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是冠军侯
柯最部首领领着两万兵马跋山涉水, 连续走了十四天,终于到达了克什克腾旗的青山山口。
只要通过这个山口穿越大兴安岭,便进入了辽东地界, 到达了科尔沁草原。
到达山口后,柯最部首领显然大军安营扎寨,守住山口, 然后非常谨慎地派出探子去山脉中查看情况。按照他的推算, 汉军的队伍会比他们晚一点到达山口,他们刚好可以以逸待劳,埋伏一波。
但探子带回来的情况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大兴安岭之中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军马行进的迹象。
或许是汉军马匹不行, 行军速度慢, 所以还没走到这里?
柯最部首领也不是莽撞之人, 一连好几天都按兵不动,只是不断地派出探子去打探。但无论他派出去多少人,带回来的信息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兴安岭之中风平浪静, 没有任何军马行进的迹象。
柯最部首领疑惑了:就算汉军的速度再慢, 如今快二十天过去了, 也该到了呀。除非,除非……他们迷路了?
这个猜想一出, 柯最部首领顿时眼睛一亮, 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问题的答案:茫茫草原, 到处都是一样的景色, 不熟悉路况的汉人迷路是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被匈奴誉为“飞将军”的李广, 不也是次次出塞、次次迷路吗?
柯最部首领喜得原地转圈圈:迷路好哇, 迷路妙哇。汉军迷路了, 他们鲜卑军就可以利用识路的优势将他们一举歼灭了!到时候,升官进爵、金银珠宝那还不是大大的有?
于是,柯最部首领立刻整顿兵马,迅速穿过青山山口,沿着西拉木伦河东行,进入了科尔沁草原。
结果到了地方,差点迷路的人反而变成了柯最部首领——为什么到处都是水草和牛羊,却偏偏没有汉军的踪迹啊?这也太不正常了!
直到这个时候,柯最部首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汉军可能根本就没有走这条最常规的路线,而是另辟蹊径。只是,这条蹊径到底是哪一条柯最部首领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群形容狼狈的鲜卑人突然冲了过来,痛哭流涕地喊着祖城被汉军攻破了!
柯最部首领只觉得心脏一痛,几乎当即就要跌倒在地。祖城乃是鲜卑的发源之地,乃是除王庭之外对每一个鲜卑人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如今骤然听闻祖城被破,不仅仅是柯最部首领,每一个鲜卑人都感到了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
柯最部首领勉强稳住局面,心里却动荡非常。他想不通,祖城位置偏远,许多鲜卑的小年轻都尚且不清楚它的具体位置,那群汉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绕过生活在鲜卑东部的诸多部落,悄无声息地直接打到了祖城?
忽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冲杀声。毫无防备的柯能部队伍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柯能部首领立刻喝住溃兵,收拢阵型。
他拨转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面“汉”字大旗迎风招展,如同一柄利剑般直刺而来。
汉军!
是刚刚攻破了祖城的汉军?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后面?
还没等柯最部首领在一连串的疑问中理出头绪,一枚飞箭便迎面而来。所幸他胯下战马乃是鲜卑一等一的好马,又历经多场战斗,极有灵性。千钧一发之际,战马向旁边跑了两步,这才让他堪堪躲了过去。
柯最部首领惊出一身冷汗。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样貌清俊的少年,顶盔掼甲,驾着一匹黄沙马飞驰而来。在少年的身后,是一面翻卷招展的红黑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如盘龙一般的“刘”字!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柯最部首领也不由地有些恍惚——这就是那位未及弱冠的玄菟郡太守刘备刘玄德吗?看来弥加部输得不怨,这位刘府君果然用兵如神。
他才不是什么迷路的飞将军李广,他是闪电骤雨般的冠军侯霍去病啊!
……
公孙瓒领着自己的部下左冲右突,正杀得兴起,无意间的一扭头,却差点被映入眼帘的情景给吓得浑身冰冷。
只见一个首领模样的鲜卑人,仗着胯下骏马勇猛灵活,竟然使了个阴招。在刘备正向前冲来不及停住马蹄的关键时刻,诈败逃走的鲜卑人猛然勒马回转,一跃三丈,跳到刘备的身后,然后借着马势挥舞着大刀劈向刘备的后脖颈。
此时此刻,刘备根本就来不及指挥马匹调转方向!那柄刀,是一定会结结实实地砍到刘备的脖子上的!
“玄德!”公孙瓒目眦欲裂。
但下一瞬,被砍下马的却不是刘备,而是那鲜卑首领。原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刘备忽然侧身坠了下去,避开了那惊险万分的一刀。同时,他高举鸳鸯双股剑,自下而上地给了鲜卑首领致命一击。
饶是刘备避开了柯最部首领的夺命快刀,公孙瓒依旧痛苦万分。
原因无他,刘备的这一坠,几乎是以命换命的翻版——因为那个角度、那个力道、那个速度,哪怕是技术再精湛的骑手,也一定会直接掉到马下。而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骑兵落到马下,几乎只有被乱蹄踏死一种下场。
公孙瓒线条俊逸的双眼中浮现出泪花。
刘备,刘玄德,他的同窗好友。他才刚刚十八岁啊,大好的前程才刚刚开始,就要丧命在这千里外的草原上了吗?
公孙瓒难过地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身影,让他的心跳在顷刻间漏了一拍——刘备!是刘备!他居然还完好无损地骑在马上!
对于刘备的奇迹生还,公孙瓒又是惊喜又是好奇。战斗一结束,他便立刻找到了刘备询问其中的奥妙。
阿备哈哈大笑,毫不藏私地将双马镫展示给了公孙瓒。
“就这个?”公孙瓒难以置信,“就是这个东西,让你在马上轻松做出那么困难的动作?”
不怪公孙瓒不相信,马镫在东汉末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很多马匹上都配有。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马镫只是单马镫,用来辅助上马,还没有人想到把这个东西弄成一对儿的用于马战。
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没有需求。
在汉末魏晋以前,中原汉人的主要敌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这些游牧民族的主要战法是边跑边射的游骑战法,身上的铠甲护具也很脆弱。中原汉人只要多练练骑射,或者加高马鞍举着长矛冲刺一波,就能赢得胜利。
但是到了南北朝时期,情况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衣冠南渡、胡人占据中原地区,失去了北方优质马匹产地的南方汉人只能依靠强大的军阵来和胡人的骑兵对抗。
根据中华大区的优秀对战匹配机制,北方胡人的战法于是也跟着改变,发展完善出了突骑战法——几十上百个穿着厚实铠甲的骑兵,如步兵兵团一般成整齐建制地向敌人高速冲击而去!
而为了满足骑兵们在高速度、高强度的对撞冲击中不被撞到马下的需求,双马镫这才逐步发展完善。
阿备一挑眉,将黄沙马的缰绳递了过去:“伯珪兄不如试一试?”。
公孙瓒也不扭捏,直接翻身上马。
自从跟了刘备之后,黄沙马就再没有驮过其他人。如今骤然被公孙瓒一骑,顿时不高兴地打了个响鼻,开始在原地转磨子似地打圈圈。
阿备失笑,摸看黄沙马的耳朵软言安慰了好一会儿,马儿才不情不愿地慢慢跑动起来。
公孙瓒一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双马镫。但他骑术精湛,能够根据具体情况调整自己的身体姿势。因此,他不仅很快就适应了双马镫带来的新的骑乘方式,还逐渐感受到了双马镫给骑手带来的各种好处。
——他可以只用双腿的力量就稳稳地骑在马上,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力量不够而被甩飞出去了。
——他可以只用腰腿的力量就在短时间内掌控马匹的方向,再不用非得至少一只手拉看缰绳。两军对战的时候,他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双手持兵刃,比敌人更多出一倍的杀伤力和胜率。
——他可以只用两只脚就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挂在马上,他可以自由地在马上站起、蹲下,甚至是单脚倒挂,他可以以各种极限的姿势在马上进行躲避,也可以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在马上展开进攻。
总之一句话——双马镫实在是太棒了!
下了马后,公孙瓒还忍不住将双马镫摸了又摸,动作轻柔又充满爱意,就好像再摸自己的夫人似的。
“这东西简单又实用。”公孙瓒当场用麻绳给自己做了一套简易双马镫,“等打完鲜卑,我也要给我的骑兵们人手一个!”
带领着辽东郡骑兵的柳毅也在旁边频频点头。
可以想见,这次与鲜卑的大战之后,双马镫会先在辽东属国和辽东郡传播开来。
然后,因为双马镫的实用性和制作简易性,这种传播将不会局限在小小的辽东地区,而是会继续南下,去到并州、去到冀州,去到青州、徐州、司隶……最终在整个大汉境内流行开来。
就像是飞溅到甘草垛里的火星,在极短的时间内蔓延得势不可挡,燃烧得势裂长空!
由此,必然也会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当多年之后阿备开始争霸天下的时候,他面临的将不再是一群只配备了单马镫或者干脆根本就没有配马镫的初级版骑兵,而是全员配备了双马镫,速度更快、冲击力更猛、战斗力更强的升级版骑兵。
到那个时候,他的争霸天下之路,只会更加艰难。
那么,因为害怕遇到未来的艰难,他就要将双马镫的技术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只由他一个人独享吗?
阿备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甚至在拿出高炉炼铁法和灌钢法之前,他就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如果他穿越的时间点是三国鼎足之势已成的时候,他或许会这么干;
再早一点,如果他穿越的时间点是坐拥徐州的时候,他也或许会这么干;
或者再早一点,如果他穿越的时间点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时候,他咬一咬牙,或许还是会这么干……
因为他这么干,可以更快地提升刘备集团的实力,加快统一天下的进程,让黎民百姓少受一些动乱的苦楚。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穿越的时间点是在黄巾起义之前,他现在面临的是汉人与鲜卑人的大决战。
让他置华夏民族大义于不顾,眼睁睁地看看历史的悲剧重演,鲜卑的铁蹄踏遍汉人的河山,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阿备始终明白:个人功业的成就与否,远远比不上国家与民族的兴衰荣辱重要!
再说了,就算灌钢法和双马镫传播开来,你有我有他也有,也不过是将汉末的众多诸侯拉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如果他真的有能力,那么他依旧可以南征北战、一统天下,重新建立汉家江山。
如果仅仅是因为失掉了一点装备优势,他就赢不了汉末诸侯,安定不了华夏大地,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苍茫辽阔的草原上,高低起伏的绿色丘陵在夕阳的照耀下变成了一片黑红。在如霜的折戟残剑中,在如墨的飘扬旗帜下,阿备凭剑而立,眺望南方汉地。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天凉了,让高句丽灭国吧
歼灭了鲜卑柯最部的两万人马后, 阿备带领着一万汉军继续向西行,穿过青山山口到达克什克腾旗,然后再转而南下。
仗着有曹不兴提供的详细塞外地图, 阿备就像开了全图挂的游戏玩家一样,带着一万汉军在草原上浪得飞起,一路走一路风骚走位, 不仅攻破了不少鲜卑的小部落, 而且还每次都能从鲜卑援军之间恰巧穿过,只留给匆匆赶来的鲜卑援军一地的马蹄印。
“见了鬼了!”鲜卑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些汉军是会什么法术吗?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一段时间,鲜卑人终于体会到了当初匈奴人被霍去病支配的恐惧。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一万汉军跟着阿备是越打气势越强、越打情绪越好。
等到从玄菟郡出发后一个月, 阿备领着这一万人马和其他三路队伍汇合的时候, 都把夏育、田晏、臧旻和南匈奴单于等一干人给看呆了。
这群家伙,他们到底是来支援打仗的,还是凯旋回朝的呀?
在听了阿备那边的情况后, 夏育、田晏、臧旻和南匈奴单于等人又不由地对刘备心生佩服。
他们三路人马共同围攻鲜卑王庭, 到如今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因为阿备的蝴蝶效应, 和历史上相比,夏育、田晏、臧旻和南匈奴单于这三路人马并没有遭遇惨败。
但也没胜几场仗。
总的来说, 也只能算是和鲜卑互有胜负, 正在相持角力。
和刘备这种开局破了鲜卑祖城, 还一路打一路胜, 没有败绩的战绩根本没法比!
“难道……这就是天才?就像当年的冠军侯霍将军那样?”
夏育、田晏、臧旻等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尤其是南匈奴单于。
作为祖上就被冠军侯打得自闭了的一员, 南匈奴单于在惊叹之后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幸灾乐祸:鲜卑是吧?占了我们匈奴曾经的草原是吧?看你们得意的样子, 还不是被大汉打得找不着北!你们就等着完蛋吧!
也亏得这群人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要不然, 他们恐怕就不是怀疑人生这么简单了,直接可以自挂东南枝了!
