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陛下究竟怀了谁的崽 > 8、第8章
    一缕微弱的光透过账顶落于床榻之上……兽皮毯子动了动。


    沈弱流醒来时,身处一间简易牙帐内,篷布上刺着黑色的猛兽图案,榻侧一把太师椅,椅背上搭着缃色暗纹锦袍。


    他的衣服。


    兽皮毯很粗糙,沈弱流浑身空荡荡的,里衣和外袍一齐搭在椅背上,他的中衬和一件不知谁的玄色素衣枕在头下。


    他动不了,浑身酸痛,脑袋胀痛欲裂,放在热水里煮似的。


    谁脱了他的衣服?这又是哪里?


    显然不是金风殿。沈弱流盯着帐顶发愣,许久后攒出一点力气,遍布青紫的手臂撑着床沿起身,兽皮毯子滑落,露出白嫩肌肤上狰狞的红痕。


    没一处是好的。他垂眸……这是怎么了?


    握拳捶太阳穴,想不起来。最后的记忆是婢女送来的甜羹,跳跃的烛火,他很冷……再后来,他浑身滚烫,好像在骑在马背上颠上颠下,帐顶的猛兽图案猛烈地晃动……


    细碎的画面连不成一段完整的记忆,太阳穴传来一阵阵猛烈的疼痛,像是竹篾扎进十指似的钻心。


    额头上一圈冷汗,沈弱流拧眉,缓缓套上了中衫,撑着床沿赤脚落地,白生生的腿上也没一处好的地方,大腿尤甚。


    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沈弱流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动,脑中诸多疑问。


    指尖将要撩开帐帘,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他一怔,那声音隔得很远,耳朵里像是堵了一层什么东西,听不真切。


    两个男子正在争论。


    隐隐约约有几句“送回去”“不收”……其中一个像是被逼急了,语气十分不耐烦,沈弱流贴近帐帘,听见一阵甲胄和铁器碰撞的清脆响音。


    那男子向营帐来了,高声说了句:“……杀了!”


    沈弱流猛地后退几步,腿间剧痛,差点摔倒。


    要杀他?!


    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沈弱流首先想到了绪王,他的九皇叔。


    但很快他将绪王排除在外……沈青霁不会杀他,至少不能亲手杀他,否则便是残杀血亲的叛党,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即便坐了皇位也不稳。


    除了绪王……还有谁?


    来人步子很急,声音越来越近。


    沈弱流已经来不及多想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


    怎么逃?


    沈弱流屏息,详细观察这间牙帐……搭得潦草,新伐的木头支起架子,覆盖篷布,马鬃绳子拉紧。


    附近应该有树林,若是能逃进树林,他们就再难追上来。


    脚步声愈发逼近,沈弱流不敢再犹豫,从太师椅背上抓过外袍,将篷布生扯开一条半人宽的缝隙,俯身钻了出去……外面是半人高的秋草,再远处,起伏的丘陵,褚黄色树林蒙蒙茸茸。


    帘帐掀开一角,沈弱流的身影正好匿入茂密秋草……


    *


    “送不回去?送不回去就杀了!”霍洄霄不耐烦地拧眉。


    娘的,睡错人了!


    那辆马车送来了两个满头珠翠的美人,袅袅婷婷地站着,靛蓝色裙幅柔似烟雾,朱唇凝脂,满身脂粉香……这会儿却抱着琵琶哭得鼻尖通红。


    这两人原才是张琳送来的。


    昨夜与人荒唐整夜,霍洄霄这时候却连躺在他帐里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他让牙斯把人和东西亲自送回宴城去,岂料张琳那个老匹夫早料到了,对人下了死命令,不伺候好世子爷,回去发卖充作下等奴婢。


    愣头青牙斯见两个小娘吓得梨花带雨,不好意思动粗,问霍洄霄怎么办。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帐子里的人还睡着呢,他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做了那等事……


    两个美人低声啜泣,其中一个略胆大,纤细的皓腕菟丝子似的攀霍洄霄,袖幅带来一股香风:


    “世子爷,奴仰慕世子爷,愿意留在供世子爷身边供您驱使,求您、求您别送奴回去!”


