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孙衡:150
公孙衡处理完公务, 说是带姬无瑕他们回家吃晚饭,却还要处理家里堆积的家事。
恰逢月底,十来个管家一字排开, 等着给公孙衡审阅镇东将军家的账本,各种田庄和租子, 家人的花销, 还有佃户被镇东军征作后备役的名单。
在一众动辄几百两的唱报之间, 公孙衡打着两个补丁的便服袖口尤为显眼。
姬无瑕对公孙和道:“你一个月花在松翠楼这么多钱?七十五两?穷奢极欲啊!”
公孙和道:“莫秋后算账,这钱可是我哥批了的。”
公孙衡一心二用,插言道:“好好训练, 本月不要再去了。”
姬无瑕在旁听着,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晚饭都少吃了大半碗,从三碗变成了两碗半。公孙衡奇葩的叔叔、弟弟和妹妹也就罢了,就他的父母这么待他,他凭什么还能毫无怨言,勤勤恳恳当这一大家子的老妈子呢?他操持叔叔们、弟妹们的生活, 经营镇东军和临涛城, 但自己却省吃俭用,当这冤大头。
姬无瑕替他不平。
公孙衡算完了账,还问几名管家吃饭了没,他们纷纷答曰吃了。公孙衡便很自然地坐到桌边, 端起姬无瑕冷掉的大半碗剩饭, 开始扒拉。
姬无瑕内心尖叫,那里面有我口水啊啊啊啊!
不过公孙衡不以为意的样子, 姬无瑕也只好板着脸,装作若无其事。
公孙衡问:“先前我换衣服的时候,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姬无瑕干笑道:“呵呵,没说什么。”
先前就是在八卦公孙衡,突然被正主发现,姬无瑕能说什么呢?
公孙和发现话题不妙,立马头一缩,道:“哥,我吃完先走了!”
公孙衡也不阻拦,一边扒饭,一边对姬无瑕道:“嗯?难道不是在说我小时候挨我爹娘混合双打的事?”
姬无瑕装傻功力独步天下:“什么爹娘?什么混合双打?我完全不知道啊!”
公孙衡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凡是有姑娘看上我,跟我三弟打听,我三弟便会给人家讲这个故事。”
姬无瑕:“……我看他没安好心。”
公孙衡笑道:“我让他去讲的。因为我打小就跟你定了亲,自然要疏远其他姑娘。以前曾有姑娘声称愿意给我做小,虽然她可能是说说罢了,我却不得不让她们了解下将军家的艰辛复杂。”
姬无瑕不装了:“你爹娘好过分,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们怎么能欺软怕硬,拿你撒气。”
公孙衡道:“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常情,所以后来我就练武了啊。其实当时也已经打了基础,天天扎马步,就是还不够抗揍。”
公孙衡神色中并无愤慨,反而似乎对自己年少时的孱弱有点不好意思。他稀里呼噜地吃完那碗饭,道:“不过,祸福相依,正是因为此事,我才得以跟你定亲。你不记得了吗?”
姬无瑕:“……”
等等,敢情你们每个人都跟我青梅竹马是吗?!说来也是啊,两人是怎么定亲的,剧情也没交代?
姬无瑕茫然道:“我真不记得了。”
公孙衡:“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傻乎乎的,大半年时间没说一句话,只会傻笑。我爹娘请城内的大夫给我看,没有效果,本来打算就算了,反正他们不止一个儿子,是那个参将一直都很内疚,后来下跪求我爹娘同意,带我去了洛阳看病。”
公孙衡悠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当年他放任我当个傻子,讲不定今日我要过得快活得多。”
“哦,那你让你娘再打你一顿就是了。”姬无瑕无情地说。
公孙衡笑道:“不做傻子也有不做傻子的好。”
姬无瑕:“知道就好。”
“嗯,到了洛阳以后,”公孙衡道,“是你把我治好的。”
姬无瑕:“啊?我?”
公孙衡道:“那个参将带我在洛阳转了三个月,几乎把城里的名医都看过了,花光了所有盘缠,最后才找到出宫给人看诊的你娘。”
姬无瑕:“……”
“你娘原本不是嫔妃,是被请进宫的和光派医神顾小月。”公孙衡道。
姬无瑕神情甚是古怪,毕竟听这是在听别人介绍自己的妈。公孙衡道:“那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你娘的门派了?和光派是西蜀的修仙门派,里面都是仙人。你娘为什么要嫁给皇帝,我就不太清楚了。”
姬无瑕若有所思:“原来我娘是个神医?”
公孙衡道:“她入宫后还时不时出来问诊,专门给人看疑难杂症。”
姬无瑕问:“那不就是我娘把你治好的,怎么又说我治的?”
公孙衡道:“她的治法比较特别,让我跟你结了亲。”
姬无瑕难以置信:“……那你就好了?!这算冲喜吗?!”
公孙衡:“没有马上好。她开了个方子,需用药七七四十九天,药方是一块麦芽糖,每日一块,晨起服用。”
“每天一块麦芽糖?”姬无瑕心想,这也太玄了吧?
公孙衡道:“没完,重点在于药引,药引便是你。”
姬无瑕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公孙衡道:“每日早上起来,先让你过来抱抱我,抱好再吃糖,七七四十九日后,我便好了。”
公孙衡笑了,说:“这也是那位参将后来讲给我听的,当时你父皇反对你娘这诊治的法子,说让公主出去抱男人何成体统,你娘便大发雷霆,说我的命不该是这样,又说公孙家也足够资格尚公主的,就把你嫁予我又如何呢?”
姬无瑕问:“那你后来彻底好了吗?”
公孙衡道:“后来便逐渐会说话,会笑了,只是人还有点笨……你看,直到现在还笨笨的。”
姬无瑕真心实意地说:“你不是笨,只是为人大度,不愿跟他们……跟我们这些俗人计较。”
“我都有你了,这辈子够幸运了,还计较什么?”公孙衡难得说了句听上去轻浮的话,“所以你在我心中,一直是甜的,像麦芽糖一般香甜。”
公孙衡最后道:“无瑕,你就是我对抗这纷扰俗世,活下去的动力。”他说完,略有点不好意思,转过了脸,稍后起身,离开了餐桌,继续去看他的公文。
姬无瑕呆呆地坐在餐桌旁,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涌出来,堆积在他酸涩的眼睛里,冲散了他对这个虚拟世界的陌生感,又冲垮了他的眼眶。
姬无瑕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指反复捏眉心,劝自己不能这样。他还要回家,必然无法给公孙衡一个回应。
何况公孙衡还崆峒。这简直是夹在两人中间的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当下只得一直瞒着他,不暴露真实性别,等要回去之前……就说我不爱他了,再给他找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结亲,想办法让他忘了我。
公孙衡只坐在远处昏黄的灯光下看公文,并不抬头看姬无瑕,放空间给他自己消化。
姬无瑕莫名其妙地想到,虽然公孙衡的爹妈都不是什么合格的爹妈,但公孙衡一定是个好父亲。将来结了亲,有了儿女,定不会再重复他父母的悲剧,更不会再跟别人藕断丝连。
别人:指姬无瑕自己。
接下去的数日,姬无瑕几乎不敢面对公孙衡温柔且纵容的目光,两人一同吃饭的时候,去军营的路上,处理公务时公孙衡的时常一瞥,都让姬无瑕心中悸动而烦躁。
姬无瑕烦恼到甚至都不想偷看他的大胸了。
这样一直持续了不少日子,到四月底,虽然锦衣玉食日子安稳,姬无瑕也实在受不了了:皇后怎么还不打来!让我离开他吧,早一天也好!求求了!
“因为起兵要准备的东西甚多,我们要准备,皇后也得准备。”公孙和在旁道。
“你怎么来了?离我远点。”姬无瑕乱发脾气。
公孙和道:“小嫂子,我是给你解释。三名上将军家都不怎么支持皇后,其他二人虽然不见得像咱们公孙家一般旗帜鲜明地反对,但现下都称病在家,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皇后那边,只有段太宗为她备战,经验不足,筹备的速度会更慢。”
姬无瑕犹豫道:“她若是知难而退,不打了,倒也不错……”
公孙衡道:“她不打咱们,咱们也得打她,总不至于让你终生偏安于临涛城。”
公孙衡的神色带着一种坦白后的淡定自若,姬无瑕自己却忐忑得不行。
千呼万唤间,皇后的军队终于开到了。
临涛城四门紧闭,姬无瑕从城墙顶上张望,发现对手也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敢情双方都是第一次打仗。
第一日上午,两边并未开战,而是互放狠话。已值初夏,双方身着全套盔甲,都热得想跳河,却还要列队听姬无瑕的老熟人段太宗没完没了地废话,满口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段太宗随军监军,领兵的则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姓刘。
“是皇后的弟弟。”公孙和告诉姬无瑕。
姬无瑕热得掏出杜姜的羽毛扇扇风,道:“皇后这有十万羽林军?”
公孙和跟他交头接耳:“只怕是四舍五入的。”
公孙衡见两人在大太阳底下闲聊,便道:“没这么快打起来,殿下先去阴凉处休息,三弟拿溯月弓来。”
公孙和小声道:“我也想休息……”
公孙衡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地拎着弓,问:“射哪个?”
公孙衡:“射那张展开的圣旨。”
公孙和:“啧,打人不打脸——”
公孙和随手扯开溯月弓,弓身上光华流转,竟毫不逊色于盛夏的万丈骄阳。
“段氏小老儿,看箭!”
那支箭直飞向段太宗双手捧着的圣旨。羽林军打仗本事虽然不够,保护达官贵人却是老本行,马上两名士兵双手持大盾拦在段太宗身前,然而只听“呜”的一声响,周遭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带着那根箭以蛇形走位绕过两面大盾,钉上了圣旨正中。
段太宗差点吓得瘫倒,手持圣旨连退四五步,然而那根箭就只穿透了写圣旨常用的明黄色绢布,并未伤到段太宗本人。
羽林军大哗,整个战阵都在向后畏缩,远离公孙和与他的那把弓。有人喊道:“这是公孙家的妖术!”
公孙和怒斥:“什么妖术?!这是箭术!没见识别讲话!”
公孙衡:“怎么不射人?”
公孙和:“是你让我射圣旨的!你没让我射人!而且这溯月弓不见血是惯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孙衡摇头,道:“罢了。”
他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段太宗,朗声道:“皇后隐瞒先皇陛下的死因,秘不发丧,居心叵测,事后不思悔改,还妄图追杀唯一的先帝血脉,罪不容诛。我公孙家此战乃是维护大周正统,先皇在天之灵定会护佑我们战无不胜!”
姬无瑕心想,先皇可能不太想护佑我。不过没关系,这兄弟两个还能打嘴炮开玩笑,多半能轻松打赢。他四下一看,镇东军士兵脸上也都写着“这战赢定了”,于是姬无瑕便施施然下了城墙,去墙根底下找凉水喝。
有个小兵见他下来,赶忙给他献上清凉的井水。小兵憨厚笑道:“刚打上来的,殿下多喝点,省得中暑。”
姬无瑕今日穿了件淡蓝色纱裙,虽算不上暴露,比小兵穿得还是凉快多了。姬无瑕同情道:“你也喝点吧。”
小兵道:“将军吩咐,这桶水就是留给殿下一个人的,若是殿下不喝,等会儿被太阳晒热了,别人才能喝,同时再给殿下打新的。”
姬无瑕:“……没这么娇气,下次告诉公孙衡,大可不必。”
小兵能被派来专门照顾他,神色很是兴奋,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我,我今日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侍奉殿下,给,给殿下打水喝。这荣幸我回去能吹嘘一辈子,也不枉我对,对殿下的一片忠心。”
姬无瑕抬头,茫然道:“什么?”