如今,夏育、田晏、臧旻和南匈奴单于等人虽然心中惊叹钦佩,但他们毕竟打得也不算太差。
再加上“胜负乃兵家常事”,为将者拥有一颗坚强的心脏是基本要素,因此夏育、田晏等人并未灰心丧气,只是对未及弱冠便能打出如此耀眼的战绩的刘备更高看了几分。
在之后的多次作战会议上,几人也更加重视刘备的想法。
同时,夏育、田晏、臧旻和南匈奴单于等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种乐观的期待——这次与鲜卑的决战,汉军开局便如此顺利,之后也一定会逢战必胜的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着关键的胜负手却早已被鲜卑王檀石槐给捏在了手中——那就是从玄菟郡中逃出来的张王两族族长。
……
在阿备等人从玄菟郡出发后不到半个月,关于“刘备已经被鲜卑人杀死”的流言便如同海浪般席卷了整个玄菟郡。
整个玄菟郡人心惶惶,不少颇有家资的中等人家乃至是当地大族,都在筹划着卖掉家产往内地跑。就连刘备留下来的一千部曲,也是人心浮动。
刘德然跟着刘备一起出塞打鲜卑,他手里的情报网络自然而然地由留下来的曹不兴主持。很快,曹不清就查清楚了流言的源头——玄菟郡张王两族。
在之前的几番交手中,张王两族频频吃瘪。虽然之后刘备拿出郡学这块大饼让他们狠狠地啃了一口,但啃完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张饼里居然还掺了沙子——阿备不仅让张王两族的子弟进入郡学,还让许多寒门甚至是平民子弟也进入了郡学!
这样下去,他们张王两族还怎么在其他寒门甚至是平民面前彰显高贵?他们还怎么在玄菟郡形成事实上的知识垄断、官位垄断?
偏偏刘备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从头到尾只给张王两族遐想空间,没给张王两族的任何人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同时,他也没有立刻将寒门或者平民子弟拉入仕途,给张王两族递出话柄子。
张王两族真要是闹将起来,别人只会说他们是想多了。算来算去,这个暗亏他们是吃定了。
更何况,刘备的这个郡学摆明了就是利好张王两族之外的所有人。张王两族虽然现在势力大,但上上下下也不过几千口人,哪里比得上其他整个玄菟郡的上万口人呢?
张王两族族长心里明白:除了张王两族的自己人之外,其他人心里指不定在拍手称快,等着看他们两族的笑话呢!
总之,只要刘备在玄菟郡一天,张王两位族长的心就悬落落的一天,半点也踏实不下来。
再后来,刘备名下的铁器作坊里生产出了用灌钢法制作的新式农具,在玄菟郡乃至整个辽东地区风靡一时。张王两族看中了其间的巨大利益,便找到刘备商量入股的事情。
这次的商量,最重要的当然是想要分一杯羹,赚一波五铢钱。但张王两位族长同时也将其看作一种试探——看看张王两族到底有没有和刘备合作可能性的一种试探。
结果,刘备直接拒绝了!
他拒绝了!
这下子,张王两位族长彻底死心了——既然这位玄菟郡刘太守不想和他们合作,那就让他再也没法和他们合作吧。
于是,等阿备领着队伍从玄菟郡一走,张王两族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一边将刘备等人的行动路线透露给鲜卑人妄图借着鲜卑人的手将其灭掉;一边在郡里造谣刘备等人已死动摇人心。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则是借用鲜卑和高句丽的力量攻破高句骊城,趁乱拿下刘备经营的所有工坊,以获取其中的优秀工匠和先进技术。
战后清点起来,张王两族则可以将所有的锅全部推给鲜卑人和高句丽人,自己全身而退。
牵招、公孙康、高诱等人得知了这些消息后,气得浑身发抖——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刘备和张王两族就算再怎么不合,那也是大汉人民之间的内部矛盾。而现在,贪心不足的张王两族为了赢得胜利,竟然引狼入室,带着鲜卑、高句丽来杀自己的汉人同胞。
这是什么行为?
这就是妥妥的带路党!汉奸!
牵招、公孙康、高诱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刹那间,哪怕是向来最为心软的高诱,也面露杀意。
主意一定,几人立刻商量起了对敌之策。
“对了。”牵招以拳击掌,眼睛亮了一下,“府君临走时给我留下了一个锦囊,让我在危急时刻打开。现在正是打开的时候。”
牵招立刻从怀里掏出锦囊,其他人则赶紧凑上去看,只见细白的宣纸上写着:“若张王两族有所行动,则可……”
一条一条,将张王二族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列出来了,并且还附带有处理意见。
“原来府君早有准备!”公孙康将那信件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喜,越看越爱,心中对刘备也更加敬佩,“各种对策都十分周详,咱们依计行事便可。”
其他人也都点头赞同。
张王两族的计谋虽然厉害,但既然他们已经早有准备,那么他们便能将计就计把这些汉奸、胡人、王八蛋们通通一网打尽!
……
这天夜里,月色黯淡,乌云重重,高句骊城北门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直潜伏在城外的鲜卑和高句丽的队伍见到了约定的信号,立刻率队冲进了过去。
一队人马早就等候在城门前。那领头之人见了鲜卑和高句丽的旗帜后,立刻迎上去,讨好地道:“我是张家派来接应两位首领的。玄菟郡里藏钱币粮食的府库在城西。那儿的路我最熟,请两位首领跟我来吧。”
“你们张家还挺上道的。”鲜卑槐头部首领喜不自胜,“你们一会儿跟在我们后面。你们抢到了什么,都归你们,我们就不要了。”
“谢谢首领!谢谢首领!”
那领头的人顿时喜笑颜开,一边不住地向两位首领说着各种恭维的话,一边领着对方的人马进入城门。谁知一行人刚走到一半,那领头的人突然一抽马鞭,便带着人马迅速地冲进了瓮城城门。
鲜卑和高句丽首领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瓮城城门便轰然落下,上百个弓弩手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刹那间,便是箭如雨下!
鲜卑人和高句丽人原本还沉浸在即将打劫成功的喜悦中,身上毫无防备,瞬间便被射了个正着。一时之间,中箭者不可计数,队伍乱做一团,人马互相践踏,哀嚎声不绝于耳。
假扮张家领队的高诱站在敌楼上,还不忘继续角色扮演,声情并茂地大骂道:“鲜卑狗贼,我堂堂张家怎么可能帮你们打劫玄菟郡!也就只有你们这种狗脑子会相信这种骗鬼的话!”
槐头部首领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身上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上城头将高诱一剑斩杀。无奈弓弩势头实在太大,原本的计策也已经破灭,槐头部首领也只能带着残兵和高句丽人一起冲出了城。
结果出城还没多久,又有一队人马从山坡上汹涌而下。队伍中的旗帜上大书一个“王”字,一位顶盔掼甲的武将一边纵马而出,一边大喊道:“我乃王家军侯,誓要拿下尔等蛮夷首级!”
这位王家的武将,自然也是假的,是由牵招假扮的。
槐头部首领和高句丽首领带着剩余的队伍勉强抵抗,但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很快就被杀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槐头部首领和高句丽首领很快就被打成了两个光棍。眼见着那王家武将的长矛冲着自己的首级而来,两位首领慌乱地冲入密林中。
“鲜卑狗贼!高句丽蛮夷!尔等给我站住!”王家武将的声音顺着夜风远远传来。
傻瓜才给你站住!
槐头部首领和高句丽首领闻言,抽着身下的马匹跑得更快了。
另一边,张王两位族长也是带着族里的人马一直整装待发。他们见到北门火起,又听到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只以为是自己的计策奏效了,便立刻率领人马去夺工坊,结果被早就埋伏在工坊里的公孙度打得鬼哭狼嚎。
公孙度早就恨透了横行霸道的张王两族。护住了工坊后,他一边派人去追逃走的张王两位族长,一边亲自带人一路杀到了张王两族的宅邸,迅速地控制住了张王两族的族人。
等到天色放明,玄菟郡的百姓一觉睡醒后,那个盘踞玄菟郡多年如同巨大榕树一般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张王两族虽然还未被连根拔起,但已然如同被放置在砧板上的鱼儿一般,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城外,槐头部首领和高句丽首领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拼命向前跑,一直跑了一整晚,直到太阳升起来后才终于渐渐地停了下来。随后,他们一边往塞外走一边收拢残部。
战后一清点,原本带出去的队伍最后只回来了十之一二,可谓是损失惨重。由此,槐头部首领和高句丽首领恨透了玄菟郡的张王两族。
一番修整之后,槐头部首领决定向西走,找鲜卑王檀石槐告状。高句丽首领则需要向东走,向自己的国王复命。两队人马就此分开。
而当高句丽首领一路狼狈地逃回国都,想高句丽王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后,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干,就听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玄菟郡铁官令牵招带着两千人马杀到国都来了!
“汉家上官一定是来问罪的!”高句丽国王急得团团转,“这、这可如何是好?”
高句丽首领也懵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此时自己一定要稳住国王,一力主战,拿到兵权,反攻回去。否则第一个被高句丽国王拿来安抚汉军、谢罪□□的人头就是自己!
“王上莫慌!对方只有区区两千人,背后也只有一个弱小的玄菟郡。他们与我国交战,那就是以卵击石。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歼灭他们,趁机夺下玄菟郡的领土!”
反正这种事情,他们高句丽国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国土,就是他们趁着两汉动乱,一点一点从东汉的玄菟郡手里夺过来的。他们的国名高句丽,就是用的玄菟郡的治所高句骊的名号。甚至他们的国都,就设立在原本玄菟郡高句骊城的地址上。
在一番并不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高句丽国王同意了高句丽首领的计策,调动军马,要和汉军一战到底。
城外,牵招站在两千军马之中,望着眼前破旧的城墙和不自量力的敌军,眼眸微抬,只轻轻地说了句:“天凉了,让高句丽灭国吧。”
多年后,《季汉书·牵招传》记载:高句丽与鲜卑合寇玄菟。熹平七年,招出军击之,焚烧邑落,破其国。
【作者有话说】
注1:历史上,攻破高句丽国都的是公孙度的儿子公孙康,作者把这件事挪用到了牵招头上。原本历史的记载是这样的——《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自伯固时,数寇辽东,又受亡胡五百馀家。建安中,公孙康出军击之,破其国,焚烧邑落。
第83章 毒计
夺取工坊失败后, 张王两位族长立刻趁乱逃离了高句骊城,然后快马加鞭去了塞外投奔鲜卑王檀石槐。
但张王两位族长养尊处优多年,骑马的速度到底比不过地地道道的鲜卑人。因此在他们之前, 槐头部首领早已面见了鲜卑王檀石槐,结结实实地告了他们一状。
因此,双方一见面, 檀石槐便下令将张王两位族长拖下去斩首。
张王两位族长吓得脸色惨白, 连连叩头求饶:“大王!我们张王两族确实是真心相投!槐头部首领所说之事,定是那牵招、高诱等人的奸计,要借大王的手杀了我们二人!还请大王明察呀!”
檀石槐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的宝刀。半晌之后, 才终于微微抬起下颌, 挑眉道:“你们有什么本事?值得别人大费周章地借我的手来杀?”
都是千年的狐狸, 张王两位族长一听这话,便明白檀石槐是在要好处了。只有给足了好处,他们今天才能暂时保住性命。
张王两位族长忙道:“我张王两家乃是玄郡最大的家族, 有家财方贯、良田千顷, 金银财货无数。那牵招等人肯定是怕我等将这些财宝献给大王, 这才用了如此奸计。”
檀石槐继续擦着宝刀,连个眼神都没给张王两位族长。
檀石槐的意思很明显:价钱给得太低了, 不够买你们两个的命, 得加钱。
张王两位族长握了握拳头, 连忙道:“我张王两族人口上百, 奴仆上千,家中更藏有不少铠甲、兵刃。那牵招等人肯定是怕我等带着这千人部曲投奔大王, 壮大大王的声势。”
檀石槐停下手里动作, 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眸终于带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他道:“有点意思了。”
檀石槐的意思依然很明显:你们给的价钱触到我心里的门槛了。但你们要是想稳稳地保住性命, 还得再加钱。
张王两位族长心中懊恼:这鲜卑蛮夷,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
但没办法,为了活命,两人还是咬着牙继续道:“我张王两族在玄菟郡经营多年,族中子弟世代为郡中官吏。若大王愿意用我们二人,我等便可与族中子弟里应外合,帮助大王夺去玄菟郡,开疆扩土,建立高祖那样的基业!”
话说到这个份上,檀石槐终于大笑起来。
他将手中的宝刀收入刀鞘,拍手道:“张王两位族长有此心,实乃我鲜卑大幸。不过……”他又故作为难地道,“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口说无凭’。今天你们在这帐篷里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改天一出这个帐篷就翻脸不认了,这可怎么办呀?”
