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31
裴迁的前半句话很气人, 放在平常,周悬早跟他拌起嘴了,但后半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又让周悬滚烫的神经冷却下来。
“试探?詹临?你这么一说,他邀请我一起去古庙, 又故意说那是绿松石, 好像是很刻意地在引导我啊……”
这情况就在裴迁意料之中, 他侧眼道:“小心这个人, 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怀疑,也不要对他掉以轻心,这件事还得继续观察,我们还不知道他在扮演什么角色,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周悬欲言又止,目光一瞥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画框下方的画布翘了起来。
他疑惑地跟裴迁对视一眼,后者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也没想到他思维的跳跃性会这么大。
他一指画布那翘起的一角,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动手把画框从墙上取了下来。
画的尺寸太大,加上画框的重量, 他不得不绷紧双臂的肌肉才能托住整张画, 不至于让它侧翻下去摔个粉碎。
裴迁盯着他那卷到肩膀的袖口下紧绷的肌肉和跳动的青筋, 默默叹了口气。
这样的身材, 说一点都不羡慕是骗人的……
“你看,这里没接好,不像是酒店装修房间时会犯的错, 有没有可能是后来人为的?”
周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专心研究着画布。
裴迁移开目光道:“我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样子了,应该没有这么明显。”
不然像他这样的强迫症早就犯病了。
周悬舔了舔嘴唇, “那,我拆下来看看?”
“你要是能赔得起就拆,反正我不会用我的工资来补你的锅。”
“那就只能从我们这次行动的经费里扣了。”
周悬不想考虑后果,徒手掰开画框的一角,顺势将整个外框拆了下来,把绷紧的画布和底层的内框平铺在他们面前。
他掀开那翘起的一角,将周围几颗松动的细钉拆掉,揭开画布,下面赫然写着一个单词。
——Incipere。
周悬翻译道:“Incipere,拉丁语是开始的意思。”
这让裴迁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周悬还有这技能。
周悬不好意思地捏着耳朵,“上学的时候喜欢跟着朋友一起玩桌游,在DND游戏里经常会用到拉丁语技能名,看多了就会了。”
裴迁的目光转向装饰柜,架子上刚好有一本拉丁语词典。
他翻开词典,找到对应的单词,确认这就是周悬翻译的意思没有错。
周悬分析道:“所以,昨天晚上有人潜入我们的房间,不光带来了卷宗,还在画上动了手脚?”
裴迁摇头,“不,他的动作不会这么大,单词很可能在我们入住前就留下了,他应该只是揭开画布一角,让我们在今天察觉到单词的存在。”
“是连环杀人的预告?”
裴迁再次摇头,“不管这场连环杀人案的第一名受害者是死在鸦落村的拍卖师方澜,还是惨死在酒店里的明媛和陈岳,都对应不到我们房间里的‘开始’一词。说句不太吉利的话,看这个暗示,最先出事的应该是你我之中的某个人,甚至是我们。”
周悬眼角一抽,这话怪瘆人的。
“这个单词……应该不会只在我们的房间里出现吧?”
周悬心痒痒的,忍不住想去别人的房间看看会不会有其他单词或提示出现。
但一来酒店规则要求住客不能在夜里四处游荡,二来在三起命案发生以后,人们的警觉度都提高了,应该不会有人允许两个深更半夜来敲门的奇怪男人进房间拆家。
……还真是难办。
裴迁还是那句话:“在有实锤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不然这个诅咒真的可能降到我们头上。”
周悬一脸苦相,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突然一拍大腿,“对了!还有萧始啊!我们去他房间里看看不就好了。”
“还有一个房间。”裴迁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陈岳的房间。”
他们之前把陈岳的遗体转移到了地下储物间,作为案发现场的陈岳房间也封闭了,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岳的房间不是首选,还是联系一下萧始,让他先检查一下自己的房间吧。”
裴迁指着床头的座机,“酒店为了方便房客联系经理,没有切断内线电话的供电,电话本就在抽屉里,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周悬翻开电话本,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出去,短暂的忙音后,对方接起电话,又突然挂断了。
周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事情不对,来不及解释,起身就冲出了房门!
他没给裴迁留下提问的时间,后者只能跟着他一起赶到了理应紧锁的陈岳房间。
“周悬,你是怎么了?”
他这样的反应让裴迁跟着不安,比起被鬼上身,对方更担心他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却隐瞒没报。
周悬深呼吸道:“我刚刚应该给萧始打电话的。”
“是啊,他接了吗?”
“我的手要给萧始打,心里却想着陈岳,一不小心就按照陈岳房间的内线电话按了下去。”
“人有时候分心是会这样的,陈岳的房间没人,就算打错了也没什么影响吧。”
周悬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发颤了:“但是……那通电话接通了。”
裴迁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过激了,一向怕鬼的他哪听得了这个?
“接通了有人说话吗?”
“没有,接通后就立刻挂断了,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我打到他房间的电话会被接通说明那时房间里是有人在的,但在抬走陈岳的尸体后,我们很快就锁了门,必须用房卡开了门才能进去。”
“其实……”裴迁叹了口气,“其实我想到了一种会让推理小说读者彻底失望的手法,刚好可以解释那房间里发生的两件怪事。”
“两件?”
“一件是你的鬼来电,另一件是陈岳的死亡现场没有打斗痕迹。”
听到“鬼来电”这个词,周悬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他很想藏住这丢人的反应,可惜没能逃过裴迁那双敏锐的眼睛。
“你……”
周悬预判到了对方会问什么,抢先一步道:“在这件事上先什么都别问,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裴迁对周悬这个人的过往和细枝末节的习惯没有太多兴趣,他讲与不讲都不耽误什么。
“好吧,那回到眼下的案子,制造和穿越的前提是,密室真的是密室。”
两人回到陈岳的房门前,裴迁戴上白手套,轻轻按压门把——
是紧锁的。
“从窗子出入的可能性不大。”周悬断言道,“我看过了,这房间外面是一片空地,积雪再深都没用,这高度摔下去不死也残,应该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练什么飞檐走壁吧,又不是蜘蛛侠,而且我在发现陈岳尸体的时候就检查了门窗,窗子没上锁,外面的雪地上没有脚印,如果真有什么人能从这里不留痕迹地出入,也得是什么怪盗飞人之类的奇人了。”
“我是指房间本身不是密室。”
“那就是有密道之类的……?”
“我们并不了解这座城堡的内部结构,也未必不可能吧。”
“就算现在拿到钥匙进去,接我电话的人也应该早就跑了,一时半会儿又很难找到那条密道,啧……麻烦了啊。”
不管怎么说,陈岳已经死了,关于他的线索断链,打伤赵溪之和裴迁的凶手也很难立刻找到。
“所以,不如早点回去,睡饱了再说。”
裴迁打了个哈欠,转身下楼。
周悬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警觉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幽暗深邃的廊道。
裴迁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好像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两人回房检查门窗后便睡下了,周悬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好得惊人,中途一次都没有醒来过,倒是被他当作抱枕的裴迁遭了不少罪,想睡个懒觉都不成,只好早早起来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他的动作吵醒了还没睡醒的周悬,后者坐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跟三只缩在床边揉在一起的狗狗一起眨巴眨巴,望着裴迁的背影。
“……我说裴老板,大早上起来你不睡觉干嘛呢?”
被解锁了新称呼的裴迁头也不回道:“有些人睡相太差,一定要把大腿放在别人的腰上,我不想被压断气就只能早点起床。”
“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一个人做春梦呢。”
裴迁:“……”
周悬也是没睡醒才会说这种胡话,等他下床后反应过来自己口不择言,赶紧随口找了个理由岔开话题:“所以你在干嘛?这都是啥?”
看着裴迁把柜架上装饰的书籍酒瓶和工艺品一一挪到地上,周悬在心里推算这些东西大概要多少钱,万一不小心磕碰了,光靠他们的经费能不能赔得起。
“我觉得密道这种开挂的东西如果存在,一定不止一条,结合我们前天晚上房间也被人入侵过这件事来看,有必要仔细检查一下房间。”
“有什么发现吗?”
“柜架后面的确有道暗门,而且近期有被使用过的痕迹,门边上还夹着几根狗毛,可能就是嫌疑人进来的路径。除此之外,茶几下面的厚毯是双面的,翻过来看红褐色那一面上有不显眼的陈旧血迹,不是最近留下的。”
周悬掀开毯子一看,果然。
他凑到裴迁身边:“密道什么情况,要不要进去看看?”
裴迁摇头,“还没找到门的开关,等我再查查。还有,比起这个,你现在是不是有更该干的事?”
周悬不明所以地对上裴迁的眼神,循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还没穿衣服,习惯性地在男人面前露肉了。
他赶忙找件衣服套上,轻咳一声想给自己找个台阶。
裴迁低头看着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饭吧,我们等下肯定还要受一场盘问,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如他所料,两人一下楼就被聚在大厅里的人们围攻了。
昨晚明媛的尸体从平台坠落,摔在了餐厅的长桌上,人们不想在这张桌子上继续吃饭,早餐都是在大厅的宽敞茶几和沙发上解决的。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没休息好,疲于打扮自己,尤其是装裱师尤琼,头发只是简单梳了一下,没像平常一样高高扎起利落的马尾,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长发有些地方打着结,有些恍惚地喝着豆浆。
在场的其他人,包括戚孝和詹临在内都是一副没睡够的憔悴模样,全靠咖啡提神,倒是维迦和王业很精神,居然还有心情探讨煎蛋的火候。
周悬和裴迁一露面就被众人夺命追问:“命案调查的怎么样了?”
“一晚上有没有什么进展?”
“知道是谁杀死他们了吗?”
“凶手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周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拜托,又没人花钱请我查案,效率肯定会稍微低那么一点,都别急。你们实在等不及的话,支付一下雇佣我的酬金也行,有钱赚我肯定干劲满满。”
周悬就是捏准了这些人都想白嫖,绝对不会在他身上浪费钱和感情才有自信说这话。
他和裴迁走到沙发边上,詹临给他们挪出了位置。
端着托盘把早餐放在他们面前的经理问:“需要多少酬金?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阻止凶手,不能让他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滥杀无辜了,我想老板一定愿意支付这笔费用,能以酒店的名义雇佣你吗?”
周悬没想到还真有人捧自己的场,他还以为凭自己目前表现出来的实力不足以让其他人信任他呢。
他正打算回应,就发现经理说这话时看着他身边的裴迁,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裴迁冷静又自然地接下了对方的招:“价格要视案件的复杂程度而定,如果有特殊状况,比如侦探可能会遭到人身攻击甚至有生命危险,或是案情出现新的转折都需要加价,目前给不出准确的报价,但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
第032章 32
裴迁做了个“5”的手势。
王业见状一拍大腿, “这么贵,比律师还黑啊!”
周悬听了这话就觉得不对劲,还没想清到底是哪里不对,经理点头道:“我知道了, 请你们一定要查出凶手, 阻止他继续害人。”
“我们接单是有条件的。”
裴迁像模像样地用平板电脑调出一份电子版合同, “雇佣我们的第一条件是信任, 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怀疑我们的忠诚度,被合同捆绑的甲乙双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绝对不会害你,虽然不要求甲方绝对相信我们给出的调查结果, 但至少在调查的过程中不要怀疑我们与案件本身有关,这一点能做到吗?”
经理面露难色,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因为各不相同的目的才会聚集在这里,很难做到完全相信裴迁。
可事到如今, 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对此,经理还是点了头。
周悬暗自佩服裴迁的准备周到,他怕不是早就想好了会来这么一出。
王业以好奇为由, 向裴迁要了这份合同一看。
裴迁本就是法学专业出身, 并不担心被对方察觉到什么, 坦然地将平板递了过去。
王业仔细看了上面的条款后对经理道:“没什么问题, 可以签。”
在几双眼睛的见证下,经理正式签署了对侦探二人组的雇佣协议。
这下周悬和裴迁捆绑在一起,不得不深入调查, 给人们个交代了。
裴迁劝道:“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总房卡交给我们保管, 这样你就不会被牵扯进监守自盗的怀疑里,也不用担心别人怀疑你与凶手是同谋。”
经理觉得这话有道理, 把房卡交给了他们。
周悬谨慎地向他确认:“总房卡总共有几张?”
“一张。”
说话时经理眼神躲闪,真实性存疑。
周悬没有深究,跟裴迁一起重回了陈岳的死亡现场。
一开门,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还没有人清理过这里的血迹,加上晚间地暖的作用,血液中的水分蒸发,成了充斥在房间里的气体。
裴迁径直走到柜架前,将上面摆放的物件一一挪了下来。
他做这些事时,经理就在旁默默看着,戚孝和詹临也凑过来看热闹。
在几人面前,裴迁不紧不慢地清理了障碍物,露出了一道藏在柜架后的暗门。
与他们房间里不同的是,这道暗门的开关就在门边不远的位置,裴迁戴着手套轻轻一按,暗门就发出一声闷响,开了。
“这……”
“啊??还有这种东西,太犯规了吧!”
经理才是最震惊的人,他满脸愕然,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跟这里的住客解释。
周悬给他找了个台阶:“既然是有年头的古堡,设计上有些留着给王公大臣们跑路的暗道也挺合理的。”
“但……酒店不封死通道,还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这东西,也太危险了吧!”
“那不就意味着谁都有可能通过密道进屋杀人,谁都有可能被别人通过密道不留痕迹地杀死吗?这里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那下一个被害的人岂不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人?!”
