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个真没有


    也不怪蹇硕惊讶, 从汉灵帝下旨召刘备回京开始算,如今不过过去了一个月。按照他的计算,刘备此时可能连幽州都还没走出去呢, 更何况是突然出现在了雒阳城外?


    蹇硕的想法并不愚蠢,反而非常务实,非常附和东汉时期的交通条件。只不过, 他万万想不到阿备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 早就知道汉灵帝刘宏今年要驾崩,所以早早地规划好了路线,准备好的车辆马匹,就等着时机一到便杀出辽东。


    五天前, 当阿备接到了汉灵帝的旨意后, 他就带着五百精兵直接乘坐糜家的海船从幽州辽东郡跨海赶到了青州乐安国的黄河出海口处。相当于从现代的辽宁省大连市坐轮渡坐到了山东省利津市。


    在现代, 利津市是妥妥的内陆城市,和海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在东汉时期,这块地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河入海口, 有着数不清的优良港口。只是后来随着黄河淤泥不断的堆积、冲积平原不断地延伸, 这才慢慢地变成了内陆城市。


    辽东郡和乐安国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即使以东汉时期的航运技术,一天时间也能妥妥赶到。


    再加上阿备对糜家海船的技术改良, 更是让赶路的时间缩短了足足一倍!到最后, 阿备只用了半天的时候便踏上了青州的土地。仅此一项, 便至少节约出了十天的时间。


    然后, 阿备就坐着追锋车一路向西,没日没夜地往雒阳城赶!


    按照《晋书》的记载, 司马懿当年被魏明帝曹叡催着回雒阳托孤时, 身在白屋城, 距离雒阳还有整整四百里。按照普通人的骑马速度,一天行个一百里,至少需要四天才能到;按照曹操麾下虎豹骑的极限速度,一昼一夜连续跑三百里,也要跑一天半。但司马懿坐上追锋车,硬生生只用了一夜时间就跑完了这四百里路,最终顺利地见到了曹叡最后一面,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托孤大臣。


    在当时的阿备看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司马懿那般幸运见到汉灵帝刘宏最后一面。但他本能的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快!


    早一日到达雒阳,见到刘宏最后一面的机会就多一点。早一日到达雒阳,控制住整个局面的力量就强一点。


    乐安国距离雒阳一千五百二十里,阿备坐着追锋车日夜兼程,硬生生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雒阳城。


    一路上,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马,跑坏了多少辆车。


    终于,阿备比常规的行程提前了二十多天到达了雒阳城。


    可惜的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汉灵帝刘宏早已驾崩,刘辩继承皇位,何皇后升级成为太后,大将军何进权倾朝野。


    一切的发展,和历史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但阿备并没有气馁。


    在短暂的悲伤之后,阿备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一边悄悄地在雒阳城外驻扎下来,一边积极打听朝廷里的情况。在打听到蹇硕尚未身故后,阿备当机立断,联络到之前埋伏在宫中的间者,乔装打扮,将蹇硕给劫了出来。


    他的这一番动作,完全是出于知道历史走向后的补救性操作,带着点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侥幸心理。


    毕竟,阿备从头到尾就只看过一部央视版《三国演义》,里面虽然详细地描绘了蹇硕是怎么被十常侍出卖而死的,但压根儿就没提具体的时间。


    而在现实的世界中,蹇硕给十常侍写密信是何等隐秘的事情,十常侍将密信送给何进又是何等机密的操作?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之外,外人又哪里能知道具体的时间?


    因此,阿备能在何进出手前将蹇硕劫走,把上上下下的时间卡得如此恰到好处,不是因为他多厉害,纯粹就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就连阿备自己,在从蹇硕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后,也不由地心中感慨,自己这回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踩在最后一波时间点上完成了一件大事。


    阿备不由地在心中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带锦鲤尾巴的刘先主跪拜祈祷:备门永存!


    阿备亲自上前给蹇硕松绑,亲切地将他扶到小案后坐下,随后道:“备受先帝急召,不敢怠慢。”


    这边,阿备心中不断地念叨着侥幸侥幸。那边,蹇硕心中则接连赞叹着厉害厉害。


    托刘先主“喜怒不行于色”的面部特征,哪怕阿备心里的小人做出比蒙克的呐喊还要夸张一万倍的表情包,他的脸上都能不表露出分毫,依旧保持着淡定从容。


    因此,在蹇硕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刘备早就筹谋好的。他不仅有办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辽东郡赶到雒阳,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还能将自己的人提前安排进宫里,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这其中的心机和手段,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刘备的这番布置行动,实在是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辽东郡距离雒阳城实在太远,汉灵帝刘宏驾崩得又实在太快,刘备肯定能稳稳地坐上托孤大臣的宝座,顺利地掌控所有的权柄。


    如此以来,何进兄妹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头得势?他蹇硕又怎么可能落到鲜些丧命的境地?


    一想到何进兄妹,蹇硕的后槽牙便恨得直痒痒。


    扪心自问,蹇硕心中对刘备是很有敌意的。


    多年前,就是刘备伙同曹操,害死了他的叔父蹇图。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愤恨的情绪早已淡忘了许多。但就像一块钉了钉子的木头,钉子可以被拔去,钉孔却始终会留在木头上。叔父蹇图被害这件事,就像那个永远留在木头上的钉孔一般,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不能忘记血仇。


    这许多年来,蹇硕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就像一举干掉曹操和刘备,以此来告慰叔父的在天之灵。


    汉灵帝刘宏的临终托孤,又让蹇硕对刘备的敌意更多了几分。


    毕竟,权势这种东西就像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天然就具有排他性,只能由一人独占,最忌讳和他人分享。从古至今那么多主君托孤,无论被托孤的有几人,那几个人都会争来斗去最终只留下一个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一重血亲大仇在身,又一重权势争夺在身。自从蹇硕接过汉灵帝刘宏的托孤重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此生都注定要与刘备为敌了。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蹇硕还想过利用刘备从辽东赶到雒阳的时间差,提前布置好一切,从一开始就把刘备给摁死。


    但如今,形势突变。刘辩继承皇位,何进兄妹掌控天下大权,宦官集团又将他抛弃。他这个刘协的托孤大臣陷入了必死的困局。


    此时此刻,满朝公卿、天下万民都不再可靠。唯一能和他成为可靠盟友的,唯一能够救他于水火的,便是一同受到托孤大任的刘备了。


    能混到西园军元帅、汉灵帝刘宏的托孤大臣,蹇硕也不是个蠢人。刹那之间,他便分析清楚了利弊,并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什么血亲大仇,什么权势争夺,在死亡的威胁下统统都要靠边站!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哪怕要复仇、哪怕要夺权,那也要等过了眼前这一关,确保性命无忧之后才能想!


    思绪一定,蹇硕当即用袖子捂住双眼,大哭起来:“何进兄妹枉顾先帝遗命,私立皇子辩为敌,实在是大逆不道!涿侯,先帝驾崩前立你为托孤大臣,足见对你的信任爱重。还望涿侯能举大义,扶助皇子协登基,使先帝的遗志得到伸展,使公正的大义得到张扬!涿侯若有什么驱使,我这个卑微之人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阿备虽然没能见到汉灵帝刘宏最后一面,但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刘宏将他和蹇硕同时立为了托孤大臣。


    当初,阿备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他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刘宏心里有着让他扶助汉室的打算,但万万没想到刘宏居然真的让他当了托孤大臣,将最重要的权柄授予了他。


    他不由地又想起当初刘宏口中的“青山松柏”。或许,刘宏并不是一位好皇帝,但他的确从来都没有辜负过自己。


    而如今,阿备见蹇硕不但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受先帝托孤,丝毫不提他也同样受托孤的事情,还在最后表示愿意受驱使——很显然,蹇硕就是主动退了一步,表示愿意受自己的领导,共同对付何进兄妹。


    阿备心里也很清楚,这或许是蹇硕的权宜之计。当一切安稳下来之后,两人还是免不了要斗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的他也的确不想在内斗上耗费时间和精力,蹇硕能够聪明地放权,是最好的局面。


    因此,阿备也立刻顺着台阶就往下走,丝毫没有犹豫:“元帅放心,备既受托孤重任,必当尽心竭力,完成先帝之愿!”


    两个人顺利结成同盟,很多话就能敞开了说了。


    阿备首先关心地问道:“先帝订立嗣君及托孤大臣,可有遗诏?”


    蹇硕一听,不由地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诚实地答道:“没有。当时先帝急病,终日昏迷,偶尔清醒也无力执笔,因此只是口头上对臣嘱托……”


    这就比较难办了……


    如果有明确的白纸黑字的遗诏,那么刘协的正统性就是毋庸置疑的,他和蹇硕当托孤大臣也就名正言顺。


    但如果没有遗诏,只有口谕,那么这件事的可靠性就要大打折扣了。其他人可以选择遵从,也可以选择不遵从,甚至可以直接认定蹇硕是在捏造。


    阿备忍不住嘴角抽搐:刘宏呀刘宏,你还真是扔下了个烂摊子给我呀……


    阿备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刘辩能在何进的支持下那么顺利地登上皇位。因为刘宏没有留下明确的遗诏,那么按照惯例,身为长子又身为嫡子的刘辩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继承人。


    见气氛凝滞,蹇硕笑着打了个哈哈,试图转移话题:“在下突然失踪,何进必定四处搜查。查到此处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必定少不了一番刀兵相向。敢问涿侯,此次前来,带了多少人马呀?”


    蹇硕心里很清楚,他此次虽然死里逃生,但西园八校尉的兵权必定落入何进的手里。一时半会儿,兵权是肯定夺不回来了。如今他能够依靠的,就只剩下刘备从辽东带过来的郡兵了。


    阿备老实地道:“备星夜兼程而来,只带了亲随十数人。”


    蹇硕笑容一滞,随后又赶紧笑道:“涿侯,事关重大,可不要开玩笑呀。”


    阿备道:“备并未开玩笑。”


    随后,未免蹇硕有误会,阿备还特意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和蹇硕挨个见面。这其中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刘德然、糜芳、简雍、孙乾……


    毕竟他坐的是东汉时期的追锋车,能够带上这十几个亲随已经是极限了,不能指望它突然超越科技限制,变身超级火车,一车皮就拉出一个团。


    蹇硕看着眼前刚刚超过两位数的人头,急得都快要哭死了。


    要知道,京城里光是他从前掌管的西园八校尉就有超过五千人,更不要说还有那掌宿卫宫殿门户的光禄勋、掌宫门卫士的卫尉、掌兵器的执金吾、掌洛阳城门十二所的城门校尉和掌监五营的北军中侯……林林总总加起来,雒阳城中的兵力接近两万人。


    在两万大军面前,他们这十几个人能干什么?给人家塞牙缝吗?


    蹇硕四下张望,期望能在灌木树林之后唰地见到数千精锐。可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半天却连根毛都没看到。


    他不由地又转向刘备,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道:“涿侯,这个可以有。”


    阿备无奈:“这个,真没有。”


    吾命休矣!蹇硕心中绝望哀嚎。


    哀嚎着哀嚎着,蹇硕心中还不由地升起了一点对刘备的怨念,怨念他怎么就这么及时地将他救下了呢?他与其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干脆了当地死了好呢。


    叹了半天气后,蹇硕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他看着刘备,已经开始提前摆烂:“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阿备笑道:“元帅莫急,备自有妙计!”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何进传》:(刘宏)属(刘)协于蹇硕。史书上没有记载刘宏有留下明确的遗诏,文中就设定成没有了。


    第112章 玄德,你的马甲掉了


    诸葛亮从小就明白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这种与众不同, 并不在于他的身材有多么高大、面容多么俊秀、家世多么显赫,而在于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师长。


    那位师长是个道士,名叫得玄。


    说起来这位得玄师长, 其实在他短短八年的生命中并未出现过几回。哪怕诸葛亮天资聪颖,可以清楚地忆起三岁之前的事情,对于这位得玄师长也仅有一抹如月光般浅淡的记忆。


    印象中, 得玄师长总是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麻衣道袍, 雪白的头发用木簪高高地挽在头顶。比实际年龄要青春稚嫩的脸庞淹没在一大堆白花花的胡子里,叫人总是看不清他的五官。


    唯一的、总是清晰的,便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夜空中的北斗星,永远闪耀着亘古不灭的光。


    于是, 一年难得见得玄师长一面的诸葛亮只能在无数个没有得玄师长陪伴的日日夜夜里, 反复回忆那双北斗星辰一般的眼眸, 用记忆作手在其上细细描画。


    得玄师长虽然不常来看望诸葛亮,但对他的教导却从未落下。


    自从他三岁开始记事,他便每月能收到得玄师长托人送来的包裹, 里面塞满了各种新奇的画册。五彩缤纷的图画上, 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人做着各种事情:洗手、行礼、玩耍、学习……他模仿着书上的小人行动坐卧, 家里的长辈都夸他规矩有礼。


    后来,随着他的年岁渐渐长大, 包裹换成了木箱子, 画册换成了写满了字句的书籍。


    从那些书籍中, 诸葛亮逐渐明白了什么是数学、什么是地理、什么是生物、什么是物理、什么是化学;


    明白了人之所以会生病, 大多是因为一种名为“细菌”的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


    明白了热空气向上升、冷空气向下降,冷热空气对流形成了风;


    明白了人们脚下踏着的这块土地其实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球体, 苹果因此向下掉落, 炎日因此东升;


    明白了三角形中各个角的角度与边的边长之间有着固定的数量关系, 只要知道相应的条件就能求出未知的边角数据……


    这一切的知识,他的父母长辈没有教过他,他的儒家经典不会教给他,他身边的其他人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起先,诸葛亮对这些知识也是有所怀疑的,但在几个简单的试验都得到了验证后,他便明白这些知识全都是真实、正确的。


    诸葛亮敏锐地意识到,得玄师长教给自己的这些知识价值巨大,如果肆意炫耀便如同小儿怀抱千金行于闹事,时间长了必然会引来祸患。


    于是,他一边如饥似渴地用功学习,一边低调地将所有的书籍都收拾藏好。只有长辈们主动问起的时候,他才会避重就轻地说上一两句。


    好在,得玄师长的身份是个隐居世外的得道高人,懂一些普通人不懂的知识也是常事。长辈们往往感叹了一番后,便不会再多问了。


    除了书籍之外,得玄师长偶尔还会送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


    比如说,有一种分成上下两栏的木框子,里面竖着一条条的小棍子。上面一栏的每根小棍子上都穿着两颗活动的珠子;下面一栏的每根小棍子上都穿着五颗活动的珠子。只要按照口诀波动上下的珠子,就能进行快速的计算。


    诸葛亮点评:算盘非常好用,极大地缩短了计算时间、提高了准确率。


    比如说,有一种通体都上了黑漆的木板,配套着还有一种用石膏和石灰混合而成的小圆柱。用小圆柱在黑木板上涂写,就能清晰地显出字来。


    诸葛亮点评:黑板和粉笔很好用。但粉笔的粉尘较大且对手部有轻微腐蚀性,建议改进。


    比如说,有一种长方形的布条,布条的四个角上还缝了细长的带子。布条里面有夹层,里面装满了蓬松柔软的棉花。诸葛亮起先不知道这布条是干什么用的,后来无意间被两个姐姐撞见,才知道这叫“月事带”。


    诸葛亮点评:亮乃男子,师长怎么能把月事带送来给我看呢?师长难道分不清男女吗?请师长以后不要再如此戏耍亮了!


