球,还在跟雷宁复盘刚刚攻防的漏洞,汗顺着她脖颈往下淌,整件运动背心?都湿透了,发带也沉甸甸的,孟揭把?球拍归位,让几个女生先去洗漱,穿件衣裳再过来。


    正好,晏在舒房间里的衣服全?是新的,她们仨挤在晏在舒的浴室里,挨个儿冲洗完了,又凑在一起穿衣服,这时候唐甘的手就闲不住,非说?她俩香 ,撩撩这个,撩撩那个,烦死晏在舒了。


    雍如菁把?她惯得尾巴都翘上天了,脸红得像一兜子粉水,整一个小霸王和童养媳,晏在舒可惯不了她半点?,扣上胸衣就一指头戳过去,“再来,撅折了你的。”


    唐甘消停了,可眼睛尖得邪门了,就刚刚扣胸衣那一下子,看到晏在舒胸口那点?破皮,八卦欲瞬间熊熊燃烧:“不是没复合吗?你俩玩挺开?啊。”


    雍如菁动了动耳朵,瞅过来。


    “你这眼睛,”晏在舒飞快一下把?毛衣套上,“不该用的时候就最好使。”


    唐甘笑,凑过来,朝晏在舒勾勾手:“讲真的,和好了没?”


    晏在舒半信半疑看她:“你别是真下了什么重注,赌我俩的感情状态啊。”


    “没有,哪能。”


    唐甘摆摆手,雍如菁在边上欲言又止,手要?举不举的,被霸王花一个瞪眼逼回去了,她心?虚地挪开?目光,到底还是没吭声。


    她俩这番动静晏在舒没看到,晏在舒找了条瑜伽裤,弯身套上,脑子里思索着唐甘的这个问题,末了还是挺客观地答道:“和了一半。”


    “还有一半?”


    晏在舒唰地把?拉链拉上:“还有一半……”


    实话讲,打完一趟酣畅淋漓的球,晏在舒现在累得发虚,对孟揭什么拉扯的心?思都没了,反而是换衣服那会?儿,钻进心?里的那个疑惑越来越重,越来越有实质感——孟揭的各种试探,各种欲说?还休的拉扯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呢?


    没多想,叹了口气,晏在舒还是把?这些破事儿跟她俩摊牌了。


    讲完后,唐甘是扶着墙出房间的,笑得直不起腰了,她一个靠心?眼儿和手腕吃饭的奸商,一眼就看出里边的问题,但她不说?,她就想看孟揭的笑话,顺带也看晏在舒的戏,亲眼看看孟揭吃醋是个什么样。


    唐甘做了件事儿,在临走上车之前,特别浮夸地对他俩说?:“晏晏晚上不住这儿吧?你俩都分?了,不合适,辛鸣这还喘着气儿呢!”


    说?完把?车门“砰”地一关,用力?拍前座座椅,让司机赶紧从?这是非之地逃开?。


    对,这个人精,添油加醋都要?赶热乎的,不但看出他俩的问题,也看出了他俩差的那点?火候,只要?今晚一谈,那肯定什么乌龙什么误会?都扯开?了呀,她要?看笑话,就得当那根捅破窗户纸的棍子。


    就是这点?小聪明,让这整个乌龙事件犹如一枚不断鼓胀的气球,在抵达临界点?之后,“啪”地炸开?了。


    当下晏在舒站在凌晨三点?的冷风里,看着那迅速变成一粒黑点?儿的车影,脑子突然电光照彻一样,在明白孟揭究竟为什么“吃醋”的同时,也意识到孟揭也可能在这句浮夸的话之后意会?到什么。


    她猛地扭头看孟揭,这祖宗半张脸陷在昏暗里,但也抬手拍了把?后颈,很轻地一声笑。


    缠了几天的乱麻,在这一刻全?开?了。


    ***


    壁炉里的火“噼啪”地炸开?。


    小伯恩山熟睡在毯子上。


    孟揭开?了投影,屏幕上正播着一部电影,他站沙发后,一只手专注地调整屏幕,另一只手垂着,握着酒杯,杯里的一方冰“咔咔哒哒”轻响,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像是终于拨云见雾,尘埃落定,也有点?儿难言的,对晏在舒的缠黏。


    晏在舒从?楼上下来,刚一近身,就被孟揭拉着手圈在了跟前。


    晏在舒后脑勺还是麻的,她是真的不会?把?孟揭往“插足者”这方向想。


    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傲一个人,走哪儿不是被追捧着,他要?真以为晏在舒有了新男友,不甘愤怒都是正常的,但他怎么会?跟自己内心?拉锯,一边忍着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一边跟晏在舒玩地下情。


    屏幕晃了晃,终于固定了四角。晏在舒翻过身,要?笑不笑地问他:“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提辛鸣?”


    “这件事讲起来很复杂。”孟揭才不傻,他没打算自揭其短。


    晏在舒说?:“我今晚的时间都留给你啊。”


    “那你先回答我一件事,”孟揭弯腰,放下控制器,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跟她面对着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是今晚球局前,被搞砸的那个问题,晏在舒嗯声,表示听着。


    孟揭低下头,俩人的眼睛只隔着十公分?。


    “考虑一下,让我做你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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