怒气冲冲的詹临和戚孝像是要把经理生吞了,大有不给出个让人心满意足的解决方案就不让他走的意思。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其他人。
维迦打着哈欠开门,他的一根卫衣帽绳还塞在领子里,一看就是匆忙间刚换上的。
苏野穿着睡袍,身上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淡淡的酒气,“你们在吵什么……”
“昨晚闹得那么晚,今天又起大早折腾,你们不休息也不让别人休息吗?”
戚孝讽刺道:“还有心情睡呢,别让人捅死在梦里都不知道,快回房查查自己的房间里有没有密道吧。”
很快,大部分人都知道房间里可能存在密道的事,张罗着回去检查房间的安全性了。
只有詹临和经理还等在门外,两人都不说话,只等裴迁和周悬先开口。
后者觉得奇怪,想向詹临发问,对方却先一步开口:“杀死陈岳的凶手……真的是通过这条密道进来的吗?”
詹临这人的一大习惯就是喜欢引导,包括话题走向和别人的思路,会说出这话一点都不稀奇。
裴迁不打算被他牵着鼻子走,在他提出关于杀害陈岳的凶手是否是从密道进入现场的时候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换作是你,发现隐藏在房间里的密道被开启,里面还出来了个对你图谋不轨的人,你会怎么做?”
詹临没有立刻回答,裴迁又看向周悬,把这个疑惑抛给了他。
周悬毫不犹豫道:“那肯定是把闯进房间的人制服了。”
“如果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呢?”
“那……那就只能跑了,惹不起总躲得起,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之前,肯定要先尝试逃跑的。”
“这种情况下的逃跑必然和几个关键词绑定在一起:慌乱、紧张、不知所措,人在自己不算特别了解的环境下很难不犯错,至少也会撞到桌角或是碰掉什么东西,但现场并没有这样的痕迹,所以我觉得有人从通过密道入侵的可能性不大。”
他不想顺着詹临的思路走,只不过这次他们的想法刚好一致,“而且,陈岳本人很可能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周悬仔细观察着暗门的细节,发现了柜架和门边上密集的指纹。
如果这些指纹属于陈岳,可以证明他对密道一事是知情的,如果并不属于他,通过指纹也能查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
裴迁回房取了工具准备提取指纹,忽略了詹临后来的几次提问。
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为了不代入个人偏见,他决定跟这个人保持距离。
至于詹临本人有没有这样的自觉,周悬觉得八成是有的,发现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他找了个闲着没事做的借口,转头就托经理带他在这酒店里参观了,美其名曰:“两个人一起更安全,我是实在待不住,胆子却很小,如果可以,有个跟别人住在一起的机会是最好的。”
周悬半笑不笑:“那你可得擦亮眼睛,千万不要跟凶手同床共枕。”
詹临只是笑,笑过便和经理一起离开了。
经理虽不放心,但白纸黑字签了合约,把案子全权交给裴周二人的他也做不了太多,某种意义上,他也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想被牵扯进麻烦的他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案发现场。
闲杂人等都走了,两人终于可以讨论案情了,周悬问裴迁:“你真是那么想的吗?”
裴迁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指什么。”
“陈岳,真的不是被通过密道进入房间的凶手杀死的吗?”
“我认为凶手没有使用过这条密道,会在这里进出的应该只有陈岳自己。”
周悬眼睛发亮,他想知道对方找到了什么线索才会这样肯定。
裴迁只道:“纯属猜测,我不对这个不保准的结果负责。”
周悬又像一只失落的大狗,垂下了耳朵和尾巴。
“更多的事情现在还不好说,在意的话不如进去看看。”
裴迁将提取到指纹的薄膜收在密封袋里,把证物放进周悬贴身的衣服里。
这动作多少有点暧昧,不管他有没有那种亲昵的意思,周悬都感到了些许不对劲。
“老裴,你……”
从“裴老板”再次降级“老裴”的裴迁不想解释太多,也不再问周悬的想法,挽起衬衫的袖口,迈开长腿,弯腰跨进了暗门。
密道比他预想的宽敞许多,只需稍稍低头就能行走,两人并行有些狭窄,一个人通过绰绰有余。
他打开手机照明,走向了深处,周悬在后面叫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停下理人的意思,只好也钻了进去。
两人走在黑暗的密道里,鼻息间充斥着一股空气不流通的霉味,仔细闻还有一股臭味。
周悬一把抓住身前的裴迁,“小心!这个味道是……”
裴迁猝不及防被他牵着手,不明所以。
周悬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态牵紧了那人的手,尴尬地缩手,支支吾吾道:“我……那个……其实是……”
裴迁很给他面子,没让他下不来台,“你想说什么味道?”
“这种肉类腐败的恶臭,是尸臭!”
裴迁不得不感慨这小子灵敏的嗅觉,明明他自己还什么都没察觉到。
“这里的味道还比较淡,应该离得比较远,往下要小心了。”
周悬细心的提醒让裴迁措手不及,他明白这是因为对方并不了解自己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轻声一笑,周悬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没有读懂这是裴迁的自嘲。
“周悬,你觉得我是很脆弱的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
周悬怕他误解,急着解释:“就是……我这种成天出外勤抓犯人的糙人一向觉得坐办公室的同事需要呵护,尤其你还是老高亲自批来的技术人员,遇到这种事应该我冲在前面才对。”
想想他就觉得现在的站位不对,索性一步上前把裴迁拉到身后,“我答应过老高,怎么来的就得让你怎么回去。”
说着他就带头往密道深处走去了。
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本想应景说些吓人话给他添堵的裴迁咽下了嘴边的话,暗自庆幸这话还没出口。
这下只能看着对方背影的人成了裴迁,他跟在周悬身后,看着年轻人那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身姿,一晃眼,记忆飘回了许久以前。
很多年前,他似乎也守望着什么人的背影,在那个人的守护下艰难前行。
彼时的黑暗与窒息感都与此刻相同,但不同的是,此刻的他面对未知,心中却没有恐惧。
是被时间淡化了激烈的情感吗?……不对。
他只是很清楚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就在这个人身边。
他胡思乱想着,以至于身前的周悬停下的时候没能立刻做出反应,直挺挺地撞上了那人的后背。
周悬回过身,手忙脚乱地挥着手,似乎是想遮住裴迁的眼睛。
明知这事是瞒不住的,他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地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前面有个……呃,有具骸骨。”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具遗体的出现让案情的走向更加扑朔迷离。
裴迁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鼻梁,把手机的光线调亮,照亮了密道内幽暗逼仄的空间。
让他意外的是,周悬所说的骸骨不在地面上,准确地说,是在地里。
一具仅剩骨骼与部分肌肉组织的干尸陷在地面之下,双腿被水泥封死,只剩还保持着挣扎姿态的上半身裸露在外,手指严重扭曲变形,死前一定遭受了痛苦的折磨。
“是被活埋的。”周悬笃定道,“人被封在水泥里的时候还没死,可能只是昏过去了,醒来后却没有力气从凝固的水泥中挣扎出来,最后是活活饿死的。”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况。
找到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他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尸体是谁,死因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杀了死者?
在没有经过尸检的情况下凭现场情况和尸体状态判断,周悬推测的死因应该八九不离十。
这具尸体已经白骨化,死了有段时间了,肯定不会是他们在这里见过的人,在鸦寂村的时候也没听村民提起过有人失踪的事,那这个人会是……
“不能是苏野提起的那些藏在城堡地下室里的受害者吧?”周悬觉着背脊发凉。
“那个年代应该不会使用混凝土作为杀人工具。”
戴着手套的裴迁在尸体身上翻了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物品,被水泥封死的下半身暂时触碰不到,他们很难徒手砸碎这混凝土,也就无法带走尸体。
裴迁隔着纸巾扯着尸体身上的衣服,尽量抻平整了给周悬细看款式,“能看出是什么打扮吗?”
周悬歪着头,“不太能看出来,这布料很厚实,又是发灰的颜色,应该是某种工装,会不会是曾经修建酒店的工人?因为意外事故被死在……”
注意到某个细节的他话锋一转,笃定道:“不对,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事故。”
第033章 33
周悬话说到一半就被裴迁用灯光照明密道两侧墙壁的行为暗示, 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密道应该在城堡建造之初就存在了,墙壁是由很有年代感的砖石铺成的,地面也是由砖块拼接起来的,没有后期加工的痕迹, 可能近十年内都没有进行过工程改造。
在这样的遗迹内, 为什么会出现一滩并不属于这里的混凝土呢?
很明显, 这就是作为杀死死者的凶器而存在的。
这样一来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向前探去,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要到岔路口了,无法移动尸体的二人不打算继续深入了,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错综复杂的密道对他们不利。
他们决定就此折返,刚回到陈岳的房间, 就看到苏野等在房间里,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只原本摆在架子上,现在被裴迁移到了茶几上的水晶天鹅摆件,看到他们出来也没表现出尴尬, 只是淡淡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周悬摸不准要不要把密道里发现尸体这件事告诉其他人,选择乖乖闭嘴,等裴迁的反应。
裴迁从密道里爬出来, 拍拍身上的灰尘, 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告诉他:“下面有具尸体, 你有什么头绪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在这里等我们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
苏野不说话了, 不过裴迁也没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裴迁伸手拉了周悬一把,“走吧。”
“走?去哪?”
周悬一脸疑惑,搞不清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去吃饭。”
“啊?不是刚吃过吗。”
裴迁的目的当然不在吃饭, 而是要借吃饭这个机会把人们召集起来。
他特意嘱咐经理暂时不要给那些不愿出门吃饭的客人提供客房服务, 并用一个绝妙的理由将所有人都引了出来:“就说明媛过世后需要一位新的拍卖师来主持拍卖会吧。”
这些人都觊觎着拍卖会上的宝贝,没理由不参加。
在裴迁的坚持下, 就连受到明媛之死的打击而精神萎靡的林景都被程绝带到了人前。
让经理松了口气的是,至少在陈岳之后还没有出现新的被害人。
程绝露面后第一句话就是:“找到杀死阿媛的凶手了吗?”
廖容披着她的占卜师长袍,意味深长道:“杀死她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杀死陈先生的凶手身份今晚就要揭晓了。”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真以为我们会信你神叨叨的那套?”兰翌明心里憋着一股火,“你恶搞别人也就算了,我绝对不能允许你拿我朋友的事开这种玩笑!”
廖容听而不闻,依然阴恻恻地笑着:“只要等到晚上,一切就都揭晓了,呵呵……”
她那笃定的态度让一些人心里生了疑,如果只是装神弄鬼,在这么多人都怀疑她的情况下真的有必要咬死这件事吗?
也正是因为她过于反常的举动,有些人才会怀疑廖容的自信可能来源于她真的知道什么隐情。
犯下这几起命案的凶手身份还没暴露,人们食难下咽,看着经理一盘盘端上的菜肴,尤琼忍不住叹气:“这些饭菜真是安全的吗?”
詹临澄清:“饭菜都是我跟经理一起准备的,我们相互监督,彼此都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果这样还会有人中毒,那只能证明食材和餐具本身有毒了。”
戚孝说着风凉话:“也有可能是你们合谋。”
兰翌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拍着大腿说:“把我们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让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吵架吗?你们应该没这么无聊吧!”
幽幽喝咖啡的裴迁终于有了反应,推着眼镜抬起头来,淡淡道:“嗯,那就请苏先生来为我们介绍下这座城堡不为人知的历史吧。”
众人听了裴迁的话都是一副诧异的表情,最惊讶的当属被他点名的苏野。
他毕竟是以侦探的身份来到众人面前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苏野被揭穿了秘密也没有在争辩上浪费时间,很自然地接受了。
又或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隐瞒太久。
“等等,为什么是他?”戚孝一脸懵,“就算要介绍应该也是那个在这里直播过,背过稿子的主播来介绍吧?”
“你都说是背的稿子了,那我哪里知道什么历史。”
维迦吃着盘里的小包装坚果,朝戚孝翻白眼,“但我也挺奇怪的,为什么会是他?我以为怎么也得是个历史学家之类的……”
这么一想,这座酒店里身份最合适的人竟然是已经被害的陈岳。
苏野解释:“早些年我为了收集珍稀蝴蝶制作标本曾经到过罗马尼亚,有幸参观过这座城堡,当时为我介绍历史的就是这座城堡的上一任主人,后来他破产低价转让了这座大型建筑,从那以后就渐渐传出了一个拥有这座城堡和与城堡扯上关系的人都会遭遇噩运的流言。”
“就像诅咒一样。”廖容一语戳中痛点。
“我觉得这纯属巧合,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事,攒多了就让人觉得灵异,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
苏野斟酌了一下,选定了一个词:“玄幻。”
廖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这世上很多玄妙的事是科学家都解释不清的,由不得你不信,就像昨晚陈岳的冤魂上了我的身,要借我的口说出谁才是杀死他的凶手。”
“够了!你烦不烦!!”
维迦怒火攻心,摔了手里的零食袋,指着廖容破口大骂:“妈的,最烦你们这群没有底线的神棍,死了人你还在说风凉话,能不能滚远点!你看这里有人会蠢到信你那些屁话吗!”