    另附了一张小纸条:大姐觉得棉花干净,很喜欢。但棉花不吸水,不如草木灰好用。二姐觉得棉花太贵了,舍不得用。望师长能想办法改进。


    总之,无论得玄师长送来的物品是好用还是不好用、靠谱还是不靠谱,诸葛亮都会认真观察、仔细分析,并且给出有理有据的改进意见。


    而收到回信的得玄师长也会认真地对改进意见进行分析、落实。


    往往到第二个月的时候,诸葛亮就能从木箱里找到已经改好了的物品,或者被得玄师长再次修改了的设计图纸。


    两个人就在这一月又一月的往来通信中,不断地进行着讨论和交流。


    而诸葛亮,也在这一月又一月的精进成长中,逐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当兄长诸葛瑾看到了他手里的算盘后,惊讶地道:“亮弟什么时候去宏文堂买了个算盘?你平常不是不逛市集吗?……咦,不对,这不是弘文堂的算盘。这可比弘文堂的算盘做得精致多了……”


    诸葛亮第一次听说弘文堂,便追问了几句。然后他就听说,这弘文堂是从幽州玄菟郡发家的一号书舍,商号开遍了大汉各郡县,专卖笔墨纸砚。


    算盘就是弘文堂最先开始卖的。后来其他的商户虽多有仿制,但讲究一点的人家还是最喜欢到弘文堂去买。


    介绍完了算盘和弘文堂的渊源,诸葛瑾还不忘补充一点民间八卦:“弘文堂是在刘府君到任后突然发展起来的,大家都猜这弘文堂背后的老板就是他。还传说,这算盘也是刘府君发明的呢。”


    诸葛亮:“哪个刘府君?”


    诸葛瑾:“就是现任辽东郡太守的刘府君,刘备,刘玄德。”


    诸葛亮心想:哦,刘备,刘玄德。


    但他也就是在心里随便想了一下,很快就将这点不起眼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再比如,诸葛亮在和得玄师长讨论了数次后,终于改进了出了一种新型的耕犁。诸葛亮很高兴,当即将这种新型耕犁做了出来,并兴冲冲地展示给了父亲和兄长看。


    谁知,父亲诸葛圭却板着脸直接教训起来:“这曲辕犁早已有人制出,亮儿怎能逛言乃是自己首创?不诚不信,非君子所为。”


    诸葛亮原本不信,但被父亲带着去仓库里、去田地上果然看到了许多曲辕犁后,这才终于死了心。


    见诸葛亮灰心丧气的模样,诸葛圭不忍心,又细细地将他制作的曲辕犁看了看,并且拿到田里试了试,转而笑道:“是为父轻言了。亮儿制作的曲辕犁与原来的有许多不同之处,用起来也更加省力轻巧。亮儿当真聪慧过人!”


    诸葛亮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思路却拐到了另一个方向:“父亲,你知道这曲辕犁原本是何人所制吗?”


    诸葛圭道:“据说是辽东郡太守刘玄德领百工馆匠人所制。”


    诸葛亮心想:又是你,刘备,刘玄德。


    这一次,诸葛亮没再将之抛诸脑后,而是深深深深地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


    再比如,诸葛亮按照得玄师长寄来的图纸,费尽心思制成了一架水车,放在自家的田庄上吱呀吱呀地转着,引起一片赞叹。


    一位从北地归来的族叔见了,惊讶地道:“我琅琊郡竟然也有水车了?”


    诸葛亮:“族叔此话怎讲?”


    族叔:“据我所知,这水车乃是辽东郡太守刘玄德带领百工馆匠人一同改进制作,年前才开始在辽东、玄菟两郡推广。就连与之相邻的涿郡,都还未曾设过一架水车。今日却突然在千里之外的琅琊郡见到,因此感到惊讶。”


    诸葛亮心猛地一沉。


    如果说某件事一次出现是巧合,两次出现是巧合,那么三次出现还能是巧合吗?


    为什么得玄师长和他讨论改进的物品与刘玄德太守的制作物品高度重合?为什么得玄师长能够拿出玄德太守制作物品的详细图纸?为什么得玄师长能够在玄德太守制作物品推广前就获得物品的详细信息?


    得玄师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和玄德太守又是什么关系?


    得玄师长、得玄师长……玄德太守、玄德太守……


    得玄、得玄……玄德、玄德……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诸葛亮的小脑袋瓜里一闪而过,让他整个思绪豁然开朗。


    “他们其实是一个人?”诸葛亮的声音还有些怀疑,但目光却越发地坚定,“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得玄师长就是玄德太守!玄德太守就是得玄师长!


    突然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小朋友诸葛亮并没有到处声张,而是按下激动的心情悄悄地潜伏起来,默默地继续收集证据。而随着收集到的证据越来越多,他的猜想也越来越得到了验证。


    到最后,诸葛亮终于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看着天上明亮的北斗星,诸葛亮忍不住裹紧被子、捂住嘴巴,嘻嘻地笑成一团。


    他已经决定了,他要严格地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下一次见到得玄师长的时候,再当面揭穿他。那个时候,得玄师长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诸葛亮在脑海里想象刘备可能露出的表情,自己先把自己给逗乐了,捏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很快就将自己滚成了一条胖乎乎的毛毛虫。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他成功玩笑刘备之前,两条消息率先传来,打破了所有的一切。


    第一条消息,汉灵帝刘宏驾崩,皇子辩继承皇位。


    这一条消息,是在汉灵帝刘宏驾崩后十天,通过驿站传书到达琅琊郡的。消息一到,郡里上上下下便取消了酒宴、挂上了白布,按照礼仪各自服丧。


    第二条消息,是汉灵帝刘宏死前三天急召辽东郡太守刘备回京师雒阳。


    这第二件事情,按理来说发生在汉灵帝刘宏驾崩之前。但因为这件事和琅琊郡本身无关,官驿便未曾传报。还是因为诸葛亮知道得玄师长就是刘备后,专门留意和他有关的大小消息,这才无意中打听到的。


    因此,诸葛亮其实是同一天收到的这两条消息。


    收到消息后,诸葛亮聪明的小脑袋一转,立刻变了脸色:“不好,师长危矣!”


    哪怕身在千里之外,哪怕并未亲眼见过那些皇亲国戚,诸葛亮依然凭借着有限的信息推导出了事情的真相,并且敏锐地感知到了刘备身处的险境。


    在一月月的信件往来中,在一年年的倾囊相授下,诸葛亮早已将刘备看作了此生最敬重的师长,当作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如今知道刘备身陷险境,极有可能命丧黄泉,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看了看自己稚嫩的小手,年仅九岁的诸葛亮瞬息之间便做好了决定:他要离开琅琊郡!他要去雒阳!他要去救刘备,去救他的师长、他的府君、他的主公!


    【作者有话说】


    让亮亮出来打童工了。


    第113章 努力苟住


    打定主意之后, 诸葛亮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将一副大汉全境地图铺在地上,一边拿着直尺在上面比划, 一边在心里快速地进行计算规划。


    琅琊郡距离雒阳一千五百里,快马加鞭的话大约十五天能到。可是他今年才九岁,还不会骑马, 只能坐车, 那么就至少需要三十天。


    旨意从雒阳发到辽东郡,刘备再从辽东郡赶到雒阳,至少需要五十天。


    五十天减去他收到灵帝崩逝消息花费的十天,再减去他从琅琊郡赶到雒阳的三十天, 还剩下十天。


    也就是说, 他可以比刘备早十天到达雒阳进行准备。


    一番计算后, 诸葛亮握了握拳头,心中更有底气了:很好,时间很充裕,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操作一番。


    诸葛亮一边收拾东西, 一边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仆从, 把自己的计划都给他说了。


    这个仆从名叫卫强,是他六岁开蒙后, 父亲为他挑选的, 大他八岁, 平日里主要负责围随照顾、安全保护。这么多年来, 诸葛亮但凡要出门,无论远近, 卫强都要跟随在他身边。


    这一次, 诸葛亮要出门,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卫强。没办法,他年龄太小了,既没有出过郡县,又不会骑马赶车,必须找个可靠的人陪着才行。


    卫强一听诸葛亮的计划,连忙摇头,其幅度之大、频率之快直接都晃出了残影:“不可,不可!这也太危险了!二公子如果真的担心刘府君,写一封书信给他便可,不必亲自过去。”


    此时,诸葛亮最小的弟弟诸葛均已经出生。于是,诸葛亮便从众人口中的“小公子”升级成为了“二公子”。


    诸葛亮叹了口气:“我身边的仆从,也不只你一个,你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我单叫了你来说,而没有叫别人吗?”


    卫强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想也没想地答道:“因为我是所有仆从里最壮的,也是所有仆从里最讨二公子喜欢的?”


    “不。”诸葛亮板着脸,用还带着奶音的嗓子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是得玄师长的人,更是刘府君的人。”


    卫强惊呆了:“二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诸葛亮从柜子的最角落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将里面放着的一张烧了一半的小纸条拿出来,摆在了卫强面前。卫强拿起小纸条,扫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原本装出来的懵懂和呆傻一扫而空。


    卫强叹道:“二公子果然聪慧。我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没想到二公子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不,你的伪装很完美。我能拿到这张纸条,也不过是凑巧而已。”诸葛亮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找到你这一个破绽。”


    沉默片刻后,卫强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道:“二公子既然知道了在下的身份,必然也能够明白刘府君的一片苦心。还请二公子念兹在兹,不要以身涉险。”


    刘备的一片苦心?诸葛亮又怎会不明白呢?


    刘备必然是将他看作了极为重要的人,才会费尽周折地从他出生之前便开始谋划布局,才会全心全意又隐姓埋名地将重要的知识倾囊相授,才会想方设法地将卫强送到他的身边只为守护他的安全。


    可同样的,他诸葛亮对刘备又何尝不是一片真心呢?他诸葛亮又何尝不是将刘备看作了极为重要的人呢?


    要他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诸葛亮敛下眼睫,藏在袖中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腰侧的玉佩。那块玉佩上,雕刻这摇曳的羽扇,雕刻着相合的鱼水——这是他周岁时刘备送他的玉佩,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从不离身。


    “阿强,我今天跟你讲这件事,不是来和你商量的,而是来通知你的。”诸葛亮的声音骤然强硬起来,虽然末尾上还带着点轻浮的奶气,但整个音调已经如同露出了润泽光芒的璞玉。


    “我已经决定要去雒阳了。你应该很清楚,以我的本事,无论是你,还是叔父亦或是兄长,哪怕全城的人都加在一起也绝对拦不住我。


    你如果不跟我走,那我就自己一个人走。此去雒阳,千里迢迢,匪盗灾祸数不胜数、防不胜防。如果我在路上出了什么好歹,你准备要如何向刘府君交代?


    如今,你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我走,听从我的指挥,一路上守护我的安全。如此,你方才能不负刘府君的重托。”


    诸葛亮向来性子极好,几乎不会对下人说重话。如今骤然翻脸,直接把卫强给震住了!


    而在片刻的震愣之后,哪怕卫强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诸葛亮说得对:从听到诸葛亮说的第一个字起,自己便已经上了贼船,不上也得上了。


    于是死了心、认了命的卫强立刻调整心态,一心一意地为诸葛亮奔走行动。当天,便架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车,载着诸葛亮悄咪咪地出了城。


    诸葛亮的卧房里一切如故,只在案桌的显眼处放着一封信,说明自己与卫强出门远游,归期不定,家中人勿要牵挂。


    等到诸葛家的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两人早已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如今当家的诸葛玄气得直跳脚,一边吩咐仆从赶紧去找去追,一边发出悬赏:无论是谁,只要将诸葛亮安全无虞地带回,便将酬谢黄金二十斤。


    这一边,诸葛家鸡飞狗跳;另一边,阿备的车驾里则悠然静谧。


    阿备与蹇硕同乘一车,分坐两边。趁着赶路的功夫,阿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从前有一个大家族,家里富可敌国。老父亲有四个儿子,哪个儿子做了家主,哪个就能掌握家里那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为此,几个儿子各个都争红了眼睛。”


    随着马车的规律摇晃,阿备温和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娓娓道来。


    “原本大儿子和二儿子争夺得最激烈。但某一天,二儿子突然掉到了山沟里,连尸体都没找到,大家都认为他死了。


    三儿子和四儿子觉得自己有机会了,便开始与大儿子争斗。几番折腾下来,大儿子、三儿子、四儿子死的死、残的残,都不能再继承家业了。


    就在这个时候,失踪的二儿子突然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了。


    于是,为了家业的安稳。老父亲确立二儿子做了继承者。”


    故事讲完了,阿备看着蹇硕,道出了故事的中心思想:“所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争就是争,争就是不争。老子言: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蹇硕听不懂老子的深奥之言,但听懂了阿备的通俗小故事:“你的意思是,让我暂时不要和何进争斗。只要我退了下来,何进必然要和其他宦官以及士族斗。到时候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所有人都会实力大减。”


    阿备点头微笑:“然也。”


    “可是,朝廷上的争斗哪有这么简单——说斗就斗,说不斗就不斗了?”蹇硕思索片刻后,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就算我指天发誓我不再争斗了,何进也不会相信的,除非我死了……”


    蹇硕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襟,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让人把我的衣服脱了……?”