小兵:“……一片忠心?我们镇东军自公孙将军起,个个都是对殿下一片忠心的。”
一瞬间,姬无瑕好像在对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某些重要的关键词,但那感觉一闪而逝,很快便在烈阳下蒸发了。
小兵又道:“殿下不须担心,羽林军打不进城来,便是打进来,我也会豁出命保护殿下!”
小兵拍了胸脯,姬无瑕却觉得不太对劲。鼓励别人为自己豁出命不对劲,劝别人不要豁出命同样不大对劲。
姬无瑕又不好给他泼冷水,只得道:“你跟着我,小心一点。”
他站在城门内侧,忽听到城内城外的双方终于放完了狠话,走完了开战流程,开始擂鼓,各种喊叫声、马嘶响声形成一片,形成一种奇异而恐怖的混沌声响,像一个令人窒息的致密盖子,覆盖住整个临涛城。
姬无瑕觉得自己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空气如凝固一般。
“殿下?”小兵道。
姬无瑕懵懂地望向城门。就在那一瞬间,城门突然被攻城锤重重撞了一记,轰鸣久久不绝,姬无瑕差点被震出内伤。紧接着,城上的镇东军开始向下放火箭、倒火油,焚烧装载攻城锤的战车。
世界又剧烈地晃动起来,城门口越来越热,声浪一波接一波,如黄河滚滚而来,而姬无瑕就像河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只能顺着大势被裹挟而去,毫无反抗余地。
那小兵赶忙拉了他一把,道:“殿下别站这里,危险。”
姬无瑕失魂落魄,被小兵推着送回去军营里。这一整天,他都没吃下饭,时刻担心着公孙衡或者公孙和或者别的什么他认得的人的尸体被送回来,但来的只有一些伤兵。
到夜里双方姑且鸣金收兵,公孙衡一身风尘仆仆回来了。姬无瑕松了口气,却感觉像不认识公孙衡了。他熟悉的公孙衡脾气温吞,容易受欺负,从不像这样身上带着血,锋芒毕露。
公孙衡见他神色蔫蔫的,开玩笑道:“做将军跟做戏子差别不大,都要看身段、看武功、看演技。我今日演得如何?”
姬无瑕却没笑。
公孙衡擦干净手,又问:“怎么了?上战场吓到了?再耐心等等,很快就赢了。”
确实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姬无瑕觉得相当不对劲,明明刚穿来的时候就在战场,也经历过乌桓人与匈奴人的混战,为什么只有这次感觉十分不适?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在暗中发酵。
姬无瑕顿时有些喘不上气来,道:“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公孙衡就像忙碌了一整天,回家还被傲娇妻子甩脸色的倒霉丈夫。他试探着看看姬无瑕,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哄,还是让他早点休息。
反而自己的辛苦公孙衡倒没放在心上。
公孙衡一直把姬无瑕送回那小院内。明月之下,杏花已经谢了,院中树上结了小小的青涩杏子。姬无瑕视若无睹,径直进了房躺在榻上。
公孙衡掂量了一下,也跟着他进门,蹲在床前。
姬无瑕有气无力地说:“做什么?你不累吗?”
公孙衡柔声道:“给你讲个故事?”
姬无瑕道:“什么?”
公孙衡道:“从前,有一只七彩色的小鸟。”
姬无瑕闭上了眼睛:“七彩小鸟。”
公孙衡道:“她的朋友是一只灰色小鸟。”
姬无瑕不说话了。
公孙衡自言自语,接着道:“有一天,七彩小鸟对灰色小鸟说,阿灰啊,我要去寻找太阳出生之地。”
“灰色小鸟说,可是太阳出生在东海彼岸,如何跨越东海呢?”
“七彩小鸟说,只要我每日飞,飞得够久之后,慢慢就到啦。”
姬无瑕渐渐睡着了,但公孙衡继续在他床前绘声绘色地讲道:“灰色小鸟赶紧劝阻,那你岂不是要飞一辈子?”
“七彩小鸟道,可我若停在这里,也得远远看着太阳过一辈子。可怕的不是飞,而是一辈子。”
“七彩小鸟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去了。灰色小鸟等啊等,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四季轮转,枯叶重新爬满枝头,七彩小鸟都没回来。”
“灰色小鸟十分想念它的朋友,很担心它,过了这么久,七彩小鸟也该回来了吧?太阳出生之地有那么远吗?是不是因为东海上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飞不回来了?”
“于是灰色小鸟叼来小树枝、小石块,开始设法填东海。”
“只要我每日填,填得够久之后,慢慢会分开东海的波涛,铺出一条前往日出之地的路。我再衔来种子,让路上长出郁郁葱葱的树木,成为鸟儿快乐的家园……”
公孙衡低声道:“然后我会迎接你回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融化在夜色里。姬无瑕倏然睁开眼睛,醒了!
他心脏悸动,坐在榻上用力喘息。不对,天怎么已经这么亮了?!公孙衡呢?这,这是什么声音?!
城外传来比攻城锤更可怕的爆炸声。姬无瑕穿着睡衣飞奔出门,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覆盖半边天空的锈红色的阴云。
阴云之下,燃烧的流星带着修长的焰尾,如天谴般降临于尘世间-
“公孙衡!”姬无瑕喃喃道,“别死,别死啊!”
他奔向临涛城的西门,一路越跑越快。火雨流星落地激起的声浪迎面冲来,差点把姬无瑕掀翻。
“城要破了!”有平民大喊着,从他身边匆匆跑掉,又有兵士拉住姬无瑕,道:“公主,请留在将军府,自有人保护!”
姬无瑕马上甩开那陌生兵士,道:“不!”
城中十分混乱,但认得姬无瑕是他们将军夫人的人不少。稍后,那兵士喊来一整队人,都跟着姬无瑕,逆流往西门去。
第32章 公孙衡:300
姬无瑕一路上看周围的兵士服饰, 并无多少羽林军的人,勉强冲到西门附近,发现门扇上虽有一个巨大的洞, 镇东军的士兵却列阵密密麻麻地堵在那处,用身体填住了那空隙。
门洞四周都是焦炭一样的痕迹, 可见是被先前燃烧的流星砸出来的。
“你们将军呢?”姬无瑕好容易挤到近前, 士兵们却茫然无法作答。
“公孙和, 你哥呢?!”姬无瑕看到城墙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道。
公孙和大喊道:“在城外!”
姬无瑕登上城墙,只见公孙衡已出了西门, 纯钧剑悬在腰间, 以一杆长枪守住了西门护城河外的空地。
姬无瑕明白了,不是他主动出击,镇东军也无法抢回西门。
然而公孙衡身边的士兵数量不多了,很多时候,羽林军列队冲击他们的战阵,公孙衡还要分神保护附近的其他士兵, 已是强弩之末。
上天保佑, 没死就好,没死还能救!姬无瑕心道。想想办法,怎么能再蹭出点金手指次数。
“又来了!”无数人发出恐惧的呐喊。
姬无瑕抬头,马上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又一枚流星在阴云中逐渐成型, 它仿佛有一个内核, 无数熔岩围着内核旋转,形成一团火球。
“当心!”姬无瑕发觉流星的目标正是公孙衡附近的阵地, 马上大叫起来。
千万要撑住啊!虽然是个无神论者,姬无瑕都要祈祷了。
不知是否他的祈祷起了作用, 这一枚流星砸下来时失了准头,砸进了羽林军自己这边的阵地里。
姬无瑕:“……”
公孙和也道:“好险好险。万一把我哥当场砸死也就算了,要是砸个残废……”
姬无瑕怒道:“喂!”
公孙和道:“他就会毫无反抗之力,被敌人活捉。到那时候,我只好远远一箭射死他,以免他失身于皇后……”
姬无瑕道:“你给我闭上狗嘴!好好射箭!”
公孙和:“射哪个?”
姬无瑕:“还能真射你哥吗?!”
公孙和:“哦。”
“不不不这流星又要砸了!”姬无瑕随即又纳闷了,对面召唤流星火雨的术师,他怎么施法都没有冷却的呢?!
这不破坏游戏平衡吗?
得赶紧想个办法!姬无瑕的手捂在胸前,心脏狂跳,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可用。
他摘下胸前挂着的竹哨,恶狠狠地吹出一个破音。
“呼啦”一声,聂染从天而降,单膝跪地,缓冲,顺势跪在姬无瑕面前。
聂染眉间的黑丝带尾端在风中飘飞,道:“这次的降落点地面有点硬……”
“等下再抱怨!”姬无瑕道,“十万火急,不得不喊你帮忙。”
“明白了!”聂染马上道,俯身把姬无瑕扛在单肩上,“马上就带您离开!”
姬无瑕道:“别!我不跑,快放我下来……”
公孙和看傻了眼,道:“你是从哪里出现的啊!”
姬无瑕:“别管闲事!射你的箭!”
公孙和只得走了,去代替他哥哥指挥守城。
姬无瑕对聂染道:“帮我一个忙。”
聂染:“请您随意吩咐。”
“你去敌营里面,找到对面放流星火雨的术师,干掉他。”姬无瑕道。
他心中忐忑,城下这么多敌人,会不会害聂染也死在乱军里?虽说他很可能是仙人……但如果公孙衡没有救回来,又搭了聂染进去,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不能这么想,这岂不是说公孙衡是夫人,聂染是兵?他们都是姬无瑕在这个世界的朋友,而姬无瑕再也无法接受失去更多的朋友了。
然而聂染想都没想自身安危,翻身就往城外跳了下去,顿时吓了姬无瑕一跳。
“有危险你记得跑路啊!”姬无瑕在后面喊。
聂染单手挂着城墙外壁下滑,另一手两指一挥,瞬间就消失在人流不断漂移的战场上。
下一颗流星在所有人的瞳孔中缓缓成型,姬无瑕急得直搓手,聂染就算能成功,也不知需要多久,但公孙衡这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千万不要砸公孙衡啊!姬无瑕发现这流星法术的准确性不高,只得心中祈祷,不要啊!
他紧盯着那颗流星的轨迹,由慢至快,突然发现,祈祷成真了,流星真没砸公孙衡,而是冲着自己在城墙上所站之处砸了下来。
姬无瑕:“……”
流星不断加速,仿佛只过了一瞬间,便占据了姬无瑕的全部视野!
姬无瑕这才感觉到它的分量,说是像土方车,或者坍塌的高楼,都不足以描述它的威能,它就是一颗星星,能碾碎所有在它前进路径上的血肉之躯,是人类无法抗衡的天罚。
他甚至还有余裕去想,我会回到原本的世界?还是就这么死掉呢?