王业叹气:“我倒是不反对各位招揽生意的做法,但反复强调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既不尊重逝者,也不尊重我们,唉……”
尤琼在旁一个劲地摇头。
廖容脸色发青,依然没有放弃咬死这一点,张口还要继续解释,被兰翌明怼了回去:“我相信神学,但神学不是你这样没有道德地行骗,受害的是我的朋友,人已经不在了,别再胡说八道败坏他的名声,你见好就收。”
廖容眼看自己被针对,也不想跟这群与她合不来的人多说什么,目光深沉地望了尤琼一眼,起身走了。
维迦象征性地在她方才坐的位置扇了扇,“真是的,这里的空气都染上了她那股恶心的酸臭味,呕……”
他的演技很浮夸,拿回了自己方才摔在桌上的坚果袋继续吃着,“算了,不能浪费粮食。”
苏野给自己倒了半杯红茶,又倒了半杯早餐的燕麦奶,望着廖容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我倒觉得她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只是想通过这种神叨的方式获利罢了,你们都不给她面子,可能会错过揭露凶手身份的机会。”
维迦没好气道:“用她揭露什么?看她那夸张的演技就知道她平时肯定接不到什么活的,我才不想捧她这种神棍的臭脚,再说我们可是有专业侦探在查案,还怕找不到凶手吗,我才不想让那神棍太得意忘形。”
众人对廖容装神弄鬼的行为都没什么好感,维迦的话是不中听,却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话题又回到最初,比起廖容和她蹩脚的演技,人们更在意苏野还没说完的话。
苏野继续道:“这座城堡的基础构造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内部装潢却改变了很多,如果不是建筑外部的样子完全没有改变,光看内装,我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原本设置在城堡内的密道在改造时都被堵死了,没想到还保留了一部分。”
“你说一部分?”
裴迁不怎么在意别的内容,倒是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野点头,“因为我房间的密道是封死的,我在入住的第一时间就确认过了,不过只通过这一点就觉得其他房间的密道也被封死是有点想当然了。”
“你知道这些密道的作用吗?”
“嗜血大公为了防止战乱才建造了迷宫一样的密道,就算军队攻入堡垒之内,他也可以通过密道甩开追兵,秘密出逃。在原址上,这些密道通向四面八方,迁到这里之后进行了改建,我也很好奇原本供领主逃亡的秘密通道现在会通向哪里。”
他的反应滴水不漏,让裴迁很想借机继续试探他,“我顺着陈岳房间的密道向下,找到了一具白骨,你有什么头绪吗?”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过经历了三起近在身边的命案后,只是听说附近找到一具尸体这样的事已经不至于让他们惊慌失措了。
苏野犹豫了一下,“白骨?会不会是很久以前就死在城堡里的人?战乱时期应该有不少人死在了城堡里,留下几具无名尸体没有被安置也是有可能的。是什么样的白骨?尸体完整吗?”
戚孝无奈地笑笑,“拜托,别对尸体那么感兴趣啊,很吓人的。”
裴迁问苏野:“你能推断出白骨化尸体的死亡时间吗?”
不等苏野回答,萧始先抱怨了:“怎么不问我啊,我可是专业的医生。”
“通常白骨不会被送到医院,在这件事上标本师也有发言权。”
萧始一撇嘴,心道也是,他本来是战地医生,后来转职做了法医,可以说验尸本不是他的强项,疗伤救人才是。
白骨化的尸体进行尸检本就是一大难题,通常这样的尸体死亡时间较长,人体组织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很难推测具体死亡时间甚至是死因,就连老法医见了白骨都会皱眉摇头,他自然也不愿接这棘手的差事,倒不如看看标本师对此有什么高见。
“不能。”苏野也很坦诚,“通常制作标本都是用强腐蚀性的药物破坏掉脂肪、肌肉和血管组织,只留下白骨进行制作,把动物变成白骨这件事我擅长,但为白骨还原真相不是我的专长。”
维迦想到了什么,挂着讨好的笑容凑近面无表情的苏野,“……那你擅长做旧吗?我觉得你这样的手艺人一定可以的。”
苏野喝光杯里的奶茶,起身上楼,淡淡丢下一句话:“就算有利可图,可以让作品价格飙升,我也不想造假,这是对生灵的大不敬。”
“行吧,尊重,祝福。”
维迦耸了耸肩,仰躺在沙发上拍着大腿问:“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还有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奉陪了,接下来也请不要打搅我,昨晚的两起命案搅得人睡不好觉,我想趁白天好好补补,鬼知道晚上还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兰翌明附和:“我也一样,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请不要来打扰我,三餐我都可以在房间里吃,老赵和老陈相继出事,我现在很不安,谁也不能保证我不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现在最主要的是熬过这几天,保住我自己的命。”
“至于其他人就不是你要在意的目标了是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绝开了口。
在此之前两人没有正面交集,裴迁对他们关系不好的印象都是从他们举手投足间的神态看出的。
兰翌明没有答他的话,径自上楼准备,其他人也打算各自散了,詹临一句话让话题回到了重点:“等等,你们还没说到拍卖的事,新的拍卖师明小姐也出事了,接下来由谁来主持拍卖会呢?”
经理瞄着裴迁的反应,对方让他用这个借口把人召集过来,但他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讨论这件事,一切还是要看裴迁怎么引导接下来的话题走向。
周悬悄无声息坐着电梯下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裴迁开口:“是啊,真的难办,既然没人愿意让步,又想让拍卖会继续进行下去,那不如……”
在关键时刻停顿,实在让人着急。
他注意到林景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程绝按下了。
程绝追问:“不如什么?”
裴迁笑得意味深长:“不如,我来做这个拍卖师吧。”
第034章 34
周悬慌了, 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示意裴迁想好了再说这种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话,他真想不通裴迁又在搞什么鬼。
拍卖师这个身份太危险了,目前三名被害者中有两人都与这一身份相关, 谁也说不好方澜和明媛的死跟他们作为拍卖师有没有关系, 在找到凶手之前, 裴迁也把自己放在了这个危险的位置上, 说的不好听点,不就是上赶着往凶手面前送吗?
周悬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形容此刻的心情,哑了半天才问出:“……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裴迁嘴角挂着浅笑, “钓鱼执法也是侦探工作的一环,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查出凶手的身份也不亏。”
周悬不好当场反驳裴迁,但还是想表达出对那人自作主张的不满,于是冷笑着对经理说:“玩命这种危险事, 得加钱。”
他是在旁敲侧击裴迁,可惜那人无动于衷。
确定裴迁作为下一位拍卖师的人选,人们都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房, 这时周悬又提议:“既然大家都担心客房可能存在密道, 不够安全, 不如我来帮你们钉死暗门吧。”
他看向经理, 征求对方的意见,既然经理雇佣他们的初衷就是为了减少人员伤亡和损失,就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提议。
走到半路的兰翌明停下脚步, 他是第一个响应这方案的人。
詹临、维迦、戚孝也赞同这个做法,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在意自己的小命。
尤琼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找到自己房间里的密道,你们……你们先等我回房找找吧。”
众人这才各自散了。
等人一走, 周悬不由分说,抓住裴迁把人拖回房间,一进门就按着双肩把人摁在沙发上,不给他回避质问的机会。
“为什么!”他怒道,“你不是不知道那么做有多危险,有方澜和明媛的前车之鉴,你做这种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下?我不管你的决定有多慎重,我是你过命的队友,未来的命运都和你捆绑在了一起,你怎么能瞒着我自作主张?”
裴迁微微侧着脸,不去直视周悬的双眼,这也就使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带着些许戏谑和不恭,语气也是调笑的:“怎么,想以下犯上?”
“随你怎么说,今天我就犯了,给我个交代吧。”
裴迁依然是那副不正经的态度,“能管我的只有我哥和我老婆,做不了我哥,难不成你想给我做老婆?”
“裴迁!”
周悬被他激怒了,裴迁的目光也随着他这一声怒喝冷了下来。
“我没有向你报告的义务,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周悬咬着牙,要不是怕这弱不禁风的男人被他打坏了,他真想来上一拳让这人脑子清醒清醒!
裴迁的话很快有了转折:“我不告诉你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只要做到无条件相信我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还强调似的追问:“你能做到吗?”
“我可以相信你,但不是无条件,我不是你老婆,不会无限度地纵容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周悬这才放手,退后几步坐在茶几边上,跟裴迁对视着。
他心烦意乱,为对方的隐瞒,也为自己无意中脱口而出的暧昧话。
他烦躁地问:“你就不能说实话吗?这样我很难办啊。”
“周悬,你要记得我们的任务从来就不是破命案缉真凶,我们是来追查‘铜绿’的。”
铜绿代指的是拥有相同色泽的“寒鸦”。
被他提醒的周悬满脸不甘,他是个贪心的人,既要完成任务,又想解决眼下的谜案,他不能对发生在眼前的血案视而不见。
“刚刚让你去做的事怎么样了?”裴迁问道。
方才他们把其他人都聚集起来,只由裴迁一人应付他们,周悬则靠总房卡偷偷潜进每个人的房间,将他们房间的布置拍摄下来,并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调查了其他房间的密道情况。
他在手机里翻出照片递给裴迁,说道:“光看装潢和布置,好像都是按照同样标准和规格装修的,没什么值得在意的细节,你觉得呢?”
裴迁仔细看着每张照片,分心问他:“密道呢?”
“苏野房间的密道是封死的,这一点没有错,其他人房间的密道似乎也没有出入过的痕迹,但比较奇怪的是,有个人房间的密道暗门后方有带血的抓痕,好像有什么人曾经被关在里面一样。”
裴迁一听这话立刻追问:“谁的房间?”
“尤琼。”
周悬早跟裴迁熟络了,也不把彼此当外人,无比自然地从裴迁的背包里翻出一小袋夏威夷果,一颗颗咬得嘎嘣脆。
“首先可以排除掉我们这些人了,刚刚你也看到了,在场的人手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那抓痕和血迹肯定不是我们留下的,我在想啊,有没有可能……”
周悬盘起一条腿,朝裴迁靠近了些,小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密道里那具干尸留下的?”
裴迁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这小子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呵在自己脸上的热气……
这人就不知道什么是深浅轻重,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
周悬没看出裴迁憋着一肚子火,只觉他那皱眉苦脸的样子深不可测,不明所以地把一颗剥好的坚果送到了裴迁嘴边。
“你那什么表情?要吃吗?”
裴迁刚开口,“不”字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周悬强喂了坚果。
趁裴迁纠结该不该吃下去的时候,周悬又是一通推理输出:“加速尸体腐败的方法有很多,石灰就是其中一种办法,从现场残留的水泥来看,这个方法是可能被使用过的,死者的死亡时间未必有我们以为的那么长。”
裴迁跟他在这张沙发上再多共处一秒都觉得浑身难受,借着倒酒的动作起身走到柜架前,迅速逃离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举止暧昧的年轻人。
“石灰加速尸体腐败是需要环境的,通常暴露在户外被风雨侵蚀,雨水和石灰中的氧化钙反应生热才会导致腐败加速,那具白骨在密道里处于相对密闭的环境,加速效果不比暴露在野外,尤琼房间暗门上的抓痕有可能是那具干尸留下的。”
“那你有什么推测吗?”
裴迁倒了一些威士忌在杯里,从冰箱里取出酒店切好的冰块,刚准备拧开冰红茶调酒,杯子就被周悬夺了去。
“干什么干什么?伤员不能喝酒,你有点自觉。”
他觉得这点酒倒了太可惜,干脆自己一口闷了。
裴迁看着他,在心里摇头叹气。
这小子处处跟他作对,可他心底竟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似乎是在觉得这种被管束的感觉……能让他有那么一丝的……
幸福感?
很多年前,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会受到很多的制约,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急于证明自己,不理解那些发自善意的约束。
直到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在漫长又孤寂的日子里,他才明白制约也是守护的一种方式。
他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忘掉那段值得怀念的往事,逐渐麻痹自己,适应了孑然一身的生活,可周悬这小子简短的一句话和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让他多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都不知道是该感慨周悬的本事,还是自己的不堪一击了……
“老裴?”周悬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在发呆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裴迁这人的心思藏得很深,别说周悬,就是换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来都不见得能洞悉方才那一瞬他眼里的空洞深藏怎样的情绪。
裴迁回过神,淡淡道:“没听。”
周悬哽了一下,这一打岔让他勉强还算灵光的脑子木了起来,酒劲开始上头了。
裴迁看他这副模样,忽然心生一计。
他劝道:“查案这事急不来,我看你也迷糊了,不如今晚先睡吧,明天再继续。”
他说的有道理,周悬也怕自己酒后又干出什么离谱事,晕乎乎地听了话,乖乖上床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了有节奏的微鼾,不省人事了。
他的手机还放在沙发上,裴迁不动声色地摸了过来,从背包里拿出数据线,将他的手机和自己的平板连接在一起,用小型键盘输入了几行代码,电脑开始自动破解周悬的手机密码。
很快,周悬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裴迁只动动手指就破译了他的六位数密码,看到了熄屏前他们正在查看的照片。
裴迁凝视着密道暗门上的抓痕,沉思间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周悬,悄无声息地起身开门,走出了房间。
幽深的廊道寂静如斯,每到转角才有一盏昏暗的灯亮着,将古老城堡的阴森氛围烘托得十分到位。
亏了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裴迁并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上旋转楼梯,来到廖容房间门前,他记得很清楚,308号房,在陈岳出事时,廖容最先就是从这个房间冒了头。
而这个房间恰好就在陈岳的房间及死亡现场307号房的隔壁。
廖容装神弄鬼肯定有她自己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招揽几名顾客,从迷信神鬼的人手里骗钱。
但如果不证明自己有过硬的本事就很难说服旁人相信自己,她既然敢在众人面前表演,笃定亡灵要借她的口说出凶手的身份,就一定是目击到了什么,或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这样的行为在凶手看来就是威胁,保住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灭口。
裴迁的思绪被一声轻响打断了,他躲到走廊尽头的阴影处,窥视着声音的来源。
……是从廖容房间里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按下了房间的门把手,里面有人要出来?