    “对。”阿备接过话茬,将自己安排一五一十道出,“我派人找了一具和你身形类似的尸体,穿上你的衣服,扔进了河里。估计这几天,何进的人手就会找到。到那个时候,整个雒阳朝廷的人都会认为你已经死了。”


    诈死,一个在东汉时期有损名节,几乎不会被人采用的办法。但正因为其他人都不会认为当事人会采用,所以一旦用起来效果就会出奇的好,一用一个准。


    至于当事人蹇硕的名节嘛——反正作为一个宦官,他早就没有名节这种东西了。


    只有衣着整洁干净的人,被人泼了脏水之后会气急败坏。一个早已在泥地里滚了三百圈的人,就算再怎么被人泼脏水,也都不会在乎了。


    所以当蹇硕知道自己“被”诈死之后,接受度十分良好,甚至隐隐约约地对之后的发展有了一点小期待。


    “那咱们什么时候重新回到朝廷上呢?”蹇硕的眼中闪烁起期待的光芒,不断追问。


    毕竟,在刘备的故事中,失踪了的二儿子最终可是在关键时刻回到了老父亲面前,并由此成功继承了那个富可敌国的家。


    阿备看了蹇硕一眼,明白他心中所想。


    可惜,东汉的国运注定终结,天下注定大乱。等到何进身死,董卓进京之时,哪怕他们这些人重回朝堂,接手的也不可能是一个强盛风光的帝国,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末世。


    故事中富可敌国的家族是不存在的。现实中有的,只是一座四处漏雨、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但是这些事,不能跟蹇硕说。


    他还需要蹇硕做帮手。他必须要给蹇硕干下去的信心。


    “这个,备可不敢乱说。”阿备笑了笑,撩起布帘,从缝隙出看了看外面的风景,故作高深地长叹道,“或许,只有天知道吧。”


    阿备的表演效果非常好,车厢内唯一的观众蹇硕立刻被那种神秘、镇定、坦然的氛围给打动了。


    他笑了,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他叹气,肯定对何进那帮蠢货的暗中嘲讽。


    他“不敢乱说”,肯定是肚里有货、胸里有策,只是谨言慎行。


    他将一切归于上天,肯定是在努力保持君子低调谦逊的美好品格。


    一番深入细致的分析后,蹇硕对刘备的钦佩更上了一层楼。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蹇硕借着斑驳的日光看着刘备俊朗坚毅的侧脸,心中不住地赞叹:不愧是被先帝视为半身、托付重任的涿侯!果然非同一般!


    片刻后,蹇硕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我假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做些什么呢?招兵买马?暗中联络?”


    阿备摇了摇头:“都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正在此时,一队人到达了目的地,马车停了下来。


    阿备下了车,转头看向蹇硕,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那就是——苟起来!”


    要想生活过得走,就得学会苟一苟。


    不乱蹦跶不冒头,暗中发育再出手。


    第114章 棋子与棋手


    “苟?”


    身为东汉土著的蹇硕自然不明白现代“苟学”的博大精深。但从古至今, 也有“苟且偷生”、“蝇营狗苟”这些词语流传。因此,蹇硕稍微愣了一下,还是很快明白了阿备所说的意思。


    蹇硕又四下看了看, 只见他们面前的乃是一座中等规模的造纸工坊。


    数十个工人在宽大的院子里或站或坐,反复拣选着合适的树皮与稻草。连片的茅草屋内,不时有抬着沉重纸浆的工人进进出出。茅屋上高耸的烟囱中, 连续不断地升腾着洁白的蒸汽。


    蹇硕疑惑:“这里是……?”


    阿备道:“这里是我一位朋友名下的产业。”


    蹇硕了然。


    他也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人, 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当官的位高权重,但不一定有钱财。要想生活宽裕点,难免不接触商贸之事,或者商人主动投靠, 或者借家人远程操控, 或者借同乡好友搞点分润……方法不一而足。


    而由此网罗起来的这些关系, 既隐秘又牢靠,很适合在特殊时期做些隐秘之事。


    如今他眼前的这个造纸工坊,进进出出的工人至少百余, 不时还有雒阳来的货商往来交易。他们这十几个人藏在这里面, 既不会引人注目, 又能及时地获得雒阳城中的消息,实在是很不错。


    阿备笑了笑, 带着众人走进工坊的内间。刘德然提前一步赶到, 早就将一切打点妥当了。


    阿备沏了一壶茶, 端坐在草垫上, 悠悠地道:“元帅且看着吧,朝堂里的那些人很快就会斗得不可开交了。咱们就在这里慢慢等, 等到我那一千精兵入京, 一切便都分明了。”


    雒阳城中, 蹇硕的“尸体”很快被打捞上岸。在得知自己的心腹大患已死之后,何进在大喜之余,也开始琢磨起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做了大将军心腹的袁绍建议道:“蹇硕既死,宦官便失了爪牙,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大将军如今正当更进一步,将那群阉竖小人除尽!”


    何进捋着胡子,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有一个皇帝。相应的,朝堂之上掌权的外戚也只能有一家。如今何太后与董太后共同临朝,何家与董家共同分享帝国的权力。这权力的宝座就显得格外拥挤。


    何进自认是个喜爱享受的人,榻只愿独睡,座只愿独踞,权——自然也只喜欢独占。


    他虽然也讨厌那些宦官,但他更明白谁对他的威胁更大。因此,在解决了蹇硕之后,他迅速地将矛头对准了汉灵帝的生母董太后。


    董太后势单力薄,很快就在这场权力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一杯鸩酒入了黄泉,整个董家也死的死、散的散。


    如今,整个朝堂中再无一人的权势可以抗衡何进,再无一人的兵锋可以阻挡何进。何进虽然名为汉朝的大将军,但已经实际上掌控了大汉的皇权,成了大汉的皇帝。


    议事之时,何进虽然还未饮酒但已经飘然欲仙,只觉得人生在世已然登上了巅峰。


    袁绍再次进言,请何进诛灭阉宦。何进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个袁本初什么都好,就是士族的毛病太重——对宦官敌视严重,遇事又喜欢夸大后果。


    宦官们虽然是有些力量,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现在是执掌天下权柄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宦官们想动他,就像蚂蚁攻大象、蜉蝣撼大树,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沉吟片刻后,袁绍再次进言道:“大将军,宦官们并非全无反抗之力。他们手里还有一支可用的精兵,大将军难道忘了吗?”


    “可用的精兵?”何进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是宫里那些只能拿得动菜刀的小黄门?”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不,在下说的是涿侯刘备手里的一千精兵。”袁绍不卑不亢,娓娓道来,“根据驿站送来的消息,这一千精兵最多再过十日便能到达雒阳。涿侯身负先帝遗诏,必定扶立皇子协。到时候,他与宦官们里应外合,岂不是危害于我们?”


    刹那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心中隐隐对袁绍升起了一阵佩服。


    这段日子里,他们先除蹇硕,再除董太后,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他们都忘记了,还有刘备这一队人马正向着雒阳城赶来,向着他们手里的权力赶来。


    何进抿着嘴,垂下的眼睫中不时闪过一丝寒冷的精光。


    那是杀意。


    坐在下首的曹操一惊,赶紧起身道:“蹇硕已死,先帝遗诏无从对证。如今陛下已经登基,顺天承命。涿侯若硬要扶立皇子协,便是大逆不道,天下共讨之。涿侯不是愚笨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


    何进:“……”


    见何进脸上神色稍动,曹操继续道:“涿侯千里迢迢而来,便如同水中浮萍,无所依托。大将军若能晓之以情理,许之以高官,必定能将其拉拢过来。到时候,大将军实力大增,区区宦官又何足为惧?”


    曹操的分析合情合理,何进终于收起眼中的杀意,拊掌大笑道:“孟德言之有理,说服涿侯之事便交给你去办。至于本初所言诛灭阉宦之事……”


    何进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转开了视线:“容后再议。”


    何进府里的议事结束之后,曹操纵马追上了袁绍,有些不高兴地埋怨道:“本初兄,你说宦官就说宦官,何必牵扯出玄德?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玄德差点就要没命了!”


    袁绍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既为大将军臣属,自当尽心竭力。”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吧!”曹操气得甩起了鞭子,从深红色直裾下伸出的双腿在马肚子上不住地晃悠,“就算是实话,你也可以说得委婉一点呀——就像我刚才那样。咱们三人好不容易再见一面,怎么能刀兵相向呢?”


    袁绍转头:“你很想见刘玄德吗?”


    “那当然!”曹操捋了捋马鞭,一下子抽在手心里,笑道,“你说,咱们一起向大将军进言,让玄德留在雒阳做执金吾怎么样?到时候咱们三人就像以前那样,入朝时一起为陛下尽忠、为国家效力,休沐时一起走鸡斗狗、跑马饮酒,多好呀!”


    袁绍看着曹操,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但他很快收敛了神情,就好像小孩子做了错事般惊慌地收回了手。


    他垂下了眼眸,悠悠地叹道,“是呀,多好呀。可惜……”


    袁绍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一拨马头,快速地跑了出去,跑进了雒阳城深深的街巷中,跑进了如墨般漆黑的夜色里,任凭曹操在后面如何呼喊,也绝不回头。


    刚一进宅邸,袁绍便被仆从请到了书房里。


    哪怕如今袁绍升做了司隶校尉,依然如同十年前那样住在袁氏的宅邸中,和其他族中的亲友住在一起。


    外人见了,都要夸一句家风优良,并对着那“四世三公”的光环露出钦羡的目光。


    但袁绍却只觉得讽刺和可笑。


    外人眼中的光环和荣耀,在他看来,不过是镣铐和枷锁。


    如今,袁氏的族长依旧是袁隗。现在,他的官位比三公更进了一步,做了当朝的太傅,与大将军何进一起参录尚书事,共掌朝堂。


    “怎样?”袁隗一边摆弄着身边的鲜花,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大将军同意诛灭阉宦了吗?”


    “大将军说之后再议。”


    袁隗停下手,深深地叹了口气:“本初呀,你在大将军身边呆了也有十年了吧?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劝不了他呢?”


    袁隗的语调极轻极浅,但其中沉重的威压却如同泰山一般直直地压在了袁绍的身上。袁绍的心狠狠一颤,刹那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小时候,回到了那些被藤条和木棍严厉管教的日子里。


    袁绍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不敢有一丝一毫地不恭顺。


    “侄儿无能。”


    “说告罪的话是最没用的,干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袁隗瞥了一眼袁本初的发髻,重新将目光移回到花枝上,轻声道:“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棋局吗?作为一个优秀的棋手,下棋的时候,不要只着眼一子一眼。要放眼全局,要灵活地调用手里的所有棋子。”


    袁绍依旧恭顺地叩着首:“侄儿受教了。”


    袁隗:“下去吧。下一次,我要听到成功的好消息。”


    “是。”


    袁绍拐过一廊角,回头深深地望向那透着昏黄灯光的书房。


    在袁隗的眼中,天下是他的棋盘,他是悠闲自得操纵一切的棋手,袁家宝贝的继承人袁基是下一任棋手。他们天生高贵,他们天生不凡。


    至于棋子。天命在身的刘辩是棋子,位高权重的何进是棋子,血脉亲人的自己也是棋子!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人不是石头做的棋子,人是有血有肉的活物,会思考、会行动,更会反抗!


    谁说他袁本初终其一生只能做一颗棋子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棋盘,成为那个执掌一切的棋手!


    而另一边,刚走到临沂县地域的诸葛亮突然被一人一马拦住了去路。


    那截道的青年身形十分魁梧,黝黑的脸庞上胡须虬髯,一双眼睛直直地发着狼一般的精光。


    这是个杀过人的人。


    卫强立刻做出了判断,“唰”地抽出了腰上的长剑。


    “留下车里的人!”


    那壮汉大喝一声,从腰后抽出短戟,“嗖”地一下扔了出去。


    第115章 壮士请留步


    那壮汉从腰后抽出一支小戟, “嗖”地一下甩出去,直直地飞向诸葛亮所在的方向。卫强心中一凛,提着宝剑冲到诸葛亮身前, 一个泰山压顶般的下劈将飞戟砸进了地里。金属的戟头与土石碰撞,发出凛然刺耳的声音。


    葛卫两人还未舒口气,又一支小戟贴着地面紧随而来。那小戟的角度极为刁钻, 将卫强的小腿和马匹的腿部对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卫强功夫不到家, 必定被一戟砍伤下肢,失去行动能力,到时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诸葛亮被人掳走;如果卫强功夫到家,躲过了小戟, 那么在他身后拉车的马匹就将受到重伤, 车上的诸葛亮也会被人掳走。


    好精妙的功夫!好伶俐的心思!


    卫强心中暗叹, 一咬牙,将宝剑直插进地里,硬生生地挡住了那飞来的一戟。随后抽出宝剑, 拼着身上受伤, 也要拉近两人的距离, 用以压制壮汉手里的飞戟,护卫好诸葛亮的安全。


    “好功夫!”