公孙和在城墙的另一端,公孙衡在城下,同时发出恐惧的大喊,然而他们都救不了姬无瑕。
姬无瑕感到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可能是一个靠近他的镇东军士兵。他推得非常用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将本就不太强壮的姬无瑕推得凌空飞了出去。
流星砸上城墙,巨响与火光之中,城墙塌了外侧的一半,姬无瑕重重摔在还没塌方的内侧,全身剧痛,而那个最后关头保护了他的士兵则被流星彻底压在下面,血肉混着碎砖,飞溅到了姬无瑕脸上。
姬无瑕的视线只剩下一片赤红。
“叮——”他耳边一声清脆铃响,“获得特殊素材,一片忠心。”
姬无瑕抹了把脸,从脸上抹下一团血肉的泥来。
“材料已满足进阶要求,是否现在进行进阶操作?”
这时,他才听清了系统提示。
因城墙塌了一小半,进攻方羽林军士气大振,而镇东军则慌张奔逃,立刻城门前的守卫阵营露出一丝破绽。
公孙衡全身浴血,大吼一声,长枪扫开一波不要命般进攻的敌人。
不管为姬无瑕而死的人是谁,他都没时间再悲伤了,他要赶紧去救任何还有救的人!姬无瑕慌里慌张地点进了系统,都没来得及仔细看,马上操作了公孙衡的进阶。
一道金光闪过,公孙衡进阶!他的血量原本已消耗到5/150点,状态岌岌可危,这次进阶后,不仅上限提升到了300点,还把现有血量也拉高到155点。
公孙衡顿时补到了半血以上,精神满满,并自然而然地感觉到力量充盈全身,使出了一个进阶新技能:纯钧月轮斩!
在姬无瑕呆滞的目光中,公孙衡拔出了纯钧剑,向前一剑,斩出一个新月般明亮的弧光。
那弧光起初不打眼,但在阴云笼罩之下,它在灰暗的大地上越扩越大,如纯白月轮降世,推倒一切阻挡它的敌方士兵。
那些士兵统统如一股大力捶在胸口,受伤吐血倒地,失去战斗力。
西门外的正面战场被瞬间清空,还站着的只有镇东军的将士。
“赢了!要赢了吧!”
“将军太厉害了!”
城墙上的士兵焦急地喊着,但是流星法术的威胁尚在。
这个流星已经成型一大半了?!姬无瑕仰望天空,既担心流星砸下来,也担心聂染……就算是一半大的流星也是流星啊。
流星本应绕着它的星核缓缓成型,但在姬无瑕的注视下,它的旋转逐渐停了下来。
姬无瑕:“!!!”
聂染手持匕首,出现在半空的阴云间隙里,踏空而起,闪身一挥,喝道:“给我下去吧!”
他在喊谁?
随着聂染的动作,一时间阴云碎裂,一道阳光透过他砍出的缝隙射向大地。而在那光影里面,似乎又有一个穿长袍的瘦削人影从云间坠落。
姬无瑕:“!!!”
是那个术师!他并没有藏在敌军的阵营里,而是躲在阴云里操纵一切!
聂染一击得手,身形马上又消失在云里。
停下的流星一时失去了控制,虽然还没膨胀到预定的大小,但似乎又要颤颤巍巍地向它瞄准的临涛城落下来。
公孙衡大喊:“所有人,离开城门!把殿下带走!”
他的最后一句是冲着公孙和喊的,公孙和也叫道:“快跑!咱们已经赢了,城墙不守了,要塌了!”
姬无瑕道:“哎!”
几人在城墙上狂奔,但流星的落点实在不妙,正是他们前方下城墙的楼梯处!躲不过了!姬无瑕心中悸动,回首望向空中的流星。
流星越来越近,遮天蔽日。然而城墙下忽然亮起一道炫目光芒,整个临涛城出现一种奇异的景观:城外的地面比天空还要亮,那无法直视的明光,源自公孙衡手中雪白的纯钧宝剑。
公孙衡双手握剑,毕生功力在剑身上来回冲刷。随后,他拧腰挥剑,大喝一声,纯钧的月轮自剑锋扫射而出,将半空中的流星切成两半。
镇东军士兵都看呆了,全场一片寂静。
还是姬无瑕先反应过来,大喊道:“啊啊啊公孙衡你切干净点!半个下来也能砸死人的!”
公孙衡慌忙重新蓄力,开始用剑气不断地给流星削土豆皮。
流星逐渐被切成一团松软的土,纷纷扬扬撒在镇东军将士的头上,并覆盖了敌人的尸体。
摧枯拉朽的战斗业已结束,镇东军因先前的几颗流星损失了上千人,而羽林军则死了只怕有几万人。公孙衡对城墙上的姬无瑕比了个“在那里别动”的手势,镇东军阵营里发出一片欢呼。
终于胜了!
姬无瑕瘫倒在城墙上,闭上眼,眼前还闪烁着公孙衡挥出月轮那一刻的炫目明光。
然而他睁开眼,再次看到脚下一大片的鲜血,都浸湿了他的衣裙,顿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灰意冷。胜了又怎么样呢?
在那欢呼声中,姬无瑕似乎隐约听到系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但根本就听不清。
系统:“技能……群……次数……”
姬无瑕:“你在说什么啊?!”
有一队镇东军将士上来,请姬无瑕让让,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砸到城墙上那颗流星顺着塌方处推下城去,好为下面被压死的同袍收尸。
一声巨响,流星滚向临涛城外的旷野,露出下面几乎都面目全非的尸体。但姬无瑕依然认出,最边缘的那具尸体就是方才以身相护,救了他一命的小兵,也是昨天给他倒水喝的不知名小兵。
他被埋在流星下面,死了。
姬无瑕愣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住了,跪坐在堆满了尸体的城墙上,当众号啕大哭起来。
“无瑕,冷静点!”公孙衡爬上城墙,抱紧他的肩膀,“战争不可能不死人的,这是必要的代价!”
姬无瑕哭得喘不过气来,猛捶公孙衡胸口,道:“那我就不要复位了,不回洛阳了!到底是为什么?!我又凭什么?!你也会死,他们都会死,只是为了我虚无缥缈的愿望,我想回家……”
公孙衡道:“虚无缥缈……?你是说洛阳皇宫吗?”
此时姬无瑕耳边响起一串耳鸣般的叮叮乱响,他茫然收住眼泪。
系统提示:“眼泪治愈术技能已升级为群体眼泪复活术,使用次数不限。”
姬无瑕:“……”
系统:“还没听到吗?需要我再重复一次?!”
姬无瑕大喊一声:“啊啊啊啊啊——”
他算是彻底被这个世界整崩溃了!
公孙衡差点以为姬无瑕疯了,他猛地推开公孙衡,手脚并用,爬到那小兵不成人形的尸体上,把自己的脸凑上去。
公孙衡:“!!!”
姬无瑕脸颊上的泪滴上尸体,尸体金光一闪,所有伤口都开始缓缓愈合,破损的肢体从创面长出,宛如时间逆流的奇迹之术。
城上城下诸多镇东军,包括公孙衡兄弟在内,都看呆了。
公孙衡哆哆嗦嗦道:“无瑕,你,你也会顾神医的法术……”
姬无瑕闭着眼,无声垂泪,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下落。
在无数人屏息的目光里,小兵倏然睁开双眼,脑子里只想着要救姬无瑕。
“殿下当心!”他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姬无瑕在城楼上又扑了个屁股墩。
“我的天呐。”公孙衡喃喃道。
姬无瑕抱着伤势痊愈却满身是血和脑浆的小兵又哭又笑。
“公主殿下的眼泪有复活作用!”公孙衡马上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快快快拿个碗来,不,拿水桶来,把全城的水桶都拿过来!”
这一会儿间,姬无瑕把眼泪抹在被压死的几个人身上,将他们一一复活了。
复活的人都一脸茫然,如大梦初醒,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去摸自己破了的脑袋,还有人找到了一只自己先前飞出去的断手,用新手握着老手。
其他镇东军则欢喜疯了,简直比获胜还开心,只要有公主在,每个同胞手足都可以活下来!
但姬无瑕哭的速度明显不够快,供不应求,于是公孙和出了个馊主意:“将眼泪稍作稀释,应该不影响复活效果。”
镇东军马上把一滴姬无瑕的眼泪滴在木桶里,然后一桶稀释成两桶,两桶稀释成四桶。
“还是别再稀释了吧?万一效果没了呢?”
“先拿这四桶试试吧!可以再继续稀释。”
公孙和使人试验了一番,四桶都是可以的,只是复活速度会相应变慢,八桶则几乎看不出效果了。
“殿下!殿下!求你再哭哭吧,求你了!我哥哥刚才死在城外远处,没赶上这次的四桶!”
“还有我爹!”“我的儿子啊!”
姬无瑕道:“可是我有点哭不出来了……”
公孙和赶忙吩咐属下去取东西,稍后,一个品种特异、巨辣无比的洋葱被献了上来,并专门有一个副将负责给他剥这个洋葱,不仅要剥,还要捏碎了给他闻。
这下姬无瑕不仅是眼圈发红,整个脸都快憋红了:“你们是想让我脱水啊呜呜呜呜……”
姬无瑕一阵狂哭。
镇东军得到了充足的泪水,几个人提桶,从城上往城下狂撒。
“你们别这么撒啊!”马上有人提醒,“城下的死人大部分都是羽林军!”
“等等,羽林军也复活了!”“该怎么办?”“再一刀砍死?”“人都是爹妈生的,要不先绑起来吧……”
一下午,城下绑了足足五万人。镇东军储备的绳子不够用,到得最后,把附近牧民拴牛拴羊的绳子都征用了,一大群牛羊在城外的荒原上自由地溜达。
姬无瑕从城上往下望,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姬无瑕满脸泪痕未干:“哪来的这么多敌人?!”
公孙和道:“我告诉你了,真的是四舍五入十万,有这么多人的。”
旁边捏洋葱的副将道:“殿下别说话了,一说话脸就抖,眼泪要浪费了。”
那副将同样被熏得双目通红,另一手小心地端着一个饭碗,卡在姬无瑕柔嫩的脸蛋上,去收集流下来的泪水。
姬无瑕喜不自胜地想:妈的。
他今日哭了太久,一时刹不了车,鼻子也塞住了,便要擤鼻涕。副将赶紧把碗拿走了,小心地护在怀里,以免珍贵的眼泪被鼻涕污染。姬无瑕脸上留下一道碗边卡出来的红痕。
“殿下,再喝点水,多喝点才好哭……”第一个被姬无瑕救活的小兵兢兢业业地继续他的送水任务。
姬无瑕道:“我受不了了呜呜呜怎么还要哭!救完了没有!”
“差不多救完了。”在姬无瑕哭的期间,公孙衡又出城打扫了一次战场,以免还有残军骚扰百姓。他回来时见姬无瑕这副样子,很有点心疼:“停停再哭吧,眼泡都肿了……”
姬无瑕刚好急需一块布擦鼻涕,便揪着公孙衡的衣服擦了两下,公孙衡道:“给殿下找块干净的布来。”
“不用,”姬无瑕道,“我不嫌弃。”他转头又问:“人都活了吗?”
副将道:“正在活!还有一点泪水,够用了!”
