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妈妈
方之翠在医院并没有停留多久。
她一个人的时候自由自在, 想去哪儿都行,可是她哪里都没去。
今天实在是个好天气,头顶的阳光洒下来让人舒服极了, 等方淮曳上了医院大楼后, 她就开车往回赶。
路过她们?好几?次停留的乡道时,她在路旁停下了车,也没做什么事, 就坐在田垄边看稻子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青月来了。
她一身碎花凉衫,是村里的老太太们?最爱的款式, 夏天穿起来透气又凉快, 手里拿了把几?乎人手一把的竹编蒲扇。
这一次, 她的眼神很清明,没有丝毫疯疯癫癫的样子,她在方之翠身边坐下, 递给?她一颗糖。
“翠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个梦, 梦见?你死了。”
方之翠接过糖,低声说:“我死了?怎么死的?你不清醒的时候,就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不记得了, 就记得你死了,你走了很多路,都是死路。我不知道啊, 我疯疯癫癫的又不是一时半刻,每次我脑子不清醒的时候, 我这个清醒的意识就会一直做梦,什么梦都有, 梦醒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现?实中又清醒过来了。”她掐了自己一把,嘶了一声,“挺疼的,我确实清醒了,不是做梦。”
“我记得你小时候挺可爱的啊,就那么丁点儿大,抱着我的腿哭着说你活不了多久了,太难过了。”方青月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豆芽菜这么大哩,喆伢让你别瞎说,在你脑袋后面打了一巴掌,还是我护着你的。现?在长大了怎么这么不讨喜了。”
“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都很难变得讨喜吧。”方之翠把那块糖塞进?嘴里,不知道方青月从哪里摸来的受潮糖,进?了嘴口感生涩,粘牙,但甜得要命,方之翠没吐出来,认真咀嚼了几?下把糖在嘴里凝成?一团方便?含着,“其实,上午乐群和我们?上山的时候,我就知道,粤娭毑她们?估计走到?绝路了。不然刘群芳不会让乐群去牺牲的。”
“什么意思?”方青月困惑地看向她,早上她没参与,也没清醒,现?在还有点儿理不清事呢。
方之翠轻轻笑了一声,有点儿无奈,“你不明白也没事,人都会死,我从小到?大算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是死,与其等着不知道为什么死,不如选一种我能把握还能做点好事的死法。”
“你不怕死吗?”方青月抱着自己的胳膊,“我一点都不敢想自己会死,一想到?我就难过得想哭,恨不得自己活成?乌龟王八蛋,祸害遗千年。人都想活着的。”
“那我也没办法啊。”方之翠向她摊手,“五弊三缺,做这行的很少有人能逃,喆姨一生无子,芳姨临老身残,到?我这儿,可能老天更不喜欢我点儿,我是从小就命定要死。”
“那你怎么不和粤娭毑老娭毑她们?一样,你和天斗斗法啊。”方青月托腮说。
方之翠看向远方的,风把她散开的头发吹起来,这段时间她都睡得不怎么好,发质没有初见?方淮曳时的油亮,反倒显得有些干枯,她摸了摸自己的发梢,轻轻说:“我斗不过,我如果要求生机,那就要找人帮忙,她们?就会出事,和粤娭毑她们?一样遭报应。你觉得你能背得起两份报应吗?”
方青月不说话了。
她背不起,她连这一份刚刚得知的都背得战战兢兢。
“你看到?那座山了吗?”方之翠也没有继续回答她的话,只?指了指水稻田后连绵的山,其中一座展现?出的是与别的山峰不同的深绿色。
“那好像是老娭毑下葬的那座?”方青月不太确定地说。
“是,山神现?在被关在里面苟延残喘,和死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它还能靠汲取山里的生机苟活下去,所?以别的山还是一片新生的嫩绿,而那一座却已然成?了成?熟的翠青。你看看我,我的头发,短短十?五天,已经?掉了这么多了。”方之翠捏住自己的发梢一拔,轻而易举拔下来一手掌的头发,“我感觉,我的生机好像也在慢慢消失,人死之前总要有些预兆的,不过我的预兆不大,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没了,所?以不得抓紧时间把想做的事做了。”
“要是山神能活,你们?也能没事,那其实也可以呀。”方之翠笑着说:“你知道老娭毑以前找到?我,和我说过什么吗?”
方青月摸摸脑袋,“老娭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话?”
“不,是喆姨突然算出来我未来可能因为同族的一个女孩死掉的时候,”方之翠说:“那时候喆姨带着我进?祠堂算同族女孩子们?的八字,最后找到?了方淮曳的,眉头皱得死紧,想让我到?时候离她远点,看能不能避开。”
“喆姨算八字很厉害,但是别的方面却又无能为力,她那时候整夜整夜地在屋子里翻书?,我在屋子外面玩,老娭毑提了只?鸡来看我们?,在喆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偷偷拉着我到?外面和我说‘翠翠,今后你遇到?方淮曳的话,陪她一程吧。’我问她为什么,我那都可能因为她要死的啊。结果你猜她怎么和我说的。”
方青月摇头,“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希望我陪方淮曳一程,她希望我不要因为卦象恨她,她说当我陪她走完这一程后,说不定到?时候什么都想通了呢。”
“那你想通了吗?”
方之翠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只?哈哈笑了一声,嘴里哼起了小调。
是方青月特别熟悉的一首歌。
——风轻轻,水盈盈,人生聚散如浮萍。
——梦难寻,梦难评,但见?长亭连短亭。
——山无凭,水无凭,萋萋芳草别王孙。
——云淡淡,柳青青,杜鹃声声不忍问。(1)
这是陈思思的《山一程,水一程》,很老的歌了,方之翠轻轻哼着,方青月没有打断她,两个人枯坐了十?多分钟,方之翠站起身,拍了拍方青月的背,笑着说:“月姨,你想活着吗?”
“想啊,”方青月回答。
方之翠蹲身,轻声说:“那你帮我做件事吧,是你做过的事。”
她将一张字条递到?方青月手里,“我知道,你能看懂,睡一觉醒来之后,按照上面的去做。”
方青月展开字条,眸光微动,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会讷讷点头,应答道:“好,我会去做的。”
“月姨,我走了。”方之翠转身往自己的车边走。
方青月慢了半拍,后知后觉问:“去哪儿啊?”
“回家?啊。”方之翠摆摆手说:“好久没见?过喆姨了,回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可是实际上,方之翠开着车一路到?了山脚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早上才刚刚来过,现?在又来一趟,她还没来得及到?山顶,已经?有一尾尖尾腹扬起头,从林间钻了出来。
它的尾巴颤动着敲击地面的落叶,带着黄膜的眼睛同方之翠对视,细细吐着自己的信子。
它瞧着已经?很老了,歪了歪头,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
方之翠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钱,烧给?它。
“再等一阵吧,总要让我有时间道个别。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尖尾腹仿佛听明白了她的话,等纸钱在土地上烧尽,它游曳着转进?了丛林里,再不见?身影。
方之翠这才转身回到?车上,这一次,是真的往喆姨家?开去了。
喆姨不在家?,大门却是敞着的,方之翠走进?大堂,玄女娘娘立在最中心,正俯视着她。
方之翠从旁边抽了三根香,袅袅烟雾升起。
她跪在玄女娘娘面前,面上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人如果能活谁会想死呢?
可是如果最后还是只?能活一个,那方淮曳活下来,也是不错的。
方娟槐为她的姐姐,付出一生。
只?想让她活下来。
方之翠小时候听着老娭毑的话,未尝没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
她迟早要死,见?见?这个和自己的死关联在一起的人也好。
她那时候想,老娭毑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要是她能在里面抓到?些机遇,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要给?自己找活路,总得在和自己的死相关的事情里找吧?人活在世界上,总要有点幻想。
年少的方之翠觉得自己可聪明了,老娭毑肯定看不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那时候,迫切地等待着方淮曳的到?来。
每一年,方淮曳回来拜年的时候,她都会遥遥看上一眼,因为喆姨不愿意让她接触她。
方之翠和方淮曳那些年最近的距离,是方之翠为了看清楚她的脸,拉着喆姨去老娭毑家?拜年和离开的方淮曳擦肩而过。
那个漂亮又精致的小姑娘坐在轿车里,被妈妈带着呼啸而去。
她站在原地盯着车牌,把她的脸记在心底,等待两人未来可能产生的交集。
老娭毑能预见?未来吗?
她能预见?这个被她算计的少女,真的会愿意在未来为远道而来的访客付出生命吗?
屋子里很静,静到?足够方之翠在心底漫无目的的想很多,但大多是关于方淮曳的画面。
她觉得她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房门被推开,喆姨红着眼眶走进?来,一言不发,只?给?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
方之翠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
她跪得那么直,目光那么黑,执拗得要命。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要这样为别人白白送命吗?”喆姨难得有些哽咽,“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小心点她,提防点她,她会克你,把你克死。”
“她没有克我,”方之翠轻轻说:“是我自己甘愿的。”
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为了心底想象的那一线生机应下的这件事,是她自己陪伴了方淮曳一程之后心甘情愿去死。
她引方淮曳前行,方淮曳送她一线生机。
这件事是真是假,有没有危险都得她自己担,现?在也不过是赌输了而已。
她被老娭毑她们?利用了很久,可是陪方淮曳走的这一程,是她前二十?多年人生里都少有的精彩。
“这种时候你还要和我顶嘴吗?”喆姨恼火地骂道,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已经?快五十?了,做我这一行的人少高寿,我看不开,我想留个姑娘陪陪我,你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和她走一路,我拦不住你也管不住你,你总是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去反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到?现?在。”
“就这最后几?年、这几?年你也不愿意再陪我吗?说不定我就快死了,我就快能死到?你前面了,老娭毑她们?做的事,我也可以做啊。”
“可是再等几?年,可能会死很多人,我也撑不到?那时候啊,喆姨。你这个人最信命了,堂堂正正地活,堂堂正正地死才是你最想要的,我哪儿舍得你去遭报应啊。”方之翠凝视着玄女像,竟然勾了勾唇,只?是笑得略显勉强,“我这些年还有些积蓄,全?留给?您了。”
喆姨愤怒拒绝,“我不要!”
“我活生生的人都没了,还要什么钱?方之翠你这个白眼狼,我白把你带这么大了!”
“妈。”
这一声令喆姨激烈的言语也停了下来。
她颓唐地跌坐在地,捂住了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从小就不愿意叫我妈,也不愿意叫我师傅,总是喆姨喆姨地叫。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乐意叫我一声妈。现?在是怎么?有求于我了,就会叫了?”
方之翠注视着她,缓缓说:“不是,是觉得自己可能时间不多了,想多叫叫您。”
“我不是不愿意叫,我的双亲是个什么样您也知道,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不是什么好的称呼。您可怜我,所?以无所?谓我叫您什么,但如果我真的有妈妈,我做梦也想是您这样。”
“别说了,”喆姨已经?泣不成?声,“别说了。”
她爬过来紧紧抱住方之翠,俯在她肩头,“是妈妈没用,救不下你。我该怎么办啊……”
情绪崩溃下,喆姨展露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失态,她似乎成?了那个幼童,彷徨无助,迷茫又悲痛。
这种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方之翠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她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姑娘长成?了这样挺拔的模样。足够已有老态的喆姨趴俯着,依靠着。
方之翠不想落泪,可眼角的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的下巴落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很轻,“希望您在未来,能帮忙照顾照顾方淮曳,好吗?”
喆姨没说话,却也没反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的事,是谁告诉您的?”她接着问。
喆姨或许在方淮曳进?村开始,每天都频繁地算方之翠的命数,但她只?会越算越少。
她改变不了天意,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是个很正派谨慎的卦师,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能有打卦这一门学精已经?很不容易,资历没有刘群芳祖传的深,手下头的人也没有她们?多,她的全?部心血都灌注在方之翠身上,哪怕明知方之翠可能会英年早逝。
这些年,她在方之翠身上试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但是从来不会违背天理,因为她做不出耽误别人命运的事来。
所?以这些也都失败了。
这么多年,她其实早就在绝望中接受了
可是老娭毑她们?做的事,让喆姨升起来一点希望,她放任方之翠和方淮曳走近,她想看看能不能用上老娭毑她们?的经?验,大不了重走来时路。
但这种方法是无法轻易复刻的,尤其在方之翠身上,更是无法复刻。
没有人知道喆姨在了解一切时的心如死灰。
有的事发展到?现?在或许怪不了方淮曳,方之翠是她养大的,心里在想什么,喆姨太清楚了。
但她总忍不住迁怒,她的悲痛无从发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积累了更多人生智慧,几?乎年过半百的女人手足无措。
喆姨过了良久才出声:“方淮曳打电话告诉我的,她等会儿就到?了。”
方之翠微顿,拍了拍她的肩,细心叮嘱,“您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一行五弊三缺,却也不是绝对的,我要是走了,或许能带走您身上一些因果。”
“我不用,”喆姨重复说:“我不用。”
方之翠也不知道自己后来絮絮地同喆姨说了什么,可等她从那扇门里出来时,却忍不住回头看,阳光落下一道剪影,喆姨站在门前,面色已经?平静,却仿佛骤然老了十?岁,而她身后是黑沉的玄女娘娘,自己燃的那柱香扩散出缭绕的白烟,白烟后,那双慈悲的眼也在目送着她离去。
第62章 向死
方淮曳从医院赶回村里时头顶的太阳都已经成了刺眼?睛的橙红。
方之翠正在自己家里做木工, 她坐在小院里,养的鸡崽在她身边啄食,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串檀木菩提子, 粗粝的磨板上擦出白色的碎屑, 丢进旁边的水池子里,再抛光上色。
她手边的盆子里还有十多颗没完工的,磨完一颗之后?还要对着太阳照照, 瞧瞧通不通透。
“方之翠,”方淮曳站在门前没有进去,只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方之翠这才?抬头看她, 神情一如既往, 淡淡地, 又带着点笑,“小方姨奶?进来啊。正好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买了明天回上海的高?铁票。”方淮曳一步步走进去,缓缓说:“我要走了。”
方之翠对她说:“你确实该走了, 你还在读研,还在请假, 早点回去恢复正常生活也很好。”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人该承担什么就是什么。方之翠, 我现?在不想在湘潭和老天斗了。”她坐到方之翠的对面,这条凳子比方之翠坐的那条矮了一截,她仰头看她, 目光真诚,“我回上海, 你留在这里,陪喆姨好好的。”
方之翠与她对视一眼?, 又垂下了头,把刚刚打磨好的菩提子用钻头钻出贯通的小口,拿了一旁的黑线把它们串起来。
“方之翠!”方淮曳见她不理自?己,抬手捧住她的头,强迫她看自?己,“你听到了没有!”
方之翠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平常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闹腾呢?”
她扣住方淮曳的一只手腕,把串好的菩提子在她手腕上比了比,然后?手很灵巧地打个?了盘长结。
“我什么都没做,”她低声说:“我这个?人本来就没那么无私,对自?己的小命看得可重了,我要没了,喆姨下半辈子怎么办呢?”