是廖容?时间这么晚了,她打算做什么?
裴迁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的确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连身形都很难确认。
对方走在毛毯上,脚步声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无法通过声音判断对方是男是女。
很快,长廊里又恢复了寂静。
裴迁在昏暗的环境下被模糊了感官,他判断不出这个人是否离开了这层楼,也无法定位对方的位置。
挨了几分钟,他小心地走出自己藏身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走向廖容的房间。
他看到房间的门虚掩着,房内暖色的灯光从门缝透了出来,他应该凑近去观察此刻房间里是否有人,或者房间里现在的情形。
然而刚走出阴影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对,猛然察觉到转角处赫然立着个人影!
他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同时加快脚步闪身。
即使是这样的反应速度,仍敌不过早有准备的杀机,藏在转角的人高高举起手里的凶器,照着他的后脑狠狠一击打下——
裴迁的耳畔感受到呼啸而来的风,立刻弯腰闪躲,本能地抬手,硬生生扛下了那一记钝器的击打!
来自小臂的尖锐剧痛让他忍不住低喘一声,就在他狼狈地尝试躲开对方的下一次攻击时,酥麻的电流贯穿了他的身体。
只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等周悬注意到裴迁不在已经是早上了。
今天没有无意的暧昧,没有扰人的意外,借着昨晚那半杯威士忌,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的枕头没有睡过的痕迹,整个房间都找不到裴迁的人影,他前一天穿过的睡衣还原封不动地搭在衣架上。
周悬意识到裴迁彻夜未眠的瞬间冒了一身的冷汗,胡乱套上衣服出门找人。
他先是下到一楼,见到了正在准备早餐的经理,询问对方有没有看到裴迁。
经理表示他从早上六点就在准备今天的早餐,中途接到过几通客房服务电话,但还没见到有人出来过,周悬是他今天见到的第一个人。
不知所措的周悬把酒店所有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裴迁的影子。
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詹临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打着哈欠向推着餐车的经理喊话:“有可可摩卡吗?今天想喝点甜的。”
他见周悬在这大冷的天里急出一身汗,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周悬面露难色,“你……见到裴哥了吗?”
第035章 35
周悬不想声张裴迁失踪了这件事, 但目前他没有查过的地方就只有禁区和其他人的房间,如果不是离开了酒店,裴迁就只可能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詹临满脸惊讶,“他没跟你说一声就走了吗?这倒是奇怪, 他看起来是很成熟稳重的人, 应该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吧……需要我帮你找人吗?还是说, 你怀疑他不见了是跟我有关?”
他主动推开自己房门, 让周悬亲自进去确认这事绝对跟自己无关。
周悬向屋里瞄了一眼,房间很乱,穿过的衣服都胡乱堆在沙发,床上、桌子上到处都是詹临的私人用品, 衣柜还有半扇门忘了关上。
詹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人不拘小节,见笑了。”
他敢开门让周悬检查,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房间里找不到裴迁这事有着绝对的自信, 周悬没必要真的在他的房间里翻找,况且他在这里没有搜查的权力,也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詹临提议:“你那里不是还有三只狗吗, 能不能让它们找人?”
方才太着急, 周悬都把这茬给忘了。
他回房把三只窝在床下呼呼大睡的阿拉斯加拉了出来, 给它们闻了闻裴迁外套的味道, 让它们循着味道找人。
他对这三只毛茸茸的家伙不抱太大希望,毕竟精准寻人搜物的能力是需要专业培训的,很难指望它们这些宠物犬。
不过裴迁的外套还在房间里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至少对方不是去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还在酒店也就相对安全。
那人要是进了密道就麻烦了,里面的路错综复杂, 可能迷路不说,外面的人也不好找到他。
想到那具干尸的下场,周悬又开始着急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裴迁那样的聪明人不会犯傻了。
他带着三只阿拉斯加在客房区找人,正赶上经理把早餐送到每位客人的房间。
经理按照来电的顺序一一敲门,有人应声开门,他便把早餐交到对方手里,如果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或是没有回应,他就会把保温盒装的早餐放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醒来后自行取餐。
在送到308号房门前时,三只狗突然不安分起来,扯着牵引绳往房间门前凑,还吵闹起来。
詹临边吃着三明治边开玩笑:“它们可能是馋培根了,等下可得让它们好好吃一顿,别亏待了三只警犬啊。”
周悬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察觉到其中一只狗朝着走廊的另一边探头探脑,铆着劲儿往前冲,便松开了它的牵引绳。
狗子飞快地窜了出去,在走廊尽头摸不着头脑似的转了几圈,又朝他叫起来。
周悬把另外两条牵引绳往门把上一挂,上前去查看情况,这里刚好是光照的死角,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周悬下意识摸口袋找照明,这才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
詹临适时打开手机光照,周悬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看到了地上的暗色痕迹。
……是血迹。
他伸手一碰,已经干了,如果不在照明充足的情况下仔细看,任谁都会觉得这只是地毯上装饰的花纹。
詹临也发现了这一点,试探道:“是血?呃……是不是陈岳的?他死的时候身上有很多血,可能是你们昨晚把他抬到地下室的时候滴到这里的?”
“不会,这里的血迹呈喷溅状,如果是搬运尸体时留下的,应该是点滴状才对,而且不该只有这里留下了血迹。”
“那……”
周悬愁眉紧锁,一个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恐怕,裴迁真的出事了。
经理一听说有血迹也凑了过来,忧心忡忡的表情显然是在担心又有命案发生。
见周悬没说话,其他两人也不好开口,死寂之下,两只被牵引绳拴在餐车上的阿拉斯加闹腾起来就格外显眼。
周悬回过头去,看着又扒门缝又挠门的狗子起身回到了308号房的门前。
“它们为什么只在这里撒野?”
这话其实是问他自己的。
詹临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油条,一时也没心情吃了,干脆盖上餐盒,用经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可能是馋早餐了?所以我刚刚才说让你分点培根给它们。”
周悬端起放在门前地上的餐盒在两只狗面前晃了一晃,它们短暂地被香味吸引了注意,但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门上。
看它们那么卖力地明示,这下周悬是不得不进去了。
他果断地敲了门,转头问经理:“住在这间房的是谁?”
经理把另一份早餐放到了其他房间门前,快步回来道:“是廖小姐。”
“廖容?你在吗,开下门,我有话跟你说。”
一连敲了半天,门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周悬对经理道:“总房卡呢?”
“昨天就给你们了。”
周悬一拍脑门,想起昨天他查完其他住客的房间后就把房卡给了裴迁,那人现在下落不明,找人的难度更上一层。
经理见他这反应也慌了,“你没把房卡带在身上吗?”
“我带的是我自己房间的……”
周悬说着就把口袋里的房卡掏了出来,看到那黑色的卡面先愣了愣。
经理在入住时分发给他们这些住客的房卡都是金底银纹,上面印着艾瑟罗斯酒店的LOGO,还标注了房间号,而经理昨天交给他们的总房卡却是黑色的,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周悬没追究这张理应被裴迁带着的房卡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身上,强烈的直觉撞击着他的神经,裴迁肯定是出事了,而且那人一定对现在的情况早有预料,所以提早做足了准备。
周悬跟经理确认过眼神,拿着总房卡在308号房的门锁上轻轻一刷。
电子锁发出“嘀”的一声提示,应声而开。
周悬隔着衣袖握住门把,轻轻推开门……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三人大为震惊,詹临发出了一声惊叫。
意外到底还是发生了,308号房前厅的水晶吊灯上垂下了一根尼龙绳,下方毫无生气地挂着个人。
随着他们开门的动作,走廊里的风吹入房间内,带动那具身体缓缓飘荡。
在他们的方向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从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与怪异的打扮来看,那就是廖容不会有错。
看现场的状态,恐怕人已死去多时。
“你们就待在外面,不要进来。”
嘱咐过二人之后,周悬小心地走进了房间。
比起其他受害人的血腥死状,上吊这种死法隐秘又安静,既不引人注意,也不会有太大的场面,但恐怖程度却一点都不低。
周悬曾见过被毒贩绞死的受害人,无一不是因为无法呼吸而面目狰狞,在自然生理反应下面容发青发紫,眼球突出,眼中布满血丝,向外吐舌,更有甚者被勒毙时连舌骨都会断裂。
他预想到廖容的死状恐怕跟他见过的受害者不会相差太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走到近处却发现廖容那死灰的脸上非但没有痛苦的神情,反而合眼闭口,有些……安详?
如果是自己上吊,她真能控制死前的表情吗……?
知道廖容无力回天的周悬伸手确认了尸体的状态。
身体没有余温,开始出现尸僵了。
比起自杀,周悬的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廖容的状况更像是被人杀害后将尸体悬在了吊灯上。
现场的门窗紧锁,又是一间密室,难道凶手是通过错综复杂的密道在夜里潜入房间,杀死了毫无防备的廖容吗?
他正思索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喘息。
他以为是狗子不听话跑了进来,回头刚想阻止,却见沙发后面露出了一双腿。
他没想到在案发后还有人在这房间里,唯恐对方也被害,立刻冲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倒在地上正费力起身的人是……
“……裴迁?!”
在冷地板上睡了半宿,感冒还没完全好的裴迁又发起了低烧,他捂着火辣辣作痛的喉咙,在周悬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因为剧烈的耳鸣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他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周悬不知道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他只好先把裴迁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老裴,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啊,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别躲了,给我看看!”
他越是扒裴迁的衣服,裴迁就越是想躲。
被他无意中碰了伤口,裴迁吃痛倒吸凉气,周悬掀开他衬衫的袖口,发现他的手臂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是受到了钝器的击打。
“你是被人打晕的?……不对,你头上没有伤口,那你是怎么晕在这里的?”
裴迁头晕目眩,用手撑着昏沉的头,“……你在说什么,这到底是哪儿?”
“廖容的房间。”
周悬欲言又止,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裴迁看到了那具悬在吊灯上的冰冷尸体,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了。
裴迁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种困境没有慌乱,条理清晰地讲清了昨晚的情况。
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将颈侧的暗红色印迹展示给众人,“跟那个人交手后,我被他用□□击晕了,再醒来人就在这里了。”
他一动就觉得手臂钻心地疼,额上挂满汗珠。
周悬托住他的伤臂,对经理道:“可以帮忙叫下萧医生吗?裴哥可能伤到了骨头。”
经理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他用质疑的目光看着裴迁,直到周悬第二次催促才动身去找人。
詹临说出了他心里的顾虑:“我们都知道酒店房间里可能有密道,就算门窗锁死,房间也未必是密室,但……廖容死了,房间里刚好有个不清不楚的人在,我们很难不怀疑他。”
从裴迁的反应来看,周悬觉得他说谎的可能性不大,但一定也有隐瞒。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检查裴迁有没有受伤,至于廖容……
詹临试探着向房间里迈出一小步,“那个……要不要先把她放下来?一直吊在那里也太可怜了。”
他瞄着周悬反应,对方一投来制止的目光,他就收回了正悬空的腿。
“呃,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找其他人来帮忙。”
周悬一时竟分不清他这话是真心想帮忙还是隐晦的威胁。
好在这时经理带着萧始回来了,后者在睡衣外面胡乱披了件卫衣外套,进来的时候看到吊在灯上的尸体也是一愣。
他毕竟是专业法医,见了这场面也没慌,淡定地把裴迁扶回了房间。
经理欲言又止,周悬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不介意的话先进房间来,把门关上吧。”
听周悬沉声说了这话,经理和詹临对视一眼,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迟疑着不愿照做。
周悬提醒经理:“别忘了,你雇佣我们时可是承诺过会相信我们的。”
被戳到痛处,经理叹了口气,迈步走进房内。
詹临紧随其后,带上了房间的门。
周悬冷静道:“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詹临若有所思:“你是说裴迁在廖容房间吗?”
“是廖容被害这件事。”
提到“被害”一词,经理和詹临的反应截然不同。
前者似乎认定廖容之死跟裴迁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觉得他就是杀害廖容的凶手,而后者则是一副诧异的表情,就像觉得廖容是自杀的一样,刚好形成了对比。
詹临接下来的话证明周悬的猜测无误:“被害?真的是被害吗?”
周悬反问:“你为什么觉得她是自杀?”
“前几个人死的都很惨,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不说,现场的情况一看就是他杀,毕竟明媛不太可能是自己跳到餐桌上摔死的,陈岳也不可能捅了自己几十刀之后又藏起凶器,偏偏到廖容这儿变成了最像自杀的上吊,按照悬疑电影的套路,最合理的情况就是廖容杀害了他们之后畏罪自杀,说不定这里还能找到认罪的遗书之类的……”
周悬一言不发地搬了张椅子,踩在上面解开尼龙绳,在两人的帮助下把廖容的尸体放了下来。
如周悬所料,廖容被长发挡住的脖颈上并没有留下机械性窒息导致的勒痕和死前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周悬断言道:“她不是被勒死的。”
廖容的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口唇呈现出极不自然的黑紫色,左手无名指的美甲片剥落,露出了同样颜色发黑的本甲,中毒的可能性非常大。
詹临在旁小声念叨:“唉,谁会想杀死廖容呢?她是整天神神叨叨的不讨人喜欢,但应该也不至于烦到想杀死她吧……”
“她的死很可能和陈岳有关。”
周悬的目光在经理和詹临之间游移,说出了一个原本不打算太早公布出来的推测:“陈岳死后,廖容声称将在今晚说出凶手的身份,这很可能刺激了杀害陈岳的凶手。”
经理捏紧了背在身后的双手,“……她是想勒索凶手吗?”
