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侃没想到只是简单的监视任务,也能出这么大的岔子。
当那三个蠢货焦头烂额跑来告诉他情况时,他差点以为是他酒喝多了没醒才听见这么荒唐的事。
“你们说,那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绑走了?”
徐侃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中的不可置信与难以理解都快化作实质性的利刃,戳在汇报者的脊骨上。
“我们办事不力……给你丢脸了,头儿。”
三个派去监视的手下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辩解都说不出。
徐侃看着他们这副样子,都快气笑了:“好,好,那你们后来干什么去了,要看住的人不见了,那绑架的那群人呢?怎么连一个人都拦不住?!”
“头儿,不是我们不去追,是街上忽然起了骚动。”其中一人顶着压力,咬牙回答,“有人投放了连锁弹,一旦引爆,整条街上的人都要完,我和耳仔被拖住了。”
耳仔连连点头,补充一句:“炸伤了七人。”
最后一人不等点名,主动出声:“头儿,我去追的人。人抓到了,但只有一个人,剩下还有几个同伙扔下他跑了,他们这是蜥蜴断尾,故意的。所以……最后一人被抓住后,自尽了。他身上没有找到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抱歉,头儿。”
“呵。”徐侃冷笑一声,一拳砸得桌子震动两下,“够胆,在c区任意妄为,还能全身而退!”
手下们噤如寒蝉,不敢应话。
“愣着干什么。”徐侃瞪他们一眼,抓起桌上的指虎往兜里一揣,“走,领我去看看死了的那混蛋。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地方撒野。”
三人不敢反驳,依言开路,走到一半还是有人忍不住起了话头:“头儿,我还是不明白,区长为什么忽然对一个小孩感兴趣?”
徐侃眉头一皱:“怎么,你们这段时间什么都没看出来?”
“要说特别倒也不是没有。”那人摸摸后脑勺,“那少年有点邪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始看好像也就一普通孩子,稍微清秀些。最近看,总觉着越看越好看,而且、而且吧……”
徐侃一巴掌拍了上去,“吞吞吐吐什么劲,赶紧说。”
那人讪讪一笑:“说了你别生气,那孩子看着挺招人喜欢,我看得越久,越有这种感觉,像是自家弟弟。”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有这想法。”另一人惊呼,顿时开了话匣子,“哎呦,早说你也是啊,我都不敢说,生怕被当成变/态。”
“你们也是?”最后一人也忍不住了,“你们平时一个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啊。”
徐侃听着听着,看这三个有相似想法的手下相谈甚欢,心头的警惕愈发高涨。
这样强大的亲和力并不一般,那个白发少年,似乎还是个能力者。该不会是偷偷给这三个傻蛋下了精神力暗示吧?
如果是这样,这出绑架会不会是自导自演?
故意引得他们上钩,另有图谋?
徐侃忽觉这可能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
不行,等之后得找人看看这三个人的情况,确认他们没有中精神力暗示之类的东西。在此之前,可不能再轻易让其他人和那少年接触了。
他决定先压下这件事,至少等确认那少年的威胁性,再告诉区长他们。
与此同时,另一个地方,也有人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他不见了?”
“嗯。”棕色卷发的女孩面露忧色,“利亚答应过我,如果离开一定会告诉我。但这次,不管哪里他都不在,一直去表演的巷子附近也没人见过他,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昨天上午,他说要去领救济粮。之后就一天不见踪影,也没有留下音信……我怕他出事了。哥哥,我想去找他。”
“不行。”郁衡一口拒绝,“这样没头没脑去找很危险,也没有效率。”
“可我们不去找他,万一他真的遇上危险怎么办?”余枝咬住下唇,她还记得之前听说过的传闻里,那些被绑走的人的下场。
断胳膊断腿都是寻常,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已算幸运,更多人要么被弃尸荒野,要么尸骨无存。
最近那么多人都对阿米利亚虎视眈眈,如果他也遭遇这样的事……
郁衡见妹妹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小虫子,便屈膝下蹲,与她视线齐平。
他直视她,那双灰绿眼眸里平静而冷酷,“我们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能施舍给别人。最重要的并不是他人的去留,你记得吗。”
余枝张了张口,第一次觉得这话像是粘牙的糖,有些张不开嘴:“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安全。”
说完,她耷拉着脑袋,抿嘴不再说话了。
郁衡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平淡:“或许他只是忘了和你的约定,他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发生意外。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就是一种好消息,你不用太担心。”
余枝安静一阵,艰涩开口:“可是,哥哥,你会忘记和我的约定吗?”