    那截道的壮汉显然也是个豪阔的性子。他见卫强接连接下他两记飞戟依旧毫发无伤, 顿时眼睛一亮, 忍不住生出英雄相惜的感情来。他手持小戟, 也向着卫强猛冲过去, 一边出招一边大叫,打得酣畅淋漓, 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反倒把一开始的目标诸葛亮给抛到了脑后。


    诸葛亮坐在车上, 心中有些无语。


    若他是那壮汉, 早有千百种办法悄无声息、毫不费力地将自己拿下,哪里用得着与卫强缠斗至此。不过转念一想,人与人之间毕竟不同,也正因为这壮汉勇猛有余智计不足,他才能安坐至此,有功夫继续谋划。


    诸葛亮悄悄探出头去,仔细观察。


    只见那壮汉的招式与他的性格体型一样,大开大合,刚猛强硬,膂力过人。对面的卫强则机敏灵活,招式变幻,既又硬功夫能抗下壮汉的巨力,又有技巧能躲开壮汉刁钻的进攻。


    诸葛亮暗中看了片刻,心中有了底,便开口道:“壮士这些招式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毫无章法,实则暗合八卦之意,阴阳交错、刚柔并济,如波涛翻滚一般连绵不断、变化无穷。只可惜,壮士不谙八卦真意,不能将招式融会贯通,构成一系,招式之中多有漏洞。阿强,你只需从东面进攻,便能将其擒住。”


    壮汉一听,哈哈大笑道:“你都说出来了,还怎么抓我?傻瓜!”


    抬头见卫强的宝剑果然从东南方向而来,壮汉心里一乐,一边举戟抵挡,一面向西面移动。结果刚走出一步,就被藏在草丛下面的树根给绊了一下,当场就身形不稳被卫强给擒住了。


    诸葛亮抿唇一笑,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说谁是傻瓜呢?”


    壮汉恍然大悟,当即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怀疑人生。


    “之前某就听说琅琊诸葛家的二公子聪慧过人,不同寻常。之前某还当人吹牛,从不相信。今日一见……”壮汉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小戟,拱手行礼,“某心服口服。”


    见壮汉彻底没了再战的心思,谨慎的卫强这才将宝剑收回剑鞘。


    诸葛亮问起壮汉的姓名籍贯,壮汉道:“某姓典,名韦,陈留郡己吾县人。因在家乡犯了事杀了人,如今到处流亡。”


    卫强听到此处,不由地皱起眉头,握紧宝剑,暗暗将诸葛亮护在身后。这种危险分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性大发,可不能让他近了二公子的身。


    诸葛亮又问典韦为何杀人。典韦据实答道:“那睢阳李永行事张狂,平日里不但欺压百姓,还打杀了我的好友襄邑刘氏一家三口。我气不过,就将那李永和他的妻子杀了。”


    “你为好友报仇,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诸葛亮点了点头,“可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拦路掳我呢?”


    说到这个话题,典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在外流亡多年,手里不宽裕。听说琅琊诸葛家的二公子走失,诸葛家出二十金重赏寻回公子的人,便想着挣上一笔。”


    诸葛亮仔细观察典韦,见他目光如炬、气质周正,是个心思纯良之人,再听他为友报仇的事迹,更感叹他的忠义豪爽,心中便不由地起了招揽了心思。


    他这次去雒阳,走得匆忙,身边只带了卫强一个人。他虽然自负聪慧,能用智计解决各种事情,但谁又嫌弃帮手多呢?典韦如此忠义勇猛,若能得他的相助,刘备的安全便能多一层保障。


    主意一定,诸葛亮便道:“拿到二十金,不过是解决了一时的困境。若能得朝廷功名,那才是真正的一世无忧。如今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典韦听了,顿时眼睛一亮,心中欢喜。


    流亡的生活看起来自由自在,可一来要隐姓埋名,二来要远离家乡。不仅没有正规的收入,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而且还不能见到家人朋友,没有情感慰藉——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正常人谁愿意一直这样流亡在外呢?正常人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更何况是得朝廷功名,光明正大地衣锦还乡,正常人谁不想呢?


    典韦当然也想,当即答道:“愿闻公子之意。”


    诸葛亮道:“我主乃是先帝亲封的‘御弟’,当今天子的皇叔、涿县县候、辽东郡太守刘玄德。不仅礼贤下士,而且用人选才不拘一格。许多善植老农、巧心工匠,甚至是商人,都能获得任用。壮士勇武过人,又忠义有节,若能侍奉我主,必定前途无量。”


    典韦在外多年,一直听说刘备的贤名,心里早就想要去投靠。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成行。


    如今听说诸葛亮有门路,典韦喜不自胜,当即拜倒:“韦愿为刘府君效力!”


    于是,诸葛亮便带着卫强和典韦重新出发,向着雒阳城继续前进。


    朝廷之上,宦官们也不是傻子。


    十常侍知道何进看不顺眼他们,一直在努力想办法运作。


    他们先是出卖了蹇硕,想以此做投名状,投靠何进集团。——失败。


    于是,他们又投靠董太后集团,通过帮董太后出谋划策来获得权势,对抗何进。——失败。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于是又想到要投靠何蕾何太后,以此自保。于是,十常侍给何蕾的母亲舞阳君、弟弟何苗送了许多的金银珠宝,请求他们为自己说好话。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也反复求见何蕾,各种低声下气、述说旧情。


    何蕾听了张让的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如同远山一样秀丽的黛眉微微下弯,饱满润泽的朱唇轻轻掩盖在蒲草编成的便面扇后:“孤进宫确实受了你们不少照顾。可是张常侍,孤让亲妹妹嫁给你的儿子,便已经还完了这份人情。如今想让孤帮你们,于孤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让道:“陛下年幼,事事少不了要太后做主。可太后身居深宫,行事多有不便。我们这些宦官虽然年老体衰,但是干些跑腿传话的活还是可以的。只要太后能保住老奴们的一条命,老奴们愿意像侍奉邓太后、窦太后那样,侍奉太后您!”


    张让这番话听上去平平无奇,但他在语气中特意加重的“邓太后”、“窦太后”却如两块沉重的石头一般,在何蕾的心湖上投出了涟漪。


    邓太后、窦太后,都是后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执政太后。她们虽身居深宫,却执掌天下;虽身为太后,却执掌皇权。


    她们,是大汉王朝实际的掌控者,是万里江山的实际拥有者!


    现在,她已经是太后了,为什么就不能更近一步成为实权太后呢?


    何进这个哥哥虽然好,但到底隔了一层。自己若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还得先征得他的同意,说起来也令人泄气。倒不如自己攥住权力,想要什么就去拿、想做什么就去做来得痛快。


    何蕾从妆奁中拿出一支黄金发簪,一颗鲜红如血的宝石镶嵌其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血红的宝石熠熠生辉,如同世人蠢蠢欲动的心。


    真美呀……


    谁能拒绝这样的美呢?


    何蕾一笑,将宝石发簪插到了发髻上:“既然你们这么有用,便留下来吧。大将军那边,孤自会去说。”


    第二天,何进进宫,果然说起了诛杀宦官的事情。而何蕾也不虚,将早就拟好的腹稿说了一通。


    当然,何蕾不会直接说自己想掌权,只说十常侍乃是先帝旧臣。先帝刚入土,就急着诛杀旧臣,会让朝堂不安。


    何进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暂时将这件事按下不表。


    出宫之后,袁绍听了事情的经过,当即跺脚急呼道:“十常侍的奸计得逞了!大将军将有杀身之祸矣!”


    何进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袁绍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道:“这是我日前从一名私自出宫的小黄门身上搜到。十常侍正在暗中与涿候刘备联络,意图借助其兵力谋害大将军。据驿站消息,刘备的一千兵马再有五日便可到达雒阳。十常侍向太后示好,必定是想借此拖延时日。”


    何进接过帛书一看,上面字字句句果然与袁绍所说分毫不差。再看下面,还有张让的签名印章,顿时大怒:“阉宦狡诈,该死!”


    袁绍立刻进言道:“如今,十常侍内有太后保护,外有涿候联接,其实其势已经不是我等可以轻易铲除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召集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宦。如此一来,太后不得不从,涿候之兵也将不足为虑。”


    袁绍一撩衣摆,拱手道:“西凉刺史董卓如今就在河东郡中,距离雒阳城不过五百里。大将军何不降召于他?他星夜兼程而来,最多三日便可达雒阳,一举便可解将军之虑。”


    “董卓?”何进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来,脸上显露出一些犹豫,“我曾听先帝提起过此人,说他野心颇大。先帝曾让他担任并州牧,他也不肯。若他进京,我该如何驾驭?”


    袁绍道:“董卓乃是我叔父的门生,其志向不在于州牧封疆,而在与中央官爵。大将军若能许与公卿之位,董卓必定肝脑涂地!”


    说罢,袁绍又朝着侍从挥了挥手,一位满身戎装的少年便被带了上来。袁绍道:“这位是董卓的胞弟董旻,特来拜见大将军。”


    董旻十分机灵,逮着了机会便立刻表现。他一面将流水一般的金银珠宝、宝刀皮草进献给何进,一边不停地说好话表忠心。


    见了董旻恭顺的表现,又有袁绍在旁作保,何进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他一边将董旻安排在弟弟何苗麾下做奉车都尉,一边发布召令命董卓入京。


    曹操在一旁看了全程,如今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劝道:“这帛书乃是张让一人之言,涿候的意思到底如何,仍未可知。大将军只需将涿侯召来,一问便可,何须引董卓这样的虎狼之人入京?”


    何进看了看曹操,笑道:“听闻孟德与涿候乃是年少好友,早年还曾一起棒杀蹇图。如今这番话,到底是为了公心还是为了私情呢?”


    曹操跟着袁绍入何进的幕府多年,自问忠心耿耿从无私心,如今却被何进这样当众怀疑,顿时呆愣在了原地。他的心中,先是不可置信的震惊,随后是委屈不甘的酸楚,最后所有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极致的愤怒。


    他咬着牙,扭头便离开了大将军府,连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曹操骑着马,胡乱跑了一阵后,情绪逐渐平稳,杂乱的思绪又重新占领了头脑。他思索了片刻后,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而是直接骑马冲到袁氏宅邸,找到袁绍问个清楚。


    “本初!”曹操急急地拉住袁绍的手腕,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满是焦急,“本初为何要牵连玄德,难道你真的不顾多年情谊了吗?”


    袁绍看了看曹操,冷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腕,道:“那封帛书是张让写的,我不过是据实相告。”


    “可那只是张让单方面的意思,玄德根本就没有回信呀!”曹操急得直跺脚,“玄德一心为国,根本就不可能和十常侍那样的奸佞搅合在一起!你就算是不将帛书报给大将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袁绍按了按曹操的肩膀,打断后者连绵不绝的絮叨,冷声道:“孟德,他刘玄德真的不会和十常侍联合吗?你可别忘了,玄德当年之所以能面见先帝被授予官职,就是因为走了张让的路子。”


    袁绍的话如一击当头棒喝,瞬间将曹操给打懵了。他很想坚决地表示刘备不是那样的人,他肯定不会那样做的。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曹孟德与刘备的确有旧,但张让也和刘备有旧。官场上的事情弯弯绕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在没有亲自见到刘备之前,他的确做不了任何保证。


    曹操瞬间感到一种从内到外的无力感,如游魂一般摇晃着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从箱子的最深处翻出一封仔细收藏了多年的帛书。


    那是十年前,刘备离开雒阳城时留给他的书信。刘备在上面给他写了很多话,但其中一句话十分突兀、十分奇怪,曾经让他百般不解。


    刘备说:“小心袁本初。”


    十年前,刘备让他小心袁绍。十年后,袁绍暗示刘备居心叵测。他们俩到底谁是对,谁是错?他到底应该相信谁呢?


    曹操紧紧地攥着帛书,透过窗框看着庭院里的桂花树。清风吹拂,树荫婆娑,阳光明媚。一切都是那样的光明美好,他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另一边,双手被缚在身后的诸葛亮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他的迷惘中带着深深的疑惑,疑惑中些许的委屈,委屈中又带着几多的愤怒。


    诸葛亮心中闷闷不乐:我出门是撞到什么霉神了吗??为什么我又被劫道掳走了呀?!


    【作者有话说】


    注1:典韦杀李永的理由史书无载,这里是我编的。


    第116章 我乃常山赵子龙!


    知道自己被悬赏后, 诸葛亮给自己乔装改扮,一路低调低调再低调,一心只往雒阳赶。但即使如此, 在经过太行山时还是被山匪给盯上了,然后再一次华丽丽地被劫道掳走了。


    卫强和典韦的功夫不可谓不好,但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 还带着诸葛亮这么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孩子, 很快就在山匪的百人攻势下败下阵来。一起给绑到了山上。


    或许因为诸葛亮是小孩子,看上去没什么威胁,山匪们带着他上山寨的时候并没有蒙住他的眼睛。诸葛亮因此能够清楚地看到一路上的风光景象。


    出乎诸葛亮的预料,这个山寨并不想百姓传闻的那样群魔乱舞、血流成河, 反而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有的人在织布纺纱, 有的人在挑水种田,和山下的村落并没有太大差别。


    诸葛亮回想起刚刚这群山匪打劫时的模样,也算得上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再加上之前听到过的一些消息, 他很快在心里就有了底。


    趁着众人歇息的功夫, 诸葛亮对着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道:“这位大哥, 请你带我去见你们的从事吗?”


    那山贼一听就笑了:“你一个小屁孩,还知道什么是从事?”


    “那当然。”诸葛亮一昂脑袋, “我不仅知道从事, 还知道平难中郎将, 还知道你们的首领乃是从前跟从黄巾的张燕, 你们这支对外号称黑山军。”


    原来,黄巾起义之后, 因为张角三兄弟的相继死亡, 起义在名义上当年就平定了。但是百姓们的苦难不结束, 反抗和起义就不会停止。许多黄巾军跑到了太行山中,继续抵抗朝廷。


    其中在黑山盘踞的这一支力量最大,号称有百万之众。首领为张燕,是继张角之后黄巾军名义上的领袖。


    张燕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一边抵抗朝廷的围剿,一边派人去雒阳向请求招安。汉灵帝刘宏给了一个“平难中郎将”的名头,“黑山贼”也就成了“黑山军”。


    虽然招安是招安了,转正是转正了,但要张燕解散队伍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黑山军就在太行山脉里盘踞了下来,一边用朝廷的名义对内实行管理,收赋税、举孝廉;一边践行土匪本色时不时对外抢个劫、打个城,扩张一下地盘。


    这些事虽然不是什么绝密的消息,但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口中听来,还是不免让人惊奇。毕竟古代人员流动不频繁,信息传递不迅速,一辈子连县长叫什么名字的人都大有人在。


    山贼忍不住又将诸葛亮打量了一番,见他肌肤娇嫩、衣着不凡、举止文雅,当下便认定他出身必定不凡。


    于是,山贼心中那点不耐烦的情绪当即便消散了,对待诸葛亮的态度也认真恭敬了许多:“敢问公子是何出身。”


    诸葛亮便道:“我主乃是当今的辽东郡太守刘玄德。”


    随后,他又将之前对着典韦说的那些说了一遍,末了,还不住地拿言语诱惑道:“当年张角所率黄巾军全数投降,然后被送到了我主刘玄德那里。我主刘玄德对百姓有多么仁义,他治下的黄巾降军过得有多么富足,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你们难道不想像他们那样,拥有自己的田地,丰衣足食,不受欺凌吗?”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山贼的心。


    山里的日子虽然也还过得去,但哪里比得上平原上富足舒适?