“她可能只是装神弄鬼,想给自己打造一个能跟神鬼交流的神棍人设,也可能在陈岳出事前后,她真的注意到了隔壁房间的动静,知道凶手的身份并打算作些文章。不管是哪种情况,她的做法给她引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会有发生在我们眼前的惨状。”
詹临有些后怕:“凶手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再不抓到他,难说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啊……”
经理苦笑:“凶手杀了人之后一定会关注现场的情况,如果他察觉到我们猜到这一步,很可能下一个被害人就是我们之中的哪位了……”
詹临慌了,“喂,我们有这么多人呢,别害怕一个藏在暗处的凶手啊,要是我们都被他团灭,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看向周悬:“你说说话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硬着头皮等凶手上门收割人头吗?”
“当然不是,所以我才需要你们配合保守这个秘密,暂时不要声张廖容已死这件事。”
周悬起身拍了拍詹临的肩膀,目光望向愁眉紧锁的经理,“如果没有意外,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我们和裴哥、萧始五个人,还有凶手本人,如果有谁在无意间透露出他对这件事知情,那大概率就是凶手,所以……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想钓鱼?”
经理碍着跟周悬之间有合同约束,话不好说的太直白,但詹临就没这份担忧了:“你难道不觉得一直在现场的那位才是最可疑的吗?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同伴就特别对待吧,这样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也是共犯?”
话糙理不糙,这也的确是周悬目前要解决的最棘手的难题。
面对两人的质疑,他咬着牙道:“我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人……我会给你们交代的,我保证。”
第036章 36
萧始从周悬手中接过裴迁后第一时间把他送回了房间, 把人扶到沙发坐下,小心地解着他衬衫的扣子。
“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迁皱着眉,用动作配合他脱去自己身上沾了些许灰尘的脏衣,“左臂很疼, 可能是骨裂。”
“嗯, 先别乱动, 让我看看。别的呢, 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迁用还能动的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把眼镜摘了,躺下休息一……”
萧始说着就要伸手去帮他摘眼镜,裴迁警觉地往后一躲, 两人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还是算了。”裴迁苦笑,“等下我肯定要被审问,不交代清楚昨晚的情况,他是不会让我合眼的。”
“嗯?你说周哥?”
萧始在裴迁那肿得像萝卜似的胳膊上敷了药膏, 绑上夹板,用绷带勒紧固定。
“他那人很好说话也很讲理的,不过你得保证说的是实话, 周哥脑子很灵光, 年纪轻轻就能进总队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二说过, 如果你在他信任你时用谎言敷衍他,他对你所有的信任都会崩盘,而且很难修复。我们是为了共同的目的才聚在这里, 我想, 你应该也没有隐瞒的理由吧?”
裴迁没有回应这话的主要原因是,他从旁人口中认识了一个与他自己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的周悬。
“好了, 手上的伤处理好了,接下来要注意静养,千万别乱动,骨折就麻烦了。要我扶你上床休息吗?还是说你打算就在这里等着周哥来问话?”
裴迁浅浅叹了口气,“麻烦帮我把睡衣拿来吧,我总不能就这样光着身子等他。”
碰巧这时周悬推门进来,只听到了这话的最后几个字,本就发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焦灼场面的裴迁无视了这一刻的尴尬,他还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看着两人都默不作声,最坐不住的人竟成了萧始。
他瞄瞄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周悬看着裴迁捆得像粽子的手,对萧始道:“交给我吧。”
萧始止言又欲:“……没问题吗?”
“我处理骨伤的经验也很丰富。”
“我不是指这个……算了,我先回避一下,你们……”萧始斟酌着措辞:“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架,有事就喊我,我去走廊给你们望风。”
两人这会儿的心思全在对方身上,无暇去想他的不当用词。
等萧始走了,站在裴迁对面的周悬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尤其是自己比对方高出的半个身位,就像在审问一样。
为了不让对方多想,他点开吊灯,想借柔和的灯光照亮自己的脸,让对方看清他并无恶意,真的是来帮对方解决问题的。
他拉近距离,坐在裴迁身前的茶几上,特意做出了相对悠闲的姿态,双手靠后撑着身子微微后仰,尽量表现得跟平时没有差别。
可在裴迁看来,头顶的灯光是为了给他压迫感,那亲密无间的距离是为了将他所有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反而更像审讯。
可是后仰的姿态和那不清不楚的眼神算什么……
勾引?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视很有自制力的裴迁在想到这一点时,竟然不受控制地笑出声了。
周悬为了从他嘴里套话还真是牺牲不小啊……
另一边,为了不引起裴迁的应激反应,周悬顾虑着他身心两方面的压力,连句重话都没敢说,对方竟然用这样的态度回报他,换谁都忍不住炸毛。
他咬着牙,用膝盖一顶裴迁:“态度端正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
裴迁轻咳一声,收敛了戏谑的态度,轻声道:“嗯,知道,那周警官打算怎么处理我这第一嫌疑人?”
周悬看着裴迁那副量自己也不能拿他怎么办的表情,心里的火烧了起来,可就像对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自己确实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狠狠一脚踩在裴迁两腿之间,还好后者躲得快,才没让这一脚踩在自己身上。
他踏着沙发边缘,按捺着怒火,咬牙道:“裴迁,不管你跟外面那些人说的话是真是假,现在、我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裴迁垂下眼帘,年轻人那炽热的目光太灼烈,让他难以直视。
“刚刚说的就是实话,抱歉,我给不出新的说法。”
他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而那些细节对命案没有太大的影响,至少在他自己的斟酌里,这是现阶段他能给出的所有信息了。
“那就重新整理你的证词,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情报给我。裴迁,我是你的队友,我在帮你!”
如果说裴迁听他前面的话还能无动于衷,这最后一句就像是触动了他心底某根绷紧的弦。
他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犹豫,可惜周悬没有看到被他掩藏在镜片反光后的情绪。
“周悬。”裴迁叹着气,似乎有些认命的意思,“那种情况下,你相信我没有杀她吗?”
周悬恍然明白,原来此刻横在他们之间的深壑并不是源于自己对裴迁的质疑,而是裴迁对他的不信任。
他一时竟不知该埋怨对方的思想大有问题,还是愧疚自己在对方眼里不是个能信赖的好队友,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裴迁不愿对他开口。
事已至此,他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了。
他绷着脸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守在门外的萧始说:“把狗放进来。”
正在逗狗的萧始一闪身,就让三只阿拉斯加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周悬关上门,回身盯着沙发上的裴迁。
后者让他盯得心里直发毛,碍于那点心虚和理亏又不好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周悬走到裴迁身边,趁对方手上有伤不好反应,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了那张大得过分的床上。
裴迁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不等他反应,腕上就是一凉。
周悬故技重施,飞快地从靴筒里掏出早就备在身上的手铐,将裴迁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拷在床头上。
后者见状便知自己是肯定跑不掉了,嘴上还刺激罪魁祸首:“你的职业病是真不轻,想留人就不能找点更温和的办法吗?”
“比如打断你的腿?”周悬的脸色依然阴沉得吓人,“我劝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你现在是杀害廖容的唯一嫌疑人,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倒是没说错,发生在城堡里的三起命案很像是连环杀人案,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保不准外面那些人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事。
就算周悬不说,裴迁也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可对方强硬地排除了他所有的选项,让他别无选择。
周悬轻车熟路地从裴迁脱下的外套里摸出微型耳机,塞进后者的耳朵里。
“先说好,在我原谅你之前不要主动跟我说话,没有需要就老实睡觉,有需要再喊人。”
临走了他还不忘拽过被子给裴迁盖上,顺手抓了抱枕往那人身上狠狠一扔,算是泄了火。
看着这小子怒气冲冲出门的背影,不知为何,一向不喜欢这种小孩子脾气的裴迁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子比他想的更有趣,似乎跟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很相像。
……是谁来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直到周悬走后许久,裴迁仍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思绪万千。
周悬好像触碰到了他封锁已久的禁区,那是很多年来连他自己也不敢触碰的软肋。
裴迁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指腹触碰着自己滚烫的双眼。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真的很熟悉,就像一位曾经与他郑重告别,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的——
故人……
等在房间外的萧始见周悬推门出来,先是往门缝里瞥了一眼,见那人迅速关上门,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多看的意思,小心地问道:“你们没吵架吧?”
周悬锁上房间的门,两手揣在卫衣口袋里,往楼上廖容的房间走去。
“架倒是没吵,可他也不打算跟我说更多,那副德行真是气死人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是去证明他的清白啊。”
周悬在廖容门前驻足,微微抬头,像是在宣告誓言:“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会相信他,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我也必须相信他。总之,我知道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也没有杀害廖容的动机,但我很难用这样的主观看法替他辩护,只有找到真凶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他刷卡解锁房间的门,重新回到现场。
萧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说周哥,别嫌我冒犯,这话我是一定要问的,你……咳咳,你有多了解裴哥这个人?”
周悬走到现场的吊灯下方,被他这话问得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裴哥就是个合作过几次的普通同事,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做不到给他这种程度的信任。当然,我不是在挑拨你们的关系,也没有干扰你判断的意思,我知道你愿意信任他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有句话,江二在来之前就托我转告你了,他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周悬怔了怔,开始思索自己对裴迁的信任来源。
如果不是萧始提起,他都快忘记这个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几天的人对他来说还是白纸一张,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名字以及那副好看的皮相之下藏着什么秘密,对那人的过去一无所知,他所有的信任都来自高局的交代。
但如果高局也不了解真正的裴迁呢?又或者高局是被对方高超的演技给骗了呢?
显然他跟裴迁之间缺少一次足够了解彼此的亲密交谈,可以说他此刻所有的信任都是盲目的。
可现在,除了硬着头皮相信那人,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周悬。”
被他忽略的耳机里传出了裴迁的声音,拨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听到对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说:“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
“关于我的事。我现在觉得让你一无所知地为我冲锋陷阵很不公平,如果你觉得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原本打算保密的内容。”
周悬依然冷着脸,但他必须承认,这一刻他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狂喜,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腔热忱的付出没有白费,又或许是因为裴迁主动向他迈出了第一步。
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却将这份激动表现在了行动上,再次仔仔细细把现场搜了个遍,也找到了一些此前没有发现的细节。
“萧始,你房间的地毯是铺在哪里的?”
萧始不明所以,“在床边两侧,那地毯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我都怕不小心弄脏了赔不起。”
“我和裴哥的房间还有昨天看到的陈岳房间也是一样,一般酒店同样规格的房间布置都大差不差,可你看,这个房间的地毯是铺在了壁炉前面。”
周悬半跪在地毯上,向壁炉内探出头,用手指一蹭内壁的石砖,
“是干净的,壁炉还没有使用过,里面有排烟结构,这不是装饰。”
“那就奇怪了,壁炉烧起来的时候难免会迸出火星,就算不怕烧坏了贵重的地毯也会有安全隐患,酒店应该不会这么布置吧?我的房间里也有壁炉,前面只摆着单人沙发和一张小桌,没有地毯,这个会不会是廖容自己挪过来的?”
身为行动派的周悬在萧始琢磨时,已经动手掀开了地毯。
事实证明,这块床边毯会出现在壁炉前方不无道理,因为地毯下方的地板上藏着一个秘密的入口。
这条通道的暗门甚至没有关严,留了一条明显的接缝。
周悬和萧始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怪异感的来源,一眼便会意,默契地在房间里进行搜查。
客房里设有密道的事被曝光后,周悬记得当时人们的反应,大多惊讶又慌张,都害怕自己房间里也有一条隐秘的通道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当时廖容因为装神弄鬼跟其他人闹翻,独自一人回了房间,刚好避开了房间检查这一环节。
两人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发现其他通道或隔层空间,萧始拍着手上的灰道:“一个房间应该布置一条密道就够了吧,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周悬回到地毯边上,隔着手套摸索地板缝隙,猛一用力,将地板压了下去。
那条显眼的接缝消失了,地板严丝合缝。
周悬敲着地板,中空的部分能听到发闷的回响,跟其他地方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异。
“要下去看看吗?”
第037章 37
萧始摸着下巴分析:“找到密道通往哪个房间应该就能查到凶手的身份了, 但我不是很推荐,下面可能有很多我们预想不到的危险,万一击晕裴哥和杀害廖容的凶手还在下面埋伏,我们的处境会很被动。”
周悬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问萧始:“你觉得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是谁干的?”
萧始顿了顿, “呃, 首先排除凶手, 他行凶之后要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现场,根本做不到先进入密道,把暗门关闭之后再盖上一层地毯吧。”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对上周悬的目光恍然大悟:“等等,这不就说明凶手不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的吗?”