张王两位族长此时像极了那个被破摔的破罐。既然底线已经被突破了一次,那也就无所谓再被突破第二次。
张王两为族长把心一横,彻底坐上了贼船:“我等愿亲笔写下效忠文书。”
说完,张王两位族长便在一张绢帛上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效忠文书。写完之后,又用匕首划破手指,印下血手印。
至此,张王两位族长这才算是终于获得了鲜卑人的信任,暂时保住了性命。
但处在异族环抱的塞外,身边又有恨他们入骨的槐头部首领,张王两位族长难免惴惴不安。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张王两位族长拼命讨好鲜卑的各位官员首领,又各种在檀石槐面前献言献策。
等到刘备和其他三路汉军汇合,鲜卑祖城被破,柯最部被歼的消息传到鲜卑王庭后,檀石槐当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王两位族长眼见着机会来了,立刻献言献策。
“大王,我等有一计,定可斩杀刘备!”张王两位族长谄媚地道,“我等到达鲜卑王庭不过三四日。而玄菟郡那边将一切收拾妥当,确定人员下落,再通过驿馆将消息送到汉军中,至少要比我等慢上十日。如此一来,我们便有了至少五日的操作空间。”
张家族长道:“我等装作从玄菟郡死里逃生,要求刘备带队回援。玄菟郡乃是刘备的立身之本,他必定会同意。而我等则跟在刘备军中,暗中摸清营地布防。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在关键之处放火,让刘备军乱作一团。大王再派兵夜袭,必定能斩杀刘备!”
王家族长道:“而且,刘备一旦分兵回援,汉军的人数便大大减少、实力大大削弱。大王此时再带精兵袭击汉营,必能将其大军一举歼灭!”
檀石槐一思索,此计果然不错,便点头同意,让张王两位族长放手去干。
张王两位族长换上了前几天的破烂衣服,又故意将头发弄得乱七八槽,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汉军军营。一边走,一边哭喊道:“刘府君!刘府君!玄菟郡危矣!”
很快,刘备、夏育、田晏、臧旻、南匈奴单于及一干汉军将领便得知了鲜卑与高句丽练手偷袭玄郡,高句骊城池已破,玄菟郡危在旦夕的消息。
“刘府君,我们两人冒死跑了出来,就是为了向你报信呀!还望府君早日发兵回援,救玄菟郡的百姓于危亡之中呀!”
张王两位族长哭得伤心欲绝,几次被人搀扶起来,又几次哭倒在地。
刘备将二人安抚了一番后,让自己的亲兵带两人下去洗漱歇息,自己则和夏育、田晏、臧是、南匈奴单于及一干汉军将领商量起来。
“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回玄菟郡啊?”最先嚷起来的是张飞。
他虽然也知道刘备和张王两位族长不太对付,但他打心眼里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骄傲的汉人,从来没有想过张王两位族长会投靠鲜卑当汉奸,还反过来要谋害他们这群曾经的同胞。
因此,张飞根本没想过张王两位族长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一听自己大哥的立身之地就快被人给攻陷了,张飞急得不得了,当即就表示要带兵回援。
夏育要沉稳一些,另有一番担忧:“刘府君与我等一起奉旨讨伐鲜卑,如今未得陛下旨意,就擅自归汉,实在不妥。”
张飞都快急死了,当即道:“那我带着大哥的一千部曲回去!皇帝的旨意里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大哥的部曲。”
“慢!”孙乾沉吟片刻后,出手拦住了张飞,“玄菟郡危机,张王两位族长大可以去旁边的辽东郡和辽东属国求救。就算因为与鲜卑决战,辽东郡和辽东属国已经没有了可以调动的兵马,也可以去辽西郡或者右北平郡调兵。何必舍近求远,到塞外来寻找府君?府君,此事可能有诈。”
关羽道:“以玄菟郡安危来使诈,张王两位族长能得到什么好处?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荒谬了。”
是啊,大家虽然过去有些矛盾,但大家都是汉人,都是要在玄菟郡中过日子的,怎么会有人撒这种谎呢?
大家心里都是有道德、有底线的。一时之间,就连提出这个观点的孙乾都觉得有些荒谬,默默地低下了头。
更何况,在这个理由之外,关羽、张飞、孙乾等人心中还有另一个担忧一一如果张王两位族长说的是真的,而他们又没有及时回援,那么这一年多他们辛辛苦苦开出的矿藏、建立的工坊、治理的土地,可就全都毁于一旦了!
这样大的损失,他们实在是难以承受!
下意识的,在场的众人都望向了刘备,期待着这个危机弱冠的少年给一群人拿主意,期待着他再一次在纷乱的迷雾中找到那个最正确的答案。
隐隐约约的,阿备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首领。
片刻的沉默后,阿备突然开口道:“这张王两位族长就是在使诈。”
面对着大家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阿备解释道:“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刚刚张王两位族长虽然浑身脏乱、形容狼狈,但他们脚上的鞋子却是完好干净的?若他们真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星夜兼程而来,岂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显然,两位族长是先在某个地方安顿洗漱后,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然后为了来我军营地,又专门换上了之前的脏衣服。只是,他们匆忙之间只顾着换衣服,却忘记了换鞋子。”
阿备在现代社会时,便学到过一个冷门的知识——如果谁家的孩子走失了,那么父母一定要注意回忆孩子走失时穿的鞋子,可以极大地增加孩子被找回的概率。
一则,鞋子作为踩在人脚下的服饰,体积最小、位置最不显眼,常常成为人类的关注盲区;二则,人贩子为了给孩子进行伪装,常常会给孩子换衣服、剃头发,但匆忙之间很难找到尺码适合的鞋子。
因此,当张王两位族长痛哭流涕地陈情时,阿备便暗暗地观察两人穿的鞋子。这一观察,果然看出了破绽。
“两位族长在使诈?他们为什么要这……”张飞的疑问戛然而止。
显然,他想到了某个可能性,整个人都惊呆了。
就连想来最迟钝的张飞都想通了事情的真相,其他人又怎么回想不明白呢?只不过这种事实在是太过肮脏,众人就连说出口都觉得污秽。
一时之间,营帐中的气氛压抑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
“耻辱啊!耻辱!”田晏拔剑砍向地面,满脸悲憤,“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却投敌倒戈。如此无耻之徒,真是玷污了大汉血脉!”
夏育安抚好众人,又转头看向刘备:“依刘府君之见,此事该如何办呢?”
阿备胸有成竹:“很简单,咱们将计就计。”
阿备走到地图前,开始排兵布阵:“我带一万兵马假装回援,田校尉则带一万人马悄悄跟在后面。鲜卑人一旦攻击我的队伍,田校尉便可现身进攻。我们里应外合,便可吃掉鲜卑的队伍。”
稍一迟疑,阿备又道:“只是,如此一来,营地里的兵士便少了许多。如果鲜卑趁机袭营,夏校尉和臧中郎将就很危险了。”
“此事不难。”臧旻大手一挥,道,“我等在营地里多树旗帜、多挖灶眼,虚张声势。撑个三五天等你们回援还是没问题的。”
计划便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阿备便带着一万兵马以及关羽、张飞、孙乾、刘德然、公孙瓒、柳毅等人以及张王两位族长踏上了回援玄菟郡的路程。
几天后的晚上,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时,张王两位族长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第84章 一计害三贤
“我等奔波流离, 幸而得各位相助,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今日我等略备薄酒一席,还请各位赏光。”
张王两位族长发出邀请的时候, 关羽、张飞、徐国、陈刃、谢驰等人正在营帐里商量军务。
关羽、张飞听了后,半点面子也没给,直接一句“军务繁忙”便推托离开了。剩下徐国、陈刃、谢驰三人和张王两位族长面面相觑。
徐国、陈刃、谢驰三人略微犹豫了一下后, 便答应了张王两位族长的邀约。
徐国、陈刃、谢驰三人是知道刘备的诱敌计划的, 也明白张王两位族长可能已经叛变了。但和刘备、关羽、张飞等人不同,徐国、陈刃、谢驰三人与张王两族一起在玄菟郡共事多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在的。
从内心深处来将,他们三人总怀着一点好心、一丝侥幸——万一刘备的推论错了呢?万一张王两位族长并没有当汉奸呢?万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呢?
言由心生。
在之后的酒席上, 徐国说出口的语调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劝慰:“我等大汉子民, 血脉相连, 同气连枝。如今大战鲜卑,我等正当摈弃前嫌,勤力同心。”
也不知张王两位族长听没听懂, 反正徐国的话音落下后, 张王两位族长就长叹一声, 满脸委屈地道:“徐司马所言,正是我等之心。只是,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比如今夜这场酒席, 我等遍邀军中诸位将领。但到最后, 只有三位司马赏光而来。可见, 我等虽然想要勠力同心,却有人不肯摈弃前嫌呀……”
说着说着, 张王两位族长反而告起了状。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徐国、陈刃、谢驰三人夹在中间, 帮谁说话都不太合适,于是只能沉默地喝着手里的酒。
行军路上生活艰难,也不知道张王两位族长使的什么手段,居然能弄来一坛上好的米酒。那酒色泽清冽,颜色均匀,闻起来有一股清浅的花香,喝下后又有一丝丝淡淡的甜味,余韵悠长。
酒是好酒,可惜宴不是好宴。徐国、陈刃、谢驰三人也不敢在行军路上放肆饮酒,几人都是略略饮过一盏之后便告辞离开。
谁知几人刚刚站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双腿酸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徐国、陈刃、谢驰三人原本以为是酒的后劲太大,但抬头一看,却见同样喝了酒的张王两位族长板板正正地站在原地,顿时心里一凉。
“我们喝的酒……有问题……”徐国咬着牙,硬撑着没有跌倒。
“这可是鲜卑王檀石槐的御酒,又加了草原上独有的白茄花。就是强壮如战马,吃了这花也得昏睡一天一夜。”张家族长咧着嘴,得意地笑着,“被草原上的两大王者伺候,你们三个还真是好福气啊!”
“为……什么……?”
徐国心如刀绞,为了他自己的大意,更为了张王两位族长的反叛。赤胆忠心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张王两位族长为什么会叛逃鲜卑?为什么要当汉奸?难道家恨真的比国仇还要重要吗?
王家族长丝毫不理会徐国的质问,抽出宝剑,直接向着徐国劈去:“徐司马,我们好歹相处了一场,就让我来送你上路吧!”
“徐司马小心!”
一柄环首刀从斜刺里冲出,勉强架开了王家族长的夺命一刀。
“徐司马快走!”
陈刃双手握刀,勉强支撑着与张王两位族长对战。
“尔等奸贼,纳命来!”
陈刃猛地冲出去,对着张王两位族长一阵劈砍。他冲得极快极猛,刀砍得极利极重,如同一阵旋风般将整个营帐搅得天翻地覆。
一时之间,桌案破碎、灯盏断裂,张王两位族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身上还受了伤。
但陈刃到底中了药,身手被削弱了十之八九。没过多久,猛烈的药性便让他头晕目眩,脚步踉跄,便被王家族长逮着机会给一剑刺死了。
徐国和谢驰相互搀扶着跑出营帐,却见四周刀光凛凛,到处都是张王两位族长的带刀奴仆。两人一边奋力反击,一边往主帐的位置移动。他们要去向刘备报告此事,让他早做防备。
张王两位族长结果了陈刃后追出来,一见徐国和谢驰的动向,便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思。他们分成两队,一队带着家奴继续砍杀徐国、谢驰二人,一队则直接到军营中各处去放火,将鲜卑人给引进来。
一时之间,军营之中火光漫天,人影憧憧,杀声四起,乱作一团。
眼看着王家族长带着人追了上来,谢驰大喝一声,将徐国推远了一些,自己则举着环首刀扑向了后面的追兵。他怒目圆瞪,拼着一口气将一名追兵给砍倒在地,浑身浴血地大喊道:“玄菟谢子骏在此,尔等卖国之贼安敢放肆?!”
一时之间,追兵们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上前。
但谢驰到底是饮过白茄酒的,猛烈的药性很快控制了他的躯体,使他难以为继。追兵们抓住机会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了。
徐国泪流满面,但依旧没有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他明白,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是陈刃和谢驰拿命换来的,他绝对不能回头让他们的一番苦心白费!他必须要活下去!他必须要对得起陈刃和谢驰的付出!