    这几年,他们陆续听到一些辽东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张角手下的黄巾军,只恨当年地域相隔、交流不便,他们不能也跟着一起投降了。


    如今听闻有刘备的手下亲自来招安,山贼立刻动了心思,将情况报了上去。很快,这股黑山军的统领便来到了诸葛亮的面前。


    那统领四十上下,身量不高,长着一张又哭又笑的鼠儿脸,自呼其名为苦哂,是张燕手下的南军从事,统领三千黑山军。


    苦哂将诸葛亮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不由地露出了被戏耍后的恼怒,对着来上报的山贼就是一脚猛踢,骂道:“不长脑子的家伙,这么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是刘府君的属下?他说什么你就信?我还说我是当今太子呢,那皇帝老儿能认我吗?”


    “从事请先住手!”诸葛亮想要伸手拉架。手一动,才想起自己还被绑着,便提高了声音道,“亮有证据,可以证明所言非虚。”


    诸葛亮用肩膀推了推旁边的卫强:“我知道,你身上肯定有刘府君的信物。快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卫强因为还是被捆绑的状态,没办法退到一边,但满身满脸都写着“犹豫”和“拒绝”:“二公子,你真的要招揽他们吗?”


    诸葛亮道:“雒阳之行,危机四伏。咱们的人手越多,刘府君就越安全。我只恨如今年龄太小,没有官职钱财,无法招兵买马,否则我定要带一万大军前去雒阳协助刘府君。如今现成的人马就在面前,我怎能不取?”


    卫强是良家子出身,心里是不怎么看得上黄巾出身的黑山军的。但既然诸葛亮都这样说了,本着对诸葛亮智商的信任,以及对刘备的敬爱,卫强扭捏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妥协了。


    卫强道:“刘府君的信物,在某的发髻里。”


    于是苦哂解开卫强的发髻,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做工精致的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德”字。


    这令牌上面虽然没有明着出现刘备的名讳,但因为做工精致,还有一个“德”字,也还是让苦哂相信了八九分。


    但相信诸葛亮等人与刘备有关是一回事,要不要出兵帮助刘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他们本质只是一群迫不得已揭竿而起的普通百姓,并不想参与权贵们之间的争斗。更何况,诸葛亮的年纪太小,看上去不像是聪明靠谱的,他们也实在是不太放心追随。


    于是,苦哂命人给诸葛亮等人松绑,又热情地拿出好酒好菜进行招待,还许诺会赠送马匹将三人礼送出太行山脉,却只字不提派兵之事。


    诸葛亮正与苦哂等人周旋,突然见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来报:“从事,那群常山兵又来了!”


    苦哂挥手道:“来就来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们按照之前的办法,将他们打回去便是。”


    小兵苦着脸道:“可是他们的首领换了。那新来的首领勇猛非常,不过半个时辰,就冲破了我们两道防线。兵士们惧怕,都不敢再战了!”


    黑山军们在山脚一共就设置了三道防线,如今顷刻之间便被攻破了两道,情势不能不说十分危机。在场的黑山军闻言,都不由地惊慌起来。


    见机会来了,诸葛亮当即道:“从事,不如让亮去看看。说不定,亮能解此次之危。”


    苦哂看了看诸葛亮,略一思索后便点头同意了。他并不指望诸葛亮能提出什么解决办法,但既然他反正都要去山下查看战况,多带一个人也不费事。


    于是,苦哂带着诸葛亮、卫强、典韦以及一众黑山军去到山下。只见一位白马白袍的青年冲在最前面,带着一群人正不断地攻击着第三道防线。


    在苦哂的指挥下,濒临崩溃的黑山军又重新组织了起来,勉强挡住了白袍青年和常山军的攻势。但这仅剩的一道防线,也如同春日的冰雪一般岌岌可危。


    诸葛亮站在山头看了一会儿后,转头对苦哂道:“从事,亮有办法能打败这群常山兵,可否让亮来一试?”


    苦哂皱眉:“行军打仗事关性命,岂容儿戏?”


    “亮是真有良策。若从事不相信,亮可立下军令状。若事不成,亮愿奉上项上人头。”


    旁边的卫强都被吓坏了,一时间竟顾不得什么尊卑主仆之别,一把拉住诸葛亮的手,急急劝道:“二公子快莫说这样的话!”


    诸葛亮轻轻挣开了卫强的手,对着苦哂恭敬地揖了一礼:“亮自幼得刘府君教导,习得了一些兵法韬略,因此献策,并非儿戏。亮不敢隐瞒从事,亮如此作为一是为了证明亮的能力,二是为了以此向从事借兵一千去往雒阳协助刘府君。”


    苦哂转头,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诸葛亮打量了一番。只见后者目光如炬、行止从容,很是不同寻常,但那稚气的面庞与短小的身躯又分明是个稚童!


    把自己的队伍和整个黑山军的安慰交到这样的人的手里,叫他怎么能安心?


    可那岌岌可危的第三道防线,又如同扎在心脏上的匕首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


    苦哂心里很明白,凭他的力量,很难抵挡得住常山军的攻势。就算最后守住了山寨,也必然损失惨重。


    既然无论哪个结果都不好,倒不如放手一搏,让这名叫诸葛亮的小子试上一试?


    苦哂看了看危机万分的战场,又看了看身边的诸葛亮,反反复复,踌躇不定。他握着拳头,在小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一咬牙,最终下定了决心:“好,还请小公子一试!”


    诸葛亮接过苦哂手里的令旗,将之前溃散的第一、第二道防线的黑山军收拢在一起,重新调配为四队,分出其中的两队交由卫强、典韦统领。然后将四位统领叫到跟前,详细布置了一番。


    诸葛亮向前一步,站到了最前面,抬手挥动令旗。击鼓兵见状,略停了一停,重新用新的节奏开始擂鼓。


    轰隆的鼓声之下,四支人马依次从山脉中冲出。他们跟随诸葛亮的令旗,或进或退、或战或防……没一会儿,不仅将常山军们彻底挡在了第三道防线之外,还将他们全都包围了起来。


    苦哂见了,顿时对诸葛亮心服口服,抚掌大笑道:“诸葛公子实在是才智过人!就这么轻轻地一挥手,就将问题全都解决了!”


    诸葛亮微微弯了下嘴角,矜持地道:“此阵名为八卦阵,按遁甲分为生、死、休、杜、景、惊、开八门。八门反复,变化万端。只可惜亮才学尚薄,目前仅完成了四门。若是八门俱全,此时早已将那常山军首领擒住了。”


    苦哂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的阵法,竟然只是一个仅完成了一半的残阵!若这阵法全部完成,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呀!


    苦哂一面惊叹,一面对诸葛亮感到由衷的钦佩。


    一个不满十岁的稚童,就能有如此本事。跟着他干,还能吃亏不成?这一趟买卖肯定错不了,要是此时再犹豫,错过了机会,今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岂不悔得肠子都青了?


    苦哂下定了决心,当即道:“某心服口服。待解决了这支常山军,某便立刻点出一千人马,与诸葛公子一起去往雒阳城!”


    “既如此,亮便在此先谢过从事了。”


    两人正在谈笑,忽听得山脚一阵惊呼,连忙转头继续查看战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常山军的白袍统领竟然一人一马冲锋在前,硬生生地将八卦阵撕开了一道口子!


    诸葛亮赶紧挥动令旗,将缺口补齐。但那白袍统领并不气馁,继续左右试探,很快又将八卦阵撕开了一道口子。


    诸葛亮的脸色沉郁了下来,再次挥动令旗。八卦阵的阵型陡然变动,变成了最坚固的防御阵型,如同千手观音层层叠叠地合上手掌,将那白袍统领牢牢地困在中心。


    苦哂握紧拳头,大叫道:“那小子肯定跑不了了!”


    诸葛亮没有说话,沉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场。


    突然,在一片漆黑的包围圈中,一点白色如飞龙般跃起,直直地冲向了八卦阵的东北角。银色长枪如银蛇般漫天飞舞,片刻之间,便杀开了一条通路。


    典韦举着大戟猛冲过去,宛如一头暴怒的黑熊。白袍统领毫不畏惧,举枪接战,连斗数十回合,丝毫不落下风。卫强大叫一声,也举着宝剑加入战场,驾驭着骏马如梭机一般对着白袍统领反复进攻。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典韦的大戟是长兵器,正应了一个“强”字;卫强的宝剑是短兵器,正应了一个“险”字。他们两人合力对敌,正是长短结合、强险兼具,杀机重重。


    寻常人等,在典韦和卫强的联手绞杀下,恐怕走不过三合。但那白袍统领长枪飞舞,不但接住了数十记杀招,而且还不落下风,越战越勇!


    苦哂都惊呆了。扪心自问,若此刻陷入八卦阵中的人是他,他不一定有信心能冲出来。可这常山军的白袍统领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破了阵法,而且还能一打二不落下风,而且还越打越勇!


    这、这还是人吗?


    莫非是天神下凡?


    打了五年仗的苦哂回顾自己曾经的经历,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诸葛亮也不禁赞叹:“真乃一员虎将!只是不知是何姓名?”


    有机灵的校官跑到战场边缘,大声呐喊:“军中战将,留下姓名!”


    浴血奋战的白袍统领勒住缰绳,如鹰隼般明亮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山头上的诸葛亮和苦哂,满是血迹的红缨枪尖端上挑,战意逼人。


    “我乃常山赵子龙!”


    一时之间,山谷中回声阵阵、轰声鸣鸣,宛若雷神下凡!


    苦哂即使站在远远的山头,也不由地被震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恨道:这人如此勇猛,若不趁早除去,今后必为我黑山军的心腹大患!


    毫不犹豫地,苦哂拿出了自己的宝弓,弯弓搭箭,直直地瞄准了还在与卫强与典韦缠斗的赵子龙。


    “且慢!”诸葛亮大叫。


    但他终究慢了一步,苦哂手指一松,插着白羽的箭矢便如流星般冲着赵云直射而去!


    第117章 齐聚雒阳


    诸葛亮一直站在山头上, 仔细地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直在观察着赵云的情况。


    当他看到赵云攻破他布置的八卦阵时,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些恼怒和不甘;


    当他看到赵子龙绝地反击, 干净利落地突破了他的加强版八卦阵时,他的心中不由地升起了对赵云的钦佩;


    当他看到赵云不但能一边撕开八卦掌的围困,一边组织着常山兵们且战且退的时候,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对赵云的喜爱。


    诸葛亮在心里不由地盘算起来:如此勇猛机敏的帅才, 若能招揽到主公麾下,岂不极好?


    心思一起,诸葛亮的脑海中便不由地浮现出自己与刘备坐镇中军,赵云率领前锋冲锋陷阵、捷报频传的画面, 喜悦之情便油然而生。再抬眼去看赵云, 便是越看越喜越看越爱。


    当卫强与典韦冲出去与赵云厮杀的时候, 诸葛亮的脸色狠狠白了一瞬,生怕赵云有个三长两短。还好,赵云武艺高强, 稳稳的抗住了卫强与典韦的进攻。而他这一波武勇的展示, 也让诸葛亮对赵云的喜爱更上了一层楼。


    诸葛亮垂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掌紧紧地攥住刘备赠与他的鱼水玉佩, 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地摸过上面的刻痕,心中更是狠狠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主公招揽到这位赵子龙!


    他心中翻涌的情绪还未退下, 眼角余光便瞟到苦哂正对着赵云弯弓搭箭。诸葛亮心中一惊, 忙喊道:“且慢!”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 苦哂的手指已经松开了!


    情急之下, 诸葛亮将手中的鱼水玉佩猛地甩了过去。那玉佩体型小、速度快,如一支小箭般直直地砸向了苦哂。虽然没有将苦哂手里的弓箭打落, 却在最后一刻打中了苦哂的手背。苦哂吃痛, 手腕不由地歪了一下, 那射出去的箭矢便跟着偏离了方向。


    赵云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而原本正在缠斗中的赵云、卫强、典韦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矢一打岔,警惕性陡然上升,也都失去了再斗的心思。赵云使了个虚招后,便回拨马头,带着剩余的常山兵们撤出了战场。


    诸葛亮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随后猛地想起那被扔出去的鱼水玉佩,顿时心如刀绞。他蹲下身,伸出白嫩的小手在泥土草丛里连翻摸索,哪怕被割伤了、流血了也不停止,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千万别碎了、千万别碎了、千万别碎了……”


    声音里带着哽咽。


    关键时刻被自己人袭击了,苦哂心中大为光火,忍不住大骂起来。诸葛亮对此置若罔闻,只一心一意地寻找鱼水玉佩。


    等终于确定玉佩完好无随后,诸葛亮这才恭敬地向着苦哂作了一揖,告罪道:“从事且息怒。亮此番作为,实在是为了从事着想。”


    苦哂大怒:“你放走我们黑山军的敌人,还敢妄谈是在为我们着想?”


    诸葛亮道:“刚才亮已经打听过了,这群常山军并非官府郡兵,而是附近常山郡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乡勇。如今,黑山军得朝廷册封,便是官兵。官兵杀民,乃是不义,此其一。


    黑山军虽掌控太行山脉,但山中物产贫瘠,每月仍免不了要下山与百姓交换买卖。为了一时胜负而得罪附近百姓,埋下长久祸患,乃是不明,此其二。


    山军与农户们闹出矛盾,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情。但若是失了分寸,杀了统领,将事情闹大,便会彻底失去安稳的立身之地,乃是不智,此其三。


    如此不义、不明、不智之事若是成了,从事岂不受害?”