“问题就在于,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周悬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这个房间没有阳台, 窗子外面就是城堡之外的空地,此刻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看着城堡外墙的砖石结构, 周悬觉得就算是身手还不错的自己也做不到在没有任何脚踏位置的情况下跳到三五米外的其他房间, 哪怕窗子没有上锁, 这条路也不可行。
是和陈岳死亡现场一样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进密道看看下面的情况,或许困扰他们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开。
周悬说干就干, 撸起袖子撬开了藏有暗门的地板。
他把随身携带的狼眼手电咬在嘴里, 沿铁梯一路爬下去,进入了密道。
他还担心密道的路线太复杂, 走完全程可能要耗上几个小时,却在遇到的第一个岔路口看到了画在墙壁上的标记。
痕迹还很新,像是最近留下的。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廖容的手笔,因为这种简易符号是十二行星的标志,太阳、月亮、水星的三个符号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排列,其中代表水星的符号后方打了个勾。
往下分支的三条岔路各自对应了一个标记,这应该是廖容防止迷路特意留下的记号。
周悬决定沿着对方做了差分的水星符号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按照这条路走出不远就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楼梯,年久失修的铁扶手一碰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路上他也没忘观察周边的痕迹,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他看到了一来一回两道脚印,看鞋印的形状,应该是廖容穿的那双坡跟皮鞋。
在楼梯尽头,周悬看到了一扇铁制的暗门,推开后便进入了一个开阔的黑暗空间。
他用手电照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反射的光点,定睛一看,这里布置着大大小小的展柜,被红丝绒衬在晶透玻璃墙内的是各式各样的珍品,像个小型博物馆。
看来这里就是经理口中用来存放拍卖品的禁区了。
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刺激周悬的好奇心,他隐隐觉得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被聚集到这里的原因,还有几名受害者的死亡真相就藏在这些被遮掩的商品里。
他没有时间细看每件展品,这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弄清廖容到这里做了什么。
整个楼层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地面遍布灰尘,留在上面的脚印被灯光一照显得格外清晰,能看到地上有好几排杂乱脚印通往展厅深处。
留下足迹的人是穿着袜子走动的,地面上还能看到脚趾的痕迹,应该是为了避免走动时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明显的响声。
周悬用手比量着脚印的长度,估摸有23公分,换算身高大概在1.55-1.6米左右。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一个人——廖容。
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也就只有房间里的密道恰好通向这一层的她了。
她来到这里之后做了什么?
周悬顺着脚印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听到了黑暗中一声格外刺耳的“嘀——”声。
他以为是自己无意中触碰了安保设施,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很快意识到那是电梯抵达楼层的声音。
随即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内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展厅一隅。
周悬关闭手电筒,敏捷地躲到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藏在展柜后方。
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来这儿,他都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那个方向就传来了一声“砰!”的响声和男人惊恐的尖叫。
周悬听出那是维迦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出去帮忙的意思。
比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忙的人,还是隐藏自己的行踪更重要一点。
叫声持续了好一阵,其间传来了几声杂乱的闷响。
几分钟后,电梯门关了起来,整个楼层重归黑暗与死寂。
周悬在原地屏息坚持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呼吸声或是别的响动,这才小心地离开藏身处。
再次打开手电筒,环视一周,并无异样。
周悬循着那串可疑的脚印来到一扇紧锁的铁栏门前。
这扇门就横在电梯门前,其间的空隙只有不到二十公分,像一堵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高墙。
在他皱眉沉思时,耳机里沉默半天的裴迁试探着咳了几声。
“想说话?”
周悬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听话,让他沉默他就真的不出声了。
“……嗯。”
自知理亏,裴迁没了往日的硬气和气死人的态度,也算难得。
周悬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对他没什么耐心:“不是急事就别说,我还没消气。”
裴迁不吭声了,周悬对让他闭上嘴没有丝毫的愧疚感,还为自己终于不用面对这家伙松了口气。
周悬在展厅里打量一圈,见所有展品都在展柜里,而且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物品,便原路返回了。
回到廖容的房间,萧始问他:“周哥,有什么发现吗?”
周悬摇头,“你呢?”
萧始耸肩道:“恕我直言,我觉得在这样的密室里,凶手只可能是在房间里的人,所以要么是廖容自杀,要么就是……”
排除了廖容自杀的可能,果然嫌疑最大的还是裴迁。
费尽心思想证明他清白的周悬幽怨地看着萧始,后者强调:“你会错意了,我是想说裴哥也不太可能是凶手,你有仔细看过他的伤吗?”
周悬挽起袖子,在自己的左臂上比划,“他手臂上的瘀伤是两条平行的带状皮下出血,是竹打中空的表现,学名叫中空性挫伤,一般是棍棒击打导致的,裴哥伤在手臂外侧,尺骨骨裂,他是在格挡时被打伤的,在我看来,这种伤不可能是他自己造成的,所以他遇袭这事应该是真的。”
周悬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至于他脖子上的电击伤更不用说,如果是他把自己电晕,那□□一定还留在现场,但这里找不到那样的东西,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结合这两点来看,他不会是凶手。”
周悬很满意对方给出的结论,又问对方:“萧始,上吊自杀最重要的是什么?”
“绳子?”
“还有呢。”
“呃……”
“是高度。”
周悬走到吊灯下方,他的头顶距离吊灯的最底端还有一米多的距离,以廖容这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不可能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把自己吊上去。
“附近能触碰的范围内没有能用来垫脚的东西,最近的椅子在三米之外,床离得更远而且不够高,还有廖容那没有表现出机械性窒息状态的尸体,就是有人杀死她后伪造了一个自杀现场,嫁祸的目的太明显了,就算当时不清不楚在现场被发现的不是裴迁,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不会觉得这个人是凶手。”
萧始揉着发痛的眉心,“唉,这种时候要是江二在就好了,他对命案现场的东西一向很敏感,肯定会发现什么的。”
周悬靠在窗台边,两手环胸,愁眉紧锁。
他取下微型耳机,关闭麦克风,以免在另一边的裴迁听到自己接下来的话。
他对萧始说:“除了这个,我还很在意裴迁为什么会大半夜偷偷跑出来。”
萧始还没搭上他这话,忽然有人敲了门。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们都吓得不轻,总共知道廖容出事的就他们五个人,被周悬铐在床上的裴迁肯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詹临和经理应该也不会到命案现场来找他们,那外面的人会是谁?
周悬猜测很可能是还不知道廖容出事的人,说不定会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悄悄凑到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的人敲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回应便从门缝下方塞了一张便签进来,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廖小姐,我想跟你私下谈谈,方便的话随时可以来317房。”
周悬对萧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分钟后,估摸外面的人已经走了,才长出一口气。
周悬拿着那张便签纸,“317房,这是谁的房间?”
“这个我知道,是尤琼。”萧始蹲了下来,仔细看着便签上的内容,“昨天陈岳的尸体被发现后她还庆幸自己的房间离得远呢。”
“这么说来,她也说过自己相信玄学,找廖容也很合理。”
“至少这可以证明她不知道廖容已经死了,不然也不会上门来找人。”
“她找廖容做什么?”
“可能……是问些有关玄学的东西?”
要说别人找廖容这位通灵师会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在周悬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
两人正琢磨着不知怎么是好,忽听外面闹哄哄地吵的厉害,闻声下到一楼就见几个人围在电梯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维迦一脸惊魂未定,面对旁人的询问也说不出话,一见周悬就指着他喊道:“他来了!”
周悬不明所以。
维迦气喘吁吁道:“我刚刚坐电梯上了六楼,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一个人就直挺挺地倒在了我旁边,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摸才发现人都硬了!赵溪之,就那个地质学家,他死了!!”
周悬赶忙上前,就见赵溪之冰冷僵硬地倒在地上,微微张开的双眼结膜浑浊,脸色微红,神情痛苦,脸上还有几道红色的印子,像过敏,又像受到了外力挤压。
他总算明白方才在六层为什么会听到维迦大喊大叫了,真像他说的那样,电梯门一开就有尸体倒了进来确实是堪比恐怖片的情节。
萧始检查过尸体后公布了真相:“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名词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萧始科普道:“所谓的机械性窒息指的是机械性暴力作用导致的窒息,用绳索勒毙是很常见的方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方式,比如用手掐死,用枕头闷死,压迫胸腹等等,还有……”
他特意顿在了这里,周悬接上:“还有,蒙住口鼻,把人活活憋死。”
众人心下都是一惊。
萧始指出了赵溪之尸体上的种种表现,证明了周悬的猜测:“你们看,老赵的脸上有压痕和挣扎时蹭出的红痕,凶手应该是用针织物一类的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把他活活憋死的。”
赵溪之昨天在茶室被打伤,那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昏睡,陈岳的尸体被发现后,跟他同行的兰翌明曾用看护赵溪之的借口试图洗清自己的嫌疑,但当时神智不清的赵溪之根本不能提供他的不在场证明。
正是因为这一点,兰翌明才成了杀害陈岳的嫌疑人之一。
可现在,受了伤的赵溪之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六楼,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悬咬牙切齿:“兰翌明呢?”
尤琼支支吾吾道:“呃,房间里呢吧,我这就去叫人!”
不等说完,她就飞奔上了楼。
周悬甚至想好了兰翌明露面后要质问对方哪些问题,哪成想片刻后楼上就传来了尤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三楼,就见尤琼吓得跌坐在走廊里,指着某个房门大开的房间,说不出话。
周悬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血腥一片的客房时还是吓了一跳。
套房客厅里那面空置的白墙此刻已被鲜血染红,一个血淋淋的人被展开双臂钉在墙上,圆瞪着双眼,注视着门口的两人。
此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兰翌明!
第038章 38
冷不丁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周悬也被吓了一跳。
当惨不忍睹的兰翌明转动眼珠,发出断断续续的凄惨呻吟,周悬意识到他还活着,立刻冲上前去试着将他救下来。
他的双手被钉得太深了, 粗长的铁钉贯穿他的掌心, 深深嵌进墙体, 没有工具很难把他放下来。
兰翌明的胸前插着一根削尖的木桩, 这是他的致命伤,在这种与世隔绝的荒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周悬心里清楚兰翌明恐怕已经没救了,但他还不能放弃希望。
他对门口的尤琼喊道:“去找萧始!”
尤琼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愣是在周悬喊到第三声时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动身去找人。
兰翌明惊恐又绝望地望着面前的周悬,俨然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哀求:“救……救……”
“别害怕,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你的伤不是特别严重,坚持一下, 医生很快就来了!”
周悬顾不上说这话会心虚, 找到一把锤子, 用锤头撬着兰翌明手掌上的钉子。
萧始提着医疗箱赶到时, 周悬正将血淋淋的兰翌明平放在地上。
自知无力回天的兰翌明双眼通红,眼里含着泪,死死抓住周悬的白色卫衣, 将他身上染得一片血污。
周悬曾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场面, 能理解人在将死时对死亡的畏惧和绝望。
他握着兰翌明的手,低声安慰:“别害怕, 我们都在这里,会尽全力救你的。”
萧始看到兰翌明的情况,就知道这人活不成了。
身为医者的职业道德让他无法放弃正垂死挣扎的伤员,他将凝血剂注射进兰翌明的血管,用手电筒一照,后者的瞳孔都发散了。
兰翌明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住周悬的衣袖,发出了临终的嘶吼:“赔!”
“赔?”
“裴!迁!!”
说完他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下去,头一歪,倒在地上再无声息,抓紧周悬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
周悬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看着兰翌明瞪大双眼,满脸不甘的死状,用沾着血的手缓缓合上了他的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这半天内竟连续死了三人,这座恐怖的酒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兰翌明在死前会喊出裴迁的名字?那人是知道什么隐情吗?还是说,他就是杀害兰翌明的凶手?
不,不可能的,兰翌明才刚咽气,按照现场的出血量,这致命伤应该是在2-3小时前造成的,那个时候裴迁已经被他铐在房间里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杀人?
抱着一丝侥幸,周悬连手上的血都来不及清理,就急着回房去确认裴迁此刻的情况。
只要他能证明这是连环杀人案,只要裴迁在这桩命案里有着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就能洗脱裴迁的嫌疑!
他冲出门时发现经理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外面,说:“我听到了,兰先生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喊那个人的名字。”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被我锁在房间里,不可能出来的!”
经理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示意周悬带路,他想亲眼确认裴迁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被锁在房间里根本不可能出来杀人。
周悬对□□的质量很有信心,他相信裴迁不可能逃脱,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萧始在他身后道:“周哥,现场有我守着,你回去看看吧,这是证明他清白的最好办法。”
周悬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带经理回房,刷卡开门。
他可以确定房门绝对没有被撬的可能,可当房门打开时,他的心还是凉透了。
裴迁不在房间里。
那理应铐住裴迁的手铐此刻正挂在床头上,而应该在这里的人却不知所踪。
经理面对这凄凉的景象,淡淡道:“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所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便转头走了。
周悬没有阻止他的余地,面对空落落的房间,他的心也仿佛坠到了谷底,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走了。
……是信任。
周悬很清楚,是因为他对裴迁的信任被践踏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怒火冲上眉心,好在他并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越是激动,他的大脑就越是清醒。
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缓缓走到卫生间,脱下身上染了血的卫衣,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
他在手上打了绵密的泡沫,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最让他困扰的不是疑窦丛生的三起命案,而是裴迁到底是怎么从他的手铐里逃走的?
他擦干双手,回到床边,仔细观察手铐的状态。
结实的□□,其中一只镯子的外缘还有磕碰过的痕迹,锁孔没有被撬的痕迹,这就是他今天给裴迁扣上的手铐不会有错。
他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还特意确认过手铐箍得足够紧,绝对没有可能让他逃掉的。
难道裴迁偷到了钥匙?
周悬一摸口袋,手铐的钥匙明明还在他身上。
难道是裴迁提前复制了他的钥匙?