可惜,白茄酒的药性实在是太烈了。徐国不过跑出去十几步,便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他咬着牙,用膝盖跪着一点点地向前挪动,但他很快就连这点气力都没有了。
王家族长带着追兵赶了上来,提刀便砍。徐国奋力反抗,但也很快深受重伤,即将死于乱刀之下。
就在徐国绝望之际,一支长矛突然从黑暗中飞出,如黑暗中的银蛇般一记冲进了王家族长的后心窝。
鲜血四溅之下,王家族长无力地跌倒在了地上。
而王家族长带来的追兵,则被冲出来的汉军给很快解决了。
“徐司马!”张飞急跑过来,一边抽出丈八蛇矛,一边将重伤倒地的徐国从地上搀扶起来。
至于没了气息的王家族长,张飞嫌他挡路,直接一脚踢到了角落里。
狗汉奸,没将你千刀万剐,真是便宜你了!
张飞一边搀着徐国往刘备所在的中军帐走去,一边简单地解释了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原来在拒绝了张王两位族长的邀约后,关羽、张飞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便赶紧跑去报告了刘备。刘备也是当机立断,一面让关羽通知各营加强戒备,一面让张飞带着一队人马来接应徐国、陈刃、谢驰三位司马。
刘备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谁也没料到张王两位族长下手居然如此果决狠辣,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便重伤了徐国,还杀了陈刃和谢驰。
阿备先将徐国安顿在自己的营帐中,然后开始专心对付来袭营的鲜卑人。
因为早有准备,整个营地里虽然表面上看着乱,其实乱中有序。
公孙瓒、关羽、柳毅等各带一路兵马与鲜卑军交战,阿备则稳坐中军帐中,负责调度指挥。
有漏网的鲜卑军一路杀到中军帐下,阿备带着人马将其杀退,又命人在中军帐外围起一圈马车,马车上堆起高高的沙袋,形成防御工事。
鲜卑军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海浪般连绵不绝。刘备军的防御一处接着一处,如同高山般岿然不动。
双方缠斗到天明,田晏的人马终于赶到,从外面向鲜卑人发起了进攻。阿备大喜过望,立刻命人将马车上的沙袋换成干草,点燃后推向鲜卑军,扰乱鲜卑军的阵型,一边又命人四处大喊:“援兵已到!”
鲜卑人本来想的是搞一波偷袭,轻轻松松拿下汉军,结果没想到软蛋变铁蛋,打了一晚上都没打下来。心里本来就很郁闷了,如今又见汉军援军已至,自己被包围,顿时失去战意,被汉军杀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战后一清点,带出去的三万鲜卑军,最后只逃出来了三四千。
槐头部首领也参加了这次的偷袭战,见此情形,立刻认定这一切都是张王两位族长的诡计,和刘备他们商量好了要诱他们出兵还将他们一网打尽。
其他的鲜卑首领听了,都深以为然,立刻将跟着逃出来的张家族长给揪了出来。
张家族长大呼冤枉,还吵着闹着要见鲜卑王檀石槐。
槐头部首领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们既然能背叛生你们养你们的汉,又凭什么不会背叛和你们是异族的鲜卑?”
这话实在是扎心又难以反驳。张家族长突然一下子没了声音,大张着嘴,怔怔地跪在原地。
他后悔了,他放着锦衣玉食的张家族长不当,为什么偏要去和刘备作对?为什么偏要去勾结鲜卑、高句丽?为什么偏要去当汉奸?
可惜,他再后悔也没用了。鲜卑人的大刀已经落下,再举起时便是他的人头滚落在地。
另一边,徐国躺在刘备的营帐中,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望着刘备,满心满眼全是悔恨:“都怪我不听府君之言,轻信小人,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长锋和子骏!是我害了他们呀!”
阿备赶紧安慰:“徐司马不要说这样的话。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可恶的鲜卑人!只要徐司马赶紧好起来,多多上阵杀敌,陈、谢两位司马的在天之灵便可以安慰了。”
“上阵杀敌啊……”徐司马勾起一丝笑意,神思随即飞远,似乎自己真的伴随着阿备的话语又披挂上了战场。但随后,他就神色一黯,叹了口气,“可惜,我再也不能了……”
徐司马猛咳了一阵,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慌得一群人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徐司马猛地抓住刘备的手,神色凄然地道:“府君,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唯有一事,还请府君成全。”
阿备强忍着悲痛,道:“徐司马请讲。”
徐司马道:“我年近半百,膝下只有一子,名荣,字光耀,现在军中历练。我去后,还望府君能照顾一二。”
随后,徐司马又把徐荣召到榻前,殷殷嘱托道:“我走后,你要对府君言听计从,万不可违逆!”
徐荣少年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不住哽咽地点头。阿备被徐荣的父爱打动,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答应了他的请求。
徐国了却了一大心事,整个人便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陡然颓丧了下去,陷入了昏迷,最终慢慢地没了气息。
至此,三位勇猛非常,堪比关张的郡司马全部死于非命。
阿备望着徐国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深深地意识到,他是真真正正地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包括他自己,都会受伤、会流血,甚至会死亡。
他绝不是小说中自带不死光环的主角,更不是游戏中可以无限复活的NPC。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了。
陈刃死了,谢驰死了,徐国死了,甚至他也可能会死,张飞也可能会死,关羽也可能会死!
而他,刘备,他不能骄傲、不能自大、不能盲目冲动,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行好每一步,谨慎谨慎再谨慎地踏好每一路。只有这样,他才能达成他的目标,守护好他的同伴。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道:“府君,关司马中箭了!”
阿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
云长!
【作者有话说】
注1:白茄花为作者虚构,原型是曼陀罗花注2:徐荣,就是历史上跟着董卓打败了曹操、孙坚的那个徐荣。字是作者虚构的。
另,我个人始终觉得,有厚度的历史小说,就必须得有人物牺牲。秉持着这种想法,从一开始设计了徐国、陈刃、谢驰三人,但真地写到他们死去的时刻,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
第85章 你俩各论各的
很多年后, 跟着出征塞外的汉军回忆起来的时候,还会记得那个战事刚歇的清晨,他们向来料事如神、淡定从容的少年将军骤然间慌乱了所有阵脚, 带着十二万分的恐慌大步向前。
他走得那样急切,似乎只要慢上一瞬间,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被天神收走。
而他, 气势汹汹地按剑急行, 只为能从无上的天神开战,将那最重要的东西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
营帐的帘幕一撩,阿备的人还未进去,声音便已先一步响彻了整个空间:“云长, 你怎么样了?”
营帐中有一人转过身来, 上衣被剥掉了一半, 露出来的结实手臂上包扎着雪白的绷带。此人不是关羽,又是何人?
阿备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地呆住了。那来报信的小兵脸色苍白、神情慌张, 弄得阿备还以为关羽受到了多么严重的濒死伤。
毕竟, 现代社会就有不少三国爱好者调侃关羽自带“绝对被箭射中”的技能, 历史上的凤雏庞统又是中流矢而死——总的来说,季汉集团里因为中箭而死亡的概率远大于其他两个集团。
从中军帐赶来的一路上, 阿备一路都在搜肠刮肚地想现代外科医学知识, 从石灰消毒想到羊肠线再到土法青霉素, 只恨自己没能早点点亮医学技能点, 不能立刻掏出一大堆抗生素来。
可是现在,营帐中的关羽虽然胳膊受伤, 但整体上情况良好, 活蹦乱跳, 哪里有半点值得慌乱的地方?
虽然关羽安然是件好事,但这乌龙闹得有点太大了吧?
阿备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便在心里盘算着要抽时间整顿军务,加强士兵们的心理素质和语言表达能力,不然时不时地给他来上这一出,不止是可能耽误军情,他的心脏也受不了呀!
“府君。”
关羽行过礼后让开身来,阿备这才看到在他身后的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浑身浴血、身中数箭、气若游丝——显然,比起关羽,这个榻上躺着的人才是更应该被担心的那一个。
结合着关羽的讲述,阿备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昨天晚上关羽领着一队人马阻击鲜卑军,混乱之中冲入了鲜卑人的箭阵。眼见着就要被万箭穿心了,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名小将用身体将他牢牢护住。最终,他只有胳膊上中了一箭,而那名小将却身中数箭、危在旦夕。
那报信的士兵只远远地看见关羽和小将都陷在箭阵之中,身上扎了好几支箭,便以为关羽中箭重伤了,惊慌之下未经求证便慌忙禀告刘备,这才闹出了这么个乌龙。
至于那位用生命护住了关羽的小将,却是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糜芳。
到了玄菟郡后,糜芳见人人有事干、个个有业创,便闹着自己也要干活做事。可是在阿备眼中,糜芳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用他干活就是在雇佣童工,作为社会注意的接班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呢?
于是,阿备大手一挥就将糜芳扔进了郡学,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可惜糜芳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每天一到上学的时候,便唉声叹气、磨磨蹭蹭,每天一到下学后,便围着阿备抱怨个不停。
不仅如此,每天一到郡学中,糜芳就各种调皮捣蛋,惹得夫子三五天便要跟阿备告一次状。弄得阿备就像是现代社会的熊孩子倒霉家长似的,三天两头地往学校跑,被熊孩子连累着挨班主任的骂。
阿备被糜芳弄得烦不胜烦,只得将他扔进部曲之中。
或许糜芳还真有点子行军打仗的天赋,对别人来说十分坚苦的军营生活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而因为之前被阿备将富家公子的那点娇气劲儿给磨没了之后,糜芳在军营中更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
反正自从阿备将糜芳扔进军营,糜芳就再也不再他耳边念叨抱怨,也没有人跟他投诉告状。阿备乐的清闲,也就不在管他了。
只是阿备万万没想到,糜芳居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仅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军队里混成了什长,而且还在危急之中舍命救下了关羽!
看着经过军医们全力救治而终于脱离了危险的糜芳,阿备心中感慨万千。
在平行时空的历史中,关羽因为糜芳的背叛而战死沙场;而在此时此刻的时空中,糜芳为了救关羽而几乎丢掉了性命——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曾经欠下的终究要还?
思及此,阿备心中又忍不住浮现一丝喜悦——既然曾经的欠债已经还清,那么是不是说明历史的发展有了新的可能性?而有了救命之恩维系的两人,是不是就再也不会重蹈曾经的覆辙?
关羽体贴将糜芳的被子盖好,引着刘备走到一旁,轻声说道:“大哥,近几年我观子方性情坚毅、品行纯良,想要将我的家传刀法传授于他。”
阿备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等我们回了玄菟郡,我给你们举办一个盛大的拜师礼,将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做宾客。”
关羽羞愧地低下头,连声道:“岂敢劳烦大哥。再说了,子方如今于某有救命之恩,某又怎好收他为徒?如果就此立下师徒名分,某在上,子方在下,岂不成了某忘恩负义、占子方便宜?如此,万万不可!”
阿备拍了拍关羽的肩,坚决道:“一码归一码。你把他当恩人,他把你当师傅,你俩各论各的。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阿备不等关羽反驳,一溜烟就蹿出了营帐。
在如今的东汉时期,师徒之间的名分是很重的。在人们现有的千年认知里,父子相残的不少,敢杀老师的只有汉景帝一个。甚至可以说,师徒之间的名分比父子更重。
如今既然关羽主动提起了这茬儿,他又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用师徒的名分将糜芳牢牢绑定,今后他就再也不用担心糜芳害死关羽了!
阿备喜滋滋地回到中军帐中,继续处理军务。没过多久,就有斥候来报,附近发现了一支新的鲜卑部队,人数大约一万人。
原来,昨天夜里檀石槐见汉军的方向火光冲天,便以为张王两位族长的计谋成了。他到了第二天白天,胜利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又让他心生疑虑。
其他鲜卑的首领们纷纷表示要派兵支援,继续攻打刘备所率领的汉军,檀石槐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胜利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失败了,另一种是双方陷入了苦战。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刘备那边的汉军人数远远大于我们所知的。”
檀石槐鹰隼一般的目光中透露着看透山川河流的锐利,也闪耀着远超鲜卑众人的智慧。他用简单朴实的语言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便将众人的心都聚拢到了一起。
“由此可知,汉军应该是早已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暗中派出了支援。反过来说,刘备那边的士兵多了,汉军大营里的士兵就少了。我们何必死磕刘备那支偏师,而放弃汉军大营呢?”
檀石槐的话瞬间点醒了鲜卑众位首领,也让他们瞬间化身成为发现了猎物的狼,露出了凶残又贪婪的目光。
比起汉军大营中的物资、财宝,匆匆回援的刘备军那就只能算个屁!
檀石槐一边享受着饿狼们的崇拜,一边敲定了计划:“素利部领一万人马进攻刘备军,务必将他们拖住。其他人跟着我直接进攻汉军大营!”
朝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洋洋洒下。檀石槐站在金光之中,双臂高举,以狼王的昂然之姿朗声高喊道:“鲜卑的儿郎们,跟着我享受盛宴吧!”
敌人的血肉就在前方!
数不尽的金银财货就在前方!