    苦哂张了张,想要大声反驳,但脑子里的思绪转了好几圈,还是凑不出半点可用的词句。他一边在心中暗很诸葛亮巧言狡诈,一边气呼呼地道:“那你想怎样?”


    诸葛亮道:“且容亮下山与那常山军统领见上一面。亮愿凭此三寸不烂之舌,使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苦哂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卫强听到诸葛亮的打算,自然义不容辞地跟在旁边。


    于是,刚刚退出战场歇了口气的赵云,便见到之前与自己厮杀的猛将骑着马儿朝着自己跑来,身前还坐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稚童。


    赵云一时无语。带着个小孩儿来,这是要干什么?战场又不是认亲的地方,可没有那么多关爱儿子的好父亲。


    赵云谨慎地提高了戒备,那马上的小儿却率先下了马,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在下琅琊诸葛亮,拜见将军。”


    双目清澈、礼节周到、一身正气,不像是来搞偷袭的。


    赵云将身上的敌意略微收了一收,简单地回了一个礼:“在下常山赵云,小公子有何指教?”


    没有当场翻脸,便是有得谈。诸葛亮暗中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又将之前劝说典韦、苦哂的话语说了一番,还拿出卫强的信物给赵云看。


    说话间,诸葛亮不住地打量赵云。只见这个刚及弱冠的青年长得浓眉大眼、方面阔颐,面容英俊;虽然是个浑身带血的勇猛武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娴静温和的气质。心中不由的更加喜爱。


    诸葛亮道:“数月之内,雒阳必将大乱。我主刘玄德才高德广,定能克定乱局,护佑皇统。将军何不随亮一同前往雒阳,协助我主?”


    赵云点头:“好。”


    诸葛亮愣了一下:“将军刚才说什么?”


    赵云又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好。”


    诸葛亮听懂了,但心中实在不解。这个赵云怎么就不稍微推阻一下、犹豫一下呢?这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弄得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之词没机会说出来,倒憋得有点心慌。


    “将军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诸葛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孩儿心性,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因为……”赵云开了个头,却又戛然而止,只是垂下了头,羞赧一笑。


    诸葛亮面上不显,心里却十二分的着急:到底是因为什么呀!你倒是说清楚呀!


    谁知赵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抬头道:“云此次出来,是为了攻打黑山贼寇。若要去雒阳,还得先回家向父母辞行,再另外召集乡勇。请诸葛公子先在此等我三日。三日后,云再回来。”


    卫强狠狠地一皱眉,看向赵云的眼神也带上一丝鄙夷:这番说辞,这不明显是在骗小孩儿吗?


    诸葛亮毫不动摇,眼中全是坦然和信任:“三日后,亮箪食壶浆以迎将军。”


    谈话结束,赵云带着常山兵们离开了。苦哂和典韦听了事情的经过后,第一反应也和卫强一样,觉得这就是赵云的缓兵之计,诸葛亮肯定是被骗了。山寨里的其他黑山兵们听了之后,也都觉得赵云肯定是要拉人回来继续攻打山寨。


    只有诸葛亮,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赵将军乃信义之士,亮相信赵将军。”


    见诸葛亮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苦哂暗自叹气,一边布置人手加强了山寨的守卫,一边对去雒阳的事情又产生了疑虑。


    三日后,赵云带着五百人马而来。山寨里,黑山军的戒备也达到了最高峰。


    在一排排弓箭的暗中瞄准下,赵云翻身下马,双手抱拳:“云依约而来也!”


    于是,众人对诸葛亮和赵云心服口服,苦哂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也全部打消。双方整顿好人马后,便向着雒阳而去。


    诸葛亮坐在马车上,一遍又一遍地看鱼水玉佩,心中暗道:主公,亮来了。


    蹇硕跟着阿备呆在雒阳城外的造纸工坊里,一日又一日,眼睁睁地看着“蹇硕”死了,董太后倒台了,董太后死了,十常侍投靠何太后了……看到最后,就连一直瞧不上的董卓都要进京了,自己这边依旧优哉游哉毫无动静。


    说就是“不急不急”,问就是“再等一等”。


    可这雒阳城里的局势风云变幻,哪里经得起这般慢悠悠地等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再这么等下去,那可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阿备看了看急得嘴上长燎泡、来回踱步子的蹇硕,将手边刚煮好的一碗茶水推了过去。


    东汉时期,茶叶的发酵工艺还没有完全成型,加工方式也主要以煎煮为主。等到阿备将制糖工艺点亮,在辽东制作出来的各种红糖、白糖、粗糖、细糖……行销四方后,东汉的民众自发地发明了将糖加入了茶水当中做法。


    喝一杯神清气爽,喝两杯提神醒脑,喝三杯快乐胜仙!


    人类的基因进化了几万年,对糖的渴望和喜爱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这样的甜茶做法很快就风靡了整个大汉。稍微有点余力的家庭,都会想办法弄点糖。家里来客人了,首先就会端上一碗甜茶来,否则就是“客不贵”。


    蹇硕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在糖分的作用下,大脑中的多巴胺很快占据了上风。蹇硕原本焦躁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其实,呆在造纸工坊里的这段时间,阿备并非真的什么也没做。虽然他知道,按照历史的记载,何进和宦官必将斗个你死我活。但阿备从来不是个被动的人,既然他来到了东汉,那么就不会任由自己被历史的潮流推着往前走。


    他要牢牢地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不断地派间者在雒阳城中散布自己即将到来的消息,主动将自己抬上了舞台,将自己献作了各个集□□系或拉拢、或敌视的对象。


    他将自己化作了一点火星,投入到了何进与十常侍的这口热油锅里,亲身点燃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之火。


    于是,历史开始加速。


    原本的历史上,刘宏五月病逝,董太后六月被毒杀,董卓九月才进京。如今还没到七月,董卓便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向了雒阳。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何进与十常侍的矛盾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那一夜,何进被十常侍诛杀,袁绍带着曹操、袁术等一众官兵冲入了皇宫除尽宦官。宫中火焰冲天,天子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仓皇而逃。


    而董卓则带着他的三千兵马向着北邙山疾驰而去。


    “走吧。”


    飞扬的火把之下,阿备翻身上马。在他的身后,五百辽东精锐整装待发。


    “该我们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袁家的野心


    袁隗空闲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种花。


    当然, 作为四世三公汝南袁氏的掌门人,袁隗肯定是用不着亲自去挖土施肥、捉虫除草的。他真正喜欢做的,其实是栽种花木众多环节中的一项工作——修剪花枝。


    在花木所在的小小世界中, 剪刀代表着绝对的生杀大权,拿着剪刀的人便是那个世界的掌控者。


    每当有一盆新鲜的花木被摆到眼前后,袁隗都会先转动花盆, 从各个角度将其仔细观察。然后, 他会握起旁边桌案上的剪刀。那黑黢黢的生铁打造而成的利刃,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在他的手心里坠出沉沉的特殊触感。


    定好了主意后,他会一手牵住花枝, 一手将剪刀的刃口放到花枝上。放的时候, 一定是尖端朝上斜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角度。当一切都确定准确无误之后, 他才会用力按下剪刀的手柄。


    “咔嚓”一声,多余的花枝便掉落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样稳妥、顺利、游刃有余。


    在现实的世界里,袁隗也努力复制着修剪花枝时的流程和结果。每一次都用心准备, 每一次都精心布局。


    于是, 他的敌人就像这多余的花枝一般, 一点一点离开枝头,无可奈何地落到了泥地里。


    第一朵花是汉灵帝刘宏。一个身强体壮的皇帝是天然的权力庄家。只要他在一日, 权力的格局便会稳固一日。只有当他死了, 局面才会产生混乱, 新的势力才有机会抬头。


    第二朵花是汉灵帝刘宏的亲信蹇硕。托孤的大臣既死, 死硬的皇权派便再没有了机会,鼎力的三足便被折断了一足。


    第三朵花是外戚之一董太后。皇子刘辩和刘协年幼, 无论是谁上位, 都注定要依靠年富力强的长辈。于是, 外戚登场。支持刘辩的何进与支持刘协的董太后斗了个你死我活,最终何进胜出。


    此时,袁隗面前的鲜花已经被修剪了一通,只余下了最顶上的一朵花,以及下面紧挨着的两朵。


    何进势力的内部也并不团结,代表内廷的何太后与代表外朝的大将军何进之间有着天然的罅隙。


    宦官的代表十常侍依附何太后,与外戚的代表大将军何进斗法——这便是如今的局面。


    正如那紧挨着的,互相抢夺阳光与肥料的两朵花。


    按照历史的惯性,宦官势力与外戚势力会在某个时刻一决雌雄,然后一方败落,一方获胜。获胜的那一方赢家通吃,彻底掌控朝廷的权柄,震御宇内。


    但是,现实真的会按照历史的惯性循环往复下去吗?现实真的有必要按照历史的惯性循环往复下去吗?


    袁隗垂下了握着剪刀的手。他的侄子袁绍走了过来,开始汇报事情的进展。


    辽东太守刘备的一千兵马已经进入了司隶地区,再有两天便能到达雒阳。凉州刺史董卓带着三千兵马正驻扎在雒阳城外二十里的夕阳亭,只用半天便能冲到雒阳。宫里的何太后和十常侍听到董卓进京的消息,都很惶恐。何太后已经下诏让大将军何进进宫了,看样子是准备调解何进与十常侍之间的矛盾。


    “大将军答应进宫了吗?”袁隗问。


    “之前,蹇硕召大将军进宫,暗中布置人手意图行刺。大将军虽侥幸逃脱,但心中落下了阴影。因此,始终犹豫,还未定夺。”


    “蹇硕姓蹇,大将军姓何,暗下杀手,也是常理。但太后与大将军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哪有至亲之间骨肉相残的呢?这才是人间至理。你要多劝劝大将军才是。”


    “是。”


    “大将军若还是犹豫,你可以提议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如此,大将军必定安心了。”


    “是。”


    “董旻如今在何处呢?”


    “在车骑将军麾下任奉车都尉。”


    “他刚来雒阳任职,必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你平日里要多带他出来走动,多认识一些同僚。”


    “是。”


    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后,袁隗重新拿起了剪刀,看向了手边的鲜花,向来平静的心湖也开始泛起激动的波涛。


    后汉自和帝刘肇开始,外戚和宦官便交替专权。可是,那些人哪里懂得怎么治理国家?他们这些熟读经典、通晓古今、博文约礼的士族——他们,才是最适合掌控这个国家的存在!他们,才是最适合执掌权柄的人!


    外戚?宦官?——统统给我去死!


    袁隗神色一暗,长叹道:“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呀。”


    他伸出手,“咔嚓”一声剪掉了那紧挨着的两朵花。整个花盆中,便只剩下了顶端的一朵花在那里一枝独秀。


    这天晚上,在袁绍的劝说下,何进带着袁绍、袁术、曹操等心腹,以及一班甲士进了宫。然后,何进的脑袋便被十常侍们扔出了宫墙。


    对于袁家来说,这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们原本就打算将何进与十常侍们一网打尽。如今十常侍擅杀何进,到正好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进攻理由。


    于是,袁绍拔剑大喊,带着一帮甲士便冲入了宫中,见到阉官就砍。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十常侍的人,也不管他们的官职大小,也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做过恶事。甚至有很多年轻男子,仅仅因为面白无须,就被认为是阉官,而被砍杀了。


    另一边,董旻虽然初来乍到,却在袁绍的引荐下与何进的部下吴匡成了好兄弟。


    当袁绍带着甲士杀入宫廷的时候,董旻和吴匡先是在青琐门外放了把火,然后直接杀回到何进的府中,将何进的兄弟何苗给杀了。


    于是,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十常侍死了、何进死了、何进的继承人也死了。原本富贵滔天,为了大汉权柄斗得你死我活的外戚和宦官势力都散了个精光。


    雒阳朝廷中唯一剩下的势力,只剩下了士族。


    而士族之首,正是汝南袁氏。


    袁隗安稳地端坐在宅邸的庭院中,悠闲自得地喝着茶、赏着花。他冲侄子袁基招了招手,将他叫到了身边。


    望着袁基俊朗的脸庞,袁隗的心中满是欢喜。


    他的侄儿,袁基,不仅容貌出众、才学过人,而且不到四十便已经担任了太仆一职,成为了九卿之一。


    要不了几年,他就能成为三公,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荣耀延续到第五世。他将成为袁氏家族的族长,将带领着家族登上更高的高峰。


    而他,在多年的筹谋之后,也会将一个更加强大的袁家交到袁基的手中。


    袁隗指着北面冲天的火光问道:“你看,那是什么?”


    袁基看了看,道:“是大火。”


    “不,那是阶梯。”袁隗道,“那是袁家登上顶峰的阶梯。”


    阿备一看到雒阳城北的火光,立刻发动起隐藏在造纸工坊里的众人,执剑牵马,准备奔向雒阳城。


    蹇硕吓得脸都白了:“现在雒阳城里一片混乱,咱们这十几个人冲过去就是在送死!咱们还是先等两天吧,等你的辽东兵到了之后再去。”


    阿备哈哈大笑,拢着蹇硕的肩膀走到后院。在摇曳的火光下,一位身着黑袍、体态雄壮的将军如泰山一般稳稳矗立,长矛的利刃上俱是令人胆寒的精光。而在那黑袍猛将的身后,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穿着全套铁甲的精壮兵士。


    “谁说我们只有十几个人?”阿备指着那些整齐排列着的兵士,“此乃我辽东精锐五百人!”


    “你的一千辽东兵不是还要一天才能到雒阳吗?”蹇硕傻眼了。


    作为整个团队中最急切的人,他每天都会主动询问那一千辽东兵的动向,拿着算盘反复计算到达的时间。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跟着刘备一起坐船登陆青州的一千辽东兵,至少还要一天才能赶到雒阳。最快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


    这儿怎么突然就变出五百精兵了呢?