“……我和他不一样。”郁衡面色冷峻,“我们并不了解他,他身上的谜团太多。”
哥哥说的是对的,余枝很清楚这一点。
阿米利亚身上奇怪的地方实在不少——毫无常识的表现、自称魅魔的身份、过于健康的体魄、能够变化的发色……还有漫不经心的态度。
余枝并非迟钝的孩子。相反,有时连郁衡都会惊讶她的敏锐。
这份敏锐让她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实。或者说,当事人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这一点。
阿米利亚并不在乎周围的一切。
是的,一切。
无论是嚷嚷着难受的饥饿,说没有钱要准备工作的急迫,亦或者想见见区长的兴趣,都像是一种伪装。
少年的眼底,总是波澜不惊的。
余枝能够用出身实验室来解释阿米利亚的其他问题,却无法理解这一份淡漠。
那份淡漠不是一层玻璃,不是一堵高墙,而是一片海面。
玻璃可以打碎,高墙可以拆除,阿米利亚却站在海底,无动于衷地仰望着上方的天空。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废弃区最不缺少的就是秘密。有些秘密是不能被知道的,她清楚这一点,因此从未过分探究。
正因为见过那份漠然,余枝才能够分辨出那个难辨真心的少年的话语的真意。
她轻声道:“利亚说,除非他再也不回来,否则绝不会再忘记我们的约定。”
郁衡望向她。
在这种地方格外固执的妹妹仍在诉说,低着头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利亚和我约好了,要一起把那些花种出来的,他答应过我。”
“哥哥,”棕卷发的女孩抬眼,黑亮的眼睛清凌凌如镜,“我也答应过的,我会相信他。”
信任在废弃区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
太多人会给出相似的答案。或许注定被背叛、被抛弃,就是每一份信任的结局。
被注视的哥哥沉默着,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头,才吐出一句叹息似的话语:“知道了。”可哥哥的职责,并不是主动毁灭这份柔软的信任。
余枝眼睛一亮,终于笑了:“谢谢哥哥。”
希望还来得及。
阿米利亚并不知道自己的失踪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略感烦躁。
这群狂信徒比想象中谨慎,除了之前简短的对话,之后的交流全部围绕行进路线与躲避方法,再没有提过所谓的“神之容器”。
仅有的收获是在这三人闲聊的时候,搞清楚了他们的名字,以及前段时间他无意碰见教团的人后被追杀一夜的真相。
据说当时那两人约好了与人交易某个情报,才选在了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
情报不能外泄,一旦被人知道就会丧失价值,同时这交易也不能被发现,因此无意中出现的阿米利亚才会被他们追杀。
换句话说,他的确是运气不好。
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他确认过了,抓住他的这三人身上有别的能量波动,大概是这个世界用来针对能力者的武器一类,但没有感知到神力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神明窥视的气息。
这种结果说明,要么神明并不重视祂的信徒,要么这三人没有达到足以被重视的程度,要么……神明并不存在。
阿米利亚更倾向于最后一种。
假设神明存在,那么作为偷渡世界的魔族,他第一时间就会被抓起来。不可能有神明会容忍异世界的偷渡客来破坏自己的世界,魔族又向来是破坏力强大的种族,属于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
仔细想想,神之容器……大概还算不上是神明,按照人类的起名习惯,极有可能是力量接近神明的人类,被冠以了荣誉称呼。
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想,需要得到验证。
想到这里,阿米利亚果断做出了选择——撕开袋子。
“撕拉”的响声无比清晰,跟随在运货车两侧的人立马做出了反应。
“什么动静!”列夫瞪大眼睛,一面伸手去抓醒来的红发少年,“怎么可能!你居然醒……”
“等等!不对劲——”
“眼睛——”
先一步看见什么的两人惊愕失色,马上就想把发现的异常传达给同伴,然而话还没说清就戛然而止。
他们直愣愣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怎么了!”
列夫悚然一惊,连忙后退,拉开与这奇怪少年的距离,顾不得隐蔽行事的准则,握紧了枪/械,大声疾呼,试图得到回应。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失常者的攻击?反能力者装置为什么没有反应?难道不是能力者?
那到底是什么?这少年是什么东西?
半秒的异常中,他脑子里各种信息乱成一团,难以得出合理的结论。
呼吸不知不觉加速,背后冷汗涔涔,列夫不知道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但他们抓住的不是个普通的红发小孩吗?
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
“什么都没有哦,他们好好的。”
引起这一切祸端的红发少年回头,对他露出个含蓄的笑容。
那笑容在列夫看来,没有一丝和可爱善良沾边的属性,而是怪物裂开的巨口,宣布了下一秒要将他一口吞下的誓言。
“你到底是什么——”难言的恐惧让他遏制不住地叫出声,却对上了那双鲜红的眼睛。
鲜红的,如同名贵的能源石的颜色,血液的颜色……或许,也是死亡的颜色。
……他们好像抓了不得了的东西。
汗毛倒竖,意识留存的最后一秒,列夫听见少年颇有兴味的声音。
“让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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