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就在前方!
刘备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檀石槐,但最近这几个月的交手已经让他对这个对手有了一定的了解——檀石槐,他有着鲜卑人大多都有的狠辣果决,也有着鲜卑人大多没有的谨慎细致,兼具凶残和狡黠,如同一匹纵横山岳的老狼王。
是个十分难对付的敌人。
但刘备也不是吃素的。
斥候的消息一到手,阿备就立刻洞悉了檀石槐的意图,甚至将他的行军路线和兵力分配都猜测地清清楚楚。
关羽、张飞、公孙瓒、柳毅等将领听了,一边在心中感慨刘备的聪慧过人,一边又十分忧心大营那边的情况。
柳毅提议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趁着鲜卑的援军未到,先行拔营。绕开鲜卑援军,直接回援大营吧。”
公孙瓒立刻反对:“若是鲜卑援军从后方追击我们怎么办?不如先打掉这股援军,再回援大营。如此,方无后顾之忧。”
张飞道:“大营危机,此时正是分秒必争之时。若是和鲜卑援军交战,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误了回援大营的时机,岂不是因小失大?”
关羽道:“不先吃掉这股援军,我们的军队便有倾覆的危险。到时候还拿什么去救大营?”
柳毅道:“我们现在直接跑回去,都不一定赶得及救大营。哪里还有时间去和鲜卑援兵交战?”
几人争执不下,不由地转头去看刘备。那个青葱少年站在巨型的地图前,削瘦的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但却实实在在地给予了众人泰山般的安全感。
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只要他做了决定,那么一切都会顺利解决。
“我们要支援大营,但不用真的回去。我们要和檀石槐打一仗,但不用真的刀兵相见。”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阿备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虽然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词都那样地矛盾,但却奇异地叫人信服。
“我们,要攻心。”
第86章 戳心窝子
素利部首领带着一万兵马向着刘备军方向赶去。很快, 他们就在半路上遇到了槐头部及其他鲜卑首领率领的残兵。
槐头部和其他鲜卑首领被刘备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如今骤然见了兵甲齐整的鲜卑军,就像在外受了他人欺负的小孩子突然见到了自己家长, 一边内心激动热泪盈眶,一边叫嚷着要打回去叫刘备好看。
“不看急。”素利部首领按下蠹蠢欲动的鲜卑军,“大王的安排是让我们拖住刘备军。我们先继续前行, 收拢残兵, 再做打算。”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向前走,一路上遇见了不少残兵,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
不过哪怕是残兵,也自有他们的用处。鲜卑军就从残兵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反推出了刘备军的部分行动路线。
这不, 又有一支残兵宣称有重要军情禀告, 还得到了素利部首领的亲自接见。
“你确定,刘备军正在集结大军向北行军?”
素利部首领看看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虽然满面风霜, 但依旧掩盖不了那双明亮眼眸的风采。再加上他口齿清晰、头脑灵活, 素利部首领相信只要稍加培养, 这个年轻人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年轻人点了点头,正要开口, 一个大咧咧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槐头部首领穿过护卫, 催着马一路小跑到素利部首领跟前, 眼睛一瞥, 突然咦了一声,皱起眉头:“我好像在哪里过你……”
槐头部首领忽然睁大了眼睛, 大喊道:“你是刘……!”
话音未落, 槐头部首领便被当胸一剑刺死。伪装成鲜卑残兵的阿备手下不停, 又紧接着刺死了近在咫尺的素利部首领。而刘备身后也进行了伪装的关羽张飞也跟着抽出刀剑,对着面前的鲜卑人一阵砍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等到周围的鲜卑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高层领导已经几乎全军覆没了!
阿备将一条红巾栓到头上,然后猛吹哨子。霎时间,此起彼伏的哨声从四面八方响应而来,还有烽火黑烟乘风而起。鲜卑援兵这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包围了!
一时之间,鲜卑援兵根本无心应战,只想看快点逃命。少数人组织起来,逆流而上,想要反攻回去,也很快就被歼灭了。
这边,阿备领着汉军浴血奋战。另一边,柳毅带着两千人马一路向着汉军大营飞驰而去。
按照阿备事先的安排,柳毅带领的先锋部队每隔十里便点起一堆烽火。
于是,苍茫辽阔的草原上,一簇簇黑烟冲天而起,即使隔看上百里依然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看到它们不断前进的步伐。、原本已经战得筋疲力尽的夏育和臧旻顿时精神一振。
他们下令全军擂起战鼓,高声喊道:“援兵将到!援兵将到!”
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就如同被抛入油锅的火苗一般,迅速地点燃到了汉军大营中的每一个人的心。
原本绝望崩溃的汉军迅速地重振了旗鼓,齐心协力,将一波又一波进攻的鲜卑军给打了回去。
眼见着马上就要吃到嘴里的鸭子,如今拍拍翅膀就要飞走了,檀石槐恨得牙痒痒。
但他是草原上最狡猾最谨慎的猎人,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身后那步步紧逼的烽火狼烟,象征看即将到来的汉军援兵,以及可能出现的失败,让他面对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时也出现了犹豫。
如果汉军援兵真的跟着烽火来了,那么他们这边的鲜卑主力就会被前后夹击,即使不被全歼也会被重创。
之前的几次败仗都是偏师,主帅也不是他自己,败了影响也不大。但这次的部队是他的鲜卑主力,主帅又是他自己,一旦战败,他身为王的声誉便会遭到重创,统治也可能会被动摇。
冒险的代价实在太大,他赌不起。
如果烽火只是虚晃一枪,汉军援兵的大部队并没有跟着来,那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能拿下汉军大营。
毕竟,大营中的汉军已经看到了烽火,他们坚信援兵即将到来。
士气高涨的精锐汉军并不是可以被轻易歼灭的对象。而一旦战斗时间被拖长,那没有随烽火赶来的汉军援兵也会真地赶来的。
到那时,他们鲜卑军便又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险境。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檀石槐最终沉痛地下令撤军。
檀石槐的这番思索和考量不可谓不全面老辣,已经达到了当世名将的水平了。
可惜,他的对手是刘备。
阿备早就将他的这番所思所想统统考虑到了,并以此制定了这番“烽火退敌兵”的计谋,攻的就是他檀石槐的心,戳的就是他檀石槐的心窝子。
随看鲜卑主力越撤越远,檀石槐回头远望那越来越小的汉军大营,不甘和愤怒不断地冲撞着他的内心,使他必须紧紧攥住手里的缰绳直到手背冒起青筋,才能勉强将那股撕碎一切的杀意勉强压下。
刘备。
檀石槐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极轻巧的两个字,舌头一伸一收便能全部念尽,但那沉重的余韵却能压得人王天三夜都喘不过气来。
这个最开始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弱冠少年,却打败了他最多的部下,甚至逼得他亲自撤兵,给他鲜卑王的光芒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面纱。
为了最后的胜利,为了鲜卑的未来,为了他身为王的荣耀,他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刘备!
于是,在回到鲜卑王庭之后,檀石槐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转移王庭。
一个优秀的猎手,一定会把自己的老窝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如今鲜卑与汉军已经交战近两个月,附近的草原早已被汉军摸熟。如果还将王庭放在原来的地方,很有可能被汉军给偷袭了。
本来,汉军出塞打鲜卑,鲜卑占的就是敌在明我在暗,敌迷路我清醒的地理优势。如今战况逐渐焦灼,这种优势更是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鲜卑人来说,转移王庭就相当于汉人迁都。但鲜卑人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定期迁徙,王庭也不例外,所以如今临时转移起来也毫不费力。只要照顾好牛羊牲畜,带上帐篷物资,再将一些无用的细软物件焚烧毁掉便可。
而在王庭转移之后,檀石槐紧接着下了第二道命令——进攻汉军!
由此,大汉与鲜卑的正面决战正式开启!
这一战,你来我往打得激烈非常,双方都是莽足了劲儿想要一举歼灭对方。但从结果上来看,双方各有胜负,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鲜卑人是没想到汉军居然如此坚韧,虽然屡屡被袭击、被冲杀,依旧能一次又一次地组织起来,打出强有力的反击。
汉军是没想到鲜卑人居然如此狡猾,总是一小股一小股地突然冲出来,打一阵就跑,根本不和你正面决战。
如此拖拖拉拉地又打了近一个月,打得汉军这边心烦意乱。斥候像撒豆子一般撒出去,却也如泥牛入海无消息,怎么也找不到鲜卑王庭的确切位置。
……
大汉与鲜卑交战,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却并没有完全终止。
或者更准确地说,明面上的贸易早就已经被官方禁止了,但私底下的贸易却屡禁不止。
没办法,商人重利,“战争财”向来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哪个商人能拒绝让自己一夜暴富的机会呢?
因此即使明知道风险极高,知道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一点错漏就有可能丢掉性命,依然挡不住有源源不断的商人偷偷地干这个。
此时,辽阔无边的草原上,一支小小的商队正在缓缓前行,如同一只在碧绿树叶上慢慢爬行的毛毛虫。
突然,不远处的小山包后冲出一队鲜卑人,举着长矛将商队给团团围住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车上载的是什么?”鲜卑人围着商队打转,七嘴八舌地质问着。
商队的头领显然早就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场合了,不慌不忙地站出来,熟练地用鲜卑话答道:“这些都是檀石槐大王要的兵器和粮草。几位头领请带我们去王庭交货吧。”
鲜卑人验明了商队的信物和身份,这才收起了武器:“我们可以带你们过去,但你们必须把眼睛都蒙上。”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都做过好几次买卖了,知道规矩的。”商队头领麻利地将一根布条拴在自己的眼睛上。末了,还不忘转过头来让鲜卑人检查自己拴得牢不牢。
商队里的其他成员见状,也都跟着照做。
鲜卑人见万无一失了,这才领着这支商队向新王庭进发。
但那些鲜卑人不知道的是,这支商队的真正的头领并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名叫刘德然,正伪装成一名不起眼的小仆从藏在队伍里。
在刘德然的腰上,挂着一个剪开了一道小口的香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颗小小的香珠从裂口处悄声滚落在地。那香珠的味道极淡,人不凑近了闻根本闻不到,但被专门训练了的猎犬则能轻易分辨出来。
而那种被专门训练了的猎犬,此时就在刘备的身边。
第87章 决战鲜卑
《三国志·先主传》云:先主不甚乐读书, 喜狗马、音乐、美衣服。
阿备一早就得到了御赐的黄沙马,自然也不能少了刘先主最喜爱的狗狗。
到了玄菟郡后,阿备便寻了几条体格健壮、性情忠诚、聪明伶俐的猎犬, 精心教养训练。出塞的时候,阿备也带了一条在身边。
如今,正到了狗狗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狗狗非常争气, 一路都在低着脑袋认真嗅, 嗅到了之后就用两只爪子交替着刨土,一刨一个准儿,一刨一个准儿。
汉军这边的斥候一路跟着狗狗往前走,就在大家以为即将找到鲜卑王庭的时候, 狗狗的脚步却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斥候捧着狗狗的脑袋, 疑惑地检查着它的嘴巴和爪子, “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鼻子不灵闻不到了。”
狗狗的耳朵一竖,摇着脑袋挣脱了斥候的掌控,转头一口咬在了斥候的手掌上。
狗狗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并没有把斥候的手咬出血来, 只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压印, 但它的想法却由此表达得明明白白:我没生病!我鼻子灵得很!我没出错,就是没有香珠了!
刘德然缓缓走上前来, 也表达了赞同:“不, 就是这里。”
他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一边道:“鲜卑人并没有直接将我们带去王庭, 而是走到这里就把我们都赶走了。”
鲜卑檀石槐竟然狡猾至此!
通过商队找到王庭的办法失败了,汉军这边只好又恢复传统的斥候寻找。不过好在, 刘德然的香珠帮助汉军缩小了搜查范围, 相信要不了多久, 鲜卑王庭就能被找到的。
听了刘德然的汇报后,阿备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拉过一旁的竹简,准备继续处理军务。突然,一个小兵兴冲冲地跑进营帐,喜气洋洋地道:“禀府君,鲜卑王庭找到了!”
阿备和刘德然不由地愣在了当场——知道鲜卑王庭就快被找到了,但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啊!
能这么快找到鲜卑王庭的确切位置,不得不说是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的。这一天,一支斥候小队照例进行搜寻,突然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堆被烧剩了的垃圾。
显然,之前有人在这里烧东西,烧到一半就不耐烦地离开了。而失去了看护的火堆,并没有将东西全部烧成灰烬,而是自己慢慢地熄灭了,于是留下一堆半毁不毁的垃圾。
茫茫草原上出现这样的灰堆也是常事,斥候们照例去检查了一下,却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块帛布残片,那残片上还有字!