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在脑海里乱飞,他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管裴迁是怎么解下手铐的,他总要想办法离开这房间,出口无非就是门窗和密道。
房间的窗外是个大平台,以周悬的身手,跨过栏杆跳到隔壁房间的阳台不是问题,但对于身体虚弱还有一只手受伤的裴迁来说就没那么容易了。
虚弱可能是装出来的,但骨伤是货真价实的,周悬反复评估还是觉得裴迁很难完成这高难度的动作。
况且平台的积雪上没有留下足迹,裴迁要是没长出翅膀就不可能从这里不留痕迹地离开。
至于密道,周悬觉得以裴迁的智商应该不会蠢到在受伤的情况下走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环境里。
所以他大概率是走了门。
周悬回到门口,望着走廊天花板上安装的监控器,摄像头正对着他的房间门,黑洞洞的镜头反射着寒光,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如果酒店没有为了省电而关闭监控系统,不论是几起命案还是裴迁的失踪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棘手……
周悬叹了口气,随着他呵气的动作,一根狗毛被吹到了他面前。
他鼓颊一吹,突然想起和裴迁一起被关进房间的三只阿拉斯加好像也不见了,放眼一看,房间里能藏下三个大家伙的地方也就只有床底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往下面一看,身体顿时一僵。
刚好这时萧始凑到门口:“周哥,经理把人都叫到楼下大厅了,他想让你好好解释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吗?”
半截身子探进床底的周悬爬了出来,给他展示自己满手的狗毛,“在找狗。”
萧始看着他那赤着上身的模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记得穿上衣服再出去见人啊。”
周悬随便掏了件深色连帽卫衣套上,做好了面对众人怒火的准备。
他现在倒是没了方才的无措和焦急,关于最在意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下到一楼大厅,气氛是意料之中的凝重。
赵溪之的尸体还横在电梯前,被经理扯来的桌布盖住了。
幸存者们围坐在沙发上,既不敢跟其他人坐得太近,贪图那点可怜的安全感也不想离得太远。
让周悬意外的是,一向站着服务他们的经理此刻也坐在沙发上,反倒是没有被预留座位的他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成了被审问的目标一样。
在场的人神态反应各异,有哈欠连天,强打精神的戚孝,有情绪紧绷,瑟瑟发抖的尤琼,还有好像事不关己,正慢慢给众人斟茶的苏野。
旁人都怕被害,不敢轻易接触入口的东西,只有苏野满不在乎,细品着茶味。
维迦收敛了他那一向不恭的态度,现在跟他起过冲突的人都死了,他还是最先发现赵溪之尸体的人,按动机判断,他也有杀人的嫌疑,就算人们的注意力暂时都聚焦在不知所踪的裴迁身上,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詹临不停地搓着两手,表现得相当不安,也难怪,刚见过兰翌明惨死的现场,受到刺激应该很难缓过来。
王业小心地瞥着众人的反应,神色有些僵硬,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另一边,程绝和林景坐在一起,后者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坐也坐不稳,隔不了多久就会歪倒,程绝总要拉他一把,后来干脆让他仰靠在沙发上。
林景的反应很不对劲,他呼吸紊乱,眼神迷离,脸色苍白,像是沉疴多年。
萧始一见他就问:“他乱吃什么药了吗?怎么看着像是中毒了?”
程绝摇头:“我从今早起床一直陪他到现在,他除了经理送来的早餐之外没吃任何东西。”
经理急着澄清:“我绝不可能在餐食里下毒。”
程绝又道:“嗯,我知道,我跟他吃了一样的东西,如果是吃的有问题,我也应该有反应才对。”
萧始坐到林景身边,探着他额头的温度,“他是什么时候出现这些反应的?”
“从昨晚就不是很舒服,这会儿越来越严重了。”
“那怎么不叫我去看看?”
程绝摇头,眼神闪躲,“阿媛的事让他受了刺激,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想接触陌生人。”
“这样不行,我先带他回房休息吧。”
萧始扶着林景先行回房,留下了满心担忧的程绝留在大厅。
周悬将林景的症状尽收眼底,他很清楚,这种反应就是药物中毒,而且导致对方中毒的正是自己现在追查的——“寒鸦”。
可他暂时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任务。
好在林景只是轻度的药物过敏反应,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接下来几个小时会有点难熬罢了。
终于让他抓住线索了……
“周先生!”
经理一声低喝唤回了周悬的思绪,看对方的态度,应该是叫了几遍都不见他有反应才急了。
戚孝的态度不冷不热,“你也该给我们解释了,关于那三个人的死,你有什么头绪吗?”
经理压着火:“我雇佣你们是为了抓出凶手,趁早结束发生在酒店的惨案,不让更多人受害,可你们非但没有阻止命案继续发生,甚至还监守自盗!你怎么解释?”
尤琼看着维迦道:“老实说,我觉得你也很可疑。我听说你是坐电梯去了六楼,然后就带回了姓赵的地理学家的尸体,六楼是酒店明令禁止住客去的楼层,你为什么会去那里?难不成你早就知道那里有具尸体?”
维迦百口莫辩:“我……我确实是跟赵溪之他们有过不愉快,但谁会因为这点口角摩擦就杀人啊!”
周悬问维迦:“你为什么会到六楼去?”
对方叹气:“鬼迷心窍了啊……坐电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能不能上六楼看看,要是能的话就不用费尽心思猜list上都有什么内容了,没想到一按还真能去,但去了之后就发现……早知道那里有具尸体,我说什么都不能去啊!”
“这种情节也经常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詹临用手一下下拍着大腿,低声道:“为了隐藏某些证据,凶手会伪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维迦急了:“喂!你跟谁一伙的!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别害我啊!”
詹临赔笑:“开玩笑的,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啊,你看着好像大大咧咧,其实胆子很小,我才不信你有胆子杀人。”
周悬清了清嗓子:“你们还记得兰翌明曾提到过一个不在我们之中的嫌疑人吗?”
苏野喝茶的动作一顿,“你是说,那个从没露过面的护林员?”
尤琼驳道:“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存不存在,为什么要拿他说事?”
“如果他存在,最可能藏身的地点就在我们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区,不是吗?”
说话时,周悬的目光定在了经理身上。
第039章 39
经理的脸色忽青忽白, 没搭周悬的话。
“我觉得兰翌明不会无缘无故抛出这条线索,有必要搜查酒店里是否真的藏着陌生人,同时我们也有权知道六楼禁止住客进入的原因,经理, 你觉得呢?”
周悬这一手祸水东引巧妙地把矛头转移到了经理身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经理要是再拒绝真会引起众怒。
更何况把人们召集过来的明明是他, 如果他自己先表现出心虚, 更容易让人多心。
众人死盯着经理,只等他点头。
他们之中也曾有人动过偷偷到禁区查看的心思,却因各种原因没有实践,在庆幸没有像赵溪之一样被害, 也没有像维迦一样被怀疑的同时,自然也希望再趁机捞些好处,能到六楼一探究竟就最好了。
事到如今,经理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六层暂时存放着拍卖品, 老板交代过,在拍卖会开始前不能让任何人接触到商品。”
王业尴尬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不要紧吗?”
经理摇头:“六层的安保设施很完善, 只要判定异常, 设备就会自动释放高压电, 我也想提醒各位, 千万不要随意到六层,酒店不对任何因违规引起的意外负责。”
维迦小声叹了口气:“唉,那个斯文男也失踪了, 我们的第三位拍卖师也寄了, 拍卖会还能进行吗?”
戚孝泼他的冷水:“放心,就算能正常进行, 这些东西的起拍价也一定会让你搭上底裤,反正你也只是来看看的,现在已经如愿了不是吗?”
“能捡漏的话,谁想白白错过到嘴的鸭子呢?”
尤琼轻轻一笑:“这里会有人让别人白白占便宜吗?不过最强的竞争对手兰先生退出了竞拍,或许拍卖的难度的确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友好。”
谈到拍卖,人们的眼神都变了,难得一点愉快的氛围也荡然无存。
只有程绝的心思不在这里,一心担忧着房间里被萧始照看的林景。
经理搓着双手,显得有些慌张:“六层早就锁了,电梯的按键也屏蔽了功能,就算按了也不该有反应,电梯根本就不能通到六层,为什么赵先生和唐先生能进去?”
周悬当场实验,六层的电梯按键的确是能按的,也能通往六楼,电梯门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扇铁栅门,按照维迦的说法,发现尸体时,赵溪之就夹在两扇门中间的空隙里。
詹临直皱眉头,“空间那么窄,很难容下一个人吧,他是怎么进去的?”
“这个很简单,赵溪之搭乘电梯来到六楼,进到这段空隙时,身后的电梯门就关上了,因为空间太狭窄,他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也做不到转身去按电梯按钮,就这样被困住了,无法脱身。”
经理神色僵硬:“就算他能转身按到电梯也没用的,因为这里是住客止步的禁区,工作人员又是通过逃生通道进入楼层的,所以这一层的电梯按钮没有通电。”
“怪不得……”
周悬总结道:“总之,或许是自愿,也或许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胁迫,赵溪之来到这一层,还被困在了这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时他动弹不得,谁都可以趁人之危杀死他。”
这个时候他还不好透露自己曾经通过廖容房间里的密道到过六层的事,不想因此受到其他人的怀疑,所以没有说出他查到廖容曾到过现场这件事。
他自己也打着小算盘,如果能让经理亲自打开六层的门,解开暗藏的玄机就再好不过了。
维迦一脸苦相,他真怕找不到凶手,自己这个跟被害人发生过争执的局外人也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对自己惹是生非的行为追悔莫及。
王业小声道:“比起乱猜凶手是谁,现在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凶手是怎么进入六楼的,酒店里是不是还有我们还没发现的通道,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安全?”
众人看向经理,等着他给个说法,毕竟声称六楼被锁的人是他,而现在赵溪之的尸体又出现在了那里,他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经理也是焦头烂额,“我不知道为什么电梯通往了六层,之前六层的电梯按键灯都是灭的,这一点各位应该都看到过的,不管赵先生还是唐先生应该都不能通过电梯上到六层,赵先生更不该死在那个夹缝里……”
周悬作证道:“确实,我记得刚到酒店的时候,电梯的六层按键没有亮灯,按下也没有反应。不过屏蔽按键的处理方法一般是切断按键电路,操作并不难,稍微有点电工知识就能重连。”
“是谁做了这种事……”
程绝瞥着维迦,一鸣惊人:“我觉得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很可疑,你说赵溪之是在六楼,可发现他的人只有你一个,没有其他人能帮你作证,实际上只有你自己知道是在哪里发现他的,我们也不知道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
维迦欲哭无泪:“拜托,我跟他只是起过口角,拌了几句嘴而已,我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力气杀了他们三个人啊!”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对、对啊,赵溪之的死肯定和陈岳还有兰翌明有关,照你这个说法,那两个人的尸体也应该是我发现的才合理啊。”
而事实是陈岳的尸体由周悬和裴迁,以及包括詹临、经理在内的众人一起发现的,兰翌明的第一发现者则是尤琼。
维迦强调:“如果发现尸体就要被当作凶手怀疑,那你们每个人都不清白吧!”
尤琼小声嘟囔:“我们可没像你这么可疑啊,你别乱说……”
周悬觉得维迦是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果他是凶手,在把赵溪之的尸体带走时,他完全没必要在空旷无人的六层电梯里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除非他知道那里有人。
况且赵溪之的脸上、手臂上都有微红色且有规则的痕迹,那和六层铁门的栅栏形状一致,充分证明了赵溪之死前在六层那两道门之间的缝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维迦的杀人嫌疑,但他确实不能算是唯一的嫌疑人。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真的会被认为是凶手,为了不让这群人窝里斗,周悬再次使出了缓兵之计。
“我觉得兰翌明口中的那位护林员的确可能在暗处窥视着我们,不能完全排除他动手杀人的可能,在案情明朗以前,我们先不要随意怀疑别人,还是以保证各自的安全为主。”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尤琼头也不抬,态度傲慢,“你的同伴也很有嫌疑,现在还下落不明,我很怀疑你的立场。”
周悬回敬礼貌的微笑:“要真说这个,各位恐怕也算不上清白吧。”
神色各异的人们都不说话,暗地里观察着别人的反应,谁也不想先暴露秘密。
“你们每个人都是为了拍卖会上的展品来的,但从我们入住时经理分发拍卖品list这个行为和刚才提到六层的反应来看,你们事先也不知道拍卖会上会出现什么商品,那么我大胆假设,你们的目的可能并不完全相同。”
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不敢与自己有任何眼神交流,周悬笑道:“看来猜中了。”
“别说我们,你自己的目的就单纯吗!”维迦被戳中了痛处,气得直跳脚,“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出现在这里的你难道就是清白的吗?别开玩笑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我?我当然是清白的。”
周悬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早就想好了该给自己编造怎样的理由才能让自己和裴迁的到场变得合理。
他理直气壮道:“我受到住客之中的某个人的委托来这里调查一些事,目前还不能公开具体委托内容,只能透露这件事与你们每个人都有关系。”
这话半真半假,委托这回事并不存在,但其他都是真话。
至于细节,周悬也想好了,真的要追究委托人是谁,他大可以说是兰翌明,反正现在兰翌明本人和他的两名同伴都已经被害,死无对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谎言,居然有人接了茬。
人群之中有个人缓缓开口,压低的声音在死寂的楼层里显得格外清晰:“……是我,委托了他们两个人。”
此话一出,倒轮到周悬发懵了。
这个人竟是一直以来都跟他没什么交流,也很少被他注意到的——王业!