姬无瑕疲惫不堪,径直挂在公孙衡身上。公孙衡公主抱他下城楼去。一路上两人路过之处,俱是镇东军在大笑欢呼,公孙衡不得不把要扑上来亲吻姬无瑕的脚的士兵们踹飞。
城下又有几万个被绑着的羽林军在哭,不知是哭自己差点死了,还是哭自己怎么又活了。城上城下,一片鬼哭狼嚎。
公孙衡终于将姬无瑕抱回了军营里的休息室,就是上次姬无瑕做血量实验的那个。
姬无瑕实在是哭累了,但神情楚楚可怜中又带着一丝狠厉,坐在椅子上喘匀了气,道:“公孙衡,你过来。”
公孙衡在战场上被围攻时没怕,见姬无瑕这神情却吓得噔噔后退了两步。
姬无瑕积蓄了半天的力气,站起来一个窝心脚:“我去你的吧!”
公孙衡效果浮夸地自行“啊”了一声,主动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姬无瑕则踢到了货真价实的铁板,抱着脚跳。
脚好痛,姬无瑕痛得眼泪再次掉下来。不过他脚上这个伤明显比战场上开膛破肚那些轻多了,眼泪还没流出眼眶,就自己把自己治好了。
“知道为什么揍你吗?!”姬无瑕坐回去,开启审讯模式。
公孙衡坐在地上,剑眉的尾端有点耷拉着,神情像一条平白无故挨揍的傻狗。他知道主人不高兴,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明明仗也打赢了,还没死人。
“下次绝对,绝对,不要半夜悄悄跑掉!”姬无瑕虽然是理科生,但语言表达能力绝对不差,只是此时大脑不自觉地欠费停机,只会不停重复:“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
姬无瑕指着他怒吼道:“我差点以为你被流星砸死了!”
公孙衡辩解道:“早上打仗快迟到了,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吵醒你,毕竟你上战场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倏然想起姬无瑕今天“帮的忙”,话语停了。
稍后,公孙衡改口道:“是我错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姬无瑕的气已消了大半,心想这不行,还是得再骂他一会儿加深印象,省得下次再犯。
公孙衡意识到他其实是担心自己,嘴角带起掩饰不住的笑意,道:“其实那个流星来了的时候,我也以为这次死定了。”
姬无瑕道:“哎!怎么又说死?!”
公孙衡小声道:“是你先说的!”
姬无瑕怒道:“我说是我说,你不能说!”
公孙衡只好答道:“是是是,都听公主殿下的。”
姬无瑕道:“不管是流星还是什么,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不要一个人走!叫我一起去!”
公孙衡大声道:“知道了!”
姬无瑕蹙眉,跷起二郎腿,戾气十足地看着公孙衡,公孙衡从地上坐着挪了两步,上前去握姬无瑕的手,道:“无瑕,我真的知道了。”
他的铁甲手套本是银色的,现在却沾满了脏污,关节缝里都是血泥。他轻轻触了一下姬无瑕的指尖,便把手套摘下来扔了,咣啷一声,然后用大手包裹住姬无瑕,晃了晃。
姬无瑕满脸不悦,道:“还有,小鸟们的故事最后怎么了?灰色小鸟的朋友到底回来了没?你只讲了一半便走了。”
公孙衡一怔,犹豫了片刻,道:“……其实这个故事到那里就结束了。这是灰色小鸟一只鸟的故事。”
姬无瑕道:“回来了。”
公孙衡道:“什么?”
姬无瑕道:“七彩小鸟回来了,你明白吗?”
公孙衡恍惚地抬头看他,姬无瑕的眼睛在黄昏的柔光中闪烁,脸颊如牛奶上漂浮着一片蜜桃。他透过姬无瑕看到了一个遥远的梦,梦里有横穿东海的树林,有七彩小鸟扑闪翅膀的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公孙将军,你等的一定会回来的。”姬无瑕低声道。
第33章 公孙衡:300
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 一个坐在地上,姬无瑕看着公孙衡,感觉他根本不像灰色小鸟, 反而像一只笨拙的大狗熊,回了窝里缩手缩脚怕把家撑塌了那种。姬无瑕突然就想亲他一下。
姬无瑕一向是想亲就亲, 想亲就立马揪人脖领子。人高马大还穿了一身沉重铠甲的公孙衡被他这么轻轻一扯, 就靠在他的膝旁。
姬无瑕刚要低头, 休息室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公孙和抱着一名柔弱少年闯进来,把门一摔, 便将人按在门后亲嘴。
全程公孙和头也没抬, 反而是那少年从公孙和肩头看到房间里还有俩被打断的人,“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并不断敲击公孙和的背。
但公孙和以为他“呜”只是象征性地反抗,根本不管,还是堵着人深吻。
姬无瑕:“……”
公孙衡:“……”
下一秒,公孙衡“刷”地扭头, 姬无瑕马上配合地缩脚, 公孙衡的崆峒病当场发作,开始嗷嗷乱吐。
公孙和听到声音,这才放开那少年,回头诧异地看向姬无瑕。
姬无瑕满腔旖旎心思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着公孙和怒吼道:“你搞什么鬼啊啊啊啊还换了一个!那个小张到哪儿去了?!”
少年也马上道:“小张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公孙和茫然反问:“小张是谁?!”
少年道:“好啊, 你敢骗我!”
少年转身就跑,公孙和马上追了出去, 嘴里喊着:“没骗你啊!我是真的不认识什么小张!”
公孙和的声音渐渐远去,姬无瑕回过头, 看着地上公孙衡又吐了一小摊,意识到一个天大的问题:公孙衡还是崆峒。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发展到亲吻的步骤,毕竟性别不同,嘴唇都是同样火热的,但他们却无论如何发展不到最后一步。
姬无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爱到底能不能超越植物神经的条件反射,这是一个灵魂问题。
虽然他感觉他跟公孙衡两情相悦了,但公孙衡的胃可并不这么觉得。
姬无瑕有点忐忑地看着公孙衡,如果我现在向他坦白,会怎么样呢?姬无瑕拿帕子缓缓给公孙衡擦嘴,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心中蠢蠢欲动:要么先亲了再说吧,要什么天长地久,要什么未来?这整个世界有没有未来还不好说。
公孙衡道:“习惯了,我弟走了就好。无瑕,刚才要说什么?”
姬无瑕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公孙衡也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紧闭双眼。
姬无瑕摸着他的侧脸,又缓缓低头,然而这次门没事,是窗户发出一声轻响。姬无瑕大怒,道:“公孙和,你给我滚!”
聂染蹲在窗口,脚踩着窗棂,一脸“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连我名字都叫错”的愕然神情。
姬无瑕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聂染忘在天上了。
姬无瑕有危险时想到聂染,抱上自家男人就把他忘在脑后,妥妥一个大渣男。他心虚地对聂染假笑,道:“啊,你还没走啊,辛苦你了。”
公孙衡也睁开眼睛,恢复了他将军一面的冷静。他刚才在城墙上没见过聂染,不由问:“你是何人?”
聂染答道:“瞎子是公主殿下娘家派来的侍卫。”
公孙衡蹙眉道:“和光派的人?”
他警惕地盯着聂染,像盯一个不好对付的情敌。
“正是,公孙将军。”聂染侧耳,似乎用耳朵努力去“听”他跟姬无瑕二人的姿势。姬无瑕抱着公孙衡的脸,公孙衡扶着姬无瑕的膝头。
聂染道:“公孙将军,您想比划两下吗?”
姬无瑕感觉不太对劲,聂染从不用这种语气说话。聂染对着公孙衡一扬眉,如果他不瞎的话,这个动作就是在挑衅公孙衡了,可惜他瞎。
公孙衡道:“能领教和光派的绝学,荣幸之至。”
“不过话说回来,”聂染道,“我是个刺客。我和光派向来只杀人,比划的时候不会留手。”
公孙衡漫不经心道:“那就杀了我,试试?”
聂染又道:“你刚下战场,我胜之不武。”
公孙衡道:“反正可以请无瑕用大复活术,你放开手出招便是。”
姬无瑕觉得这两个男人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啊!其中一定有姬无瑕没想明白的深奥道理。
“是男人浅薄的自尊啦。”公孙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与姬无瑕站在校场边看戏。
姬无瑕向他翻了个白眼,道:“你的小张二号如何了?”
公孙和叹了一口气,道:“是小受浅薄的自尊啦。”
公孙衡的剑气在满场乱飞,聂染则整个人在飞。两人一着银铠,一着黑衣,一举一动或沉稳大气,或潇洒飘逸,在黄昏黏稠的风中显得煞是好看,加上黄沙漫天,很有种武侠片迷离梦幻的意境。
姬无瑕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今天这么大的风沙,应该是前面公孙衡切得稀碎的那颗流星造成的。
姬无瑕发现公孙衡最近拿剑的次数多,整个人的气质便不似平时窝囊。聂染则一如既往不太靠谱。
不,已经十分靠谱了,刚才就是聂染刺杀了对方的术师,阻止了流星继续形成。他又是怎么飞到天上去,怎么下来的呢?
要是聂染也可以升级进阶就好了,升成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顶尖刺客。到时候自己一个眼神,就能做掉世上的任何人,手掌生杀大权……哼哼,这样自己派公孙衡到处打仗也不需那么辛苦。
姬无瑕对公孙衡和聂染都有些喜欢,不同的是,他对公孙衡还有点古怪的不满,那是一种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两下欺负他两下的阴暗想法。
公孙衡现在血条很长了,应该很耐抽吧。姬无瑕遐想着。
他暂时不能回去休息,只能打着哈欠端详面板,聂染确实直到现在也没出现在面板上,此角色不可用。
突然,姬无瑕发现一件怪事,除了公孙衡,杜姜的名字竟也亮了起来,而且,杜姜的血条只剩下10点,蓝条则空了。
杜姜也来了?!在哪里?在战场上?
姬无瑕顿时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再来个萧骁人都要到齐了。
“哎,等等再打!”姬无瑕急需人参谋一下杜姜的事情,但场上两人一时又收不住手。
“着!”公孙衡喊道。
聂染毕竟没进阶,今天又在天上飞了许久,有点飞不动了。他动作稍稍迟缓,便被公孙衡抓住了破绽,一剑斩了下来。
“还真杀啊!”姬无瑕崩溃了。聂染如一片破碎的风筝一般落在校场地上,胸前一道狰狞伤口,只怕肋骨都统统斩断了。
聂染本就苍白的嘴唇涌出鲜红的血水来。
“来了来了来了!”一个副将提着前面用剩下的眼泪水,过来给聂染用,还剩个桶底儿。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死人了,姬无瑕提着桶就往聂染身上倒,果真很快便复活了。
公孙衡道:“是我下手太重了。不过不尽全力也赢不了你。感觉还好吗?”
聂染道:“额,我刚才感到意识模糊,灵魂在天上飘……”
公孙衡道:“还打吗?”
聂染道:“打!”
姬无瑕道:“打个屁!”
不过公孙衡与聂染显得都很兴奋,可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又或许是难得棋逢对手,公孙衡将聂染的手一扯,两人相对站定,又开始斗了起来。
第二轮是聂染赢了,他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也把公孙衡捅死了。匕首从公孙衡的护心镜侧边斜插进去,鲜血飙了一丈高。
姬无瑕打着瞌睡,顿时又吓清醒了,虽然知道肯定能复活,那场景也十分骇人。
姬无瑕又拎桶往公孙衡身上浇。
第三轮公孙衡胜,第四轮聂染胜……两人发疯一样,你捅死我一次,我捅死你一次,姬无瑕终于颠了,把桶一扔,怒吼道:“都!给!我!停!手!”