“这都写的是什么啊?”那斥候不识字,看着帛书上一个个板板正正的方块字就脑袋大,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另一个斥候顿时咧着嘴嘲笑起来:“平时让你好好学习你不学,现在抓瞎了吧?让我看看,我可是专门上过扶桑先生的识字课堂的,认得的字可多了!”
另一个斥候拿过残帛细细看了起来。他刚才的话十分有八分是在吹牛,不过有两分还是实话——他的确上过刘苗的军营识字小课堂,也跟着认了几个字。
现在,残帛上的字他大多都不认识,但其中有一个字他却恰好识得:“……槐……”
两位斥候俱是心中一凛:“檀石槐!”
一股巨大的狂喜霎时间涌上两位斥候的心头——鲜卑王檀石槐的王庭就在附近!
阿备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无意间开设的军营识字小课堂,居然这么快地以这种预料不到的方式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回报。他下令重赏了两位斥候,然后立刻和其他几位将领一起带兵攻向鲜卑王庭。
大决战,就此开始了!
当汉军的箭弩射中营帐时,檀石槐都懵了——这群汉军究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王庭的?难道他们用了什么鬼神之术吗?
被吓得心惊胆战的檀石槐骑在马上眺望,只见五颜六色的一片旗帜中,黑底红字的刘字旗赫然在立,如同一只盘旋的巨龙飞扑而来。
刘备!
又是刘备!
这个该死的刘备打掉了他五万兵马,让他王者的脸面打碎一地,如今居然又冲到了他的王庭之前。既然如此,他就绝对不会轻易再放过他!
“鲜卑的儿郎们!”檀石槐骑着马在鲜卑军前逡巡,“今日一战,事关存亡,不死不休!”
他勒住缰绳,狠力一抽马鞭,如同一支利箭般冲了出去,粗犷的声音响彻天地:“杀呀!”
“杀呀!!”
“杀呀!!!”
“杀呀!!!!”
汉军和鲜卑的部队如同两颗急速飞行的西瓜般“砰”地撞在了一起,迸发出刺眼夺目的鲜红。随后,便是鲜红的不可抑制的蔓延。
正面的战场上陷入了焦灼,双方各自的将领便带着部队尝试从侧翼进攻,然后双方又在侧翼上碰了个正着。于是,侧翼的偷袭又很快演变成另一个正面战场。
到处都是激烈的打斗,到处都是惨烈的厮杀。
天地也随之助兴,狂烈的风暴骤然而起,卷起了无数黄色的沙尘、绿色的草屑,吹得人要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如此的环境之下,技巧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拼的就是一个砍人的勇猛!
这一战,从日悬中天一直打到晚霞西落,浑身浴血的汉军终于如同一个逐渐收紧的拳头,将鲜卑的本部兵马一点点挤压、碾碎。而就在汉军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一支鲜卑兵马突然犹如利剑一般刺破了汉军的包围圈,紧接着又如同一只飞鸟一般投入了不远处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不好!”一直紧盯着战场的阿备立刻认出了那支鲜卑兵马的领头人,“是檀石槐!”
之前夏育和臧旻在大营坚守的时候,和檀石槐打过照面。战斗结束后,他们立刻命人将檀石槐的画像画出来,通传汉军各营。因此,阿备虽然没有和檀石槐面对面的见过,但对他的面孔并不陌生。
如今檀石槐率亲卫兵突围,阿备立刻认了出来。
“追!”
阿备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出两百亲兵,带着关羽、张飞一路追去。
他们这次声势浩大的出塞,为的就是彻底歼灭鲜卑的有生力量,打断鲜卑的国运,彻底解决大汉北部边境的危机。
檀石槐乃是当世人杰。只要他人还活着,哪怕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也能迅速地拉出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来。
因此,如果放任檀石槐逃走,那无异于放虎归山,他们这次出塞耗费的诸多粮草、消耗的诸多钱财、牺牲的诸多将士就全都白费了!
必须得追上檀石槐!
必须得杀了檀石槐!
面对生命危险的生物,总是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檀石槐知道后面有追兵,一边逃命一边阻击,一刻不停地跑了三天三夜。
但阿备也会因为艰难困苦就轻易放弃的人。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盯着檀石槐。檀石槐逃了三天三夜,他就带人追了三天三夜。
终于,张飞有些受不了了:“大哥,要不然算了吧?马都快要累死了。”
阿备停下马,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众人身下的马匹各个疲惫不堪、口吐白沫,一副摇摇欲坠将要倒地的模样。
但阿备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念头:“为国家除贼,何惜一匹马?继续追!”
这一追,又是三天三夜。
这一次,一向无条件支持刘备的关羽也开了口:“大哥,将士们都快不行了。不能再追下去了。”
阿备带着人刚出来的时候,兵士一共有两百。经过这六天六夜不眠不休的追击,几乎有一半的人因为各种伤病意外而掉队。勉强没有掉队的一百来人,也各个面容憔悴、伤痛缠身。
即便是阿备自己,身上也多处了好几处伤口,一双手臂更是因为长时间保持握紧缰绳的动作而变得僵硬麻木,几乎再也动弹不了了。
“将士们!”阿备拨转马头,将心中的烈焰用语言喷发而出,“你们好好想一想,我们是追击的人,就连我们都快要受不了了,那被追的人能受得了吗?他肯定受不了!”
“如今,檀石槐就在前面,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那是檀石槐吗?不,那是你们的军功,你们的爵位,你们未来的前程!”
“将士们!”阿备昂起头,斩钉截铁地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阿备将缰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彻底放弃了麻木的双手,只用肩膀的力量来控制马匹。他回身看着后面的亲兵们,高声道:“不想走的,就留在原地。想要奔个前程的,就跟我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主将尚且如此勇猛热血,小兵们又岂能退缩?亲兵们胸中的热血被阿备的一番话激得汹涌翻滚,他们纷纷大吼一声,也跟着纵马而去。
一百多个亲兵,无一留下,全都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们终于追上了檀石槐。
正如阿备所说的那样,此时的檀石槐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甚至连马也丢了,只能在亲卫的搀扶下勉强奔跑。
而在被刘备带兵包围之后,这位穷途末路的鲜卑之王出乎意料地恢复了平静,狼狈的身躯竟也挺直了脊背,展现了一丝昔日王者的风采。
“刘、备。”
看着眼前面容稚嫩的少年,檀石槐再次念叨出了那个名字,一字一顿,字字带血。
还是那极轻巧的两个字,舌头一伸一收便能全部念尽,但那沉重的余韵却已如泰山般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他最开始不放在眼里的弱冠少年,这个将他鲜卑王的荣耀撕扯打碎的耻辱仇敌,这个他一心想要亲手杀掉的汉军将领,如今却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人马将他逼入了绝境。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或许也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很显然,他亲手杀掉刘备的誓言注定无法实现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依然是草原上最强大的猎手,是鲜卑的王!他至死,也要保持王的荣耀!
檀石槐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亲卫,抽出弯刀,迈开弓步,做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起式。
他最后一次高声喊道:“鲜卑的儿郎们,杀呀!”
看着冲向自己的檀石槐,阿备也大吼一声,跃马举剑而出!
第88章 被改写的命运
时值深秋, 北境萧瑟,漫天的黄沙枯草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心生悲戚。但此时的辽西太守赵苞赵威豪见了,却只觉得这漫天的黄沙是无比的辽阔壮美, 这遍地的枯草更是有着一种别有的可爱。
原因无他,只因为赵苞常年来的心愿即将达成,那快乐的情绪如同彩色的颜料一般, 将他身边的一切都染成了美丽的色彩。
赵苞本来是甘陵郡东武城人, 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当上了辽西郡太守,成为了品秩两千石的高官。在辽西郡站稳脚跟之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留在家乡的母亲和妻子接过来, 让她们好好地享享福!
“从前, 我不在家, 家里又贫寒,让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我终于发达了,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每天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赵苞站在城楼上, 向着远方眺望。自从派人去老家接母亲和妻子后, 赵苞每天都会来城楼上望一望,盼望着能早日见到她们。
每到此时, 他都会在心中默默地将之后要为母亲和妻子采买的东西再盘算一遍, 从喝的蜜水到穿的锦缎, 从坐的软垫到插的发簪……生怕漏掉了什么, 让母亲和妻子过得有哪怕一点点不舒服。
突然,赵苞发现天边烟尘滚滚, 似乎有大军前来。他赶忙派斥候前去探查, 回报的信息是鲜卑大军来犯。
赵苞心中疑惑:听说陛下已经派出三路大军北上出塞, 去寻鲜卑人决战。今年应该不会再有鲜卑人南下劫掠了才对呀?怎么突然又冒出了这么多的鲜卑人?
难道……是我汉军战败了?
赵苞赶紧摇了摇头,将那不祥的假设抛之脑后,手下一刻不停,立刻点出两万步骑与鲜卑大军对阵。
谁知,对面的鲜卑军半点不怕,其头领甚至当众哈哈大笑起来:“赵太守,你看看这是谁?”
一辆小小的槛车被推了出来,一名老妇跪坐其中,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罩在头上,苍老的脸庞上满是脏污和尘土。
赵苞霎时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原地——那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
很显然,他的母亲和妻子是在前来辽西郡的半路上被鲜卑人给劫持了。
而如今,这槛车中只有他的母亲一个人,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派去接人的仆从都不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都早已不在人世了!
“母亲!”
想到那可能的家庭惨剧,赵苞悲愤不已,忍不住大呼起来。声音嘶哑凄厉,仿佛是杜鹃啼血。
即使两军相隔遥远,赵母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她猛地扑到了栏杆上,眯着眼睛,想要努力地看清对面的儿子。惨白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气若游丝地呼喊着:“威儿……威儿……”
赵苞的悲剧显然成了鲜卑人的养料。他们就像是心理扭曲的猎手,好整以暇地享受着猎物的无妄挣扎。
那鲜卑首领高兴得眉毛都杨起来了。他昂着脑袋,得意洋洋得道:“赵太守,怎么样,你到底是要你身后的这座阳乐城,还是要你面前的这个母亲?”
对面的赵苞没有答话,但此时越是沉默,赵苞的内心便越是痛苦和挣扎。
鲜卑首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还假装一副“为你好”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劝道:“赵太守,你身后的阳乐城,说到底是那刘家天子的。而且就算这次城破了,要不了几年,很快就能重建好。可是这个母亲却是你自己的母亲,而且天地之间只此一个,没了就彻底没了——你可要想好怎么选啊!”
赵苞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慌得众人赶紧过来搀扶。但赵苞却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停止了背脊,独自一人走出阵列,高声道:“母亲,您含辛茹苦地将我养育成人,数十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儿子现在好不容易当了个官,原本想着终于能够朝夕奉养您,让您过上几天好日子。结果没想到,儿子的一时私心,却为你招来如此大祸,使你陷入这样的险境。儿子,实在是大罪呀!”
赵苞泪流满面,哽咽着道:“过去,我是您的儿子;现在,我是陛下的臣子。为了大义,我不能只顾念私情,毁弃忠节。只能拼死一战,来弥补我的罪过了!”
原本虚弱的赵母,此时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紧紧地抓着栏杆,高声喊道:“威豪呀!各人生死有命,你怎么能为了顾及我而亏损了忠义?过去王陵的母亲在汉使面前自刎,以巩固王陵归汉的意志。今日,我便如同王陵的母亲!威豪,你只管好好做!”
鲜卑首领大怒,一鞭子抽到了赵母的脸上。但一切都已经来不急了,赵苞已经下令进攻。两万战士在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很快就将他这股鲜卑军给打败了。
战后,赵苞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靥的母亲,那个总是语出关怀的母亲,如今僵硬地躺在木板上,冷冰冰的,再也不会笑,不会动,不会关心地摸他衣摆的厚度了。
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赵苞大哭了一场,强撑着办完了母亲的丧事。待一切完毕后,赵苞跪在母亲的坟前,大哭道:“我食朝廷俸禄却逃避灾难,是不忠;害死了母亲来保全忠义,是不孝。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
赵苞心如刀绞,狂吐出数升鲜血,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墓碑前,霎时间便没了气息。
“母亲!”
赵苞大吼一声,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他喘着粗气,神思恍惚,直到背上的冷汗渐渐凝结蒸发,被夜晚的冷风激得一哆嗦,这才从那可怖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原来是噩梦啊……
可是,那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噩梦吗?
那样身临其境的画面,那样逻辑通顺的情节,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普通的梦境能够达到的。
但如果,那真的不只是个普通的噩梦,又会是什么呢?难道会是上天提前给予他的某种预示吗?