    说话时,一双美眸蓄满泪水,我见犹怜,恨不得叫人搂进怀里好好哄哄。声色场子出来的人,晓得男人最吃这套。


    攀上北境王世子,即便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小妾,也抵过她们在那澧水画舫上唱一辈子的曲儿。


    霍洄霄混若不觉,躲那只手如避蛇蝎,闻那艳俗甜腻的香味闻得头晕脑胀:


    “牙斯!你还愣着干嘛?!”


    岂料他不吃这套,美人脸上颜色十分难看。


    牙斯为难:“公子,这送回去倒是简单,可那厮要是再将她们送来怎么办?”


    霍洄霄心里惦记帐子里熟睡的人,耐心已经见了底,淡淡扫了牙斯一眼:


    “那不如……你把她们留下?”


    牙斯打冷战,嘿嘿笑了声:“公子,送来给您的,我哪儿敢要……我才十七。”


    两个女子见事情无转圜的余地,索性哭得更厉害:“世子爷,奴若就这样回去,府台大人会卖了我们的……求您、求您怜惜。”


    “怜惜?”霍洄霄笑了声,“好啊!”


    她们不禁心里一喜,转瞬却看见世子爷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冰冷,拢手一声呼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人高的秋草沙沙一阵响,冲出来一头庞然大物。


    刚吃完东西,毛发上还沾着冒热气的血,舌头一下下舔舐着,露出的森白利齿一口能咬断猎物的喉咙。


    狼!


    头回见此等猛兽,两位小娘吓得步步后退,绣鞋底子踩上秋草,滑倒在地,云鬓散乱:“狼!有狼啊!”


    霍洄霄带狼走到她们跟前,蹲身,笑得十分温和:


    “不是说愿供我驱使,我这爱宠还没吃饱……”狼适时地呲牙,霍洄霄抚摸狼头:“你们哪位甘愿饲它。要的也不多,一条手臂,半条腿就够了。”


    “奴、奴……”她们看霍洄霄。


    其中一个浑身冰冷,牙关哆嗦,另一个在狼的面前已经晕了过去。


    霍洄霄轻蔑地笑了一声:


    “牙斯,把人抬上马车,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要是再让我看见她们,我拿你喂狼!”


    “是!”


    牙斯心道还是自家公子办法多,只不过就是吓着这两位小娘了。


    霍洄霄慌里慌张地往帐子方向阔步走去,腰间长柄直刀碰撞搭扣,有节奏地轻响。


    ……这节骨眼上,他才想起来昨夜竟连人家姓名都没问,就火急火燎地做了那事。


    狼跟在脚边,霍洄霄怕它进去把人吓到了就叫狼等着,一壁挑开帘帐——


    却见他留下垫头的外衣和兽皮毯子团在一起,床上空无一人,昨夜他亲手褪下的那件雪白的里衣搭在藤椅背上。


    霍洄霄怔了一瞬,将里衣拿在手里,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


    ……人跑了。


    穿走了外袍和中衬,却把贴身的里衣留给了他。


    *


    云雾霭霭,头顶粗壮的树木枝叶繁茂,坠着蛇一般的藤蔓,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挂着几颗玛瑙似的秋果,云雀啁啾,空气中一股树叶腐烂的陈腐味,野兽的粪便杂着泥土的湿润腥味。