方淮曳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她询问了方青月又打电话给了喆姨,来来回回不过三个?小时?,方之翠的行动路线也只有田边和喆姨家,无论她要做什么,方淮曳总还有时?间阻止的。
她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你不要对我说假话。”方淮曳认真道:“你对我很重要,不可能老天说你几岁死你就真的几岁死,况且你现?在也还没到二十六岁,最后?这几个?月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呢。”
“就像我,刘群芳说我二十三岁会死就会死吗?她们因为方娟萱的死对这些事深信不疑,拼命寻找法?子,万一我还能活呢?没道理她们都活到百来岁,我二十三都活不过吧?”
方淮曳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信不信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真的不信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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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辜的方之翠牺牲,她必定痛苦一生。
“别想这么多,”方之翠笑了,“先吃饭吧,我们吃完再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方淮曳张了张嘴,她觉得方之翠在转移话题,可最终还是点了头。
方之翠炒了两个?小菜,还打了个?汤,给方淮曳端上来,两人院子里落地吃起来。
短短半个?月,竟然已经有了酷暑的引子,晚风都夹带着燥热。
方之翠捧着碗同方淮曳唠嗑,“最近想给我的车加个?防尘罩,今天夏天估计雨水不少,下完雨之后?乡下的泥地里脏得不行,方姨奶有没有什么表示。”
方之翠想和自?己说话,那方淮曳绝对不会让包袱落在地上。
她睁大眼?,笑着说:“你是想让我出钱吗?”
“不是,”方之翠说:“我是问你想要个?什么颜色的。”
方淮曳想了想,“黑色的吧,黑色挡灰,能用久点。”
“我觉得你说得对,”方之翠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下了单,“估计一两天就能到。”
方淮曳见状放下了点儿心。
她现?在就是有点儿无力,平常最巧舌如簧,此时?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怎么做。
她对玄学?一概不知,和方之翠挑明这件事,方之翠尽管应下了,却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等饭吃完,方之翠指了指自?己的红色小车,“出去兜兜风吧,”
“也行。”方淮曳点头。
她们看了一场很美的落日,坐在稻田边,两把折叠椅,中间放了张小桌子,甚至还有茶。
这是难得的惬意时?间,方淮曳看着即将?被群山掩盖的太阳,轻声说:“好久没这么闲适了。”
“方之翠,以?前我从来不想事的,我的一切都有我妈妈替我打理,我的前途,我的未来,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所以?来村里之后?,我发现?自?己可能会死,我就在想凭什么我就这么倒霉,这种事为什么会落在我身上。”
“可是后?来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又让我觉得心里好过点儿。那时?想着,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可我总之不是一个?人了。最后?发现?,你真的是最无辜最不该被卷进来的人,想想我自?己以?前的揣测,还觉得挺好笑的。”
“你的揣测这个?词用得不怎么准,”方之翠闲散地躺在靠椅上笑着说:“小时?候,我跟着喆姨走丧事,我听到过的脏话坏话多了去了。你这算个?什么啊?”
“山神还被关在山里,粤娭毑和刘群芳她们只要这次保住了命,总还能继续想想别的方法?的,我明天回上海,尽量先不回村,远离山神的控制范围,离我的二十三岁还有好几个?月呢,未来还有别的转机也说不定。”方淮曳抿了抿唇,“我准备到时?候去找我妈,和她去别的厉害法?师那里问问。还有傩戏的巫师,也去寻访一下,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命,但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了,那这些也是我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你是要撇开我吗?”方之翠问:“用完我就要跑了?”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的。”方淮曳与她对视,难言的认真,“我下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既然已经下了,那就没有更改的必要。生命很珍贵,但人的底线也是同样?珍贵。”
她无法?接受了结一切要靠方之翠的命,与粤娭毑她们之间的交锋,她站在方淮曳的视角或许可以?坦然,可是牺牲方之翠那就太过分了。
她们家族内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为她们承担?
这不公平。
“嗯,可以?。”方之翠笑了,“那我就听小方姨奶的,要是没找到生机,说不准我和你要死在同一年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死啊,”方淮曳听了她的话,又放下了一点心,“我妈以?前说我祸害遗千年,我看你也一样?,万一有什么变数呢?”
“就比如我现?在究竟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你又是要因为我死,我没有要死的危机,那你也不应该死啊。”方淮曳开玩笑,“我们这样?一个?拖着另一个?,说不定就直接一路拖到了七老八十去呢?”
方之翠默默给她续了杯茶,让她继续发散思维,进行乐观的猜测。
不知道过去多久,等到太阳都落山了,她身旁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方淮曳的手扣上她的手腕,终于?后?知后?觉,“你给我下药了吗?我现?在这么困。”
方之翠坦然承认,“分量下得不少,你能坚持到现?在,意志力不得不说很强了。”
“你怎么……”方淮曳这句话没说完,她已经撑不住瞌上了眼?。
你怎么——
方之翠低头看她。
在心底默默想这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呢?
她想起以?前看红楼梦,林黛玉过世之前也留下了一句没说完的话,世人诸多猜测,但最多人认为的是那时?林黛玉早已看开一切,她想说的或许是:你好好儿的。
但方淮曳说这句话,大概是遗憾又恼怒的。
你怎么不听话。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你怎么背着我做这样?的事。
太多了可能了,但是方之翠挑不出一句好的。
她坐在原地没动,给自?己续上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太阳的光芒彻底消失,大地被黑夜笼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方青月从稻田里穿出,她目光清澈,头顶还有些泥土和湿气,见着现?在的场景微微一愣,随即说:“事情都做完了。”
方之翠抬眸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月姨。”
“小方姨这是?”
方之翠解释:“被我下了点药,你帮我送她去我家吧。”
方青月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方淮曳背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有什么要让我带给她的话吗?”方青月嚅嗫着问,她不敢看方之翠的眼?睛,此刻哪怕神智不清,却还是能感?觉到内心深处面对她时?的心虚。
方之翠盯着方淮曳看了许久,最终只试探着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方淮曳冰冷的侧脸。
蜻蜓点水的轻贴,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收拢,在抬头时?恢复常态。
“去吧。”
方青月点点头,“那你呢?”
方之翠:“我?我在这里再坐会儿吧。看看月亮。”
方青月说:“今后?,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你了?”
“嗯,应该吧。”方之翠轻声说:“不知道能不能走得体面一点。”
“翠伢,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方青月眼?眶发红,抬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那就拜托你照顾照顾方淮曳吧。”方之翠朝她举了举手里的茶杯,又冲她摆摆手,“去吧。”
这是她第二次对她说去吧,方青月乖乖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车灯照亮她和方淮曳离去的路,方之翠坐在折叠椅里,她的影子却是被月亮拖出来的,孤零零,短短的一道,伶仃料峭-
方淮曳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初见打扮的方之翠站在她身后?。
方之翠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对她说:“去吧。”
方淮曳有些迷茫地回头,她看到了总是游刃有余的方之翠面上竟然升起了浓浓的疲惫。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有些慌,她转身,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条天堑。
她过不去。
她过不来。
“你过来,”方怀曳拍了拍面前的屏障,“方之翠,你过来!”
可方之翠已经回应不了她的话。
她听不清方淮曳在说什么,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于?是只能强撑着勾唇笑笑,伸出手对她再挥两下。
“去吧。”
——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了。
对一个?本就快消散的鬼魂,为什么要同情呢。
方淮曳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她张嘴说了很多话,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茫然无措地往前走,总觉得心口仿佛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她走过了野狗岭,走过了长短坡,走过的奈何桥,最后?走到了因果庄。
她抬头,看到鬼差在嘲笑她。
她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发笑。
无人应答,空旷诡调的世界里只有拖长而平板的问话:“方淮曳,你要为生机而算计所有人,你可有悔?”
方淮曳张了张嘴,一句无悔说不出口。
她的膝盖骤然一软,跌落在地。
她抬手扶住了因果树,低声呢喃:“你们都是假的。”
“我们都是真的。”
“不,你们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梦。”
鬼差们的脸近乎怜悯,他们居高?临下的看向方淮曳,最终只说:“来此处,你要寻何人?”
它们的声调拖得那样?长,像极了小时?候她陪妈妈去梨园看戏时?,台上的演员说话时?的腔调。
方淮曳闭上眼?。
她千辛万苦走到此处,到了现?在,她只想问一个?人。
“方之翠。”
她睁开眼?,眼?底含泪,语气坚定,声音震动。
“我要问方之翠。”
“我要问方之翠还能活多久。”
鬼差良久不曾说话。
方怀曳抓紧了地上的祝黎草,脑海中的昏沉却无法?阻止,她强撑着不闭眼?,倔强地看向高?台之上。
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在她彻底昏睡过去之前,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说:“她已经死了。”
平地惊雷震人心魂。
万丈长嘹声穿进沟谷,崩裂山川。
野狗坡百狗长嚎,凄凄惨惨。
一瞬间所能感?受到的哀憾竟令万鬼齐哭,扰得人头痛欲裂。
方淮曳被惊醒时?眼?下一片冰凉,窗外雷声炸裂,轰得人心口狂跳。
她四面环顾,依旧是乡间的平屋,她躺在方之翠家的床上,她顾不得冷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她一遍又一遍给方之翠打电话。
依旧是那熟悉的铃声,对面却再没有人接听。
方淮曳咬牙,不信邪地继续拨。
又是一遍又一遍,久到她走到了老娭毑家的池塘边,看到了浮在河面上泡得脸色发白的尸体。
——是方之翠。
是方之翠!
方淮曳很想尖叫出声,可人恐惧悲痛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声的,她只会难以?控制地发抖。
头顶的雷一遍又一遍响起,像是要将?人的耳朵炸聋。
方淮曳连滚带爬到了塘边,她伸手想去够方之翠狼狈的身体,可是够不到。
她颤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衣摆,冰凉刺骨,满是泥泞的手在水里显现?出了它的苍白。
方淮曳碰不到她,无论怎样?都碰不到她!
她所有的冷静支离破碎,竟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有喉咙的“嗬嗬”声被雷声掩盖。
没有哪一刻,方淮曳比现?在更绝望,更恍惚。
这种恍惚直穿心灵,甚至要动摇她从来就坚定的心。
方淮曳是谁?
她是远离莲城的富家女,还是百年前死在莲城的方娟萱,她是单纯天真的女大学?生,还是游荡在世间的恶鬼。
她已经不知道了,她怔怔盯着方之翠的尸体,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觉得七月的清晨里,全?身冷得出奇。
头顶又是一道喧嚣的雷,夹带着刺眼?的闪电,像是将?天都捅个?窟窿。
湘潭憋了快一个?月的雨,在这一刻终于?从那个?窟窿里破出,倾泄而下,令本该升起的太阳彻底淹没进乌云里,透不出一丁点儿光。
第63章 山神
这或许是方淮曳人生中过得最漫长的一天。
她在?雨里不知淋了多久, 同村的村民?举着伞出来,发现池塘里方之翠飘起来的尸体发出一声尖叫。
方淮曳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大?概是她脸色太过苍白, 村民?吓得屁滚尿流, 举着伞一路跑远了。
没多久便来了一群人,他们惊慌失措地把方之翠的尸体捞上来,喆姨一路哭着过来, 抱着方之翠早就凉透了的尸身痛哭不已。
方淮曳呆呆坐在?原地,直到方蓉花和方青月过来将她拽起?来。
“方淮曳,方淮曳, ”方蓉花晃着她的肩膀, 竟然也是难得的惊慌, “你清醒点,到底怎么?了?”
方淮曳恍惚地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手拽住方蓉花的肩膀, 哑声问:“方之翠呢?”
方蓉花面?上流露出些不忍。
“方之翠没了。”她轻轻说:“在?水里泡了太久,手脚都?浮肿了, 村里的方医生带着东西?过来验过,开了死亡证明。”
“村支书?要报警,但是被喆姨拦住了, 她一声不吭带着死亡证明走?了。”方蓉花问:“到底怎么?了?她昨天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方淮曳沉默了下来。
她看着地面?,过了很久才开口,“让我缓缓。”
她扶着晕眩的额头, 靠在?方蓉花手臂手臂上,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你这样不行啊, ”方蓉花着急起?来,“淋这么?久, 会生病的。”
“应该病不死。”方淮曳说。
她有些精疲力尽,头顶的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深深喘了两口气,脑子?里方之翠苍白毫无生机的脸挥之不去。
大?概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她便借着方蓉花的力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方蓉花和方青月跟在?她身后,一直不言语的方青月终于忍不住发问,“方小姨,你去哪里?”
方淮曳一言不发,她绕去了老娭毑家的后山。
山路泥泞,她摔了几跤,方青月是个?爬山的好手,过来扶她,却被她推开。
“别扶我。”方淮曳冷声道。
她额头的青筋崩裂,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血液奔腾灼热,可没有一个?出口供她发泄。
她终于跌跌撞撞进了山洞里。
洞穴里铺陈着一地的金子?,金子?中央是那尊双手下垂的嫫母像。
嫫母像的头顶还带着血迹,那是属于方淮曳的血迹,发黑干枯。
“方青月,这是谁复原的?”她面?无表情地问。
方青月嚅嗫了几下,这才不安地绞着手指说:“是翠伢让我做的。”
方淮曳:“她还让你做了什么??”
“还让我把水底下东西?放回去,还有大?姨家屋顶的东西?也复原。”方青月顿了顿,“最后让我把山上的那颗头挖出来了。”
方淮曳没说话。
山洞里安静得可怕。
“带我上山,”她缓声说。
方青月愣愣地点了点头,“可以,不过那边的路不太好走?。”
方淮曳没答话。
还会有比现在?更不好走?更难走?的路吗?
她并不觉得。
方蓉花开来了自己的车,蹚过泥泞小路都?停在?了山下。
这座山上的泥土更加松散,像整座山又被翻了一次似的,和着雨水流下来,能把人的小腿糊上。
几人走?得很艰难,原本半个?小时可以到的地方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大?雨把一切都?冲刷干净,留在?这里的蛇血和尸体早就腐败然后被冲散,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坑,中间放着那颗嫫母的脑袋,两边飘零着几张碎屑,有一部分是替方淮曳挡过蛇的属于老娭毑的纸人,那上面?的花纹被雨一淋竟然也没有褪色,反倒显得更加亮眼?。
方淮曳蹲下身,将其余的碎片小心拾起?来,一片片拼好。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纸人,而完全拼好之后依稀可以看到背后写的一个?翠字,两只眼?睛同样是用了血点染。
而在?竹林悬挂的丝线上,属于方娟萱的纸人依旧完好无损,哪怕被雨打风吹,依旧屹立不倒。
方淮曳抿了抿唇,抬手想去将它揭下,身后却传来一声提醒。
“小心——”
方蓉花指着她身后,眼?疾手快将她拉过来。
方淮曳后知后觉回头,一尾体长两米的尖尾腹正从在?她身后丝丝地吐着舌头,那身棕黄的花纹被雨打湿后难以言喻地亮丽。
尖尾腹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图,方淮曳站在?原地同它对视。
一人一蛇对峙而立,过了许久之后方淮曳才跪下,朝它磕了个?头。
“山神娘娘,”她轻声说:“您自由了吗?”