    不对!五百!


    蹇硕眼睛一亮,瞬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随后恍然大悟。


    阿备也不藏私,直接据实相告:“跟着我一起登陆青州的那一千辽东兵只是障眼法,我其实带了一千五百兵。一千兵拿着我的印绶,由假扮我的人领队,沿路经过驿站大张旗鼓地来。另外五百兵乔装改扮,快马加鞭,暗中向雒阳而来。”


    “此计甚妙!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打得何进等人措手不及!”蹇硕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奥妙。


    阿备点了点头:“走吧。”


    飞扬的火把之下,阿备翻身上马。在他的身后,五百辽东精锐整装待发。


    “该我们出场了。”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走北邙”——对于这句央视版《三国演义》里的重要台词,阿备印象深刻。因此,阿备一上马,便没有丝毫犹豫地领着一群人直往雒阳城北的北邙山而去。


    一行人走到一半,突然有斥候拍马回报,前面有人在对战。但因为夜色昏沉,距离又远,看不清到底是何路人马。


    阿备略一思索,便命令兵士们灭掉火把,只借着昏沉的月光悄悄前进。


    兵士们依样照做,旁边的蹇硕却看得呆了。


    东汉时期的伙食条件并不算好,大多数人都有夜盲症。像蹇硕自己,或者刘备、刘德然这种权贵阶层,自然是没有这种毛病。那些被千挑万选、优渥对待的精兵也能基本看清。


    但这样的人,从数量上来看又能有多少呢?一支上万人的军队,顶天了也就两三百人吧。


    组成队伍的绝对力量、数量更多的大头兵们,则几乎人人都有夜盲症。


    如果强行夜间行军,兵士们走不走得动道另说。就算勉强行军,也会有起码一半的人折损在路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不会夜晚行军的原因。


    但此时,蹇硕见这批五百辽东兵们在夜色中不仅各个行动自如,甚至还有余力保持队伍的整齐,眼中的惊讶不下于看到了麒麟降世。


    这实在颠覆了他的旧有观念,超出了他的传统认知!


    如此精兵,实在是世间罕有。


    蹇硕在心中赞叹不已。末了,对刘备的敬佩与忌惮也不由地更深了一层。


    能打造出这样一支精兵,刘备的实力或许远远超出了他与雒阳中众人的想象。这一次,嚣张的何进恐怕要栽跟头了。但是他呢?当雒阳中的事情全部尘埃落定后,他有把握能制住刘备,制住这群猛兽一般的辽东兵吗?


    蹇硕不知不觉想得出了神。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这才如梦初醒。


    蹇硕抬起头,顺着阿备的手指看向不远处。一群骑兵举着火把来回跑动,将另外一群人围在了中央。中间被困的那群人穿着宫中侍卫的衣服,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手持大戟、一身正气。而在那持戟人的身后,两个衣着单薄的小孩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是……?”蹇硕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不由地欢喜非常,“那是史侯与董侯!”


    蹇硕转身向着刘备一作揖:“还请涿侯救驾!”


    救驾?


    当然要救驾。


    他大老远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阿备一打手势,便带着五百兵士直冲而去。那些举着火把的骑兵万万没料到,如此荒山野岭、夜深人静之时居然还有敌人冲出来,一个不防备,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慌乱之间,一位魁梧壮汉纵马而出,大声喝道:“我乃西凉刺史麾下校尉华雄!来者何人,竟敢袭击朝廷命官,莫非是想谋反不成?”


    第119章 西凉董卓


    华雄?


    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阿备立刻确定了那群骑兵的身份——董卓麾下的西凉军。看来,他这对蝴蝶翅膀扇动起来的飓风对东汉历史的影响越来越大,原本天亮后才与刘辩、刘协相遇的西凉军, 提前了几个时辰,在半夜就遇上了。


    “我乃辽东太守刘备。奉先帝诏令,来雒阳见驾。”


    阿备一夹马肚, 催着黄沙马从黑暗中走出。摇曳的火光落到他的身上, 映照出他修长的身形与俊朗的面庞,仿佛神祇出世。


    华雄迅速地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兵马,自己这边比对面多出两三百,便觉得自己很有胜算, 当即啐了一口, 傲然道:“大将军早已发令, 命你返回辽东。你却违抗军令,进入雒阳。如今,我奉大将军之命来接回陛下, 你又来阻挠。刘府君,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谋逆!”


    蹇硕一听,当即气得大骂:“先帝托孤硕与涿侯。何进不顾先帝遗志, 私自立皇子辩登基, 他才是谋逆反贼!”


    华雄一直跟着董卓在西凉征战, 没有见过蹇硕。但听了蹇硕的这一通骂之后, 便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华雄大吃一惊:之前就听说西园军元帅蹇硕早已投河自尽了,怎么如今又冒出个蹇硕来?难道, 之前那个“蹇硕”是假的, 他其实没有死?


    但很快, 华雄就镇定了下来:不管眼前的这个“蹇硕”是真是假,只要他死在这里,那他就是假的。刺史的大事,绝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阉官阻挠!


    “大胆狂徒,竟敢妄议先帝!该死!”华雄大喝一声,指挥着西凉军冲锋上前。


    两边的兵士一碰,立刻胶着在一起。一时之间,杀声震天。


    华雄在乱军之中瞅准一个空隙,对着刘备直冲而去,眼看着就要将其阵斩,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黑脸大汉,一矛将他的长刀架开。


    华雄乃是董卓麾下一员猛将,在西凉征战多年,天生巨力,勇猛过人。但此时被黑脸大汉的长矛一架,却不由地倒退了两步,握着长刀的虎口也隐隐发麻,不由地心中大惊。


    “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我大哥!”张飞愤怒大吼,豹子似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焰,“纳命来!”


    眼见着那长矛如银蛇般飞来,华雄赶紧举刀抵挡。几十个回合之后,张飞越战越勇。华雄一边对付张飞,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战况,只见刘备那边的兵虽少,却极精,面对两倍于自己的敌人不但好不怯战甚至还打出了好几波极为漂亮的反击。


    华雄心中不由地暗忖:这样拖下去,自己这边恐怕会吃亏。不如先撤退,禀告刺史,之后再带着大军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定下主意后,华雄使了个虚招,将张飞的长矛挑到一边,自己则趁着空隙拨马回转,带着一千西凉兵迅速地撤退了。


    战事歇下,阿备立刻奔到刘辩身前,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刘辩被突如其来的宫乱吓得六神无主,哪怕如今危机暂时解除,依旧脚步虚软、神思恍惚。


    如今见到了刘备,刘辩原本茫然的双眸逐渐找回了焦距,整个人就好像突然有了魂魄一般,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皇叔!皇叔!……师长!师长!……皇叔!……”


    刘辩一边抽泣着,一边拽着阿备的衣袖死死不放。


    哪怕多年未见,在刘辩的心中,刘备依旧是他最敬重的师长、最敬爱的皇叔,是他在混乱中本能地最信赖的人。因此,一见到刘备,刘辩的心理防线就瞬间崩溃了,强装出来的镇定面具顷刻间便化为了齑粉。


    阿备心里也有些不忍。他握了握刘辩的手,像从前一样无声地给予着刘辩支持。


    随后,阿备又走到持戟人身旁,躬身行礼叫了声“师长”。


    这位,持戟人,便是卢植。


    原本的历史上,卢植因为得罪小黄门左丰,被诬陷下狱。幸得好友皇甫嵩搭救,最终才幸免于难,后来官复原职,在朝中担任尚书。


    而在阿备的蝴蝶效应之下,卢植不但没有被诬陷,反而因为收降张角旗下的黄巾军而获得了最大的功劳。黄巾起义被平定后,卢植便被升迁为了光禄勋,掌宿卫宫殿门户。


    宫中大乱的时候,卢植第一时间组织起了人手,护卫着刘辩和刘协逃了出来。西凉兵到时,即使面对数十倍的兵力差距,卢植依旧坚定地选择了对峙护卫,牢牢地护住了年幼的天子与陈留王。


    确定了带兵而来的人是刘备后,始终保持高度警戒的卢植终于放松了下来,拉着刘备的手不住念叨:“幸好有你之前的来信提醒,我才能顺利护住陛下与陈留王,否则今夜必将酿成大祸矣!”


    阿备问:“太后呢?”


    卢植道:“我在宫中和元常碰了个头,他已带人去守卫太后了。”


    阿备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地上。


    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他毕竟身在辽东,和雒阳隔着十万八千里,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这几年里,他一直在暗中运作,一边不断地派出间者,一边不断地联系还呆在雒阳城里亲朋故旧。


    其中卢植和钟繇就是他的重点联系对象。


    中平六年刚开始,阿备就向卢植和钟繇分别去信,隐晦地提醒他们要小心防备。


    阿备很担心。毕竟,他的存在、黄巾军的投降已经证明历史并非不可大改。而他还要化身火苗,亲自点燃雒阳之乱的炮仗;他还要化身薪柴,让乱世的烽火烧得更加激烈。


    他实在很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改变刘辩、刘协以及何太后的命运,让他们过早地死在189年的雒阳之乱中。


    还好,刘先主的锦鲤属性依旧可靠,计划一切顺利,卢植和钟繇都接到了他的暗示,刘辩、刘协和何太后都安然无恙。


    阿备不由地再次在心中双手合十,虔诚地对带着锦鲤尾巴的刘先主跪拜感谢:备门!


    阿备想到之后的历史走向,向着卢植提议道:“此地距宫门太近,乱兵很有可能再冲杀过来,实在太危险了。且幕天席地、风刀霜剑,也于陛下与陈留王的贵体不利。备在郊外有一座别院,不如请陛下移驾过去。既能解饥寒之困,又可布御敌之阵。”


    阿备提前乱世这么多年穿过来,自然不可能傻傻地等着历史事件发生而什么都不做。除了猛点科技树,努力经营好辽东根据地之外,他也对雒阳城进行了重点渗透。


    阿备不仅向雒阳城里派出了许多间者、布下了许多棋子,还以各种名义在雒阳城内外置办了许多产业。之前众人躲藏的造纸工坊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他口中提到的别院又是另外的其一。


    “甚好。”卢植点点头,老成持重地道:“只是此事还需先奏明陛下,请陛下定夺。”


    于是阿备便将提议又向刘辩奏了一次。


    刘辩当然没有不准的,于是一行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后便向东行去。


    可众人还没走多久,背后忽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一支利箭直直地扎进阿备身边的泥地里,一声爆喝紧随而来:“逆贼休走!”


    阿备拨转马头向后望去,只见数千精兵骑着骏马飞驰而来。那上上下下高低起伏的黑色铠甲,鳞次栉比地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同滚滚而来的黑色海浪。


    而领头的一个将军,身得高大健硕、虎背熊腰,宽脸庞、将军肚,皮质的臂套在手腕上勒出一圈突起的赘肉。他骑在马上,体积看上去比马还高大,像个黑色的肉山一样。


    亲兵举着火把在那西凉将军的身边随行,橙红色的火光投射到后者的脸庞上,不但没有将其照出明亮的感觉,反而像是为罩上了一层更加深不可测的阴影。


    于是,在那黑色的、充满压抑感的庞大身躯上,只有一双反射了火光的双眼异常明亮,像两团赤色的鬼火,又像妖兽那永远贪婪残暴的心。


    虽然还没有通报姓名,但阿备立刻认定,那就是西凉董卓!


    董卓显然早就从华雄那里得知了情况,因此见到了刘备不仅没有丝毫惊讶,更没有摆出任何谈判的架势。他直接将一顶“逆贼”的大帽子扣在刘备头上,然后指挥着三千西凉军冲锋而去。


    敌我差距过大,阿备也不逞强。他直接吩咐蹇硕和卢植先带着刘辩、刘协先走,自己则与张飞等人留下殿后。


    面对着滚滚黑浪一般汹涌而来的西凉军,阿备冷静地观察了一瞬,随后利落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他身旁的亲兵见了,立刻领会,抽出腰间的冲锋号,吹出了一串激昂又规律的号角声。


    这是阿备根据现代经验改进的。东汉时期指挥军队,一般用的是鼓和锣——击鼓前进、鸣金收兵,说的就是这两种乐器。


    这两样东西经过了千百年的实践检验,确实好用,但毕竟体积太大,不方便携带,当队伍处于奔袭、夜袭等作战状态的时候就不太好用了。


    当阿备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好,简雍则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诶,正常人打仗怎么可能频繁地进行奔袭、夜袭战法呢?也就只有你这疯子刘备才会拿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当常规用。


    是的,版本过于超前的刘备被东汉时期其他将领们暗中吐槽为“疯子”。要不是四百年前有冠军侯亲身验证了千里奔袭打法的正确性,恐怕这些人就当面对阿备的打法提出质疑了。


    其他人在心里吐槽什么,阿备管不着。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那么就得想办法解决它。


    为此,阿备特意将千年后的冲锋号给制了出来,并且对手下的辽东兵们进行了专门的训练。在辽东的一些小规模作战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而在今夜,辽东兵们的发挥依旧稳定,甚至因为身处雒阳又面临西凉军的重压而有了超常的发挥。辽东兵们的动作整齐又迅速,从冲锋号响起到阵型完成,花费的时间比平常训练时还快了两息。


    “嘟嘟——嘟嘟——嘟嘟!”冲锋号一声响。


    在阿备的带领下,位置靠前的三百辽东兵们甩出马鞭,举起长矛,朝着西凉军猛冲而去。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冲锋号二声响。


    位置靠后的两百辽东兵举起弓箭,齐刷刷地松开弓弦。带着破空声的箭矢极速而去,先三百辽东兵一步到达了西凉军的军阵中,扫下了一大片的敌人。


    但西凉军也不是吃素的,听到弓箭射出的声音后便第一时间散开了阵型,减少了损失。


    而且董卓向来治军极严,西凉军又素来铁血勇猛,而被董卓带到雒阳的这三千兵马也是他精心训练的精兵,哪怕经历了弓箭阵,许多兵士受伤坠马,剩余的人依旧一往无前、猛烈冲锋,丝毫没有恐惧不前。


    “嘟嘟——嘟嘟——嘟嘟!”冲锋号三声响。


    剩余的两百辽东兵收起弓箭,也甩出马鞭,向着西凉军冲锋而去。


    瞬息之间,两支精锐骑兵撞到了一起,鲜血一时四溅飞舞,喊声刹那震天动地。


    阿备向着董卓直冲而去,鸳鸯双股剑拿在手中,闪出一路火花闪电般的冷光。董卓也毫不示弱,举着长矛直刺而来,速度之迅猛、角度之刁钻,即使阿备身经百战也不由地吃了一惊。


    不愧是大汉有名的边地武将!