梦中母亲惨死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赵苞赶紧将刚刚升起的念头全部掐断——如果他的未来注定发生这样的惨剧,那么他宁愿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个普通的噩梦。
此后的一日又一日,赵苞每一日都会站上城楼,眺望远方,等待着母亲和妻子的出现。
曾经的噩梦依旧纠缠着他,让他终日惴惴不安。于是他开始在每一处微小的细节中仔细寻找与噩梦不同的地方,以此来证明梦只是梦,而不是什么所谓未来的预示。
比如,现在的北境正值盛夏,草木茂盛,和梦中深秋萧瑟的情景一点也不同……
比如,陛下派出讨伐鲜卑的大军一共是四路,多了一路由玄菟郡太守刘备率领的队伍,和梦中的三路大军讨伐鲜卑的情况也不一样……
比如,最近虽然也不时有小股的鲜卑队伍南下劫掠,但频率和规模与往年相比都低了很多,和梦中的情况也不一样……
比如……
赵苞一遍又一遍不住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有这么多不同之处,足以证明那个梦只是虚无。梦中的场景绝对不会再现的!
突然,赵苞发现天边烟尘滚滚,似乎有大军前来来——那景象和梦中几乎一模一样!
赵苞心中一凉,几乎当时就要跌倒在地。他紧紧地抓住冰冷的城墙,强撑着喊道:“斥候何在?快去探查!”
之后的一个时辰,是赵苞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时辰。在噩梦中母亲身死的场景第九百九十九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心被第九百九十九遍碾碎后,斥候终于带回了对面大军的消息。
“是之前讨伐鲜卑的四路大军凯旋回朝了!”
不是鲜卑大军!又一个和梦中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赵苞顿时一喜,只觉得心情舒爽了许多,于是立刻振奋地点出官吏、兵马,备好粮草,亲自出城迎接这支凯旋的汉军队伍。
“多谢赵府君好意。”双方见礼后,刘备道,“我等有一人正想引你一见。”
然后,赵苞便看见自己的妻子搀扶着母亲款款而出,他的两个孩子乖巧地跟在大人身后,再后面一点则站着他派去家乡接人的仆从。
“威豪。”衣着整齐、面色红润的赵母一把拉住儿子的手,解释道,“我等前几日在路上巧遇了回朝的汉军。刘府君好意,不仅允许我们相随而行,还颇为照顾。”
“母亲……”赵苞紧紧的抓着赵母的手,喜极而泣,随后又撩起衣摆,直接下拜,“刘府君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他人都觉得赵苞小题大做,但只有赵苞自己心里清楚,再见到活生生的母亲时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欢喜。
终于,纠缠他多日的噩梦轰然而散!他再也不用被那玄之又玄的命运折磨,再也不用担心亲人的逝去!
就在几人闲聊之时,赵苞身后的队伍里突然跑出来一位年轻的女郎,一边撩开帷帽的轻纱,一边脆生生地叫道:“夫君!”
众人看去,只见那女郎生的柳眉樱唇、杏眼桃腮,十分美丽。刘备这边的诸位将领都不住地在心中惊叹,但因为他们都不曾见过这个位女郎,因此不敢答话。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刘备这边的队伍中冲了出来,一把握住美丽女郎的手,深情地唤道:“夫人!”
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影不是公孙瓒又是何人?
顿时,刘备等众将心中又酸又涩——公孙瓒自己长得帅就算了,夫人还这么漂亮,两个人的感情还这么好,真是好事都被他一个人给占光了!老天爷真偏心!
被问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辽西郡,侯夫人答道:“家父去世,我回家奔丧,路经辽西时遇到了鲜卑歹人,幸好得赵府君相救,这才能与夫君团聚。”
公孙瓒于是又赶紧向赵苞道谢,赵苞才得了公孙瓒的恩惠,哪里敢受这个谢?连忙道:“都是因为各位将军剿灭了鲜卑大部,让我等边境郡县压力骤减,这才能将剩余的小股鲜卑人驱逐。夫人获救,并非赵某一人的功劳!”
两个人你谢过来我谢过去,相互推辞,倒叫大家都笑作了一团。
阿备站在后面,看着与公孙瓒相拥的候夫人,忍不住想到:历史上公孙瓒对塞外胡人有着异乎寻常的恨意,是否正是因为他深爱的妻子曾因此遭受不幸?
如今,历史上汉朝对鲜卑的大败,被改写成了大胜,公孙瓒夫人的命运因此改变,那是否有更多人的命运也将因此而改变?
阿备远望南方,望那苍茫的天地,望那巍峨的城池,望那千千万万渺小普通却又坚韧伟大的凡人。
同时,也望着被历史洪流裹挟的自己。
众人被改写后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呢?
【作者有话说】
注1:赵苞梦中的遭遇出自《后汉书·独行列传》,除了时间是作者自己设定的,其他的情节基本都是史实。今天这一章也算是完成了读者“1045万”的心愿了吧!比心。
注2:关于公孙瓒妻子侯夫人的所有情节,除了这个“侯”姓,其他全是作者自己的设定和猜想。
第89章 大胜回朝
汉军凯旋的消息传回雒阳后, 汉灵帝刘宏的眼睛都要笑眯了。
为了打好这一仗,汉朝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那五铢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刘宏少不容易才鼓了几天的腰包三下两下就瘪了个干劲。到最后, 钱袋子不仅被掏了个干净,还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四路大军出征,光是骑兵部队就有四万, 还有征夫劳役十万, 战马十二万,牛驴车辆等辎重无数。
打到最后,虽然汉军得胜了,但也直接损失了接近两万的士兵, 六万多匹战马, 间接的损失更是不可计数。
汉军在前线打仗的每一天, 汉灵帝刘宏只要一看到呈上来账册子,都会体会一遍心如刀绞的感觉。绞完了,刘宏还不能有任何抱怨,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怎么样把裤腰带给缩短一点, 让自己可以坚持得更久一点。
现在好了, 战争终于结束了,而且是汉军大胜!
这一仗, 不但汉军俘虏和斩杀了鲜卑人近十万, 而且还攻破了鲜卑王庭, 将鲜卑王庭上百年的积累一揽而尽!这其中, 包括但不限于缴获牛羊六百余万头,战马四十余万匹, 其他什么皮草布帛、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而且!鲜卑王檀石槐的脑袋还被带回来了!
至此, 鲜卑不仅实力大损, 而且群龙无首,肉眼可见地未来几十年都不会再形成气候。如果汉朝在剩余的鲜卑各部之间纵横游说、操作得当,像匈奴一样将鲜卑彻底收服也是很有可能的。
对于大汉王朝来说,这一仗一扫大汉数十年来面对北境鲜卑的颓势,打出了边境安全,打出了王朝威严!
对于刘宏本人来说,这一仗彻底奠定了他在朝中国中的威严权势,帮助他收回了军权、财权,极大地巩固了皇权!
总之,这一仗里里外外是胜了又胜,赢了又赢!
汉灵帝刘宏脸上乐开了花。他第一时间去到了宗庙里,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列祖列宗。
“谢祖宗保佑,降下福星刘备,使得鲜卑退却,檀石槐枭首。”刘宏郑重地叩首于地,“愿祖宗继续保佑子孙,使大汉复兴、帝业永续!”
这一刻,刘宏的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冀!
他心中的大志,终于有机会从此实现了!
为了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们,刘宏下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那一天,整个雒阳城内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在庄重威严的钟磬声中,在欢呼雀跃的喝彩声中,从北境归来的将士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向了荣耀的巅峰。
中常侍张让亲自捧着圣旨,一条一条地宣读天子对将士们的封赏,金银财宝、土地牛羊自不必说,领军的主将以及下面有突出战功的副将们更是个个封侯。
念到刘备的名字时,汉灵帝刘宏却突然一抬手,打断了张让的话音。
“刘玄德千里追击、阵斩檀石槐,是为此战首功。朕要亲自封赏!”
汉灵帝刘宏金口玉言,以天子之尊将最尊贵的荣耀亲自赐予:“赏赐之度,不过富贵二字。首先,朕要让你富。朕赏你三个铸钱炉,赐你铸钱之权。”
自孝武皇帝之后,大汉三百多年,一直都将铸币权牢牢地掌握在中央手里。如今竟然赐给刘备私人铸币的权利,实在是天大的恩赏了。
汉灵帝刘宏的话音一落,整个场地里的文武百官、仆从贵人,都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就连刚刚获得了侯爵封邑的将领们,也忍不住心里酸酸的——子孙食邑虽然好,但那毕竟都是有定数的,哪里比得上无限印钱来得富有风光呢?
汉灵帝刘宏的话还在继续:“让你富了之后,朕还要让你贵。朕封你为涿县县侯,邑两千户。”
汉代时的列候从大到小分别是县侯、乡侯、亭候,侯爵的食邑虽然上不封顶但一般都是从三百户开始的。
如今皇帝一出手,就直接给刘备封了个最高级的县侯,而且还给出了两千户的大食邑,比之前所有被封侯的将领的规格都要高!
不仅如此,刘宏给刘备选的封邑地点也很有讲究。众所周知,刘备是幽州涿郡涿县人。刘宏给刘备的封邑地点选为涿县,就是明明白白地让刘备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如此的偏爱,谁见了不说一声圣宠优渥呢?
汉灵帝刘宏的话音还没落:“朕还要赐你封号‘御弟’,让你享皇室尊荣。”
经过两汉四百年的发展,汉高祖刘邦的血脉早已发展到数十万人,遍布华夏大地。都说“物以稀为贵”,反过来也成立——“物以多为贱”。“汉室宗亲”的名头就像是怎么做都又干又柴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皇室宗亲”则不一样。
“皇室”这两个字,意味着你和当今天子之间有着极为亲密的血缘关系,是距离权利中心最近的人,是真正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贵人!
刘备作为三百年前的西汉中山靖王之后,身上的宗室血脉早就稀薄得如同青烟,浅淡得谁也不拿它当回事。如今“御弟”的封号一加,摇身一变就成了东汉的皇室成员、皇帝亲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果说,之前刘宏对刘备的一系列恩赏,还会让人觉得“羡慕”,甚至是有些“嫉妒”的话。那么现在,所有人心中甚至连“羡慕”这一感情都快要没有了。
没办法,人心就是如此的吊诡——
同样是面对竞争者,如果后来者和领先者的差距不太大,那么后来者对于领先者必然是不甘心、不服气的,觉得努努力我上我也行。
但如果后来者和领先者之间的差距巨大到肉眼都看不见,拍马追十辈子都追不上,那么后来者对于领先者不但不会不甘心、不服气,反而会越发地崇拜和敬佩,甚至会成为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现在刘备和其他人,就是这种情况——两者的差距实在太大,大到让人不但提不起半点竞争的想法,反而只觉得敬佩非常。
然后,汉灵帝刘宏的话还没有结束:“富贵已极,朕还要让你心想事成。朕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朕办得到的——金银珠宝、豪宅美人、高官厚禄——朕都给你办成!”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惊叹羡慕、嫉妒愤恨都没有了,众人心里只剩下了麻木。
好了、好了,知道你刘备就是得皇帝偏爱了,知道你皇帝就是偏爱刘备了——我们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只求你们两个在公众场合稍微收敛一点,不要给我们太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说,此时的众人还剩下什么鲜活的心理活动的话,那就只有“好奇”这一种了——他们想听听,面对皇帝如此诱人的许诺,刘备到底会说出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是要当三公?
还是要封王?
亦或是要其他更加超越众人想象的东西?
与众人不同的是,阿备听着接踵而至的封赏,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兴奋喜悦,反而觉得惴惴不安。
经过几年的深入接触,阿备深深地明白刘宏并非是大众印象中只知道奢靡享乐的昏君,反而是一个胸有大志的少年明君。
对于这样的汉灵帝刘宏,他并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一定的帮助,甚至结成同盟。从三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要明晃晃地成为刘宏的白手套,成为众矢之的呀!
赐予私人铸钱的权利?听上去很美好,可以让人富可敌国,当年的汉文帝也是这样对邓通的。
可是结局呢?邓通最后一文不名,活活饿死。
封号“御弟”?听起来和几百年后的唐三藏似乎很有缘分,是个又安全又尊贵的好事。
可唐三藏的封号是《西游记》编的小说情节,真实历史上享有了太高封号的人大多下场凄惨。比如谁封谁死堪称名将克星的“武安君”,比如暴尸街头还要被分食其肉的“宇宙大将军”。
阿备很清楚,汉灵帝刘宏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把他捧得高高的,给他权、给他势,然后让他成为只能忠于皇帝的孤臣,成为一把好用的尖刀。
就如同历史上张汤之于汉武帝,来俊臣之于武则天。
所以,前面什么给铸币权、给封侯、给封号,都是虚的,都不过是汉灵帝刘宏为将来事做铺垫而使用的正治手段而已,是给“孤臣刘备”的武器。
只有最后这一个“许诺”,才是真真正正给打了胜仗的“普通人刘备”的赏赐。
阿备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陡,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而他只要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也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既然事情已经临到了,那么就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吧!