尖尾腹朝她游曳而来,方淮曳跪坐在?地上没有躲。
方蓉花和方青月肉眼?可见地紧张,可只见那条蛇最终只用自己的侧脸贴了贴方淮曳的额头。
很难相信,她们会在?一条蛇的身上感受到温柔。
就仿佛真是怜爱世人的山神。
它被庇佑的孩子?们坑了一遭,一切结束后它却依旧保有神性,怜爱它本就该守护的孩子?,像母亲一样。
方淮曳闭上眼?,抬手捧住它三角形的小头,也轻轻贴了贴,她哑声说:“这一切,都?很对不起?。”
尖尾腹吐了吐信子?,用肥厚的尾巴裹缠住方淮曳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一下之后便放开,向丛林深处游去,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方淮曳目送着它,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这才起?身,她分不清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但就这一刻,她最清醒不过。
“走?吧,去医院。”方淮曳淡声说。
“去医院干嘛?”方蓉花小心翼翼地问,唯恐哪句话刺激到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确定一下粤娭毑和刘群芳的状况。”方淮曳迈步朝下走?去,她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深深吐出一口气。
“你没事吧?”方蓉花和她并肩而行,担忧地看向她。
方淮曳的崩溃和无助只在?池塘边和老娭毑家的后山时有所展露,再后来便一直是这样面?无表情又冷淡的模样。
就是这样才令方蓉花她们担心。
人的情绪不发泄出来,暗藏于心,才是逼疯一个?人的开始。
“我没事,”方淮曳说:“假如方之翠已经?死了,我必须确定她不是白死,白牺牲。”
她眼?底的目光理智冷漠到吓人。
三人一路下山,山下现在?才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方淮曳坐在?车里,外头的话飘进来,她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方喆养的那个?到底怎么?死的啊?”
“说是半夜喝多了酒被绊下去的,又说娟槐娭毑家的那口池塘有邪乎会吃人的,吓死人了。村里刚刚办完丧事现在?又要办一场了。”
“那警察来了没啊?”
“方喆不让报警,说是不想她闺女死了还要被开尸,自己抱着回家了。村支书?想了想还是报了派出所,警察过来看了池塘边的痕迹,说是确实是失足落水的。”
“那还是太可惜了啊,好好带个?闺女到这么?大?,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今后可得让我们家的离那口塘远一点。”
“那现在?丧事是怎么?个?办法?啊?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方喆家门都?没开,村支书?过去劝了,估计晚上灵堂才能搭起?来吧?”
方淮曳把额头靠在?玻璃窗边,大?脑都?在?放空,直到她们到了医院才回过神来。
三人现在?实在?有些狼狈,可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方蓉花先带她们去找了粤娭毑。
粤娭毑躺在?床边呼吸平稳,现在?并不是她清醒的时候,方蓉花却还是拜托医生给她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等消息的时候,方淮曳和方青月又去了一趟刘群芳那里,同样让刘月拜托医生给她做一场细致的身体检查。
等了大?概两个?小时,结果报告出来了。
两人并没有太大?的明显的什么?好转,但是身体状态是平稳的,比前几天检查出的结果要积极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群芳的眼?睛没有复原的希望,可是按照现在?的结果,她醒过来之后养一段时间身体就能回家了。
粤娭毑也是如此。
方淮曳站在?医院的窗户边,沉默地看着持续不断落下的雨。
方蓉花拿着粤娭毑的检查报告看了又看,心底的沉重被一些喜悦替代,等她走?出病房见到形单影只的方淮曳时微微一愣。
“方小姨奶,要来一根吗?”她实在?不怎么?擅长安慰人,只能掏出自己刚刚新买的烟。
方淮曳低头看了一眼?,抬手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她也没点燃,只拿在?手里把玩。
“你把粤娭毑当亲人,可是她对你好让你了解这件事,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参与其中,你不会介意吗?”
方蓉花指尖搭在?窗户边,思考了一下,“会介意,可这也改变不了她比我亲奶奶还亲的事实。几十年?感情很复杂,我和方之翠其实身世挺相似的,不过我比她好点儿,我爸妈是早早死的,但是在?她们死之前我是享过福的。她们死之后,粤娭毑帮了我很多,我从小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走?,所以她需要我做点什么?,我也不会拒绝。”
“发现自己比不上她亲生的孩子?是挺不舒服的,可是没办法?啊。她给我的东西?,是我一直渴望的,并且我享受了几十年?,为?她做事算是我心甘情愿吧。”
方蓉花的情绪同样复杂,可是一想到粤娭毑可能死,这些复杂的情绪都?会转变为?担忧和恐惧,现在?粤娭毑没事了,她只余一个?放心。
“你呢?后面?有什么?打算?”方蓉花问。
方淮曳垂眸看了眼?自己沾满黄泥的手,淡声说:“先送我回村吧。”
“回村?”方蓉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能点点头,“好,我和月姨送你回去。”
方淮曳的目的地在?喆姨家。
遥遥的,只见一座灵堂搭了起?来,矗立在?雨中,没什么?人。
正中间摆了口巨大?的棺材,已然封了口。
方蓉花把车停在?门口,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我听月姨说,你已经?买了今天回上海的高铁。你原本想回家,现在?呢?”
“不回去了。”方淮曳打开车门往下走?。
方青月见状连忙过来给她打伞,“啊?不回去了?是今后都?不走?了吗?”
方淮曳站在?灵堂前,点了点头。
方青月:“为?什么?啊?”
方淮曳看向灵堂里,伶仃沉默地立在?棺材前的喆姨,轻轻问:“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离开。”
方之翠因为?她们而死,她们这群相关?的人一个?都?没事,反倒是最无辜的人给她们填平了窟窿,就这样,她还有什么?资格离开村子?。
“方蓉花,方青月,”方淮曳缓缓说:“山神不会再和我们产生交集,它已经?走?了,这件事情到这里已经?划上了句号。”
“今后,无论是老一辈还是我们这些年?轻一辈,都?不用再恐惧报应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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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拜托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
方淮曳说:“等雨停了,把方青月重新埋进塘里的两尊嫫母像再挖出来,带到我面?前来。”
第64章 赶人
方蓉花和方青月走了, 方淮曳是怕出事才让她们雨停后去办事。
可?她们不忍心看到方之翠的灵堂,更不想这么快去面对喆姨,所以选择现?在去。
说到底, 方之翠因?为什么才死, 她们心底都?有数,这是件她们该伤心又心虚的事。
她们可以用别的理由离去,但是方淮曳不可?以。
她在门口深吸口气, 迈步进了灵堂。
乌黑油亮的棺材就摆在院里,头顶的白色大棚挡住所有的雨点,也挡住了外面阴沉沉的天?。
进了棚里, 纸钱燃烧的味道就格外明显了, 旁边偶尔有几个布置灵堂的人?走过, 都?默契地不打扰到立在中间的喆姨,连脚步都?静悄悄的。
其实方淮曳进灵堂的时候,喆姨就已经察觉到她了, 只是懒得回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幅棺材是我自己给自己打的。”她对着自己面前的火盆淡声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要给方之翠用。”
棺材已经钉死,方淮曳看过去, 只有一片令人?心情沉重的黑,那上面大大的“奠”字像是会刺人?的眼睛,令她一眼都?不敢多看。
“你走吧, 虽然方之翠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让你见她。”喆姨平静地说:“方之翠之前和我说过了, 她的房子你爱住就住,这个我不管, 随便你。但别的,你也不用和我说了。”
“能理解, ”方淮曳点点头,“但我想送她一程。”
“不需要,”喆姨缓缓说:“我不希望你今后再出现?在我们的身边,也不想见到你们。现?在能这样和你说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下一次迎接你的是不是扫把就不一定了。”
“喆姨,连见一面都?不可?以吗?”方淮曳低声问道。
“不行,”喆姨的语气终于还是坏了起来,“你最好?自己清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们今后算是高枕无忧,而我的女?儿躺在棺材里毫无生机,你们哪里还有脸来找我?现?在,滚出去。”
方淮曳看了眼自己前面的炭盆,沉默片刻,最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她的身后有锣鼓开始敲敲打打,仿佛令她回到了初进村子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声响。
而这一次,她连葬礼都?没资格参加。
方淮曳走出大棚走进了雨幕中,她在口袋里掏了掏,果然掏到了进村那一天?方之翠给她的家门钥匙。
雨水把她身上的黄泥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她走得离灵堂远了一点,扶着一颗树,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依稀记得以前方之翠和她说过,人?不能总是憋着,憋太久会把自己憋坏的,人?的五脏六腑不是要受到伤害才会坏,被情绪带坏也是有的。
这口血吐出来,方淮曳只觉得心口憋闷的那一口气仿佛散了一点,她握紧了拳头,在树上狠狠敲了一下。
到现?在她都?没有实感,方之翠死了,死了。
这种可?能令她脚下都?在打飘,可?是她还不能放任情绪滑坡,她还有事要做,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要冷静,就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流出来,害怕情绪彻底崩盘。
她摸了把脸,拍了两下,刚刚吐出来的血已经被雨冲散进泥土里再看不见,她转了个身,往村里的村诊所走去。
乐群还在诊所里养伤,见着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方淮曳微愣,随即连忙去里头拿了两块干净的毛巾出来。
她对村里发生的事也大概知晓了,要不是大夫压着她不让她走,今天?下午她已经在刘群芳那里了。
“你没事吧?”乐群关心道。
方淮曳接过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没事。”
“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多说。”她抬头看她,“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方之翠死了,刘群芳昏迷不醒,我身边懂玄学的人?只有你一个了。早上我们见到了山神?,但是我需要彻底确定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看看,方之翠到底做了什么。”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利,对吧?”乐群给她递过去一杯热水,“要洗洗吗?我姐给我送了点换洗衣服过来,你要需要可?以进去洗个澡换上。”
方淮曳摇头。
她现?在反倒懒得管这些了,衣服整不整洁,自己干不干净,她都?懒得管了。
不过她不管,刚刚给村里老人?出诊完回来的医生却要管,她进门见着那么大一片水渍,洁癖发作,进门就嚷嚷起来,“乐群。你是出去泥巴地里打滚了吗?”
等见着了方淮曳又?蹙起眉,“这怎么回事啊?”
方淮曳抿了抿唇,轻声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就要走了。”
“等会,”医生在她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刺骨的凉。
方淮曳有点儿困惑地回头。
医生没说话,只闭着眼又?探了一下她的脉,“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方淮曳没张嘴,医生干脆上手捏着她下巴逼她张开嘴,看了眼里面的舌苔之后才说道:“走什么走啊?刚刚吐血了吧?弄副药再回去吧?”
“小?小?年?纪,哪里那么多抑郁烦闷的事啊?”
村医是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太,说完就进了里头给方淮曳抓药。
乐群有些诧异起来,“你吐血了?是报应还是……”
“不是报应。”方淮曳淡声说:“就是心气不顺。”
“那你现?在呢?”
方淮曳深吸口气,声音懒散了些,“留下来呗,还是小?命要紧点。”
趁着这个时间,方淮曳把她在和粤娭毑对峙的过程给乐群说了一遍,免得她缺少了些信息,影响未来的判断。
中药熬起来不快,等医生出来了,她丢了快干净的浴巾给方淮曳。
“去里面洗洗,真不想活了,你也就不应该留在我这里了,留在我这里,就别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方淮曳无言以辩,只扯了扯嘴角,朝她道了句谢。
等她进去了,乐群才蹙起眉来,“您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就这样刺激她。”
医生已经走到药柜后面,用自己的小?称称药,“我管呢?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上,可?到了我的地界,我可?不喜欢看人?吊着张脸。”
她就是因?为太刚愎自用,才一辈子晋升无望,最后年?老退休之后回了这里。
既然都?这样一辈子了,那也没得改,就这性格。
乐群倒是早就习惯了,从小?她病了也是在医生这里治大的,对她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了,就怕方淮曳敏感多想。
但是方淮曳出乎她的意?料,擦着头发出来之后神?情彻底平静了下来。
药熬好?了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咽了下去,没等多久,同样狼狈不堪的方青月和方蓉花就抱着两樽嫫母像进来了。
医生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被弄脏的地,想骂人?。
方蓉花的嘴在长?辈们面前向来就甜得不行,在她发火之前给人?好?一通道歉,把人?哄进去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拿过来了,”方蓉花把手里的嫫母像放地上,“我检查过了,五花大绑的这尊嫫母像背后刻了字,心口上也用保鲜膜包着,等出来之后,我瞅着下面像是氧化了的血。另一尊倒是没什么变化。”
乐群接过,用干抹布把五花大绑的嫫母像擦干净,然后把那块保鲜膜撕了下来。
她闻了闻气味,确定道:“确实是血。”
五花大绑的嫫母像背面用小?刀刻下了三个字,方淮曳一眼便看出来了那是大篆体。
她抬手摸了摸,轻声说:“或许我能找到是什么字。”
她甚至没有更多的犹豫,拿出手机点进了学姐传给她的资料,在大数据搜索框里准确的扣下了方之翠三个字。
搜索出来的结果里那三个繁复的字体果然和嫫母像背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所以,方之翠在这后面写了自己的名字,”乐群用指腹擦了一下嫫母像心口的血,已经干涸,她什么都?擦不下来,“这尊嫫母像是用来挡住后面那一尊代表方娟萱的嫫母像的,原本是用的老娭毑的气息,方之翠这样做就相当?于改成了自己的气息。”
“但是这两尊嫫母像是用来避劫的,也是因?果产生的开始,方之翠这样只相当?于把自己插进了因?果里,但有嫫母像在水下受罚,天?罚暂时还是罚不到她身上的,就算罚到她身上,那惩罚的也是她参与的这一部分,不可?能能够抵消我们全?部的报应,让山神?离去。”她思考了一下,“不止,她做的事一定还不止这些。”
“要做成这件事,必须把我们所有人?的痕迹都?覆盖掉,便成她一个人?的痕迹。”
方淮曳蹙眉,“可?是方青月只帮她做了这几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青月放回了山洞里的嫫母像,恢复了河下的两尊嫫母像和房顶的小?阵,最后拿出了困住山神?的嫫母小?头。
拿出小?头肯定是最后一步,山神?放出,所有应得的报应都?会降下来,降完之后这件事才算结束。
方之翠要一个人?担下这件事……
方淮曳眸光微动。
上一个妄图全?部担下这些事的人?,是老娭毑方娟槐。
“我们得上山看看。”她说:“我们再去一次老娭毑家后山,去山顶的庙看看。”
乐群也反应了过来,“老娭毑取代庙里的邪神?想把所有的事担自己身上,但是她不够格。如果方之翠要参与这个因?果,从这里下手去覆盖确实是一条路。可?以去看看。”
“现?在就去吗?”方蓉花微愣,有点儿担忧地看向方淮曳,“你要不要歇歇?雨天?再上一次山,很累的。”
“不用,”方淮曳站起身来。
她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第65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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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月和方蓉花还好一点儿, 她们本来就浑身都是湿的,方?淮曳刚刚洗完澡现在身上又湿了个彻底,乐群就更难受了些, 还受着伤。
到了后半程, 乐群基本是方青月背上去的。
雨水冲刷了这里的一切,庙前的香灰黏在地上,成了黑色的一大团, 只有几根红色的小木签留在上面。
方?淮曳没有丝毫顾及,她趴在地上往里面看?,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 只有一尊看?不?清脸的半身像。
她伸手往里面掏, 将那尊神像拿了出来。
乐群连忙接过。
方?淮曳这才接着往里掏, 这一次摸到的是一地稻草碎屑。
有庙檐遮挡,里面是干燥的,她感觉手感不?太对劲, 左右摸摸之后才把整个稻草全部摸出来。
象征着老娭毑的那枚稻草人已经四分五裂,可这不?像是人为, 稻草上还有焦黑的颜色,更像是被雷劈出来的,而?稻草人身后属于老娭毑的名?字也已经四分五裂。
方?蓉花连忙把伞打开, 免得稻草人被淋湿。
“怎么会这样呢?”她奇怪道:“你?们不?是猜测方?之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吗?为什么老娭毑的稻草人还会有事?”