姬无瑕满脑子欲求不满,根本不想看俩男人打架:“再打就在地上死着吧!”
公孙衡和聂染讪讪停手,旁边跟姬无瑕一起看戏的公孙和道:“也捅我一剑?我还没死过呢,很好奇死是什么感觉。”
姬无瑕炸毛道:“没眼泪啦!你看这桶都见底啦!”
公孙和道:“无妨,你再哭点嘛!”
“老子叫无瑕,不叫无妨!都给老子爬!”姬无瑕道,“打死我也不哭了,老子要吃晚饭!”
说完便拂袖而去-
晚,公孙将军府,饭厅。
姬无瑕终于获得了一个公主殿下应得的上座,大概就是平时姬玲琅坐的位置,姬玲琅只得坐在她侧方,另一边则是公孙衡。
姬玲琅谄媚道:“哎呀今日殿下辛苦了,哭了好久呢,快多吃点菜补补身体。这厨子可是临时从外面请的,我们府上平日也不吃这么丰盛呢。”
姬无瑕也不答话。临涛城临海,水产丰富,他饿得狠了,嫌桌上的虾蟹剥壳麻烦,只肯吃鱼。
公孙衡便坐在一旁给他剥虾,剥好沾了米醋放他碗里,姬无瑕才风卷残云般吃了。
一桌子人不是姓姬的,就是姓公孙的,姬玲琅小心翼翼地问:“这位是?”
聂染端着一碗白饭,蹲在房梁上吃:“我们刺客都是不上桌的。”
姬无瑕嘴巴塞得满当当,含糊地说:“别管他,随他去。”
姬玲琅虽看不顺眼这刺客,却也不好落姬无瑕的面子。
她食欲不好,吃了没两口就放下了碗,犹豫了一会儿,才感慨道:“想不到啊,风水轮流转……”。
姬无瑕都不用抬头看她的神色,就知她想说的是,风水轮流转,今日竟然转到她自己了,她这个便宜儿媳妇竟真有异能,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这样一来,镇东军出场争霸天下时,根本就不会减员。这也就罢了,意义更大的是,只要能对此事善加宣传,全天下都会知道镇东军才是天命所归,永远战无不胜。此事对战局的影响,比实际上拯救士兵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姬无瑕懒得细想,埋头干饭:“那个鱼子酱给我吃点……”
公孙和赶忙将鱼子酱供奉到姬无瑕一个人面前。餐桌上的十三位叔叔,以及公孙衡的妹妹,均以敬畏而贪婪的眼光盯着姬无瑕。
姬无瑕于是得以一个人吃了整桌的鱼子酱。
一般贵族女子吃饭最多吃七成饱,还要掩着嘴怕被人笑话,但姬无瑕一口气吃了个十七成饱,也没人敢对他稍加微词。姬无瑕吃满意了,摸着肚皮,道:“公孙衡,议事吧。”
他越来越嚣张了,本来当众的时候还喊“衡哥哥”,现在直接叫名字。
但公孙衡不生气,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公孙衡淡淡道:“主公要现在议事咱们就现在议,喊几位副将过来。娘和叔叔们请先回避下。”
公孙雅道:“说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呢?我也要参加!”
姬玲琅嗔道:“你哥商量事,你掺和什么?好像你很懂吗?”
这句话说得姬无瑕也有些心虚,因为姬无瑕也不懂,就是装模作样而已。
稍后几位副将来了,包括公孙衡、公孙和在内,将军府的池塘边的水榭里坐了一整桌,有侍卫给他们换了茶。
夏夜的风带来莲子清香,吹得姬无瑕舒服地眯起眼睛。
虽然他算主公,但话还是得公孙衡说。公孙衡道:“一件一件来,先从最坏的事情说起。”
公孙和道:“无人料到对方会有术师,险些就全军覆没了。”
公孙衡道:“不错,皇后麾下怎么会有术师?能操纵流星……闻所未闻,难道是和光派的法术?”
姬无瑕道:“我看不像,否则我的家里人该认识。”
聂染从水榭的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姬无瑕道:“你先下来说话。”
聂染道:“家里人说谁呢?”
姬无瑕笑道:“还能说谁,肯定是说你啊。”
聂染于是满意了,靠着姬无瑕坐下来。
姬无瑕道:“术师是你杀的,你来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染道:“那人没死。”
全场:“……”
姬无瑕惊叫道:“什么?!你确定吗?”
战场上那个术师没死?!挨了聂染一剑,然后从天下摔下去都没死吗?!命这么硬?
聂染道:“那人带着续命的玳瑁咒符,十二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死不掉。你就算把他切成肉泥,他也能缓缓复生。”
姬无瑕诧异得很:“这看起来比眼泪群体复活术还高级不少?!”
聂染道:“这符咒我见过,和光派的古书里有记载。”
姬无瑕面无表情地道:“这古书还是盲文的吼?”
聂染问:“盲文是什么?”
姬无瑕:“算了这不重要。”
“如果那人没死的话,”公孙衡把话题不动声色地引回来,缓缓道,“就有一定的概率再次报复咱们。”
公孙和道:“是啊,所以他到底跟临涛城有什么仇,宁可花费这种价值连城的符咒,也要跟咱们作对?”
姬无瑕道:“难道不能是皇后养的方士?”
公孙衡道:“我看不像。”
公孙衡虽未明说,但姬无瑕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皇后若是能驱使这种能人,早就自己强行登基了,怎么还会到处找名正言顺的姬氏继承人呢?
但如若不是皇后的人,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真的跟临涛城有深仇大恨,或是公孙家,或是姬无瑕自己。
姬无瑕穿越而来,几乎啥都没干,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天大的仇人。
公孙衡思考片刻,道:“想破脑袋也无益处,稍后直接审问俘虏就是,讲不定有人认识。”
姬无瑕道:“等等,我还有个想法。这么多战俘怎么处理?”
公孙衡道:“人太多了,就算收缴了他们的兵器,也很容易集体哗变,只能暂时分开关押,有些人就关在羊圈里。”
姬无瑕:“你们平时都怎么处理战俘?”
公孙衡:“没抓过这么多……现在再春耕有些晚了,再派人补种也没用,派出去打鱼、打猎人数又实在太多,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人,还打什么猎?”
姬无瑕想了想,道:“要么,让他们家中各自出钱来赎?羽林军中走后门的不少,都是洛阳富庶人家的子弟。”
公孙和喃喃道:“走后门的不少。”
姬无瑕怒吼道:“不是那个后门!”
姬无瑕又想起来:“哎对了,监军的段太宗抓住了吗?带兵的那个年轻将军呢?”如果这刘将军是皇后的弟弟,那岂不名义上还是白璧公主的小舅?
众副将七嘴八舌地告诉他,段太宗本来就在敌军大后方,所以成功逃了,但刘将军却被抓住了。姬无瑕恍然大悟,决定去胁迫刘将军一番,顺便饭后消消食。
他要去地牢,公孙衡本打算跟去保护他的,但是相当多的善后事宜等着公孙衡安排,又脱不开身,公孙衡只得让公孙和陪姬无瑕去-
“哎呀小舅!”姬无瑕一进镇东军地牢,马上热情地喊起来,看这位刘将军的眼神,就像看一尊财神。
刘将军好歹是个将军,公孙家也没怎么苛待他,还给他准备了三菜一汤的套餐,甚至有一杯小酒。他们这种将军世家的都有惯例,胜败乃兵家常事,虐待战俘就是虐待未来的自己。
姬无瑕热情洋溢地问:“小舅啊,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看起来比姬无瑕还嫩,被他叫了两声小舅脸就红了,小声道:“末将刘白白。”
姬无瑕惊叹道:“好名字啊!好名字!你家的名字起得可真上心啊。”
姬无瑕还记得他姐姐,也就是皇后名叫刘青青。
刘白白解释道:“是按照青红皂白来起的。我是家中老幺。”
姬无瑕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请问你们刘家,住洛阳城中哪片啊?”
刘白白一脸茫然:“家父扈阳侯,有资格在洛阳东坊置宅,就在皇宫出来左转走一刻钟的位置。”
姬无瑕根本不知道什么扈阳、东坊在什么地方,只是为了散心消食来闲聊的,紧接着又问:“封地在哪里?面积几何?岁收多少?”
他问了住宅,又问封地,刘白白差点以为面前这公主是来跟自己相亲的,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答道:“岁收应该还,还可以吧。家里只让我读书练武,其他事宜有我二姐、三姐操持。”
姬无瑕一撇嘴,这种上面有三个姐姐的独苗,十个有九个是被宠坏的废物。
但也正是个适合敲诈的肥羊。
公孙和狗腿地给姬无瑕端来一把椅子,请姬无瑕坐下。姬无瑕把二郎腿一翘,道:“那你家年收入五万两有的吧?”
刘白白想了想,问:“白银吗?”
姬无瑕:“……”
姬无瑕差点咬到舌头:“还能是什么?!”
刘白白若无其事地炫富,道:“黄金啊?如果是白银,五万两明显少了点吧,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刘家?”
公孙和在旁听了,赶紧澄清:“虽然我也不管账,但是我们公孙家一年入账是肯定没有五万两的,都拿去养镇东军了。”
姬无瑕心想,这俘虏家这么有钱!还是家中唯一的小儿子!要他们十年收入来买他的命不夸张吧!
姬无瑕立时凶相毕露,呲牙咧嘴道:“让你的姐姐们掏钱来赎你!五十万两白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把你分批送回洛阳城去,今天送手,明天送脚,最后再送脑袋!”
刘白白大惊,道:“五十万两不算多,我姐姐们一定会付钱的,殿下你可千万别冲动!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这五十万两当聘礼送给你也可以啊!”
公孙和送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道:“别妄图勾搭我嫂子!”
他又喊我嫂子哎,姬无瑕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喊得早了点,不过倒也没错。
姬无瑕心中已暗暗认同了公孙衡这个老攻,但公孙衡没开口,姬无瑕总不至于自己开口吧?他还是很有几分高冷小受的矜持的。一定要他开口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先想好崆峒怎么办,这可不好办啊……
姬无瑕胡思乱想这片刻,公孙和吩咐给刘白白纸笔,逼他往家里写信。剩下的,就是要等信送出去,等赎金送回来,再想办法花赎金去买粮,填补临涛城耽误春耕带来的麻烦。
千头万绪中,姬无瑕道:“还有一事,你们那位放流星火雨的术师是谁?”
若是直接问刘白白认不认识那术师,只怕他要赖账说不认得,姬无瑕故意诈他一下,说得好像已经笃定他们是一伙的。
刘白白放下笔,叫苦不迭:“我就知道你们要问!我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出现的!突然就放法术了!也没跟我们商量啊!”
姬无瑕冷漠道:“我可不信你的鬼话,是皇后的人吧?”
刘白白道:“不可能,若是我姐请的,也不会拿流星连我一起砸啊!”
姬无瑕疑惑地看了眼公孙和,公孙和小声解释:“他也是用你的眼泪救活的,先前被流星砸死在城下呢!”