    令人浑身不适。


    沈弱流的缃色锦袍沾了泥土污秽,已经看不出本色,从秋草丛逃遁进山林,他不敢停下,裸露的脖颈,面颊脚踝上净是被树枝刮出的细碎血痕。


    走运的是,他逃出来了,没人追。


    路上,沈弱流大概猜出来这里是何处了……东围场建于□□皇帝时期,统归上林署管,每年秋季,上林署会提前将事先豢养的飞禽走兽放入围场内,供秋猎当日王侯大臣们猎取。


    此类豢养的飞禽走兽脚上皆系一根明黄色绸带,以防止周围猎户犯忌讳。


    他曾见过一只鸟,乌鸦鸦的翅羽,朱红喙,脚上帮着一根灼眼的明黄色绸带。


    不见阳光,沈弱流猜此地大概是在建春行宫后方。


    一时间放松了些许警惕,浑身的疼痛,疲倦,寒冷席卷而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终于感到一丝微弱的,带着一点暖意的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拿手遮挡,极目远眺,不远处飞檐重重,宫墙巍峨,栏杆九曲,巨大的建春行宫恍如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不倒,浅金色的晨阳给它周身镀上一层辉煌华丽的釉。


    恍如历经一场旷世大难,劫后余生。


    太累了。


    沈弱流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在金风殿。


    殿里殿外乌压压地跪了一片的内侍婢女,龙床边三个,福元,胜春,连被他赦去休沐的沈九都在。


    福元正跪在地上拿着帕子给他擦手,眼眶红着,显然哭过。


    动了下身子,身上换了干净的衣物,伤口被仔细处理过了,寝殿里有股淡淡的药味。


    福元抬起双眼,正对上沈弱流的视线,帕子应声落地,他嗓音带着哭腔:


    “圣上!您、您醒了……”


    沈弱流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身上实在疼得很,只好作罢,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您别动,奴婢伺候您。”福元忍着泪意,将圣上扶起来靠着软枕,胜春奉上一杯热茶,递给福元伺候着他喝。


    整个金风殿一片死寂,跪着的内侍婢女大气不敢出,等着圣上问责。


    福元一边伺候他喝茶,一边关切道:“圣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召太医来。”


    圣上是被他手下的一个小黄门在建春宫北门外发现的,他赶去看时,只见圣上浑身的伤,向来纤尘不染的锦袍满是脏污。


    福元当即就落了泪,圣上金枝玉叶,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敢如此对他!


    将人带回了金风殿召了个太医来,诊了半天,幸好只是劳累过度,身上的痕迹也都是在林间行走时磕碰的,上了药,福元一颗心才略略落回。


    沈弱流轻摇头,笑了笑。


    其实是还有一处不适的,他不好意思说。


    ……许是他不经意之间摔的。


    热茶沁润喉咙,沈弱流终于能说话了,扫了眼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一干大小奴婢:


    “与他们无关……叫他们都出去。”


    三人听令,遣了人出去,殿里只剩下主仆四个,福元将茶盏放回,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圣上遭此劫难,皆是奴婢失职之过,奴婢愿领责罚!”


    福元磕了个头,胜春和沈九接着跟随其后,跪下请罪,沈弱流忙抬手:


    “好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都起来。”


    三人执拗得很,无一人起身,沈弱流无奈叹了口气,开始问话:“朕昨夜失踪之事,除了你们三个可有其他人知晓?”


    预知圣上要问,福元提前打好了腹稿,把昨夜他失踪之后如何防着绪王,召胜春和沈九来暗地里搜寻的事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


    磕了个头:“奴婢假传上谕,罪该万死!”


    沈弱流眉宇微轩:“做得很好。”


    却心知只怕他失踪一夜这事即便真与绪王无关,也早就已经传到了绪王耳朵里,他没那么蠢,沈弱流的身边绪王埋下的眼线不少。


    怪得是,这会儿了,沈青霁竟没什么动作。


    正想着,却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冒冒失失地推开殿门进来了。


    福元斥他:“不长眼的东西!万岁爷面前也敢造次!”


    小黄门跪下掌嘴:


    “圣上恕罪,奴婢失礼……绪王爷、绪王爷已经到门口了,说是听圣上违豫,来、来侍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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