乐群仔细打量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猜测,“有两种可能, 第一,山神第一次被我们差点放出来的时候, 这个稻草人就已经承接了一部分伤害,所以早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第二,方?之翠为了万无一失,这一次扛下所有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她和老娭毑两个人。”
“这个稻草人是老娭毑死之前就放进去的,老娭毑死后因为山神还被关着,报应降不?到这上面,所以庙里的稻草人无碍。可是在山神失去方?淮曳这个攻击目标又被放出来之后,它?的报应就会被引来这里。”
方?淮曳跪伏在地上,静静思索着她的话,“那只有第二种可能。”
方?蓉花:“为什么?”
方?淮曳看?了眼天色,“因为只有这两天才下雨打雷了啊,这个断面显然是被雷电劈出来的,这不?是火烧的痕迹。那过去几?天要?是有旱地惊雷,我们不?可能看?不?到啊。”
乐群认同她的观点,“方?姨奶说得对,确实第二种可能更大一点。”
她摸了摸这堆稻草,发觉了不?对劲。
“等一下,”乐群把断成好几?截的稻草人撕开,突然发现里面有东西。
是沾了血的头发,粗且长的一把,几?乎有乐群小拇指粗,埋在稻草人的奇经八脉里,被劈掉的地方?也成了黑硬的断口,可是埋在稻草人里面不?曾被雷电肆虐过的头发都除了血液氧化发黑,没有别的变化。
“这是……”方?淮曳略微失神,她抬手摸了摸乐群挖出来的头发,摸到尚且还是潮湿一片时,手抖了抖。
这两天气候太湿润,埋进稻草里还藏进庙里的东西很难干透。
可这也直白地告诉了她们,方?之翠究竟做了什么,甚至可以让她们确定,这只能是方?之翠的头发和血。
跪在此处的稻草人是由老娭毑布下专门用来在她死后承接所有人的报应的。
可是方?之翠把自己加入其中,山神要?放下报应,那报复的就是两个人,已死的老娭毑和内里的方?之翠。
方?之翠在湖底已经让自己沾上了这件事的因果?,因此山神报复她,并不?会算伤害无辜,等所有报应降完了,这件事也就了结了。
方?淮曳咬了咬唇,她的手撑在地上,有些脱力?地跌坐在湿硬的水泥地面。
乐群看?向?她的目光近乎悲悯。
她知道方?淮曳这么执拗地寻找方?之翠做了什么是为什么。
她想看?看?方?之翠还有没有一点生?机。
说不?定呢?说不?定方?之翠设下的事匆匆忙忙有什么遗漏呢?说不?定这点漏洞能让方?之翠活过来呢?
可现在,她彻底失去了这点希望。
雷劈下来,先到表皮,再到奇经八脉,再到另一面的表皮。
也就是说,只有方?之翠承接到了极限,稻草里的血发彻底断了,才会把剩余的报应转嫁到老娭毑死后到魂上。
方?之翠只会死,也只有死路一条。
方?淮曳的目光在这一刻彻底暗淡下来。
她抬手将方?之翠的血发握进掌心?,突然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这么粗的头发都被血浸透,她想不?到这要?放多少血,也不?敢想方?之翠一个人静静等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明明她进村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方?之翠是个凉薄自私的人,骂她没有血肉,可是到了最后,却是她一个人换她们所有人活。
方?青月对情绪的感知太敏锐了,在这一片鸦雀无声中,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方?淮曳的头。
“方?小姨,你?现在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她呆呆地说:“我觉得你?现在很难过。”
“对,我现在特别难过,”方?淮曳近乎哽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没有人说话,周围只有潇潇雨声和风声,以及她再难压抑的抽噎。
方?淮曳高估了自己。
方?之翠的逝去带来的伤痛比她想象得更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久到头顶的天都放晴了,雨后的阳光洒下来,沾着水珠的竹叶被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方?蓉花叹息一声,动了动麻木的双腿,蹲下身抱了抱方?淮曳。
“小方?姨奶,我们先下山吧。”她用她这辈子都没有的温柔声线轻声说:“我们一起下山,方?之翠不?会想让你?这样自责的。”
方?淮曳说不?出话,可最后还是被扶着下了山。
山下的爆竹味道很浓郁,她们看?了一眼浓烟飘来的地方?,那是喆姨家,灵堂搭起来后现在已经没有了敲敲打打的声音。
乐群打了个电话给刘月,通话结束后这才说道:“喆姨没打算大办,明天就出殡。”
方?淮曳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才哑声说道:“送我去方?之翠家吧。”
几?人应了声好。
方?之翠家的鸡见着了车叽叽喳喳地迎过来,发现不?是方?之翠后只贴了贴方?淮曳,又咯咯哒着去啄食了。
方?淮曳没让她们陪,让她们回家了。
屋子里很安静,方?淮曳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躺进了沙发里。
厌倦。
她已经没有别的情绪了。
她在屋子里平静地躺了整整两天,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方?之翠家离喆姨家并不?远,那头偶尔传来的丝竹弦乐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直到爆竹声出来,出殡的鼓乐响起又渐行渐远。
方?淮曳盯着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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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口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她微微一愣,门外阳光极好,背光而?来的人逼耀眼得方?淮曳忍不?住眯了眯眼,用还沾着干泥巴的手挡住了眼睛。
直到屋子里的光小了,关门声响起,她才放下手睁开眼去看?。
来人令她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压抑着哭腔哽咽出声,“妈妈……”
方?孟慈来得风尘仆仆。
她今年?四十六岁,长发,丰腴,皮肤很白,和方?淮曳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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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方?孟慈走?过来抱起她,就像小时候方?淮曳每次生?病时那样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额头,温声说:“没发烧就好。这边的事我都知道了,蓉花也告诉我了。”
“你?做得很棒,妈妈为你?骄傲。”
方?淮曳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可是我很对不?起一个人。”
“人生?呢,会有很多觉得愧疚或者觉得理亏的事,也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可是妈妈知道你?很勇敢也很有主见,你?会一一去面对的。这一条路,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吃了很多的苦,这些本来不?该是要?你?去面对的。可是我们大人做不?到的事,你?却可以做到,你?是很棒的小孩。现在你?平平安安妈妈就已经很满足了,你?一个人来村子里的这二十多天,是妈妈在你?长大后最煎熬的时间。可是现在,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
“妈妈了解你?,这几?天的时间,你?其实早就下了决定了,对不?对?”
方?淮曳沉默着没有回话,任由眼泪落下,方?孟慈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女儿做出决定。
“帮我休学吧。”不?知过了多久方?淮曳才缓声说:“我想留在村子里,留在这里。”
方?孟慈点点头,“可以,妈妈帮你?去办。”
“我可能会在这里待很久,”方?淮曳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可是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没资格离开。”
“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你?也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没有关系。”方?孟慈说:“但是你?现在是不?是该洗个澡,休息一下呢。”
方?淮曳胡乱点点头,埋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和她的母亲从?来都是亲密的,是彼此的依靠,她们之间的默契甚至不?用过多解释,母亲永远都会理解她支持她。
方?孟慈的到来,让方?淮曳的情绪仿佛有了宣泄口,也令她多了几?分活气,起码确定了自己未来究竟要?做什么。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目光渐渐坚定下来-
三年?后,建设路口。
方?淮曳坐在广场边卖气球,旁边停着方?之翠的红色小车。
最近不?是节假日,广场边白天没什么人流量,方?淮曳一般把车开到这里眼睛一闭就能准备准备睡觉,买气球的人寥寥无几?。
其实她也不?止卖气球,偶尔还会去前头摆摆摊算卦。
偶尔有人问起以前经常在那儿摆摊算卦的长发姑娘怎么换了一个,方?淮曳也只笑笑说自己接了她的班。
她这一手是和刘群芳学的。
山神和方?娟萱的事结束之后,刘群芳和粤娭毑陆陆续续出了院。
刘群芳才六十多岁,虽然眼睛没了,但是身体还算不?错,方?淮曳跟着她学了点打卦算命的功夫,虽然不?深,但出来忽悠忽悠人也够了。反倒是粤娭毑,出了院之后大病小病不?断,大多是些老人病。
她和老娭毑的命原本都有赖刘群芳想方?设法吊着,这事结束之后粤娭毑就没什么念想了,也就自然老去了。
粤娭毑死在去年?冬天,躺在床上,身边围着她的女儿和方?蓉花。
那时候方?淮曳还在路口摆算卦摊,被急急忙忙叫回去,见了粤娭毑最后一面。
临到死,粤娭毑还是认为她是方?娟萱,死之前握着她的手叫她萱姐。
方?青月的老娘死在后一个月,好像临死前精神突然清明了,拉着方?青月边哭边道歉,说三个女儿里,自己最对不?起她。
方?青月懵懵懂懂,环顾四周之后哭出声来,糊涂状态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老娘为什么会说对不?起,可是她只知道自己今后没有母亲了。
村里连着办了两场葬礼,死了两位高龄的老人,虽然是喜丧,却也令里头很是萧索了一段时间。
今天不?知是不?是运气特别好的原因,她刚刚在这里躺了一个小时不?到,手里的气球居然全卖光了。
方?淮曳看?着最后一对买下她气球的母女的背影,墨镜下的眼睛弯了弯,伸了个懒腰后上了红色小车,启动回村。
刚进村就瞧见了方?蓉花领着自己家的煤炭过来,她停下车降下车窗后方?蓉花对她笑着说:“小方?姨奶,月姨到处找你?呢,说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方?淮曳有些诧异。
这两年?方?青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人也越来越野,成天找不?到人影,方?淮曳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她一面,而?且不?是她主动找,那方?青月是绝对把她忘脑袋后面的。
“我怎么知道?她说得模模糊糊的,她去你?家找你?了,你?回去估计能看?见她呢。”
方?淮曳闻言点点头,升上车窗,却并不?急着回家,转道去了喆姨家。
这三年?喆姨依旧不?乐意搭理她,但是架不?住方?淮曳每天都来。
她从?不?准进门,到可以进院,再到现在能登堂了。
喆姨不?在家,她便把给喆姨在市里带回来的几?盆盆栽放下,最近一段时间喆姨迷上了养花,方?淮曳投其所好给她找了不?少稀罕品种。
临到要?走?前,她回头看?了眼依旧供奉在正?堂的玄女娘娘,进去点了三根香。
玄女娘娘依旧威严,她锐利的眼注视着方?淮曳,方?淮曳抬头与她对视一眼,最终只磕了个头。
这一次她是真回家了。
留在村子里开始,她就住在方?之翠家,刚一下车,里面的鸡鸭就跑出来咯咯哒着蹭她,方?青月坐在她家台阶上等待,见她到了目光微亮。
“方?小姨,”她朝方?淮曳招招手。
方?淮曳锁了车,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蓉花说你?有事和我说,什么事?”
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面的地方?供奉了两盏油灯,一盏是方?之翠的,一盏是老娭毑的。
老娭毑是死后被追责,按刘群芳的话来说,她死后要?受苦受难很难超生?,方?淮曳做不?了别的,只能给她供灯为她积德,有用没用她不?知道,但是总得做。
至于方?之翠的,是她自己偷偷点的。
方?青月明白她家的规矩,进门先在两盏灯面前拜了拜,这才开口说:“是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想起来?”方?淮曳给灯里加油的手一顿,“是突然想起来的吗?”
方?青月摸了摸脑袋,尴尬地说:“其实想起来很久了,但是按照嘱托我只能现在告诉你?。”
方?淮曳:“谁的嘱托?”
方?青月如实回答:“老娭毑的。”
“其实当初你?刚到村的时候我还想这是什么事来着,半天没想起来。不?过后来你?们没问我就没主动去想了,不?过前段时间突然就想起来了。老娭毑还有一样东西让我给你?,并且要?求如果?你?还活着必须过了三年?再交给你?,如果?你?死了,那就没必要?了,直接给玉伢。”
方?淮曳这才抬头,“是什么?”
方?青月耸肩,“我不?知道,我没有打开过。”
说着她从?自己的屁兜里拿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用黄皮信纸装着,上面写了流畅漂亮的钢笔字,确实是老娭毑的字迹。
方?淮曳接过,不?知道为何,手轻轻颤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
里面只躺着一张薄薄的字条,字条上是一个地址。
第66章 离村
方淮曳离开村子前把所有能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
比如自家的鸡鸭鹅拜托了方青月来照顾, 比如喆姨那里拜托了方蓉花和乐群多去?探望。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离开过湘潭了,而这一次,她去?的地方很远。
方蓉花送她到湘潭北, 看着现在依旧人烟稀少的高铁站, 她叹了口?气,“怎么突然就决定要走了?”
“怎么?我待在村里你们还舍不得?”方淮曳打趣道。
三年,足够她更成熟, 应对起任何人都游刃有余。
仿佛痛苦纠结折磨的二十多天已经消失在了记忆里,她在村里定居下来,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村子里的年轻人们和她也算同甘共苦过, 交情都很深。
现在她冷不丁要走, 方蓉花反倒不习惯了。
“对啊, 怪舍不得的,”方蓉花下车替她把行李箱拿下来,笑着说?:“这次怎么就想去?广西玩呢?你上回来村里的时候, 是?不是?也坐的高铁啊?”
“你也说?了,我在村里待了太?久了, 我就想出去?走走,”方淮曳戴上墨镜,“人总要慢慢看开, 我不可能一辈子耗在村里的。总要规划规划未来的路嘛。”
“以前我高中毕业之后天南海北和同学玩了不少地方,不过大多是?北方的城市,南方去?得少了些。前几天刷抖音, 给我推了几个广西十万大山的视频,看着有点儿意思, 想过去?瞧瞧。”方淮曳拍拍她的肩,“想我就打电话呗, 开个视频也行。”
方蓉花对她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哪怕方淮曳没?有丝毫漏洞,可她就是?觉得不太?对。
方淮曳要离开是?在方青月那天找过她之后,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方青月什么都不说?,方淮曳更是?找足了出门?的理由,她再奇怪也问不出什么。
方淮曳的车只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她同还在独自琢磨的方蓉花告别进?了站。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广西阳朔。
湘潭没?有直达的高铁,中途还要在贵阳转一次车,方淮曳没?想委屈自己,选的是?商务座。
老?娭毑留给她的钱她用得不多,大部分?拿去?给她自己积功德做慈善,小部分?藏进?了方玉家的树下,当然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藏进?去?的,不过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对方。
方淮曳休学之后日子过得很闲,她家并不缺钱,方孟慈打拼半生,金库不必老?娭毑少,完全供得起她混吃等死,不过她也没?怎么动妈妈每个月打给她的钱,大部分?钱都是?她自己出摊赚的。
卖气球,卖小吃,做兼职,摆摊算卦,她每个星期都换着样子做,其实也还挺自在的,并且攒下了不少钱,完全够她这样奢侈一把。
高铁从?进?了湖南西部开始,山势就更险峻起来,方淮曳盯着窗外连绵不绝的葱绿苍山看了很久,久到乘务员阿姨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并且把途径站点的纪念品拿过来,一直到阳朔,她手里的纪念品零零总总加起来起码有四五个。
方淮曳临下车前左右看看,发现旁边的乘客手里的纪念品比她少了些,站在推门?旁边的乘务员阿姨瞧见她的模样冲她笑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觉你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所以多送你一件小礼物,里面的糖特别甜,希望能给你带去?好心情。”说?罢,她做了个很优雅的请的动作,“欢迎来到阳朔,祝你玩得开心。”
方淮曳也冲她笑起来,“谢谢您。”
站外的风很大,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方淮曳没?什么行李,小小的行李箱拖着,很快出了站。
在湘潭她就已经联系好了个人导游,一出高铁站门?就被对方接到了。
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瞧着不过二十岁的模样,脸晒得黝黑,见着了方淮曳冲她笑出八颗洁白的牙,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方小姐,我是?你约的导游皎皎。”皎皎带着她往前走,停在了一辆白色别克旁边,“您先上车,我带您去?酒店办入住然后再去?吃饭,明天的旅游线路可能需要您进?行选择。”
方淮曳点点头,“你大名也叫皎皎?”