王业也很紧张,鼻尖上还挂着汗珠,面颊微微颤动,低着头,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
“我可以保证,他和他的搭档没有杀人的动机,他和那个姓裴的孩子都是无辜的。”
周悬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打出这一套连招。
詹临反驳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廖容死的时候房间里就躺着裴迁那么个大活人,门窗都是上锁的,外面的人不可能进去,凶手只可能是他,凭你一张嘴就想洗脱他的嫌疑还是太勉强了吧?”
尤琼撅着嘴道:“我不相信裴迁,也不相信你,你们的鬼话我都不想听。”
终于有了给裴迁正名的机会,周悬借着这个机会强调:“裴迁确实不是杀害廖容的凶手,或者该说,他不是唯一的嫌疑人。”
经理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当时所有的注意都在现场是大门紧锁的密室和被击晕的裴迁就在房间里这两点上,理所当然地先入为主,认为裴迁是杀人凶手,却忽略了密室是怎么形成的。”
当时也在现场的詹临在这一点上很有话语权,“因为那个房间的窗户很难进出,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凶手唯一可能走的出口就是门,所以……”
“所以门锁着,你就认为是裴迁从门内锁上了门,制造出了密室?”
“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周悬叹了口气,转头去问经理:“客房的门只能通过房间内侧上锁吗?”
“当然不是。”经理相当肯定地回答,“房间内外都可以上锁,区别是内侧上锁不需要房卡,只需要拨动锁闩开关,而外侧需要房卡才能上锁。”
“两种上锁方法都可以在门外通过刷卡解锁吗?”
“是的,但内侧如果加装了防盗链,门就算打开也只能开一条缝隙。”
“现场没有用防盗链上锁,这一点暂时不考虑。综上所述,房门的内外两侧都可以上锁,并不是只有廖容尸体被发现时跟她共处一室的裴迁能锁门,而另一个最关键的细节也因为裴迁的在场被忽略了,那就是——”
周悬深吸一口气,在人们的注视下,说出了那个重点:“廖容的房卡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换言之,我们所有人都可能进出现场,藏起廖容的房卡。”
气氛陷入沉寂。
片刻后,程绝拍手笑道:“真是精彩的推理啊,成功把矛盾转移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我必须承认你的口才不错,但是周侦探,现在下落不明的人是裴迁,可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不是吗?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思维陷阱,只有裴迁不知所踪才能坐实他的杀人嫌疑,反过来也一样,只要这起连环杀人案中有任何一件谋杀案发生时,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都会成为他脱罪的证据,正因如此,凶手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放走他。”
“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洗脱裴迁的嫌疑吗?”戚孝睨着周悬,语气很是不满:“他是你的朋友,你想帮他是无可厚非,但你也得考虑我们其他人的处境啊,跟一个可能是杀人犯的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他现在还不知所踪,根本没人能保证我们的安全,现在除了把他找出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詹临笑了笑:“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直视着周悬,强调道:“对你我来说都是这样。”
周悬疑惑:“怎么说?”
“对我来说,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真凶一定会千方百计让他背锅,再想办法弄死他,只要凶手专心追杀他,应该就不会波及到我。就算裴迁真是凶手,我也已经对他有防备心了,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逃跑,绝对不会让他碰到我一根手指。”
第040章 40
其他人并不完全赞同詹临的话, 但也觉得他说的有一丝道理。
这几起命案中还有很多让人不解的细节没有揭露,周悬指明赵溪之之死的真相并不足以让人们认定裴迁不是凶手,只是暂时将矛盾转移了。
程绝叹气道:“林景的状态不是很好,我现在只想带他尽快离开这里, 到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阿媛出事后有很多事都需要处理, 我们也没有太多精力去跟凶手周旋, 如果可以,我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经理就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想说离开这里的话,恐怕不行, 山麓的缆车需要酒店和鸦寂村两个方向同时通电才能开启。另一边的山路被大雪封住,唯一通往山下的吊桥也断了,短时间内我们恐怕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就不能想办法联系村民求他们让我们离开吗?山上死了这么多人,再继续留在这里, 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的!”
面对程绝的怒火,经理冷静地回答:“通往山外的公路也被雪封了,就算下山也只能被困在村子里, 那里的医疗条件甚至卫生条件都比酒店要差, 你确定想回去吗?”
这也是最严峻的问题, 比起被窝里可能出现老鼠的彩钢房, 更多人还是愿意睡在酒店干净柔软的床铺上。
“请再忍耐一下吧。”经理劝道,“拍卖会结束后,酒店就不再约束各位的行为了, 到时你们想留下或是离开都不受限制, 只需要等到明天而已。”
尤琼插道:“等等,第三位拍卖师现在失踪了, 拍卖会还能正常举行吗?”
代表酒店方面的经理不能违背拍卖会主办方定下的规则,他选择了沉默。
人们的目光在经理和周悬之间来回打量,前者有权变更规则,而后者则可能掌握着第三位拍卖师裴迁的重要线索。
见经理好半天没说话,周悬叹了口气,“如果在拍卖会开始前还没有找到裴迁,我来做这个拍卖师,怎么样?”
众人瞄着经理的脸色,见他没有提出异议,都松了口气。
发生了这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命案,众人也都没了吃饭的心思,一些人回了房,而另一些觉得组团行动比落单更安全的人决定留下来打牌消磨时间。
周悬暂时不想面对这些人,随口找了个借口回房。
在二楼楼梯间时,王业忽然叫住了他。
他以为对方会谈起刚刚他们随口编的瞎话,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挤出了一句意料之外的问题:“我能相信你,把命交在你手里吗?”
“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周悬遗憾道,“如果我有保护别人的本事,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王业对他苦笑,眼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随后转身下了楼。
周悬心底对这个人还有很多疑问和顾虑,但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加快脚步回房,反手锁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边垂下的被角钻进床底,把里面窝成一团的三只毛茸茸推到了一边。
黑暗深处传来了一声虚弱的抱怨:“……很冷。”
周悬瞪着眼睛,看着瑟缩在床底的角落,捧着伤臂小憩,一脸憔悴的裴迁,“冷为什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你就得在这种鬼地方才有安全感是吗?”
裴迁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瞄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拜托,我要是不藏起来,下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可能就是我了。”
被迫藏在床底的裴迁一身落魄,左臂昨晚被打裂了骨头,刚刚为了摆脱手铐的桎梏,又不得不让右手腕和大拇指脱臼,现在两只手都无法动弹。
看到他这副倒霉样,周悬无奈地朝他伸出手,将人抱出了黑黢黢的床底。
“我说你啊,觉得有危险为什么不能跟我说一声呢?让别人知道了会以为我在虐待你。”
周悬掸了掸裴迁头顶的狗毛,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数落这人。
看着那人可怜兮兮垂下的右手,他暧昧地拉住那人,捏着他肿胀的手腕,缓慢地帮他活动着关节。
裴迁移开目光,心虚道:“我跟你说过的。”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了?”
“在耳机里,我问过你想不想听我说话的。”
“我当时在气头上肯定不想啊!我都提前交代了,有重要的事直接说,你这人怎么话只听一半呢!”
周悬越说越气,下手的力道也重了,趁着对方的注意力全在跟自己掰扯谁对谁错上,猛地将对方错位的关节复了位。
裴迁猝不及防,没忍住闷哼一声,幽怨地盯着周悬,长长叹了口气。
“你惹我不高兴,我现在也报了仇,这事就到这里,算两清了,行吧?”周悬没好气地问。
裴迁疼得额上都是冷汗,说话也喘着粗气:“你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哎,少说我嗷,总算我们两个有没有扯平的人是你自己。”
周悬在裴迁大腿上拍了一下,转身去拿萧始白天放在茶几上的药箱,摆弄着药布和绷带帮裴迁固定伤腕,完全是习惯性的动作,他根本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暧昧。
裴迁也算刚刚死里逃生,没有余力计较他这些举动,对此只报以一声叹息。
周悬一言不发给裴迁包扎好手腕,终于腾出空来瞥了一眼那人的表情。
看到对方那憔悴又倒霉的样子,他又好笑又心疼。
好笑是因为像裴迁这样的精英男确实很少给人看他笑话的机会,心疼当然也是真情实感的,毕竟裴迁是个细皮嫩肉的办公室干部,跟他这习惯了风吹日晒枪林弹雨的粗人不一样。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周悬有种发自内心的愧疚,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察觉到裴迁的反常,是不是对方就不会受伤,也不必背上杀人的嫌疑了?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行了,现在我消气了,有话你可以直说了。”
“周悬。”
裴迁唤了他一声,因为没戴眼镜,很难看清周遭的景象,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看人的眼神有哪里奇怪,干脆扭头看向窗外雾蒙蒙的远山。
天色阴沉,又有一场大雪将至。
“我想先问你。”
“哈?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吧!算了,你问。”
“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这话不清不楚,周悬挤眉弄眼,“怀疑什么,怀疑你有没有杀廖容吗?”
裴迁沉默不语,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神情滴水不漏,周悬分辨不出自己有没有猜中对方问话的用意。
“有吗?”裴迁追问。
“这还用问,肯定没有啊!不然我干嘛要想尽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周悬漫不经心地说出了最戳人心窝子的话:“你是我的队友,我当然要信你,我要是都不信你,还有谁会相信你?”
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让裴迁深有感触。
他哽了一下,周悬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被他含住的那句话迟迟没有说出口。
周悬有些期待,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他走进对方内心的机会,又怕对方说出什么不中听,会浇灭他一腔热情的混账话。
他半威胁似的眯着眼睛:“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裴迁无奈道:“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到底有多差?”
“反正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目移的裴迁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不能两清的。”
“好了,忏悔做的差不多了,你也该说实话了吧。我也不问你为什么有事瞒着我非要单独行动了,你发现了什么总归是可以告诉我的吧?”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觉得太多人一起行动反而不安全,容易被发现。”
周悬敷衍道:“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
“我会深夜出去的原因和廖容相同,我还没有破解出list的隐藏信息,也想知道拍卖会的藏品有什么秘密。”
裴迁垂着眼帘,声音很轻:“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在三层的走廊里发现那里不止我一个人就暂时藏了起来,错误地预判了对方的行动,一出来就被对方击晕,再醒来时就在廖容死亡的现场了,只不过我隐瞒了一些细节。”
周悬“嗯哼”一声。
“□□是个比较关键的凶器,只要得手,它就能在一瞬间让人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比刀枪棍棒有效率的多,冷兵器往往需要有力的身手和对人身体结构的了解才能做到一击有效控制,□□却刚好相反。”
裴迁顿了顿,沉声道出了重点:“换言之,就算是一个身材娇小,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体力有限的女性甚至小孩子,也能把我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放倒。”
“身强力壮这词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周悬无力吐槽,不过对方这话的重点是在“女性”一词上,“你觉得是廖容或者尤琼袭击了你?”
不管怎么说,肯定不会是在裴迁遇袭时已经丧命的明媛干的。
裴迁抬起他被打伤的左臂,指着他瘀伤的部位说:“我原以为敢在黑暗中袭击我的一定会是个身手不错又有力气的高大男人,所以猜到到对方手里有武器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头,但手臂受击的位置和角度不对。”
他站起身,端出了当时的防御姿态,让周悬通过伤口的方向来反推凶器的位置。
周悬目测着用手比划了个高度,“凶手的身高大概有这么高,呃,感觉跟廖容差不多啊……”
这时候他又有些自我怀疑,现在裴迁跟他说的话能全部相信吗?
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裴迁都应该是他最后怀疑的人才对。
“我有一个猜测,但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裴迁沉思道:“廖容不是单独行动,她至少应该有一个同伙跟她夜里一起行动,昨天晚上她就是在跟同伙会合的路上遇到了我,为了不让我影响她的计划,所以袭击了我之后把我转移到了她的房间里。”
“确实有可能,没接受过训练的人很难移动超过自己体重的东西,她要是想挪动没有意识的你确实需要一个帮手。”
裴迁听到周悬用“东西”一词称呼自己皱了皱眉,“我离开房间大概是晚上零点刚过,还没来得及调查其他楼层就被击晕了,而廖容的死亡时间推测在今天早上,如果赵溪之真是廖容杀的,廖容的死亡时间就可以缩小范围了。”
“萧始推测廖容的死亡时间在早上六点左右,这个时间应该是准确的,赵溪之是在凌晨四点左右,这中间的两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看周悬那副苦思冥想的浮夸表情,裴迁叹了口气,“你真要扮猪吃虎吗?”
周悬继续装傻,“说什么呢?”
“你一直用自己的专业不是刑侦,处理刑案不专业的借口搪塞别人,但你能混到省厅总队就不可能只有这点本事。”
“‘混’这个字也太伤人了吧。”
“‘东西’也一样。”
周悬心道这人真是本性难改,就算两人的关系破了冰,他还是一样的爱记仇。
周少没好气道:“可能我是关系户呢,全靠投胎了个好家世才能吃这口官饷。”
“关系户会需要亲自深入敌后潜伏吗?”裴迁眸光一凛,正色道:“我很清楚在龙潭虎穴里挣扎求生是多危险的事,你能全身而退必然有你的长处,绝对不止于此。”
周悬承认,他的确是带着点赌气的心思,因为不满裴迁空降来做他的领导,事事都要被人压一头,还得听人指挥,所以摆烂躺平,全指望被对方带飞,也想看看这位领导到底能C到什么程度。
这种心态自然是不对的,被对方提醒后,他也觉得自己确实举动欠妥,尴尬地揉了揉额发,模棱两可地支吾道:“……嗯。”
“之前发生的事都只是预热,接下来你得端正态度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我怀疑杀害廖容的凶手是尤琼,但我没有证据。”
“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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