    阿备将双股剑交叉成十字型,稳稳地接住了董卓的致命一矛,随后滑动剑身将矛头卡住。董卓于是用力向下按压矛身,打算用矛头的侧刃划破阿备的脖颈。阿备一边努力架住不断向下的矛刃,一边手臂用力、长剑旋转,猛地向董卓的长矛绞去!


    “嘶啾——!”


    阿备□□的黄沙马猛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


    作为阿备的老搭档,它对阿备的战法早已熟悉。仅凭着阿备夹在它马肚上的力度的不同,它就能清晰地理解阿备是准备出剑还是准备收招。


    这次也不例外,它配合着阿备的战法,灵敏地往旁边一跳,为阿备的绞杀更增添的几分助力。


    跳完之后,黄沙马忍不住高兴地嘶鸣了一声,等待着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主人夸奖的抚摸。但它这一次,它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


    阿备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董卓。


    按照他的预计,他这一记绞杀下去,就算不能夺过董卓手里的长矛,也能将对方的矛头给绞断。


    就如同之前无数次的那样。


    但这一次,他的招数第一次失灵了。


    董卓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极大的力量抽走了长矛。于是,他手里的长矛不仅没有被夺走,长矛上的矛头也没有折断落地。


    现实版的“一力降十会”,不愧是史书明确记载了的“膂力过人”。


    阿备握紧了手中的双股剑,深刻地理解了“大魔王”的威慑力。


    这一战,恐怕有点危险了。


    第120章 笑得太早容易倒霉


    阿备在脑海里迅速地理了一遍双方的武力特征, 迅速地定下了之后的战法。


    董卓身壮肉厚、膂力过人,一支大戟舞得虎虎生风。用游戏的话来讲,这就是防御高、近战强的坦克型角色, 缺点就是灵活性差、移动速度慢。最好的克制办法,就是启用灵活性强、输出高的远程射手型角色。


    恰巧,阿备的身上就带着弓箭。


    但此时两人刚刚才近战交手过, 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拉开距离。而且双方的兵士们混杂在一起, 盲目放箭不仅有可能伤不到董卓,还会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人。


    没办法,阿备只能将自己当刺客用,仗着自己身形修长灵活、剑法超群, 直接冲到董卓身前近身作战!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他如今, 只能险中求胜!


    这一边,阿备对董卓忌惮非常;另一边,董卓对阿备也是暗暗心惊。


    同为武将, 董卓很早就听说过刘备横扫鲜卑、克定辽东的光辉战绩。但战绩再光辉, 都是千军万马打出来, 代表不了将领的个人勇武实力。再加上刘备年纪轻、身形小,董卓见了便不由自主地先在心里给他打了个低分。


    可如今短兵相接, 董卓才理解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刘备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不擅武功的模样, 但真举起剑来, 刺得比谁都快、砍得比谁都猛!


    尤其是他不顾伤痛一味近战猛冲的打法, 混合着他满身满脸的血污,谁见了不叫一声“战场修罗”?


    西凉苦寒、土地贫瘠、战乱百年不断, 西凉兵从会拿剑开始就会打仗。从前, 董卓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们这些西凉兵们就已经足够疯狂了。如今一见, 才发现这个刘备竟然比自己还疯!


    董卓一边在心中暗暗惊叹,一边调动起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战斗上。


    两人连斗了数百回合,直打得天上夜色散去、山下晨光微升。


    阿备的队伍本来人数就占劣势,之前是仗着夜色浓重、训练有素这两点才勉强与董卓麾下的三千西凉兵战了个平手。如今战场上的视野逐渐清晰后,两点优势便失掉了一点,便逐渐显露出颓势来了。


    董卓带了多年兵,眼睛一瞥便立刻明白了形势,不由地哈哈大笑道:“刘备逆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升起滚滚烟尘,一队兵士向着这边急速赶来。董卓见了,顿时精神大震:“定是袁司隶来了!”


    袁司隶便是袁绍。皇子刘辩登基后,大将军何进得势,一直跟着他的袁绍也加官进爵,被任命为了司隶校尉。


    倏忽之间,那队人马中奔出一人,白马银枪,如同白日闪电般向着战场疾驰而来。


    董卓于是更是欢喜,心中暗道:袁司隶果然不愧是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氏,雒阳也不愧是大汉京城,随便带出一员年轻小将,竟然就能有如此矫健的身姿!


    那白袍小将骑术惊人,在混乱的战场上急速穿梭,如入无人之境。他冲到董卓和刘备跟前,举枪便刺,董卓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头上的冷汗便率先流了下来。


    原因无他,那白袍小将刺的人不是刘备,而是他董卓!


    董卓臂上中了一枪,勉强躲过白袍小将和刘备的两面夹击,狼狈地退后了数十步,大怒道:“尔等何人,竟然伤我?”


    “我乃常山赵子龙!”赵云一击未成之后也不贪功,立刻拨马回撤到刘备身边,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升斗小民,特率义兵协助刘府君!”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一千五百名兵士跟着加入战场,与阿备带来的五百辽东军协同作战,很快就稳定了局面。


    阿备的脸上也不由地带上了微笑,顺着战鼓的声音看了过去,然后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正在敲战鼓的人,是卫强。


    卫强是他特意派去保护诸葛亮的人,专门下令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不得离开诸葛亮半步。如今卫强在这里,就说明诸葛亮已经知道了一切,也说明诸葛亮如今就在这里。


    阿备的胸口顿时“腾”地一下升起一股怒气:这个诸葛亮,实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敢擅自行动,根本就不考虑自己只有不到九岁的实际情况!实在是太胡闹了!


    阿备双目喷火,在赶来的援军中四处寻找,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诸葛亮的身影,于是阿备心中的怒火烧得更盛了。


    好哇,原来你不是脑子糊涂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而是明知故犯!这是罪加一等!罪加一等!你就暂时先躲着吧,总有你出来的时候,到时候我再来跟你好好算账!


    这时候,正悄咪咪地躲在暗处的诸葛亮不由地浑身一颤,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本能地感到了危险的临近。


    战场上,董卓麾下毕竟有三千精兵,阿备这边满打满算才刚刚两千。而且董卓那边基本上全是彪悍的西凉骑兵,战斗力极强。阿备这边除了五百辽东兵是骑兵,跟着赵云和苦哂赶来的基本上都是步兵,战斗力天然地就弱了一档。


    两相叠加之下,战场的局势在短暂地相持之后,胜利的天平重新逐渐倒向了董卓的一边。


    董卓看得明白,大笑道:“刘备,别以为有了援兵就能逃出升天了!别说是你,我连你这些援兵一起杀干净!”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又升起滚滚烟尘,一队兵士向着这边急速赶来。董卓见了,稍微犹豫了一下,依旧打起精神笑着喊道:“这次定是袁司隶来了!”


    那队人马中奔出一人,绿袍棕马,手持大刀,对着董卓就是一刀大力劈下。不过董卓在经历了赵云之事后,早已暗中提防,因此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


    阿备收回趁机偷袭的双剑,暗道了一声“可惜”。


    但董卓也并非毫发无伤,他另一条完好的臂上受了一刀,洒出一滩鲜血。


    如此两番被折腾之后,董卓不仅双臂受伤,而且颜面大损,不由地恼羞成怒,大喊道:“你又是何人,竟敢伤我?”


    “某为辽东都尉,关羽。”关羽收回青龙偃月刀,丹凤眼向上显出睥睨的弧度。


    董卓莫名地感到自己受到了鄙视。


    关羽率领的这支队伍一共一千人马,正是阿备之前对外放出的烟雾弹,一路招摇过市行往雒阳的辽东兵。


    原本,这支队伍还要至少一天才能赶到雒阳。但昨夜阿备看到皇宫失火后,飞鸽传书给关羽。关羽见了信,立刻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终于按照计划在一早到达了雒阳,和阿备打出了一个精妙的配合。


    赵云在一旁见了,不由地叹了口气,赞道:“府君算无遗策,便是没有我等的相助,也能凭辽东精骑安然无恙。”


    董卓也不是傻子,眼见着刘备那边又有一千精兵加入,还有威猛良将助阵,便知道自己此战已经毫无胜算了,于是罢兵退走。


    阿备心里也很明白,自己这边虽然看上去与董卓兵力相等,但关羽与赵云率领的两千五百兵士全都是千里奔袭而来,人困马乏。若要论硬实力,自己这边还是要逊上一筹。


    一旦强行与董卓开战,自己不但很难打败董卓的西凉兵,而且很有可能实力大损。雒阳城中,诸事未定,现在就空耗实力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阿备也没有继续追击董卓,默认了对方的离开。


    简单地修整了一番后,阿备率领着新鲜出炉的三千兵马向东而去,去追前面的刘辩、刘协等人。


    在这期间,阿备依照个人所率兵马的数量不同,将苦哂封为了别部司马,将赵云封为了曲军候,将典韦封为了帐前都尉。


    官职虽然不大,关键是承认了他们辽东郡兵的官方身份,算是平民上岸有了正式编制。


    阿备看着赵云,就像是看到了童年偶像站到了自己面前一样,简直是越看越喜、越看越爱,恨不得当场和赵云结拜,将民间传说中的赵四给石锤了。


    但阿备还是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为免把人给吓跑了,采取了更加符合东汉情况的策略,笑吟吟地拉住了赵云的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子龙千里迢迢从常山而来协助备,备十分感激。只是备从未在常山郡做过什么长官、有过什么仁政,子龙为何会想到来雒阳找备呀?”


    “府君虽然未曾做过常山郡的长官,但却早就在常山有过仁义之举,您的仁义之名也早就传遍了太行山脉。”赵云羞赧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递给了刘备,“府君可还记得此物。”


    阿备将那物什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锦囊。用的是普通的布料,做工也很粗糙。最关键的是,这锦囊的边角早已起了毛边,布料上还有许多变色的斑点,显然是一件经历了不短时间的老旧物件了。


    “这锦囊,看着倒有些面熟。”阿备皱起眉头,“可又有些想不起来……”


    “府君再往前想想。”赵云在旁边循循善诱,“十三年前,府君曾在太行山下的赵家村借宿,替村民们杀了来抢劫的贼人……”


    阿备一拍脑门,笑道:“我想起来了!第二天我们一行人离开村子的时候,有几位村民想要跟着一起走。可惜那时候我不太方便,于是留下锦囊,约定他们之后可以凭此物来找我。”


    “正是。”赵云盈盈地笑道。


    骤然见到十三年前的故人,不仅仅是阿备,一同参与过冀州大逃杀的刘德然、孙乾、糜芳、高诱等人也都十分高兴,纷纷围上来攀谈。


    诸葛亮原本一直奇怪,在黑山时为何自己一提起要去协助刘备,赵云连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事出反常必有妖。诸葛亮甚至还为此暗暗对赵云留了几手防备。如今听到赵云的述说,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躲在暗处的诸葛亮不由地松了口气,同时对刘备的敬佩又更多了几分。


    他心中暗道:曾子曾曰:行善之人,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主公正是因为之前的善举,才有了今日的善果。亮的主公,果然是仁义之主!


    那边,一番叙旧之后,赵云又道:“那日领头的村民,正是云的兄长。兄长本想第二年就去寻府君,怎奈突然得了急病。病好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无法出远门了。于是兄长便将锦囊传与了云,嘱咐云定要好好练习骑射武艺,将来为府君效力。”


    人的记忆就像是卷起来的毛线团。平时不整理的时候,团在一起,什么也记不清。但一旦捋出一个头来,就能一拉一扯扯出一大团来。


    阿备也不由地回想起了当年的借宿在赵家村里的各种情形,感慨之后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子龙原来是那人的小弟?可是我分明记得……那时候人人都唤你小狸……”


    “那是云的乳名。”哪怕是稳重如赵云,一米八的汉子被人当众叫出乳名,也忍不住羞红了脸,“云听说,府君当时在找一个名叫赵云的善骑射的勇武之人。云敬慕府君,成年后,便为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言罢,赵云还抬手行礼向刘备谢罪,真正是端方守礼、君子有德。


    阿备哪里会怪罪赵云?他心中欢喜都还来不及。


    阿备记得很清楚,当他知道自己在常山国落脚的村子是赵家村时,可是找了村子反复确认过的:他们村里,甚至他们那边方圆百里都没有一个擅骑射的赵云!


    为此,他当年还好是遗憾了一番。


    如今再见到这位由小狸成长出来的“赵云”,这位因为他的影响而给自己取名的“赵云”。阿备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天理循环的宿命感。


    穿越这么多年来,阿备有过很多犹豫担忧的时候,怀疑自己对历史的改变、对他人命运的改变到底时好时坏,担忧未来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这种担忧就像是乌云,虽然不会对他的行动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让他始终承受着压力。


    但如今见到了赵云,那朵突然就散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既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利国利民,又何须瞻前顾后呢?


    阿备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浑身轻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显然误会了阿备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打趣赵云。羞得赵云更红了脸,低下了头。其他人想笑又觉得不能太落了赵云的面子,于是使劲儿地憋着,最终个个都憋出了一副滑稽的面孔,倒让赵云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一片欢乐的气氛中,一队人马突然由前方急匆匆的赶来。仔细一看,领头的人是蹇硕与卢植灰头土脸,后面的兵士们也个个带伤。


    众人不由地心中一凛。


    “涿侯!”蹇硕滚下马来,大哭道:“董侯被人掳走了!”


    【作者有话说】


    注:还有人记得阿备之前送出去的锦囊吗?原剧情在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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