“不是?,我们这边的私人导游都用可爱点的名字,”皎皎麻利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去?后备箱,绕回驾驶座后说?:“方便叫,您要是?想问我的大名也没?事,我叫龙天骄,我爸妈希望我今后变成比龙还要骄傲厉害的人物。”
方淮曳记下了她的名字,车上安静下来。
皎皎不是?话多的人,甚至和别的导游相比,她安静地过分?,完全没?有打扰方淮曳的想法,只问了一句,“您坐了一天车累了吗?入住酒店之后是?想叫外卖还是?出去?吃?酒店前面不远的地方还有夜市一条街,可以去?看看的。”
“我到酒店吃吧,你说?明天的线路需要我选择,有哪些?可以先给我看看吗?”方淮曳捏了捏眉心。
皎皎点点头,“可以,我等会就发您手机里。对了,您从?湖南来,那应该对吃辣没?什么问题吧?”
方淮曳微愣,这还真让她想起来一件事,“最好不要太?辣,太?辣我受不了。”
她虽然在村里待了三年,不过口?味还没?完全适应下来,只能吃点微辣微微辣。
皎皎应了声,带着她在订好的酒店下了车,一边引她上了房间一边说?:“您看一下明天的路线选择。”
方淮曳点开微信里的pdf,她在这边的计划是?待一个星期左右,皎皎给她做了详细的旅行攻略。
她看了看第?一天的两条线路,目光定在漓江和遇龙河两个竹筏漂流上,这是?皎皎明天设定的第?一个旅游项目,需要她做出选择,两个不同的竹筏漂流是?两条不同的路线。
方淮曳顺着遇龙河的那条线往下看,这个竹筏漂流的路线是?金龙桥到旧线的,到终点后要往十里画廊参观,然后晚上再去?西街。
她在“西街”两个字上看了看,“这个西街,白天可以去?吗?”
皎皎闻言解释道:“西街是?古镇里比较偏商业化的一条街,里面的酒吧和小吃比较多,白天没?什么店家开门?。你不是?湖南的嘛?长沙的太?平古街和这个差不多,我安排这里主?要是?白天一整天都在山里,回这里可以有双重体验。”
“也行,”方淮曳了然地说?:“我选遇龙江这条线吧。”
“有眼光,”皎皎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是?不是?来之前做过功课了?遇龙江的竹筏是?天然的,没?有马达,路上的风景也美。”
方淮曳只笑了笑,等外卖到了,她们吃了外卖又商定了一些明天的细节之后就早早休息下了。
在熄灯之前,方淮曳看了眼高铁上赠送的赠品,突然被不知哪一站塞给她的薯条吸引。
这是?个算命薯条,摇出来的薯条上有签文,方淮曳来了兴趣晃动出一根。
她捏起,翻过来看了眼签文——大吉大利。
方淮曳挑了挑眉。
是?个好兆头。
—
现在是?五月份,算个小旅游淡季,景区人不多。
皎皎特意下午两点才出发,在三点左右带方淮曳到了遇龙江边,这里没?什么游客,划船的大爷和她熟得很,招呼一声就带着方淮曳上了竹筏。
周围崇山峻岭,方淮曳难得感?受到课本里无数写名山大川的诗句诚不欺人,是?真的好看。
“你不拍照吗?”皎皎见着了有些好奇,两人的竹筏刚刚经过某块山的时候正巧遇到网红拍景,还旁观了会儿,那时候皎皎也体贴地问方淮曳要不要拍照,被方淮曳拒绝了。
“不用,我出门?是?来欣赏山水的,拍不拍照的无所谓。”方淮曳说?:“还有大概多久到岸边呢?”
皎皎看了眼前面的山和水,估算了一下,“大概二十分?钟吧。”
方淮曳轻轻嗯了一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泅出了一片汗。
“是?太?热了吗?”皎皎眼尖,但有些困惑:“今天的风应该刚刚好啊,凉快又有阳光照着,怎么会热呢?”
“可能是?我有点儿晕水吧,以前落水过,后来有点怕水了。”方淮曳弯了弯眼,“不过没?关系,周围的山很美,这就够了。”
皎皎咬了咬唇,大概是?在为自己的安排懊恼。
方淮曳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没?事的,我很满意。”
她确实很满意,其实她刚刚在撒谎。
她是?落过水,但她不怕水。
掌心的汗,是?紧张的。
船越往前行,离她的目的地就越近一步。
她不知道能否寻到自己想寻到的。
船终于靠了岸,皎皎小心翼翼扶着她下来,领着她到一旁租电动车。
“姐,我特意给你租了辆突突车,咱们可以一块儿开出去?。”
说?罢她领着方淮曳到了一旁,那里正停着一辆粉色的突突车,又或者该叫八嘎车,方淮曳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她跨坐上驾驶坐,皎皎麻溜地上了副驾。
十里画廊确实很美,一望无际的稻田和花丛,不过方淮曳在村里看多了,反倒觉得比不上遇龙江边的山水,但是?迎面有风拂面,稻香扑鼻,远山间太?阳开始泛红,将要隐于群山之中,总是?令人感?到闲适的。
方淮曳这么些年都很紧绷,是?无人发现的紧绷,哪怕现在依旧紧张,却还是?在十里画廊里放松了一点。
两人一路到了西街,这时候已经灯红酒绿,街边有民谣歌手唱歌,也有酒吧在放很大的音乐,震得人耳朵疼。
皎皎领着她往前走,街上的行人没?旺季那么多,足够热闹但不拥挤,方淮曳一路穿梭过小吃店在快到街头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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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看了一眼头顶的名字,笑着说?:“前几年开的,但是?还挺火呢。姐你要是?想咱们可以等等,店主?不在里面算的,在过十来分?钟会出来在外面摆摊。我们可以去?对面的奶茶店等等。”
方淮曳沉默一瞬后点头。
为了迎合古镇定位,奶茶店都设计得古色古香,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方淮曳朝窗外看去?。
街边行人熙熙攘攘,可她的目光只定在招牌之下。
没?令她失望,过了大概十来分?钟,那扇紧闭的卷闸门?便被掀开,里面的老?板娘扛着桌椅板凳走了出来。
方淮曳屏住呼吸,等待那张脸从?阴影中变得清晰。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真的是?方之翠。
她身旁的皎皎打开窗户朝那头吆喝,“姐,出摊啦,我给你带生意来了呢!”
方之翠没?抬头,只隔街懒洋洋应了一声,“那我不得好好谢谢你?”
“姐,咱们过去?吧?”皎皎回头看方淮曳。
可方淮曳没?动,她定定盯着对面的方之翠,表情奇异。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
直到方之翠发现这头许久没?人回声,朝这边看过来,她才微微愣住。
她也看到了方淮曳。
两人隔着街遥遥对视,方淮曳突然笑出声来,她的肩膀颤抖,眼眶发红,可任谁来看她都只会觉得她像高兴疯了。
方淮曳也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在村里憋了三年。
没?有人知道她憋得多么难受。
当初她就觉得方之翠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哪怕所有的可能,找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方之翠不可能还活着,她牺牲了自己去?救下所有人,可方淮曳就是?觉得不对。
她那时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方蓉花,乐群哪怕是?刘群芳都告诉她,方之翠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躺在方之翠家的沙发上听完了整场葬礼,她没?有哭,她只是?坚定地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方之翠的葬礼不对劲,方之翠和老?娭毑交谈的过往不对劲,可她找不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所以她留在村里,一边帮方之翠照顾喆姨,一边解答自己的疑惑。
日复一日的思索和跟着刘群芳学手艺中,她终于弄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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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命数长短都有这样的原因?,就比如刘群芳的母亲溺毙,是?因?为她伤害了山神?,再比如方娟萱活不长一是?因?为她是?双生子里虚弱的那个,二是?因?为她的命格不好,太?冲煞,有早亡之相,而她自己的早死是?因?为赶上了车祸意外身故实际上命不该绝,否则老?娭毑她们想用她复活方娟萱也没?这么简单,可方之翠没?有原因?。
她的生辰八字再正常不过,她的死亡也不是?意外。
她为什么活不过26岁,算出这件事又怎么样,这是?件无根的事,无论是?喆姨还是?刘群芳都只能算出来这件事,却弄不清缘由,也没?有人执着地去?弄清缘由。
可方淮曳就是?因?为这样在别人眼底无意义的问题,在村里待了整整三年,方之翠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但方淮曳宁愿相信她还活着,那自己的反应或许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哪怕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她也要把自己应该表现出的状况演好,她有得是?时间静静等待一个结果。
——直到方青月拿出老?娭毑留给她的字条。
方淮曳觉得自己等的那个结果或许到了。
在重见方之翠的这一刻,哪怕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方淮曳还是?清楚地知晓一件事——方之翠必定做了什么手脚,她必定欺天了,否则不可能在老?天的报复下求生。
从?前方淮曳不理解刘群芳,可现在,当方之翠好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她恨不得仰天长笑,这三年的憋闷消失无踪。
她赌对了。
哪怕她和方之翠从?未交流过这件事,仅凭二十多天培养出的默契,她依旧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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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耍了所有人,还耍了老?天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第67章 长命(正文完)
方之翠等了方淮曳很多年。
甚至不是在喆姨算出?她未来的劫数可能会应在方淮曳身?上前就在等待了。
就如同方淮曳所想, 一个人,如果被发现短命,那肯定是有因果的。
算命的五弊三缺那也是因为算了, 天机透露太多才得到的这种?结果。
可方之翠呢?
喆姨她们算不出?来, 她自己却心如明镜般知晓这是为什么。
她这一劫,慧极早伤。
方之翠从小就聪明,但只有喆姨知道她有多聪明。
没?人能想象三岁的小孩能够两天就背完她手上所有的戒条和规矩, 并且是倒背如流。
但是后来慢慢的方之翠就没?这么聪明了。
起码在喆姨眼里是这样子?。
她着实松了口气。
她也无法想象,这个小孩儿实际上是太敏锐,发现自己太聪明了会让喆姨恐惧, 那她自然就不这样了。
可是小孩不懂事, 方之翠就是喜欢算呀。
刚刚学了喆姨一点微末手段, 她就爱显摆,这边显摆那边显摆,算出?来了东西她也不忌讳, 该说就说,该帮就帮。
后来有一次被喆姨发觉了, 喆姨冲她发了好大?的火并且告诫她,命不能随便算,人也不能随便帮, 改了别人的因果,最后多多少少会反馈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方之翠才五六岁吧,她是不信的。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她不信自己算出?来了别人要遭的祸事,帮别人避开了, 她还反倒要得到惩罚?
她不信,但是也不想让喆姨不开心, 所以她偷偷瞒着她算也偷偷瞒着她帮。
她一个人做过不少事,只是没?人知道。
小小一个小孩,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她看电视,里头的动漫主?角儿她哪个都瞧不上,只觉得自己比这些人都强。
直到她去算自己的命。
晴天霹雳。
她从未算过自己的命,可是怎么也不该是只有二十多岁。
方之翠那时是她有意识开始,最惊慌的时候,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喆姨,便只能自己去确定。
她继续帮别人算,帮别人改了因果,然后再去算自己的命。
——二十六岁。
她早早就算出?来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只有二十六岁。
她在家里消沉了许久。
她不纠结于?自己的生命长度,而是不屑于?老天对?她的惩罚。
方之翠偷偷帮过的人数不胜数,坐在床边她却在静静地回忆自己最后帮过的那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她们隔壁村里的孤寡老人,被儿女?嫌弃,被兄弟占了田房,一个人到处种?别人家不要的地,可种?出?来了又会有人去抢她的果实。因为她无人在意,所以方之翠才在最后选择了她来做实验。
她算到她在那一天可能会死在田里,被几?个混混抢了东西之后哭喊着想抢回来,那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口粮,最后她会孤独地被捅死在田地里,等着自己的血流干,在绝望中死去。
方之翠给她改了命。
她没?死在田地里,反而早早收了自己种?下的粮食回家好好饱餐一顿,那群混混晚上因为没?有占到便宜空手而归,在去网吧的路上被车撞了。
那位老人后来每回见了她,都会给她几?颗糖,怕她嫌弃会小心翼翼地。
因为那一天,是方之翠提醒她早些去收粮食,第二天她去田地里看到了被人泄愤一般踢倒的秧杆心有余悸。
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哪怕是方之翠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她也会记她很久。
后来老人还是死了,就在那一个星期之后,但是这次是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寿终正寝,没?有痛苦。
是喆姨和她来给老人收的尸。
因为她们出?价最低,基本等同于?做慈善,所以隔壁村的村委把这件事委托给了她们。老人生前是五保户,每个月领几?百不到的救助,还要被自己的孩子?抢走一半,她死了,孩子?也不管,最后还是只能村里给她收尸。
方之翠跟着喆姨去给她收拾遗物,在她像垃圾堆一样的房子?里找到了一样她珍重地收好的易拉罐手串,就摆在桌面上。这根手串被打磨抛光得很好很亮,和昏暗的家完全不一样的亮。
手串和糖放在一起,是这一周以来老人家每次见到方之翠都会递给她的糖,还剩最后三颗。
方之翠那时候才六岁,可她懂了,这是给她的。
老人家一个人孤单了太久了,方之翠是唯一一个愿意理?会她的人。
方之翠为了观察她的变化,每天都来一趟,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小孩不嫌弃她,愿意来看看她,还救过她,所以她把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送给她。
方之翠在她的手指上看到了很多细小伤口,大?概是做这个小小的手串时割出?来的。
因为不会写字,所以她写不出?方之翠的名?字,只能找个漂亮的盒子?放好,大?概是相信方之翠下次再来的时候能看懂。她就要死了,这是件送不出?去的礼物,只能希望方之翠看到她的尸体又看到礼物后不要害怕。
方之翠和喆姨把老人家下葬,她面前有灼灼燃烧的火舌,透过橘红的色彩,老人家本就不高的身?形在此刻已经成了小小的坟包,这里甚至不是她的山,她的山林田土早就被人抢走了。这里是喆姨的林地,喆姨看她太可怜了,懒得和她的家人还有隔壁村扯皮,干脆的葬自家后山上来。
方之翠回家后在玄女?娘娘面前跪了很久,小小的身?子?趴俯在蒲团上,每一个头都磕得很恭敬虔诚。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她不会认命。
她相信主?杀伐正义的玄女?娘娘也不会愿意她从小看到大?的少女?认命。
可是方之翠这一次学乖了,她不可能让自己已经缩短到二十六年的生命更短了,在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前,她彻底放弃了打卦算命,喆姨教?她她也故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学会变得冷漠些,让自己不要去管太多事。
她乖张、好斗,不许任何人诋毁自己,她在孩子?堆里称王称霸,所有敢在她身?后闲言碎语的人都被她吓怕。
她才那么小,对?未来的恐惧已经快压垮她了,她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说死说丧。稍微说一说,她就会忍不住应激。
后来有一次,她和喆姨去拜访刘群芳,在那里她和乐群刘月玩了一个下午,喆姨和刘群芳就在院子?里看着她们玩。
彼时方之翠并不知晓她盯上了自己。
刘群芳算是很厉害的乡下方士,加上她一生都在追寻的事,她对?周围人都忍不住去想去算,去看看可不可以利用?。
她比喆姨更早算出?来方之翠活不过二十六岁,顶多二十五岁就要死。
而又那么恰好,方之翠是懂玄学的,要说动她控制她太简单了。
所以八岁那年,老娭毑找上了方之翠。
她对?方之翠说:“翠翠啊,你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六岁吗?”