“陛下!”阿备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霎时间,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耳朵都竖了起来。他们要好好地听一听,这个刘备到底会如何回答皇帝的问题,到底会提出一个怎样的愿望?
在众人或期待、或好奇的目光下,阿备郑重道:“臣只愿陛下的威德加于四海,百姓的赞扬传颂千年。臣能够为陛下尽一点绵薄之力,垂功名于竹帛耳便心满意足了。”
众人忍不住哗然。
刘备这是……什么也没要?但好像又不是?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有上首的刘宏第一时间明白了阿备话中的意思,他微笑举杯,亦是郑重地道:“朕必让你达成所愿。”
宴会散去后,汉灵帝刘宏将刘备带到了偏殿中。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一直带着面具的刘宏终于放松了下来,可以直白地表明心中的所思所想。
“玄德是否是在害怕自己会成为邓通?”刘宏紧紧地握住刘备的手,急切地道,“朕不是孝文皇帝,也绝不会让玄德成为邓通!朕要做光武皇帝,玄德做朕的邓禹可好?”
没有提前和刘备商量,当众就给他如此高的封赏——这其中固然有他想要给刘备一个惊喜的好心,但也不可否认地是一步政冶上的险棋!
刘备文武双全又聪慧过人,刘宏实在是太想将他牢牢地绑定在自己的阵营中了,所以才会如此行动。
但不顾一切地压下赌注之后,刘宏又有些后悔了。
有才的人都有脾气,刘备有如此大才又怎么会没有傲骨?他这样当众将刘备架在火上烤,刘备翻脸就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于是,刘宏害怕了,身为九五至尊拥有天命的皇帝陛下害怕了。
他怕刘备嘴上答应、心里不愿,他怕他的大汉福星将他彻底抛弃,他怕他好不容易迎来曙光的宏图大志昙花一现。
阿备看着刘宏,眼神微动,最终长叹一声,郑重一礼道:“臣愿从陛下所愿。”
刘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刘备扶起,高兴地道:“既然如此,玄德就快点回雒阳来帮朕吧!朕打算设立鸿都门学,玄德便来做祭酒吧。”
拿下了财权、军权的汉灵帝刘宏,终于吹响了对士族征战的号角,开始进攻士族们的命脉之一——帝国的官员人事权!
第90章 全烂了!
设立鸿都门学不是一件小事, 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因此,汉灵帝刘宏并没有急着让刘备上任,刘备也可以先回玄菟郡处理交接事宜。
刘备去了雒阳当祭酒, 玄菟郡的太守之位就必须得让出来。继任者是谁,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对于阿备来说,玄菟郡是他经营的第一个根据地, 不仅费尽财力、物力, 还投入了许多心血、精力,很有感情。在未来的乱世之中,玄菟郡也将会是他重要的起手式、压舱石,因此必须得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算因为客观原因自己掌握不了了, 那也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手中。
思来想去, 阿备推荐了牵招作为未来的玄菟郡太守、高诱作为郡丞、公孙康为都尉。
其实这样的推荐有些不符合正规程序, 不过却恰好也戳中了刘宏的心事。毕竟开矿是刘宏现在最重要的财源,玄菟郡里的矿场要是不派心腹守好,可能转天就被当地的大族给瓜分了, 到时候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于是, 在双方的默契之下, 玄菟郡的未来管理权便定了下来。
阿备在雒阳逗留了几日后,便启程回到了玄菟郡。
然后阿备终于收到了一个延迟的好消息——在他不在玄菟郡的这段日子里, 牵招不仅带着留下来的人抵挡住了张王两族与鲜卑、高句丽的进攻, 而且还反攻了回去, 直接攻破了高句丽国的都城, 灭了高句丽国!
阿备震惊了。
他的确有预料到,他离开玄菟郡之后, 张王两族可能会趁机搞事情。为此, 他还专门留下了锦囊。他也很有信心, 以牵招、高诱、公孙康等人的能力,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些事情。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牵招等人不仅能处理好,而且还能处理得特别好!
经过牵招这么一折腾,玄菟郡不仅恢复了西汉时的领土,甚至还一路西扩到了海岸。
阿备记得很清楚,那些地方在现代属于朝显国的东北部以及我国的海参崴地区。
虽然对于农业社会来说,那里山地多、平原少,气候寒冷、物产不高,算不得好地方,但阿备记得很清楚,这块地方有着许多优质的矿藏——煤矿、铁矿、铜矿、金矿!
尤其是金矿,其储量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排进前十!
不仅如此,在这块土地上还有着许多优良的港口。海参崴自不必说,同时还有终年不冻的罗津港、清津港等。
之前,玄菟郡夹在鲜卑、高句丽和辽东郡之间,是个完完全全的内陆郡,发展十分受限。现在不仅领土得到了扩展,还拿下了优良的港口,补齐了地理上的短板,算是彻底将玄菟郡的硬件给构架好了。
再加上阿备之前在土地制度、教育体系、人口安置等方面下的苦功夫,在大汉全国范围内都打出了良好的口碑,源源不断地吸引了诸多的流民,人口这块软件也不再需要担心。
软件和硬件一结合,阿备心中的发展机器终于形成了完整的初代版本,可以试着一展拳脚了!
比如,他可以向北发展,把鲜卑人留下的科尔沁草原给纳入版图。那样水草丰美的黑土地,不仅适合放牧,同样也很适合农耕。
在一千八百年后的农业社会,这块土地有一个人们更加耳熟能详的名字——通辽市。这个在中文互联网上的“宇宙中心”,在现实世界中是国家重要的粮食、肉类生产基地。每年产的玉米、大豆不仅自己吃不完,还能对外输出,堪称是内蒙古农业版图上的璀璨明珠。
再比如,他还可以向西发展,利用现代社会的知识和记忆,将数千年后才被发现的金矿、铜矿、铁矿……全都提前开出来。毕竟,一时挖矿一时爽,一直挖矿一直爽。这种薅大自然羊毛的无本买卖,从古至今都是最爽的!
再比如,他还可以利用那些优良的不冻港进行海洋贸易,不仅可以对内将玄菟郡建设得繁荣富强,还可以对外进行世界探索,提前点开美洲大陆的副本,搞到高产的土豆和玉米!
再比如,他还可以继续向西发展,跨过海洋去到古代的日本岛。
日本这个地方虽然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资源贫乏”,但其实金银矿巨多,曾经在历史上贡献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还被称之为“银岛”。
现在这个时间点,日本岛上根本就没有出现统一的中央政府,甚至原住民是否走遍了整个日本岛都是未知数。因此,他完全可以带着大汉的子民到日本岛上合理合法地圈地采矿,同时顺便将这一大片土地全都变成“自古以来”。
再比如,他还可以……
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就像是被戳中了蜂窝后不断喷涌而出的蜜蜂,很快嗡嗡地在阿备的脑中形成了一片密密的黑云。
阿备赶紧按压下激动的心情,将其中较为可行的整理出来,总结形成《玄菟郡第一个五年规范发展纲要》,并交给了牵招。
牵招看了后,大为赞扬的同时也贴心地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阿备看了后,发现那些修改意见的确不错,不但补充了他一些没想到的漏洞,而且还将原本的计划变得更加切实可行。
现代社会中,许多历史博主都盘点过《刘备错失的人才》,其中牵招必定榜上有名。
现在看来,牵招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他阿备此生此世,可一定要牢牢地将牵招抓住,再不能让刘先主的遗憾重演了!
这一次回来,阿备除了要安排好玄菟郡的未来规划,更要处理掉之前的一些旧事——张王二族叛国之事。
当初张王两位族长攻取工坊不成逃走后,公孙康直接冲到了张王两族居住的宅邸,将张王两族剩下的人严密的看管了起来。从那天起,每时每刻都有士兵看守宅邸的各处门房。所有的人员、物资也只能进不能出。
张王两族剩下的族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仗着张王两位族长已逃,罪名未定,牵招等人不敢用强,千方百计地想要闯出去。
先是要出门买东西。公孙康直接让张王列出物品清单,然后一分不差地买回来送进去。当然,钱是找张王两族报销的,坚决不能被白嫖。
然后是说家里有人病得快死了。公孙康直接将高句骊城里最好的医者给送了进去,而且送进去就不许再出来了。你不是说人病得快死了吗?那就好好看病、天天看病、每时每刻都看病,一天十二个时辰医者寸步不离。
最后张王两族出了大招,直接说家里死了长辈,要出去报丧,穿着孝服驾着马匹就要往外冲。公孙康也不多话,直接一箭将马射死,把人给推了回去。报丧的消息我们可以代劳,但你们的人是绝对不能走出一步!
就这样,张王两族被关了好几个月,公孙康愣是没让一只苍蝇从宅邸里飞出去。
而张王两族的族人们,也从最开始的负隅顽抗,渐渐变得得过且过,最终信念瓦解心理崩溃。
在阿备回到玄菟郡前,就有好几拨不同的人私下里悄悄找过公孙康,表示自己愿意合作,可以提供张王两位族长犯罪的证据,只求刘备等人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困兽犹斗的人还有,但也接近于无了。
阿备来到署衙中,提审了张王两族的长老。在张王两位族长逃走后,这些长老便代管了族长的职位。他们是张王两族中权利最大的人,也是反抗最激烈最顽固的人。
几乎是一见面,张王两族长老就高声质问起来:“我张王两族并未触犯朝廷律法,刘府君如此动用私刑,是何道理?!”
阿备也不多啰嗦,直接将罪证供词都抛到长老们的面前,让他们看看张王两位族长干的好事。
张王两族长老的内心有些动摇,但依然努力维持着镇定:“此乃两位族长犯下的过错,与我等族人有何干系?刘府君自可以去捉拿两位族长问罪,何必牵连无辜?”
张王两族的族员们为了活命,愿意配合揭发两位族长的罪过。但也为了活命,只肯揭发张两位族长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罪过,像是勾结鲜卑背叛国家这种要夷灭三族的大罪,是一个字也不敢提。
因此,张王两族的长老们才能说得这么有底气。
阿备冷哼一声,亮出了手里的底牌:“既然如此,几位长老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张王两族的长老们抬头一看,顿时脸色苍白、冷汗淋淋,仓皇失措地大喊道:“不!不可能!怎么会……?”
阿备手中拿着的,乃是张王两位族长亲笔写下的对鲜卑王檀石槐的效忠文书,上面不仅有张王两位族长的落款,还有两位族长鲜红的血指印。
这些东西,都是汉军攻破鲜卑王庭后得到的战利品。
“这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伪造的!”
“这是我汉军在鲜卑王庭中搜出来的,众目睽睽,又有鲜卑王的印信在此,如何作假?”
证据确凿,张王两族的长老们彻底没了反抗的意志,仓皇地跪倒在地上:“府君!此事乃是两位族长个人之事,与我等毫无关系呀!请府君明察呀!”
“将族中的良田、金银全部献出,带族中的千人部曲全部投效,还要里应外合献出玄菟郡……如此大的动作、如此大的手笔,岂是张王两位族长个人能做到的?”
阿备只觉得眼前之人实在可笑——现在事情败露了害怕了,当初贪婪地想要拿下一切的时候怎么不害怕?怎么不想想会有今日?
“霸占民田,逼人卖身,藏匿隐田隐户的时候,与你等毫无关系?”
“进攻矿场、夺取工坊的时候,与你等毫无关系?”
“勾结鲜卑、高句丽,里应外合劫掠高句骊城的时候,也与你等毫无关系?”
“张王两族数百人,没事的时候享受着族里的权势,高官厚禄、欺压乡里、横行霸道、贪赃枉法;有事的时候把头一缩,把事情都推到死人身上,就想照样过之前的日子——天底下有这样的无理的事情吗?”
看着埋头跪地的长老们,阿备心中悲凉。
“你们身为当地的世家大族,本应该积善行德、循规蹈矩,成为百姓的表率,弘扬天地的正气。可实际上呢?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刚来到玄菟郡的时候,以为最大的敌人是贫瘠偏远的土地;安定了百姓、建立了郡学之后,以为最大的敌人是鲜卑的南下劫掠;平定了南下劫掠之后,北境的鲜卑又成了心腹之患。”
“我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大汉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内部,就在这每一郡每一县的世家大族之中!咱们这儿烂一点,大汉国就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大汉死无葬身之地、让百姓万劫不复呀!”
阿备咬着牙,将令箭狠狠地掷到地上。
“张王两族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按律,夷三族!”
【作者有话说】
注1:阿备说的这一大段话致敬《康熙王朝》怒斥群臣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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