姬无瑕:“……”
姬无瑕刚知道自己是刘白白的救命恩人,这下钱拿得更心安理得了。
公孙和:“别说废话!接着写你的信!”
刘白白只好把笔又拿起来了。
姬无瑕与公孙和盘问未果,从地牢一出来,就有个王府侍卫等在外头,喊走了公孙和。
姬无瑕道:“我也去我也去。”
侍卫礼貌地拦住他:“我家将军只请了三公子,请殿下先回房休息。”
到底干什么?竟还背着我,神神秘秘的。越不让姬无瑕听,姬无瑕越想听。他想了想,冲头顶上的空气招了招手。
聂染从一棵大树的枝杈间探出头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姬无瑕道:“你悄悄跟去,听听他们兄弟俩说什么。”
聂染道:“好嘞!”
他刚要一个消失,姬无瑕心痒难耐,又问:“能带我也去吗?”
聂染道:“可以啊,殿下想去吗?”
姬无瑕忐忑道:“我笨手笨脚的,不会害你被发现吧?”
聂染道:“没事,相信我!我们和光派的刺客偷听是专业的!”
于是聂染请姬无瑕骑在他脖子上,无声无息地跃上房顶。
第34章 公孙衡:300
姬无瑕只骑过马, 还没骑过像聂染行动这么迅捷的坐骑,至少也有摩托车的速度。聂染时不时从一座建筑跃向另一座建筑,姬无瑕的体验就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在树影婆娑的楼宇间穿行。
“嘘——”聂染道,“这是哪里?”
两人若即若离地跟着公孙和, 来到一个陌生的院落。
姬无瑕道:“不是公孙衡的房间, 难道是公孙和的?”
聂染用脚勾着屋檐, 整个人一个大回环,倒挂在屋檐上。姬无瑕小声道:“我头好晕。”
聂染这才反应过来他背着姬无瑕,他倒着姬无瑕也得倒着, 赶忙正过来。两人跑到屋脊附近, 掀开一块碎瓦。
聂染小声道:“他家屋顶好久没修缮,瓦碎了不少,掀哪块都行。”
姬无瑕:“……”
屋内谈话的正是公孙兄弟二人。
公孙和打了个哈欠,道:“哥,今天都这么累了,你还来我这里干嘛啊?”
公孙衡道:“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公孙和:“哟, 还用上‘请教’二字了!哥, 什么天大的事?!”
公孙和捅了捅公孙衡,公孙衡沉吟片刻,似有点开不了口。
公孙和道:“等等,我突然想起来, 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今天突然在战场上使出来咱家失传已久的纯钧月轮斩, 是怎么回事?”
公孙衡道:“此事我正想与你讨论,只因往后若是我……嫁, 嫁入皇家……”
他说到这里,开始结结巴巴, 公孙和“噗”地笑了出来,道:“知道了,你嫁入皇家,咱家绝学就要靠我来传承了。”
公孙衡脸红了,道:“正是。”
公孙和道:“你可是翻到了什么家传的藏书、古籍?”
公孙衡摇头,道:“并非。我是在战场上顿悟的。”
公孙和道:“听起来太稀奇了!”
公孙衡道:“也没有那么稀奇。你想,虽然纯钧月轮斩是咱家绝学,但也是某位先祖在数百年前自行领悟的。先祖能领悟,咱们怎么就不能呢?!”
一句话点醒了公孙和,他蓦地陷入沉思之中。
公孙衡道:“但若说靠自己,我就太自大了。我左思右想,结论其实还是依靠了某种外力。”
公孙和关切道:“什么外力?”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全身充盈的感觉,然后我就自然而然地使出了纯钧月轮斩。”公孙衡背着手,面对窗外盛开的纯白荷花,说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我能感觉到,这种力量来自无瑕,当她注视我时,我的心底就一片清明,使出的剑术就可不断精进。”
公孙和道:“……我不太能信服。”
公孙衡又道:“最早在……对,就是无瑕来了之后的不久,有一日我陪她去军营附近的酒楼如厕时,我就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是她赐予我的。”
公孙和:“……”
公孙和沉思道:“一定是因为嫂子她不爱我,才不赐予我。”
公孙衡:“……”
公孙和:“你看,她就不会恳请我陪她上厕所。”
公孙衡:“……”
公孙和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赔笑道:“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可千万别当真!”
公孙衡自然不会生气,他知道自己这弟弟虽不靠谱却从无恶意,更何况公孙和向来也不喜欢女孩儿,再漂亮也没用,姬玲琅早就充分试验过了。
公孙衡叹道:“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我想,只有等哪天,你有了一个真正心心相印的人,你的剑术才能更上一个台阶。”
“等到那天,你出剑是为了保护他,你的剑锋上带着对他的牵挂,你才能顿悟。”公孙衡道。
公孙和又想了想,突然问:“出弓呢?也一样吗?”
公孙衡一下被问住了,茫然道:“应该……也,也能吧?”
公孙和若有所思。
“其实我先前说要请教你的问题,也跟这事儿有关系。”公孙衡道,“弟,我到底该怎么讨得无瑕的欢心?我每时每刻都在惦念着这件事,我想向她提亲。”
姬无瑕听得这句,心脏骤然一停,紧接着又疯狂跳动起来,他的整个胸口都快炸开了。
身旁的聂染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朝向姬无瑕侧的耳朵微微动了一动。
公孙和道:“你们不是早有婚约了吗?还要提?直接拜堂洞房吧!”
公孙衡道:“现下无瑕已是父母双亡,我更要给她足够的尊重,不能欺负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公孙和道:“嫂子不爱你,才算欺负她,我看她挺喜欢你的。”
公孙衡叹道:“我只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但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对我有所保留,并未畅所欲言。”
房顶上的姬无瑕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一种神奇的感应,即便像公孙衡这么直的直男,也会偶尔感觉到姬无瑕吞吞吐吐的气场。
公孙衡又道:“何况,她的母族都是仙人,她的侍卫也是仙人,能上天入地斩杀术士,是你哥我配不上她。”
姬无瑕戳了戳聂染手臂,示意你能干得很。聂染骄傲地比划了一个拿小匕首捅人的手势。
公孙和道:“哥,你还真吃那个瞎子的醋哦?!咱们的纯钧月轮斩比那瞎子的小刀厉害多了!”
公孙衡叹道:“可真不好说。”
公孙和道:“想知道她喜不喜欢你?我有个好办法!”
姬无瑕心道,喜欢啊,我喜欢,过来问我啊!
公孙和道:“你找个没人的角落,把她拦在路上,抱着她亲,不扇你两耳光就是喜欢你。”
姬无瑕心道:我草,收回刚才那句,不喜欢了还不行吗?
公孙衡大惊,道:“那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她吓到了,以后再不理我了怎么办?”
其实那倒不至于。姬无瑕心里幻想了片刻被公孙衡壁咚的场景。公孙衡身材像一堵墙一样,被他壁咚就等于被夹在两堵墙之间,想想还真有点怦然心动。
“等等,”公孙和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要传授给你我珍藏的爱情秘籍!”
公孙衡疑惑:“什么?”
公孙和马上进里屋片刻,出来时双手端着一只紫檀木匣子,其上挂着七窍玲珑连环锁。他认真地净手,对着盒子拜了一拜,才解开机关,从中取出一本《龙阳专用房中术》来。
公孙衡本来伸着脖子等着看,这下转头捂嘴就跑。
公孙和:“哎哎哎哥你拿着啊别客气!”
公孙衡落荒而逃,跑得比有狗追他还快,公孙和嘟哝着:“画在纸上的断袖你也恐?”
姬无瑕见公孙衡走了,指了指后方,聂染会意,再次背上他,从房顶上寻了回无瑕所住的小院的路。
姬无瑕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还真的挺好奇那本房中术的,不知道文案有没有具体写。”
聂染道:“文案是什么?”
姬无瑕道:“不重要,就是好奇。”
聂染道:“你喜欢房中术?和光派也有啊。”
姬无瑕:“啊?你们派还研究这个?”
聂染:“当然研究啊,仙山上无聊得很,除了种花和练武,每日只能研究这个。”
姬无瑕:“……”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聂染一本正经道,“包你将那土包子将军迷得神魂颠倒。”
姬无瑕心想还是算了,不解决崆峒的问题,万一双方真坦诚相见,公孙衡只怕是吐得神魂颠倒吧!
啊啊啊啊大好的汉子,奈何崆峒不能嫖啊!
姬无瑕想了想,对聂染说:“其实我是男的。”
聂染正在房顶上飞檐走壁,听到这话转过头对着他:“我知道啊。”
姬无瑕大惊:“你看路!”
聂染:“我又看不见。”
姬无瑕一想也对,稍后诧异道:“哎?你知道我是男的啊?”
聂染道:“一直都知道。”
姬无瑕道:“我打扮得这么像女孩,你怎么看出来的?”
聂染道:“我看不见。”
姬无瑕:“……”
话题进入一个死循环,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看不见,所以也看不到姬无瑕的女装,所以反而不会上当受骗。
姬无瑕问:“那你怎么知道的?我外公告诉你了?”
聂染茫然地站在房顶上,稍后道:“也不是,我从最开始就知道,从一开始就认得你。”
姬无瑕:“……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聂染:“嘘……”
两人进屋,聂染把姬无瑕放在床上,自己蹲回房梁,道:“先别脱外衣,他来了。”
姬无瑕:“谁?”
“笃笃”的清脆声响在静谧夜里响起,公孙衡在他窗下轻敲,温声问:“是我。睡下了吗?”
姬无瑕刚才被聂染背着还有点瞌睡,这下又清醒了。
姬无瑕打开房门时,公孙衡便随意一瞥,看了高处的聂染一眼。聂染坐在屋顶的阴影里,一腿支起,一腿悬着,像一朵不高兴的阴郁蘑菇。
“无瑕,”公孙衡道,“借一步说话。”
姬无瑕迟疑了一下,关上门。
漫长的一天到了子时,但天空并不晦暗,只因有一道银河悬于天穹。
大半夜的,公孙衡竟换了件深青色文武袖武服,袍襟绣有银丝飞鱼纹,式样极为典雅,且没打补丁。方才姬无瑕偷听他与公孙和对谈时,他还穿着便服,头发也是随意一束,这会儿却又扎高,沉甸甸的乌黑发丝悬于脑后。
公孙衡要说什么?姬无瑕紧张起来,他他他是不是要表白了呀?妈呀等等我把衣领稍微整一下……咳咳,手应该往哪里搁,表情是该欢喜还是震惊?
公孙衡深吸一口气,姬无瑕马上像一只警惕的鹌鹑一般,后跳小半步。
公孙衡神色肃穆,开口道:“无瑕,有件要事要与你商量。”
姬无瑕:“你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公孙衡引着他出了小院,在将军府内沿着回廊缓缓前行,道:“晚上你走后,我们讨论,后续的一个月,咱们最好不要对洛阳用兵。”
姬无瑕的脸上现出显而易见的失望神色:“啊?”
公孙衡耐心解释:“不是我们故意拖延,只是这次的俘虏太多了,需要安顿,不能镇东军去打仗,把几万的俘虏留在临涛城附近,太不安全了。如果要编入队伍,也需操练磨合,一个月的时间也比较紧张。”
姬无瑕心想:原来你是来说这的?