方之翠沉默不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娭毑以为她不信,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大?概需要喆伢说你才信吧。”
没?两天,喆姨受刘群芳的引导真算出?来了这件事,家里乱成一团,喆姨开始到处寻找病灶。
可她找不到。
老天不会让人知晓这个孩子?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改变了太多因果才短寿,因为这也是天机的一种?。
后来老娭毑又找到了她,对?她说:“翠翠,如果我有办法可以帮你呢?你可能会死,可能会活,这需要看命,但总归是一条生路。”
方之翠彼时找求生之路已经快一年半,她的恐惧、彷徨、无措早已被她压进心底,显露出?不同于?常人的成熟。
她问:“是什么?”
“你替我们帮一个人,”老娭毑蹲身?与她平视,“我不能说太多,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死了,她会来参加我的丧事,你陪她一程。路走完了,或许你能找到生路。如果找不到,我希望你也不要恨她,因为这件事与她无关。”
方之翠过了很久才缓缓点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方淮曳。”
这是方之翠第一次知道方淮曳的名?字。
方之翠应下了这件事,随后又偷偷配合老娭毑她们将自己和方淮曳的头发缠到了一起,让两人从那时开始就产生交集。
她的劫数后来再算,成功应在了方淮曳身?上。
方之翠不知道老娭毑给她指的路究竟是什么,但是她算了算老娭毑寿命,那时她也已经二十五了,如果还是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那这条路她不想走也只能走。
老娭毑管这件事叫做两人之间的交易。
可是那时的方之翠并不知道,其实老娭毑也没?有主?意,她是骗她的。
要是老娭毑她们找到了别的方法,那方之翠这步棋用?不到,要是到死都没?找到别的方法,那方之翠再踏上这条路,就有了大?用?处。
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哪儿会不知道她乖张冷淡的表面下秉性如何。
在知晓全部的真相,她自己又找不到活下去的生路时,她会愿意牺牲自己的。
哪怕知道是骗局,也会如此,因为参与这件事中和她有羁绊的人太多了,这么多年老娭毑都特意和她亲近,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老娭毑极其喜欢的小辈。
可是老娭毑临死前大?概又怀揣了些希望,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方之翠无辜牺牲,但那时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方之翠自己说不定能找得到别的生路。
所以她留给方之翠的最后一样东西是远离湘潭的十万大?山中的一个住所。
如果方之翠侥幸逃脱,或许可以在别的地方有立足之地。
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如果要更改,必然要付出?代价,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们的经验。方之翠如果要摆脱自己二十六岁的短命,她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只能欺天,一旦欺天了,或许离开了故土到别的地方避避会有用?呢。
这个地址,是方青月在老娭毑出?殡,事情尘埃落定后交给方之翠的。
彼时方之翠其实已经凭借先得知的部分信息大?概推测出?了事情的全貌。
她知道方淮曳可能有所隐瞒,她知道老娭毑她们在骗她,她也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方之翠等了方淮曳这么多年,老娭毑战战兢兢给她打预防针让她死前不要恨方淮曳,可她并不知道,方之翠很喜欢方淮曳。
因为方淮曳也不信命,对?自己的生命很执着。
她看得清自己是谁,她也在艰难求生,她也只在乎自己的性命。
她和她那么像。
方之翠陪她走这一程,仿佛见到了小时候恐惧又愤恨不平的自己,但又有些不同,方淮曳的身?上永远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在高铁站接到方淮曳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些推测。
方淮曳是被这么多人所寄予希望的人,她并不相信老娭毑她们会害她,她们不会想要方淮曳死,她陪她走的这一程,对?方淮曳来说必然是一条生路。
她在半夜透过窗户看向辽阔的天际时也在想,自己的生路在哪里呢?
可是当知晓事情的全貌,当知晓老娭毑她们如何困住山贼逆天改命,如何在出?殡时为方淮曳瞒天过海后,方之翠却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
老娭毑她们对?方之翠来说是一群疯子?,疯得彻彻底底的,她们做的事,是方之翠和喆姨这十几?年想都不敢想的。
可她们能够瞒天过海,她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她不会主?动去伤害谁,但是她可以主?动去扛住一些天谴。
只要扛过了,说不定她就算已经死过一回了呢?
她注定二十六岁有劫,必死。
这个世界上要复活一个人很难,可要消除一个人的痕迹却很简单。
方淮曳于?她或许不是劫,而是解。
她抱着陪她一程的心走过那七天,困扰了她快十八年的恐惧在老娭毑出?殡下葬后终于?有了结果。
瞒天过海。
老娭毑她们可以瞒天过海,复活方娟萱。
那她方之翠也可以救下所有人之后在山神那里挂名?。
她死在山神手下,那就连二十六岁的劫也拿她没?有办法了。
因为她已经应了一劫了。
这个想法她甚至没?有明确和方淮曳说过。
可这是个太过聪慧的女?孩。
她们之间无与伦比的默契,让她觉得就算什么都不说,或许有朝一日方淮曳也会找到她的。
在不言中,她们早就成为了能够将彼此后背交托的同伴。
方淮曳有方淮曳的诉求,她方之翠也有方之翠的诉求,可以互相利用?,也可以互相依赖。
方之翠为了这件事筹谋了许多,她必须保证自己要死那么一遭,所以她早早联系了几?个人。
是喆姨口里说过的,做打捞生意的人。
这一行水深,大?部分人都艺高人胆大?,在水里能闭气很久,有的人还会假死闭气的窍门。
方之翠用?金条和他?们换了方法,让这些人早早在水下等着协助她。
等到她终于?做好决定去应对?自己的报应的那一天,送别了方淮曳和方青月后她便独自到了湖边等待。
刘群芳的母亲死于?溺毙,她并不觉得自己也能逃过。
这一次生死难料,要是过了她就是全新?的人,要是没?过也不过是长眠不醒走向自己既定的结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一天她果然被卷了下去,水下不知何时又长出?了水草,强硬地拉着她下坠,方之翠在里面闭气了许久,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她雇下的人被这那些自己动的水草吓坏了,可还是游过来替她解开了水草,让她能够飘上去。
当时方之翠的状态是濒死,她知道自己还留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散不出?来,别人查探起来也会觉得她死得透透的了。
打捞人的法子?是管用?的,可他?们最长也就坚持了一天一宿,低氧状况太久人会真的彻底死掉,可方之翠现在面临的是要坚持两天。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可别无它选。
喆姨伤心欲绝,按照她的交代,两天不到就送她上了山下了葬,敬告天地神灵,她已经死了。
那一路的敲敲打打,孤苦伶仃,喆姨甚至没?有请几?门亲戚,连方淮曳都不想她上门,唯有纸钱包封烧了又烧,唯恐她在下面过得不好。
喆姨确信她死了,亲手送她出?殡。方之翠躺在里面没?什么知觉,陷入一片空茫和痛苦中,棺材里的时间过得那样漫长绝望,她甚至能听到土层深处传来的动静。
她憋了好久才被打捞人们挖了出?来。
这群人许久没?做过这么诡异惊悚的活计,还以为方之翠已经死了。
这群人遵守了她的吩咐,从最下面挖上来的,十来个人整整挖了五天才挖出?来一条从后山出?去的甬道。
方之翠本来就没?有埋在喆姨的山上,她彼时给自己找了一块离村子?更远些的山地,等她被从棺材里偷出?去之后已经到了离村子?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而棺材里只留下了她手臂上的一块皮肉。
她要活,那肯定不能在山神眼皮子?底下活着。
打捞人帮她排水,用?尽了法子?想把她弄醒,弄了整整一个小时。
方之翠能醒来是个奇迹。
她醒来的时候耳鸣,声?哑,肺痛得要命,一句话说不出?来。
可无论是什么痛苦都比不过她这一刻感受到还能呼吸的快乐。
方之翠闭着眼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面,任由太阳蒸发掉她吐出?来的水,掐指开始算。
算到最后她忍不住嘶哑着声?音大?笑出?来,打捞人们以为她疯了,可是她只是开心。
她算不到自己的命了。
方之翠在下葬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山神是否知晓她的伪装,可她的命已经死在山神手里了,如果山神知道或许也懒得管她这一次的求生,因为她的举动,放出?了山神也平息了这件事。山神被搓磨太久了,在人的情欲里打滚了这么多年,她或许也不想再来一次了,所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刻,她自由了。
但这还不够,她始终记得老娭毑她们瞒天过海的失败,她害怕自己这次也只做了个半吊子?,所以后续依旧得演神。
就如同方淮曳的前半生,方孟慈从来不让她碰神神鬼鬼的事一样,不碰才不会沾上不会被发现。
那就是演神。
她也要演,要让所有人都真心相信自己死了。
演到确定事情真的平息,演到确定老天也相信了这件事。
只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村了。
她不会再踏入山神的范围内,她的坟堆排位都留在了村里,她不能再用?方之翠的名?姓,世界上再也没?有方之翠这个人。
她自信自己能骗过大?部分人,却从来相信自己骗不过方淮曳。
她的葬礼这样匆忙,她死时的决定也做得这样突然,她下葬地址更是这样奇怪。
喆姨或许都只会将信将疑,不知晓她究竟是死是活,但作为母亲,她到底还是尊重了方之翠最后的一切要求,日日盼望她的女?儿还活着。
而就如同方之翠懂方淮曳,她相信方淮曳也懂她。
方淮曳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为别人牺牲,方之翠也一样。
老娭毑她们其实看走了眼,方之翠不喜欢做徒劳无功的事,如果这一次找不到机会,除非真的到了绝境,否则她绝不可能为这么多人牺牲。
她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她想活,她想了十八年,只想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她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受损,只要能活下来就行,大?概除了方淮曳,没?有人能理?解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求生欲和反抗欲,到了绝境也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老天批她好多管闲事,每多管一分便折寿一分。
她不服。
这些人难道不可怜吗?看到可怜的人,伸出?援手有问题吗?
她有算出?别人命运前途的能力,帮这些可怜人断事,凭什么要遭报应?
方之翠从来就是个极度叛逆的人,不让她做她偏要做,老天定下的命她偏不信,她就是要给自己趟出?另一条路来。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在阳朔的这些日子?,她过得颇为闲适,她也在等方淮曳找到她。
方淮曳这么聪明的女?孩,迟早会找到她的。
方之翠等了她三年。
她并不知道方淮曳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但猜也能猜到,她大?概过得并不算好。
可这就是她们选择这条路后要经历的磨难。
隔着一条灯红酒绿的长街,方之翠与方淮曳对?视,她勾了勾嘴唇,这三年时时吊起的一颗心,终于?彻底落下。
方淮曳敢来,那必然山神的影响已经彻底消失,关于?方娟萱的疑案也有了了结。
往后大?概是坦荡的人生了。
皎皎抬手在方淮曳眼前晃了晃,纳闷起来:“姐,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就笑起来了?”
方淮曳眼底含泪,她指尖捏着没?有喝完的奶茶几?乎要捏爆,里面的汁水流出?,溢到她手上,皎皎连忙来帮她擦拭。
她无意识地推开皎皎,一路跑到门口,紧紧盯着对?面,最终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到方之翠已经摆好的小摊前的凳子?上。
方之翠冲她笑,“是要算命吗?”
方淮曳轻声?说:“是,给我算算呗。”
“是看手相对?吧?男左女?右?”
方之翠向她伸出?只手,“都行。”
方淮曳粗糙了许多的手落进她的掌心,她一寸寸在她掌心摩挲而过,极为认真。
“看出?什么了?”
方淮曳蜷了蜷指尖,在痒意中忍不住问道。
方之翠笑出?声?来,她放开了她的手。
两人目光相接,带着几?分无人能介入的默契。
“长命百岁。”
方之翠认真说:“我早就说过的,你能长命百岁。”
身?后人潮汹涌,方淮曳此刻眼中只有她。
原来早在两人初识时的那句长命百岁就不是随意的话。
方之翠哪怕没?有起卦,没?有测算,也是在真心用?玩笑的口吻告知她:
——这条路不要怕,你会长命百岁。
(正文完)
第68章 日常一
方淮曳找到方之翠是件极好的事。
但是她在阳朔的行程还没有走完, 皎皎倒是看出来了她们俩是认识的,有些诧异,于是第二天来问她还继不继续。
方淮曳那当然是要继续的, 只是她拉上了方之翠一起?。
方之翠用不了原来的名字, 她出门在外都用的化名黛青,身份证都是假的,坐不了火车高?铁飞机, 有的景区也进不去。
方淮曳为此发了点愁,还是皎皎从中帮忙给方之翠在一些景点开?了后?门。
方淮曳这一趟玩得很愉悦,直到四天之后?结束了旅程才坐回了方之翠的算命摊前。
“你的意思是说, 老娭毑给你留下的出路是阳朔的这一套房产?”
古街白天太阳很大, 大多数的店面都是不开?门的, 方淮曳坐在二楼古色古香的窗台面前,手里?握了把蒲扇,一边扇风4一边诧异道。
“算是, ”方之翠给她倒了杯茶,“但前提是我要活下来, 如果我死了,那这就是玉姨的了。”
方淮曳闻言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的四周,三层, 临街两个门面,地?界极好,做什么都能赚钱。
她不禁感叹老娭毑的财大气粗。
“年纪轻轻成为包租婆什么感觉?”方淮曳笑方之翠。
“不错的感觉, ”方之翠如实说:“起?码失去名字之后?,不用躲躲藏藏生活, 下半辈子不出意外应该挺悠闲。”
方淮曳撑着下巴看她,“你是悠闲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去做什么呢。”
她在村里?待了太久了,日常做的大多是方之翠以前做过的副业,走丧事喆姨不愿意带她,她只能摆摊算命,赚来的钱顶多温饱。
方淮曳没接受方孟慈中途的接济,她这个人虽然和?妈妈关系亲密,可就是太亲密了点儿,她想试试自己独立。
“你已经很独立了,”方之翠知晓她心中所?想,看她一眼,“你现在应该先去把书读完。”
方淮曳休学了整整三年,正常硕士的休学年限最长是两年,她的学籍还保留在位,还是方孟慈和?她导师一起?走的关系,可也只留存到今年六月了。满打满算,也就是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她学历就要作废。
这三年她导师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没少?劝她回去读完。
方淮曳大多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无法告知实情,也无法离开?离开?村子,本来都想着退学算了,是方孟慈和?导师坚持才一直挂着休学的状态。
方淮曳想了一下回去复课之后?,可能遭到的数落,瑟缩了一下。
她导师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女人。
方之翠看着她,没忍住笑了,“你是害怕了?”