“怕你着急,特意来跟你商量。”公孙衡道,“不过他们是经由你的仙术救活的,对你都十分敬畏,忠诚度倒问题不大。”
公孙衡似乎还在思考怎样说服姬无瑕,但姬无瑕只傻乎乎道:“好啊。”
公孙衡:“你……没有意见?”
姬无瑕道:“都听你们的,我又不懂打仗。”
对姬无瑕来说,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回家而已,他现在也看开了,反正都拖了这么久,家里的爹妈只怕都不认他这个儿子了。但若是拖过了七月的期末考试,只怕有被退学的风险……
不过人生难得能穿越一次,期末考试可以补考,穿越不能补穿。
想通了这一点,姬无瑕的心态还是很乐观的。
公孙衡端详他的神色,知他是真不在意,才笑道:“这样也有时间做万全的准备。”
姬无瑕道:“我今日去勒索刘白白付赎金了,若是能顺利拿到这笔钱,物资、粮食自然不愁。”
公孙衡不以为然道:“怎么会不愁?几万人的吃穿开销。你问刘家要了多少钱?”
姬无瑕:“没多少,也就……五十万两白银吧!”
公孙衡倏然停步,姬无瑕猛地撞在他背上。
公孙衡旋风般转身,握住姬无瑕的双肩,颤声道:“多少钱?”
姬无瑕笑道:“不多,五十万两。”
即使是镇东将军,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公孙衡激动道:“那可是……那可是五十万啊!你确定吗?!十六两一斤,就是三万多斤,一辆双驾马车可拉四千斤,足足需要八辆马车,从洛阳左近拉到临涛城来……”
姬无瑕对五十万两完全没概念,先前只是单纯狮子大开口罢了,这会儿道:“也就八辆嘛!”
公孙衡:“……那可都是钱啊!足足八辆马车的钱!”
姬无瑕得意道:“刘白白是我救的,快谢谢我养了这么肥一头猪!”
公孙衡泪流满面:“谢谢你!无瑕,你就是大财神!”
姬无瑕极度膨胀,一时差点感觉镇东军都是自己给公孙衡的,不过细想下来,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姬无瑕,镇东军都不会死人,就更不会出现用眼泪复活这种匪夷所思的恩赐。
公孙衡带姬无瑕往回走,送他回所住的小院落。两人站在院门口四目相对,姬无瑕本指望公孙衡说点什么,表白,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但是公孙衡什么都没说。
姬无瑕有点着急,问:“除了正事,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公孙衡一脸茫然:“已经说完了,我没有别的话。”
姬无瑕赌气道:“那我就回去了!”
公孙衡:“你不开心吗?”
他满脸诧异顿时惹得姬无瑕更生气了,姬无瑕道:“我回去睡了?我真的回去睡了啊!”
公孙衡道:“今天太累了,你早点休息。”
姬无瑕大声道:“是你非要大半夜跑来找我的!”
他这一嗓子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喊醒了两只狗,受惊的狗开始狂吠。
公孙衡突然挨了一顿骂,还没反应过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姬无瑕,惹他不快,明明今日自己还听取了三弟建议,特意换了件压箱底的漂亮衣服的。
公孙衡斟酌措辞,最后只好实话实说,道:“明日早点起来,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姬无瑕不悦:“谁啊?让他自己来见我!”
公孙衡耐心道:“那人是长辈,必须得咱们去见他。咱们能相识,他是最该感谢的人。”
姬无瑕:“啊?你是说……我妈还在世?”
公孙衡哭笑不得,道:“自然不是。”
姬无瑕道:“那是谁?”
公孙衡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公孙衡似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拉了一下姬无瑕的手,姬无瑕才略微转怒为喜,老实回去睡觉-
当晚,姬无瑕不知怎地,梦到了传说中生长于白云之上的和光峰。局限于他有限的阅历,和光峰的景色跟庐山上差不多,从峰顶往下望,都是一团团棉花糖似的烟云。
和光峰正殿里,摆着他跟公孙衡成婚的喜堂,正中是白璧公主父母的牌位,其中一个写着“顾小月”,另一个则因为不知道名字,就草率地写着“已故老皇帝”。
姬无瑕心道:就算你是梦,也讲讲道理好吗?
他跟公孙衡拜堂成亲,红烛飘摇,公孙衡盖着喜帕,五大三粗地穿着红色的凤袍,走上前来与他并肩。
姬无瑕自己则穿着一袭金红交织的龙袍,手持一个秤杆。
四周宾客大声起哄,聂染也在其中观礼。姬无瑕与公孙衡拜过天地,姬无瑕得意并满怀憧憬地,用秤杆去挑公孙衡的红盖头。
只因姬无瑕比公孙衡矮了一个头,刚挑起一个小角,便能自下而上看到对方的下半张脸。
喜帕下,露出萧骁极具异族特色的棱角分明的下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姬无瑕顿时吓得一声惨叫!
“无瑕,无瑕!”聂染慌忙从房梁上跳下来,抱紧他。
姬无瑕又踢又叫,踹了聂染两脚,聂染大声道:“天已经亮了!”
姬无瑕这才醒来,打着哈欠愣了一会儿,开始换衣服,还是穿女装。
聂染说:“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姬无瑕道:“没关系,反正你瞎嘛!”
聂染问:“今天要去哪里呢?美美的小公主殿下。”
姬无瑕道:“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姬无瑕还是兴高采烈跟着公孙衡出门了-
这几日大战结束,城中百姓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拼了命地在经营自己的生活,街上行人衣着光鲜,谈笑生风,连小巷内贩卖的水果都清亮了不少。
公孙衡今天就没骑马,以免踢翻小巷里的摊子。转出小巷,面前突然出现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河上视野开阔,惹得姬无瑕忍不住“哇”的一声。
这条不大不小的河自城北入城,又从城东注入东海。河上有渔民划着小船,自水道进城来卖鱼。于是河上又有画舫酒家,现成的鱼买了现做现吃,食客都不需上岸。
公孙衡推着姬无瑕上了一艘画舫,时间还早,上面没有别的客人。画舫摇摇晃晃,公孙衡对那跑堂的小二道:“不吃饭,找你们老板。”
小二道:“哎,这可不巧,早上我们老板出去买鱼了!”
公孙衡道:“无妨,我们等会儿。”
两人在船边对坐,清新的海风向河的上游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吹在姬无瑕脸上。
过不了多久,就见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自己撑着小船回来了。
“衡儿?”中年人远远便看到他们,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小船靠在画舫边,中年人让手下卸货,自己则过来找公孙衡,道:“你昨日才打了仗,今天也不好好休息一番?现在还早,没有酒给你喝。”
公孙衡向他行礼,道:“郑叔,我带无瑕来给你看看。”
姬无瑕有点懵,这人是谁?但公孙衡对这位郑姓中年人显然比对家里的叔叔们还尊敬,只得学着公孙衡也认真行了一礼。
“你是无瑕!”中年人认出来了,道,“我在洛阳见过你,现在都长这么大啦?”
公孙衡道:“无瑕,郑叔便是当初带我去洛阳治病的参将。”
中年人笑道:“在下郑珉。”
姬无瑕倏然吓了一跳,这难道不就是说,这位郑珉就是跟公孙衡的爹搞在一起的参将……姬玲琅竟然后来没找他算账?他怎么还生活在临涛城里?应该是公孙衡把他留下来的吧?毕竟他还带公孙衡去洛阳看病,于他是有大恩的。
郑珉是公孙衡家的小三,公孙衡的爹当初暴揍他也是因为郑珉,但郑珉又带公孙衡去看病,姬无瑕真的很难想象这样复杂的关系之下,公孙衡会怎么看待郑珉。
当小爹看?可真是一笔糊涂账。
郑珉也长得很帅,眉眼还隐约有些年轻时锐利的痕迹,眼角虽已生出了少许的鱼尾纹,但无损他的风采,反而笑起来多了几分温润可亲。
郑珉看着姬无瑕,比划道:“那时候衡儿还小,而你更是只有这么一点,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姬无瑕道:“哎,是,是吗?”
公孙衡道:“郑叔,无瑕她当时太小了,都不记得了。”
姬无瑕突然紧张起来,他该不会是认出我是个男的了吧?!妈呀,他见过小时候的我,不,小时候的白璧!他能认出我不是原装白璧来!他能认出白璧是男的来……不,白璧倒也不一定是男的。
姬无瑕一时不知该紧张哪个,好像有很多穿帮的事情,共同令他头皮发麻。
郑珉笑而不语,稍后道:“衡儿,这个给你。”
郑珉从桌下掏出一只纸折的小鸟来。那纸粗糙喑哑,好像是草纸,但公孙衡欢天喜地地接了,揣进怀里。
郑珉又道:“今日我没空,你去帮厨工杀一下鱼。”
公孙衡答道:“好。”他什么都没问,就这么平白被支走了。
郑珉坐在船舷边,给自己和姬无瑕倒了热茶。姬无瑕忐忑道:“郑叔,您有话跟我说?”
郑珉答非所问:“两只小鸟的故事,是我给他讲的。”
茶香之中,姬无瑕突然隐约感觉到了郑珉要讲什么。
第35章 公孙衡:300
郑珉注视着姬无瑕, 道:“他那一次从洛阳回来之后,很快便完全好了,但总想去洛阳找你, 没心思念书和练武。我说你还小,不能马上嫁给他, 让他等着你长大。”
“然后, 我就编了一个‘等待’的故事。”郑珉道。
“两只小鸟的故事是你编的?”姬无瑕道, “我还以为是个民间流传的老故事。”
郑珉喝了一口茶,道:“是我编的,你郑叔没什么别的才能, 只擅长哄小孩儿。”
姬无瑕道:“那你可以编得美好一点嘛, 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好的结局呢?让七彩小鸟回来呀,让它们在一起。”
郑珉把茶盏放下:“只因我当时确信,你是不会来嫁给他的。”
姬无瑕:“……”
郑珉说:“我早就知道顾神医忽悠衡儿。你是个男孩,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不是什么小公主,怎么可能来临涛城嫁给他?”
远处传来渔人的叫卖声, 又有女孩在河畔一边打闹一边浣衣, 人间热闹非凡。姬无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姬无瑕垂着头道:“对不起,我……他还不知道我是男的,我一直在骗他。”
“但这不重要。”郑珉说。
姬无瑕道:“他恶心断袖,我不敢告诉他……”
郑珉道:“他不恶心断袖, 只是看到会吐罢了。”
姬无瑕愕然:“有什么区别吗?”
郑珉道:“我也是断袖, 公孙家的三弟也是,你觉得他恶心我们吗?会故意躲着我们?”
姬无瑕陷入沉思。
郑珉道:“月前我听说你来找他了, 镇东军老兵们都在八卦,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衡儿马上要成亲了。”
郑珉抬起头,带着威压感,肃然发问:“告诉我,你是真心要嫁给他,还是仅仅想利用他复位?”
姬无瑕:“……”
姬无瑕瞬间被问住了。他来时确实主要是想复位,但现在……姬无瑕也说不清楚。想复位吗?想回家?还是更想跟公孙衡在一起?