“还行还行,”方淮曳托着腮,眼睛湿润,“只是能想到未来我的日子估计不怎么好过。”
“那你呢?准备一直待在这儿?”她忍不住问:“你不会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方之翠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呢?云贵川渝离这里?都很近,我可以开?车去别的地?方玩嘛,悠闲自在地?很。”
“你哪儿来的钱啊?”方淮曳好奇起?来,“在这摆摊算命收房租这么赚钱?”
“那可不,”方之翠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拿了一个箱子出来,“你看看。”
方淮曳打开?盖顶,被里?面耀眼的粉刺痛了一下目光。
谁家百元大钞成沓出现啊,还铺得满满当当,她用手探了一下,起?码堆了她小手臂这么深,这不得起?码几?十万。
“好好好,我拼搏三年归来仍是穷光蛋,你享乐三年归来已成大富翁对吧?”方淮曳有些眼红,她羡慕的眼泪快要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真是人工作了才知道赚钱的艰辛,想想她以前视金钱如粪土的高?贵模样她都觉得自己死装死装的。
“老娭毑不是给你留了金条吗?”方之翠问。
方淮曳反问:“那我能动那金条吗?全捐出去给老娭毑赞功德了,没捐的也寄给方玉了。”
方之翠了然地?点了点头,状似沉思了一会,这才说道:“那只能……”
方淮曳追问:“只能怎么?”
“你把我的钱当你自己的用呀。”方之翠笑起?来。
“那我们什么关系,我把你的钱当自己的钱,”方淮曳叹了口气,“这也太不见外了吧。”
方之翠细数,“我离开?村子之后?,我的房、我的车还有我的鸡鸭鹅,你不是一样当成自己的照用不误?”
方淮曳:……
好吧,她和?方之翠确实没怎么见外过。
方淮曳坦然接受了这个提议,甚至都不需要方之翠再劝。
她们俩出生入死这么久,关系本来就算不上多清白。
方淮曳望向?窗外,突然想起?来方蓉花去年劝她出去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时候是老娭毑刚刚去世后?,寒冬腊月里?方淮曳在院子里?架了个露天的烤肉机,小火一烤又暖和?又美味,方蓉花来蹭吃,找她喝酒吃肉,喝醉了之后?才吐露真言。
“方姨奶,你不应该蹉跎在这里?啊,方之翠已经过世两年了,你留在村里?,难道要替她守一辈子吗?你的人生怎么办?你明明还有大好的前途啊。”
方淮曳那时候没有说话?。
她其实没有守那么久的想法,她心底总海怀揣着方之翠其实还活着的念头,可她不能说出口。至于方之翠如果真的死了,她该何去何从,她也没有想过。
她只盯着炭火愣愣出神,白色的浓烟呛得她忍不住轻咳两声。
那时哪儿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啊,她那三年脑子都快空空,守着个不知道结果的念头,等了那么久,身心疲倦。
方蓉花却拍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是在愧疚,可粤娭毑死之前和?我说她们拼死拼活替你瞒天过海,不是为了让你虚度人生的。”
“她们老人家嘛,都是有点执着的,你觉得你是方淮曳,她们觉得你是方娟萱,方娟萱没走完的路,她们希望你能走完。”
方淮曳细细地?在寒冬腊月里?喝着啤酒,淡声问:“我要是走不完呢?”
“走不完也没事,但你得有自己的路吧?你一辈子耗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方娟萱想到处去瞧瞧,而?你却只想留在村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方蓉花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流出了一点眼泪,“我从小就和?方之翠不和?,我也看不上她们家走丧事,可是她死了,我是真难过。她这种人,怎么能为所?有人去死呢,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置信,我宁愿相信她是为你而?死的,我也不想相信她为我们大家而?死,可这样的想法太卑劣了,卑劣到我晚上没次想起?来都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也能理?解你了,遇到过这样的人,你很难走出来吧。”
方淮曳没细听,她的耳朵被寒风吹得通红,一旁的方蓉花已经醉倒了,嘴里?模模糊糊不知说着什么醉话?。
她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遇到过方之翠这么特别的人,确实很难走出来。
可那又怎么样呢?
那时候人在不在她都不知道不确定。
“方之翠?”方之翠突然叫她,“刚刚说完你就呆呆看着窗外,是在想什么呢?”
方淮曳回过神来,她趴在桌子上,右边脸贴着木质的桌面,感受到丝丝凉意。
“方之翠,我在想你还活着,我真的特别开?心。”她盯着窗外的艳阳,声音很轻,“是我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过的开?心,超越了我每一次取得的优秀成绩时的喜悦,好像枯木逢春,整颗心都轻快起?来了。”
方之翠微愣,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滚烫一片。
她垂下眼,有些磕巴地?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想说,就说了,”方淮曳笑了笑,她抬手任由阳光穿过指缝,有一只飞鸟在天际划过,是很漂亮很自由的弧线,“这三年我什么都不敢说,怕自己说错影响到你,现在终于能随心所?欲,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她抬眼与她对视。
“当然是很好的,”方之翠愣了愣,“只是……”
方淮曳:“只是什么?”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富有真情的话?,有点不适应。”方之翠曳笑了笑,低声喃喃,“我还以为你在……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在什么?”方淮曳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我在向?你表达我的喜悦,我见到你的喜悦,一般人没法理?解的喜悦。”
“嗯,好。”方之翠只纵容地?对她说:“小方姨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现在想抱你也可以吗?”方淮曳眉眼弯弯。
方之翠微顿,玩笑道:“那这确实有点得寸进?尺了。”
可是方淮曳已经越过桌面抬手拥抱住了她,甚至在她脸侧蹭了蹭。
“方之翠啊方之翠,为什么你和?我告别的时候都不敢亲一亲我的脸呢?你从来就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啊。”
方之翠闻言垂了一下眼,略显诧异,“你都知道啦?”
“方青月告诉我的,她和?我说那天送我回家的时候,你盯着我看了我很久,最后?贴了贴我的脸。”方淮曳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觉得你很喜欢我。”
“你说得对,”方之翠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修长的指节穿进?了她披散的长发里?,过了很久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死,所?以没有资格向?你表达喜欢。”
她那一天看了方淮曳很久很久。
方之翠其实也很怕死,她知道自己即将走上一条极为痛苦并且生死未卜的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知道自己的死期开?始,她很少?为别的事消耗情绪,只有这一次,老娭毑说的没错,她陪伴方淮曳走完一程之后?,确实会看到不一样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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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所?以到了最后?,她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轻轻贴了贴她的脸。
“可你现在有了。”方淮曳把她抱紧了一点,“我说的,过去的方之翠很好,现在的方之翠也很好。”
她在方之翠的脸上轻轻贴了一下,偏头又在那里?吻了吻,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突然就红了,“我好想你。”
“我一个人想了你好久。”
“你不在的日子我好害怕。”
过了很久,方之翠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方姨奶,我很少?有拿人没什么办法的时候。”
大概她的一句对长辈的称呼打破了方淮曳突然陷入的难过,她有点哽咽地?抱怨,“这种时候,我觉得你应该直接叫我的名字,要不有点破坏气氛。”
方之翠笑起?来,她抬手捧住方淮曳的脸,在她额头上轻吻,直视着她水润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适合自怨自艾,我也不想你陷入这样难过的情绪里?。”她说:“或许叫小方姨奶比较刺激呢?我们本来就差着辈分?。”
“我和?长辈的不伦之恋?”方淮曳反唇相讥,“那确实比较刺激。”
两人对视着久久没有言语,最终又忍不住都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69章 日常二
方淮曳和方之翠又在广西待了几天。
再过几个月就是九月, 方淮曳到时候回去复课正正好好。
这一趟方之翠本来是不想走的,她现在人在广西,每天伴着十万大山, 山清水秀的, 又不缺钱又不缺时?间, 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阳朔是个好地方, 旅游业发达, 环境也?不错, 她在这里小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本来见着了方淮曳,她终于敢挪窝了, 还打算下半年自驾川西。
但是方淮曳晚上和她躺在同一个床上, 听她说自己的计划, 突然就觉得有些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啊!
她这三年天天压抑, 累死累活, 好不容易找到了方之翠,两?个人什么都说开了, 结果方之翠劝她回去?上学, 自己要去?自驾旅游?
方淮曳能让她如愿?
想想她还在读研时?候每星期的组会, 每月要陪导师出去?探访的地方, 每天要看的繁复古籍,她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她不可能苦了三年还要接着独自苦一年吧?
说什么也?得让方之翠陪她过去?。
方淮曳说起来的理由也?很充裕, “你知道你现在叫什么吗?你身份证用?不了, 你这叫黑户, 你连高速公路都可能上不去?, 你还出门?玩?你怎么买景区门?票?”
“但是你跟着我一块儿就不一样了,高速我能开嘛, 你和我到了上海陪我玩一年,到时?候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呗。”
“反正你也?没去?上海玩过,先去?上海和周边也?可以呀。”
方淮曳和方之翠现在都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其实去?哪儿都行,方淮曳就是深知这一点,才开始口若悬河地妄图改变方之翠的计划。
方淮曳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方之翠在她旁边撑着下?巴看她侃侃而谈,最后?只?点点头?,“也?行啊。”
“那?小方姨奶可得保证我这个黑户,去?上海不会受限制。”
方淮曳开心起来,在脑子里想了想,“我妈在上海还有三处房产没有出租,你想自己住还是陪我住学校旁边?”
“三套?”方之翠被第一次泄漏家底的方淮曳弄得有些好奇,“还有三处没出租?小方姨奶,我诚恳问一下?,你家到底多富?”
“我也?不确定,”方淮曳摸了摸下?巴,“上海的房产大多是我妈零几年到那?的时?候买的,后?来就一路升值了,我印象里有几套别墅,还有一些是店铺门?面,零零碎碎的,我也?没注意过,我妈以前?确实想给我交个底,但是我懒得看。”
方之翠:……
“我说你在山洞里看见一地的黄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方之翠默默吐槽,“你还说你归来仍是穷光蛋,你确定?你是不是演的成?分多了点?”
“那?是妈妈的钱,又不是我的钱,”方淮曳看了她一眼,“文科生本来就不好找工作,我还是学得最不好找工作的古汉语,导师有钱但研究项目基本没钱,还得导师自己往里饶,我毕业之后?要留在师门?我也?得往里饶,搞不好我未来真可能要啃老?只?能做上海包租婆。”
方之翠:……
方之翠都快被她给气乐了,她抬手按住了方淮曳的肩,笑着说:“那?不然呢?你以前?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方淮曳摆摆手,“那?可没有,我从小就很有进取心,以我妈妈为榜样,很想超越她。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大学又是竞选学生会长,又是搞人脉关系,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提前?打基础嘛。”
方之翠点点头?,“这么说起来倒是也?对。”
方淮曳听她应和,来了劲,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心愿来,时?不时?还要夹带几句抱怨。说着说着又拐到这么些年她所探听到的八卦里去?,她嘴巴向来严,为了有好人缘好形象从来不随意聊别人的八卦,可是天知道她做学生会的时?候存了多少八卦。
现在逮到和她堪称亲密无间的方之翠,肯定要通通说一遍。
方之翠安静地听她说,偶尔问几句。
那?是方之翠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世界,她从小因为自己的生命长度,在村中压抑着,等待着,她小时?候看到的都只?有方淮曳的背影。
穿漂亮袄裙的背影,坐小汽车离开的背影,在老?娭毑们面前?拿红包的背影。
她见过方淮曳很多次,可方淮曳一次也?没注意到过她。
那?时?的她知晓自己未来同方淮曳总会有交集,却没有突兀惊扰,可偶尔她随喆姨在田间小巷走过,坐在碧空白云下?无所事事时?也?会想想那?时?的方淮曳正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不会和她一样,会算命,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上着最野性的乡村小学或中学,偶尔和同村的孩子在泥地里打一架。
可年少的方之翠天地太小啦,她想象不到方淮曳的人生是怎样。
私立学校里成?绩优秀的少女,人缘极好被人群簇拥的少女,从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少女。
就算不轰轰烈烈,那?也?是精彩至极的。
方淮曳短短二?十多年,走过的地方比她多太多了。
方之翠向来缺少自卑情绪,但是她很羡慕,很喜欢听。
方淮曳说起这些的时?候不同于往常,是神采奕奕的,连这几年逐渐沉淀的眼睛都露出她们在湘潭北见面时?的灵动和晶莹剔透。
这是现在只?有在方之翠面前?才放心展露的情绪。
以前?方之翠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喜欢上方淮曳,后?来想起来的也?是这双眼睛。
方淮曳哪怕不够真诚,和她互相利用?,可仅仅看到那?双眼睛,她也?无法?产生任何恶意,更无法?相信方淮曳会对别人怀有什么恶意。
她是很美好的珍宝。
“翠翠,”方淮曳大概发现了她的出神,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啊?”
方之翠的真名方淮曳不能叫,所以就干脆叫起她的小名,这两?天也?越叫越顺口了。
“没什么,”方之翠笑了笑,她一只?手搭在方淮曳肩头?,方淮曳也?没什么抗拒,只?转过身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腕。
柔软的唇瓣摩擦在手腕上时?带来几分痒意,方之翠微顿,“怎么了?”
方淮曳唇瓣贴在她腕间,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那?双令方之翠难以忘记的眼睛。
“我想亲亲你,”方淮曳轻声说。
她说话时?产生的震动仿佛通过脉搏传递到了方之翠的心口。
更痒了。
方之翠耳尖微微泛红却尽量保持着冷静,她抽出自己的手,低头?凑近,甚至能看到方淮曳微颤的眼睫。
她们都没什么经验,却都不想露怯。
方之翠试探着在方淮曳唇上贴了贴。
两?个人顿时?都从耳朵红到了眼睑下?,方之翠没忍住,下?巴搭在她脖颈下?,笑出声来。
“你怎么脸和我一样红?”
方淮曳闻言,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好了,现在你的脸更红一点了……”
两?人乍然对视,都沉默了一下?,随即没忍住,一块儿笑出声来。
“哎哟,不行,太幼稚了,”方淮曳捧着脸,笑着抱怨起来,“我害羞啊,第一次和人亲,确实有点不太好入门?。”
“我也?这么觉得,”方之翠故作正经地点点头?,“确实有一点难度,不然我们……”
方淮曳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不然我们多练习几次!”
方之翠目光闪烁,她其实想说不然今天就算了。
可是方淮曳已经说出口,多练习两?次,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这次闭上了眼睛,唇齿相接的这一刻,害羞的情绪渐近被亲密无间的暧昧取代?。
直到对方都轻轻喘着气她们才分开,两?人眼底湿润,凝视着对方久久不语,甚至没过多久又亲密地将唇贴到了一起。
方淮曳的鼻尖蹭在方之翠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方之翠抬手捧住她的脸,突然就有些不想放开。
大概接吻确实是有些让恋人沉迷的魔力的。
两?人说多练习几次,就认认真真练习了好多次,直到唇瓣都有些发疼才仿佛终于发现自己体?力耗尽般分开,但她们还是躺得很近,两?人散落的长发都交织在一起。
方淮曳坐在回上海的车上时?都还在思考自己和方之翠到底亲了多少次。
她的嘴唇到今天吃辣还会有点刺痛,她相信方之翠肯定也?是这样。
下?次得记住这个时?间,要卡着极限亲。
两?个人都是说做就做的人,决定要一起回上海之后?就立马打包东西。
开的是两?人临时?买的二?手车。
方之翠的车用?的是老?娭毑的身份开的牌照,这样跨省旅行要查点什么的时?候就很麻烦。
身份证不能用?,那?就说明驾驶证也?用?不了。
不如用?方淮曳的身份证直接过户一辆二?手的,然后?再一路开去?上海,至于方之翠今后?的身份问题,方淮曳决定回去?找方孟慈帮忙。
她自己还没什么社会关系,但是凭借方孟慈的社会地位,这件事应该会好解决一些。
现在还没上高速,开车的还是方之翠。
广西的六月那?叫一个艳阳高照,车里空调打得很足,方淮曳坐车坐久了有些昏昏欲睡。
方之翠看她一眼,低声说:“不然你睡一觉吧。”
方淮曳摇摇头?,她眯着眼睛看了眼窗外的远山,突然问:“你还活着这件事,我该怎么和喆姨说?你不能回村,我也?不能在村里提这件事。”
方之翠沉默片刻,“或许,你回上海好好生活,她就能明白是为什么,也?能猜到我还活着。”
“会吗?”方之翠有些好奇,“喆姨会肯定这件事吗?而不是将信将疑。不知道真假的消息,对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她会的,”方之翠缓声解释:“我离开后?,你在村里的表现和我的生死直接相关。你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多固执,能让你不再执着地守在村里,回上海好好生活,或许方蓉花她们会以为你想通了,可喆姨不会这么觉得。”
“她知道,你和我是一种人。”
所以也?会知道,假如方淮曳有一天离开了,那?必然是毫无负担地离开,而不是想通了。
“等明年,我请喆姨来上海玩吧。”方淮曳点点头?,认同了方之翠的话,“不能在村里见,可以到村外离山神遥远得不行的地方见面啊。”
“喆姨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方之翠没忍住笑起来,“你确定?我怎么觉得她发现我没事之后?,大概会把我狠狠修理一顿。”
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让喆姨省心,被骂已是经家常便饭了。
喆姨但凡放心下?来,都要揪着方之翠的耳朵狠狠数落一顿。
想想那?个场景,方之翠背后?微寒。
再厉害的女人都怕妈妈,这绝对是句至理名言。
第70章 日常三
回上海的路并不算赶, 满打满算起码还有三四个月,方淮曳和方之翠多得是时间在路上且走且停。
两人脱离工作和学校太久了,险些都快忘了假期究竟是什么时候, 回到重庆湖南的交界处时高速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问就是五一假期结束返程的大潮。
方淮曳和方之翠走的地方大多是偏远些的山水, 所以对这个五一假没什么概念, 但到了两省交界的高速点, 被聚集起来的人潮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在阳朔过户了一辆坦克三百, 很基础款的越野, 但是够大,便宜, 还好?用。
黑色的外观低调至极, 后排放下就是床, 还能把?生活用品装全, 甚至还有一口便携式液化气罐。
堵在高速上, 大家都挺愁。
沿途时不时就有叫卖方便面小零食的,里头有个小姑娘好?几?次经?过方淮曳和方之翠车边, 走过来走过去的, 方淮曳最后还是善心大发, 在她那里买了桶爆椒牛肉面, 花了整整十块大洋。
方之翠在高德的群聊里了解了一下,说是前头连环追尾, 还有得堵呢, 没个半天清不完。
两人一合计, 准备准备把?液化气罐抬出来, 在外面架了个锅开始切菜炒饭。
饭菜香气给周围五湖四海的口音都弄得挺馋,群里到处在问是哪里传来的香气。
靠近点她们的直接就问卖不卖饭菜了, 单纯吃泡面哪里有吃小炒菜有滋有味。
方淮曳和方之翠掂量了一下自己?车里的存货,给自己?留足了饭菜之后干脆说:“不卖,想吃自己?来盛,没有就没了。”
她们车前顿时围满了人,弄出来的几?锅小炒和饭菜很快被分光了,感谢声不绝于耳,车边上堆了不少新鲜的水果和包装严密的零食。
方淮曳坐在车顶上,有点好?笑?,“以前我可没过这种经?历呢。”
方淮曳戴了副墨镜,脸上看不出神情?,只弯了弯唇角,“其实我也没经?历过。”
方淮曳托着腮看后车厢里的零食,“这些能吃吗?”
“不吃,”方之翠指尖叩了叩车顶,“倒不是我恶意揣测,出门在外,谨慎点总没错。哪怕大部?分都是好?意,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最后可别败在陌生人给的零食里头。别人敢吃我们的东西,那是因为我们也在吃,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的。”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方淮曳挺认同这一点的,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出了湖南到江西了再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这片好?意她们注定?要辜负。
两人聊着天的时候,头顶的天已经?黑了,方淮曳看了眼手?机,此刻将近七点半。
湘西多山林蚊虫,幸好?今年的夏天来得迟,哪怕到了五月也才二十多度的天,反倒待得挺舒服。
周围的车里开始零零散散聚集,或者是打牌,或者遛狗,或者是讲故事,方淮曳托着下巴听那头的人说,有点好?奇。
那人是个带川蜀口音的姑娘,正在提她以前来湘西时候见过的事。
“你们都知道嘛,湘西向来就神秘,我以前就喜欢往奇怪的地方钻,到过一个湘西边陲的小寨子,里面的女村长收留了我,我半夜起床的时候,碰见她们炼蛊虫了。”
有人提问:“是什么样?的啊?真有蛊虫吗?”
川蜀姑娘点点头,“用陶瓷坛子装的,里面都是蜈蚣蝎子蛇,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女村长还拿出来把?玩呢,被其中最大的蝎子蛰了手?腕立马就青紫了,但没两分钟又?消了。我怕被瞧见,就赶紧躲了。第二天女村长就如常送我出村,那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我走了之后才奇怪呢,村子里敲敲打打的,好?像在办什么喜事一样?,但是我不敢回头的,赶忙就走了。”
“骗人的吧,这年头,苗寨有几?个没商业化的?你瞧瞧凤凰古城都成啥样?了?”有人嘟囔起来。
川蜀姑娘暴脾气这就来了,“你说商业化就商业化?湘西这里多少山啊?你又?没全去看过,你怎么知道都在世人面前了呢?”
“说不定?就有隐居的呢?我可没撒谎!我零几?年去的,有撒谎的必要吗?”
刚刚质疑的中年男人见她气焰嚣张不好?惹,闭上了嘴,讷讷不语。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讲故事嘛,追究真假没意义。”有人打起圆场,“故事精彩就足够了。”
川蜀姑娘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张了张嘴,没好?气地轻哼一声,回了自己?的车里。
方淮曳戳了戳方之翠的腰,“你说她说的是真是假啊?”
“想知道?”方之翠一眼看穿了她的好?奇。
山神的事结束之后,并不能让方淮曳产生恐惧,相反,她对这些事物产生了相当?的好?奇心。
这是一个,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一群人怀揣着秘密,正在过和无形的神神鬼鬼打交道的生活。
反正事情?已经?了结了,她们再去瞧瞧这些事也没什么。
方之翠闻言从车顶一跃而下,走到那位川蜀姑娘的车边敲了敲门。
川蜀姑娘吃过两人的饭,吃人嘴短不好?拒绝,几?乎方之翠一表明来意她就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说的真的是真的,但是……”
“但是什么?”方之翠抓住了她的犹豫。
“你信人的第六感吗?我当?时那晚上很害怕,很难受,只想快点离开,所以第二天我七点就出发了,离开村子之后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方之翠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信你啊,不然也不会来问了。”
“能给我个地址吗?我和我的朋友对这个村子有点儿兴趣。”
川蜀姑娘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地址写给了她,一边写一边叮嘱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还找不找得到,我当?初自己?也是胆子比较大,乱开的,只记得村子名字,具体位置在哪里那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应该是湘西这头山里的。”
方之翠接过纸条,冲她道了声谢。
方淮曳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她过去了,方之翠把?纸条给她,又?把?刚刚川蜀姑娘说的话?复述一遍。
方淮曳立马拿着手?机开始搜索。
“咦?”她奇怪地说:“这是个景区啊。”
那上头用飘逸的字体写下了葱岭寨的字样?,而方淮曳搜索之后,葱岭寨并没有明确的地标,而在浏览器搜索之后可以搜索出来葱岭寨是一个湘西边陲的小景区里的寨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苗寨商业化也正常,”方之翠说:“你决定?,我们去不去?”
“都变成景区了,那没什么不敢去的啦。”方淮曳笑?起来。
向西行的旅程就这么临时决定?往北走。
两个人空闲时间多得很,对这个奇怪的寨子起了兴趣那就不再耽搁。
高速通在第二天早上,这回是方之翠开车,两人下了高速之后很是经?过了几?个漂亮又?没什么商业化的小镇,见离目的地很近了,两人又?多了点倦怠,就干脆在最后这个离景区不过两百公里的小镇上休息两天。
两人现在开房都只开一间,明面上说是这样?省钱,可实际上这段时间她们已经?习惯了相拥而眠。
虽然她们现在也只会亲一亲,最大的尺度不过有一次没收住,方之翠在方淮曳的锁骨上种了颗草莓,可是两个人的相处状态却娴熟到不行。
她们彼此之间共鸣太多,有时候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这是一种比亲吻更加让人心动的感觉。
用方淮曳的话?来说,大概是知己?难求,所以只要和方之翠相处,方淮曳做什么都很平静。
就连两个人入住酒店之后一起躺在床上看恐怖片都能有静谧的氛围。
大多数恐怖片吓不到她们,毕竟她们的经?历比任何恐怖片都吓人,因此看起来反倒多了点乏味。
“明天我们出发去苗寨吗?”方淮曳看困了,迷迷糊糊问。
方之翠替她把?平板关上,轻声说:“可以。”
说罢她将方淮曳揽近一点,让两人能一起缩紧被子里,方淮曳习惯性地在被子里找到了她的手?,这回没有扣住,而是把?一整条手?臂抱在自己?胸前,用脸蹭了蹭她的肩膀,“那你明天早点儿叫我。”
方淮曳当?久了自由?打工人,每天什么时候醒自己?决定?,这几?年加上过得压抑,作息其实很混乱,基本早上不醒晚上不睡,这段时间被方之翠压着改了一点,变成晚上能睡早上不醒了。
方之翠心口微软,点头应好?。
屋里的灯全部?按灭,两人渐渐进入睡梦中。
而走廊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一声“滴”响起,她们的房门咔嚓一声就开了。
方之翠和方淮曳吓了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
方之翠按开灯,看了眼时间,才过了十分钟不到,而大门口的位置却已然开了一条小缝,随着风吹进来的方向,在门框上一下又?一下磕出清响。
她们的门被人打开了,还是用房卡刷开的。
方之翠顿时神情?微变,她拿了衣服替方淮曳披上,拿起床头柜边上的水果刀,往门边走去。
方淮曳咬了咬唇,干脆地也随手?抽了个打人挺疼的物件往她身?旁靠。
两人猛得拉开了房间大门,门外走廊却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方淮曳和方之翠对视一眼,提醒:“去打前台的电话?问问。”
镇里没有星级酒店,但因为两人不差钱,住的也算最繁华的主干道边的智能酒店,旁边就是派出所,这么离谱的事,她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方之翠拨通了酒店电话?后那头的前台客服貌似已经?知晓了她这是什么事,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客人,是我们的保洁阿姨年纪大了,把?房卡和钥匙落在打扫过的客房里,但是又?不记得是哪间才着急这么干的!我已经?和您这层的五位客人都联系过了,如果您需要我们现在就可以提供监控,如果需要看现场监控也可以来酒店大堂直接调去给您看。”
“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职,我们已经?骂过她了,可以的可以的,您可以来楼下,我们现场就能看监控,实在不好?意思。”
开的免提,方淮曳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她将信将疑,“真的假的?这么离谱?”
“我们下去看看监控吧,”方之翠提议。
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下楼看看,同电梯还遇到了另外两位沉默寡言,裹着风衣一同下楼的女孩子。
刚到楼下,前台就连忙迎上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几?位跟我来,就在这边,我现场给你们调取。”
四人跟在她身?后进了前台,大堂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地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对她们诚惶诚恐,带着点尴尬,“对不起对不起,明天老板肯定?要罚我工资了。”
她嘴里的口音颇重,但能听出是在尽力讲普通话?。
前台连忙把?监控调出来,清晰地调取了整个过程,说得倒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事情?很离谱,但描述是实情?,这老奶奶深夜闯了五间房,而且都是用万能房卡刷开之后就匆匆离开,方淮曳和方之翠的是倒数第二间,最后一间在她们旁边,是间空房,老奶奶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方淮曳和方之翠中途推开了房门,等她们回去之后,老奶奶终于找到了房卡和钥匙,然后退了出来。
怕她们不相信,前台小姐姐还特?意解释:“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犯错了,前几?天也这样?过,总是丢三落四,人老了,脑子不太好?了。”
说着,她又?把?三天前的监控调出来,熟练地调到了五楼晚上八点半到时候,果然这老太太也这么来了一通,里面几?户住客的反应几?乎和方淮曳还有方之翠一模一样?,没一会就下了楼调取监控,前台甚至怕她们不相信,还特?意把?三天前她调取监控给住户看的监控也调了出来,态度非常诚恳。
方淮曳现在不觉得这件事离谱,她开始觉得面前的这位老娭毑离谱,很少有酒店会用这样?糊涂的员工,而且看前台数落她的样?子,这并不是她这样?做的次数并不算少。和她们一起下来的两个姑娘看完监控见是误会一场就早早地回了房,方淮曳和方之翠干脆点了些宵夜,在酒店大堂里等着来,顺便听听这老娭毑到底什么情?况。
刚刚前台处理烂摊子的时候还保持微笑?,此刻人走了,就开始用方言数落起面前的老娭毑。
她以为方淮曳和方之翠听不懂,但实际上两人听了个大概。
“你说说你,早就说过了,让你在家里待着别出来了,你非要出来干嘛?妹妹她们会养你的。你干什么工作都不行”
老太太委屈起来,“我阿妈说过,我不能回寨子里,回去我就要做洞女了。”
前台:“你都六十多了,还做什么洞女啊?那都是假的!封建迷信你懂吧?”
方淮曳和方之翠提取到关键词,稍微对视一眼。
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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