郑珉也不催他回答,而是从桌下又掏出一张漂染的彩纸来,修长手指飞快折了一只七彩小鸟,递给姬无瑕:“拿着吧,孩子。”
姬无瑕道:“我……”
郑珉道:“顾神医大慈大悲,你们母子是我和衡儿的恩人。就算你再怎么欺骗衡儿,这只小鸟也是你应得的,拿着。”
姬无瑕小心地接过那只七彩小鸟。
“况且,”郑珉道,“你若能骗他一辈子,又怎么不算真的呢?”
郑珉淡淡道:“郑某不配这么要求你,但衡儿叫我一声郑叔,我不得替他求你,求你骗他一辈子。不是骗他你是小公主,而是骗他你对他是真心的。”
“我对他是真心的。”姬无瑕最后郑重道。
郑珉注视着姬无瑕的双眼,道:“我姑且信你。”-
稍后公孙衡净了手,回来接姬无瑕时,姬无瑕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公孙衡诧异道:“无瑕,你怎么了?”
郑珉笑而不语,道:“你们聊,我先去做鱼。”
郑珉走了,公孙衡坐下,怕自己手还腥,小心翼翼地用指甲盖拈着那只灰色折纸小鸟,问姬无瑕:“郑叔给你了不曾?”
姬无瑕忙将彩色小鸟拿出来给他看,道:“给了。”
“那你可要收好。”公孙衡满意了,似乎这就是他们能相伴一世的保证。
“那么我就……”公孙衡道,“无瑕,其实你可能早就知道了,我……”
姬无瑕道:“衡哥。”
公孙衡:“嗯?”
姬无瑕:“你先别说,好吗?”
公孙衡蹙眉:“怎么了?”
姬无瑕:“算我求你啦。咱们今晚再来这河边吧,就来这里。我看这附近景色不错,还想夜里再来看看。”
公孙衡道:“当然可以,但首先……”
姬无瑕又道:“另外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秘密?”公孙衡迷惑道,“什么秘密?”-
下午,姬无瑕转了一大圈,在松翠楼揪住了喝酒的公孙和,跟他敲诈到一两银子。
随后,姬无瑕去城内的成衣铺,买了一套少年人常穿的浅蓝色男装、莹白色腰带,连带一抹纱织的束发带,夏日里系着轻飘飘的,清爽可人。
他付好钱,打包回将军府时,竟然注意到从不走路、只在天上飞的聂染走在大路上。
他一回头,聂染像条会飞天遁地的狗一样,提着匕首灰溜溜地跟着。
姬无瑕回屋内换衣服,聂染就照例捂着眼睛,蹲在桌子上。
聂染道:“你要做什么?怎么换回男装了?”
姬无瑕道:“我晚上要出去。”
聂染道:“我知你要出去,你要跟公孙衡摊牌了?”
姬无瑕动作一顿,道:“摊牌?或许吧。”
聂染道:“殿下……难道你,要跟他表白?”
姬无瑕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聂染脑回路不知怎么转的,蹲着想了一会儿,控诉道:“杀那个法师明明就是我的功劳,这公孙衡抢我风头。”
姬无瑕道:“什么你的我的,你的风头就是我的,公孙衡的也是我的。”
聂染被绕晕了,坐着扒拉手指。
稍后,聂染突然反应过来了,问:“你该不会真喜欢他吧?”
姬无瑕:“啊?”
聂染:“你喜欢他是不是?所以偏袒他。明明大家都有风头出,但你就是喜欢他。你来临涛城时本来只想骗财骗色的!”
姬无瑕道:“财色当然也要骗。”他套衣服的手停了一秒,喃喃道:“可是我也好想喜欢他啊!”
聂染问:“什么叫喜欢?”
姬无瑕道:“等你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啦。”
聂染道:“我有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你。”
姬无瑕指着他道:“你给我闭嘴。”-
已是初夏了,天黑得有点晚,姬无瑕坐立不安地等到日落,才穿着男装来到河边。
他一时没有找到公孙衡,正四处张望之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姬无瑕转头一看,许久未见的杜姜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杜姜?你怎么来了?”姬无瑕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忐忑。
杜姜道:“怎么,我不能来?”
姬无瑕还记得,昨日杜姜也出现在养成列表里,说明他早就来了,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自己,不知是因为打仗的兵荒马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这杜姜的心眼可实在是太多了,比公孙衡和聂染加起来还多。
但杜姜笑得人畜无害,另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也起到了一定的消除姬无瑕戒心的作用。
姬无瑕道:“这刚打完仗,你就赶着进临涛城,做生意还是找人?”
杜姜用一把新的羽毛扇指着他,道:“确实是来找人的。”
姬无瑕注意到他换了一把扇子,但同样缀满了硕大的珍珠。可能把杜姜哄开心了,找他直接要钱也是个办法?不用等刘白白家出钱赎人。
姬无瑕于是姑且对着杜姜露出了一个面对金主的礼节性笑容。
杜姜反而把扇子收了,笑道:“现在不能给你。”
姬无瑕马上转身就走:“你谁啊,不认识!”
杜姜追着姬无瑕走在河边,姬无瑕道:“我很忙,你不要缠着我。”
杜姜道:“我有要事要禀报您呢,殿下。”
姬无瑕:“去你的!别影响老子表白!”
杜姜道:“哎哎哎!”并拉住了姬无瑕的衣袖。
姬无瑕转身把他甩开,余光突然看到杜姜衣襟上有一道鲜红的血迹,似是刚流出来的,还在不断延长。
姬无瑕:“!!!”
杜姜低头,也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血,好像同样吓了一跳。
杜姜道:“啊我衣服脏了。”
何止是脏了,姬无瑕心道。姬无瑕不情不愿地说:“你受伤了吗?要么……我带你去城中医馆包扎一下?”
杜姜道:“不必了。殿下,我知道你想跟公孙衡在一起,但你们是无法长久的!”
姬无瑕:“关你屁事。”
杜姜道:“言尽于此,你早晚还是会跟我走,不如少受点委屈。殿下……”
姬无瑕不听他的,一溜烟跑了-
小河日落,姬无瑕终于跑到了郑珉的画舫附近,却发现画舫这次停在对岸,公孙衡则静静站在岸边。
两人隔河相望,公孙衡看到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艳与错愕。
姬无瑕的心脏在胸腔中沉沉跳动,带着一丝钝痛。
黄昏时分,河上画舫都点起了灯,姬无瑕与公孙衡隔岸相望。一条船呜呜地开过去,扯断他们之间的视线。
姬无瑕的紧张到了顶点,公孙衡分明看见他了,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姬无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从桥上过河,走向公孙衡。
他其实很担心公孙衡突然抱着河边栏杆,吐上个三天三夜,或是拔出剑来给他个一了百了,但公孙衡只在灯火阑珊之中,静静地低头看他。
姬无瑕走到他面前,公孙衡缓缓开口:“我以为顾神医只有一个女儿,想不到竟还有个儿子。”
姬无瑕一口气堵在胸口:“……”
公孙衡侧头端详他:“你是来找你姐姐的吗?你们姐弟长得一样好看。”
姬无瑕:“我……”
公孙衡又道:“你姐姐他还没来,我是你姐的……不,我只是他的一个普通仰慕者。”
姬无瑕本以为公孙衡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就不必再多说,可到了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公孙衡若无其事地牵起他的手,道:“先上船吃点点心。你姐还没来,我得等他,不能走。”
他们上了郑珉的船,晚班换了另一个小二待客,认得公孙衡,道:“将军,这是你书童吗?”
公孙衡道:“别瞎说,这是我小舅子。”
小二诧异道:“公主殿下的弟弟?那,那岂不是个皇子?”
小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但公孙衡也不答他,只吩咐他上几碟小菜、热茶,还要了壶酒,但只要一个酒杯。
“小孩儿不能喝酒。”公孙衡解释道,“你姐可凶了,会拧我耳朵。”
桌上一盘白虾,公孙衡自斟自饮,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姐话多,早上还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只是有个弟弟。”
姬无瑕郁闷得快失声了,他既怕一开口,公孙衡就听出弟弟就是姐姐,又怕他听不出来。
公孙衡接着道:“不必担心,不论你姐弟是谁登基为帝,都会得到公孙家的支持。虽然我娘、我叔叔可能会考虑对家族地位的影响,但我支持你们不是因为利益。”
姬无瑕尽可能压着嗓子,道:“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你喜欢我……姐吗?”
公孙衡温柔地说:“自然喜欢。这世上能有人不喜欢他吗?人人都爱天上的明月。”
姬无瑕怅然道:“你把她想得也太好了。”
公孙衡道:“他就是这么好。但明月不会只属于一个人,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姬无瑕不敢去细瞧公孙衡的脸色。虽然他已下定决心要向公孙衡坦白,但此情此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姬无瑕又问:“那你也喜欢我吗?我们年龄、身材相似,声音也差不多。”
公孙衡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道:“不喜欢。”
姬无瑕很是意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
周遭酒客船工来来去去,喧闹之中,姬无瑕刚要说些什么,他们身边正抬上船的一筐鱼却翻倒了。其中一条最大的鱼宁死不屈,扑棱一声投水自尽,河水溅了姬无瑕一身。
公孙衡下意识地赶紧站起,俯身越过矮桌,用一块手帕给他揩脸上的水珠。姬无瑕顺势摁住公孙衡的手,把他的手摁在自己脸上。
姬无瑕蹙眉,不满地盯着公孙衡:“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公孙衡道:“我不配喜欢你。”
姬无瑕闻言才缓缓放手,任由公孙衡坐回去。
两人就这样无语对坐着,公孙衡饮了三杯酒,将杯子随手放下。
苍穹渐如玄墨,河上的灯火却愈发辉煌,照耀天际。画舫开过一座桥下,姬无瑕看到桥上杜姜正在向下张望,看他们的热闹,并不断摇头苦笑。
去尼玛的幸灾乐祸的东西,姬无瑕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姬无瑕的视线回到公孙衡身上,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你该喜欢我,我比我姐差了什么?”
公孙衡道:“殿下,我已说过了,非是你不好,只是臣不配。”
姬无瑕耐心地说:“你现在接受不了,我能理解。既然出兵还有至少两个月,我可以等你慢慢接受,再不济,可以等我登基后咱们再成婚也不迟。”
“咱们不会成婚了。”公孙衡道。
什么东西?姬无瑕的怒火突然就爆发了,将面前的桌子一推,起身大吼道:“难道你之前对我的一片深情都是假的?!是演出来的?!我问你,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吗?!”
公孙衡道:“殿下,你先前并未言明……”
“可以啊公孙衡,”姬无瑕根本停不下来,“喜欢不喜欢,都是你说的算,收放自如!你们公孙家本来就都是这种人!我算是看透了!”
公孙衡也不分辩,坐着任姬无瑕骂。姬无瑕想如剧里常演的捉奸一般,将面前的热茶泼他脸上,摸着茶杯又有点烫手,舍不得。
整个嘈杂的画舫酒楼都被他的吼声镇住了,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姬无瑕站着,手里还摸着茶杯,公孙衡坐着。全场针落可闻。
一楼酒客都不敢说话,二楼的则开始窃窃私语:“又是公孙家的呀,招惹了少年郎后始乱终弃,这出戏我在松翠楼见过好几场的。”
小二赶忙跑过来打圆场,道:“殿下,殿下,您别发怒!老板请您换件衣服,去三楼休息下,这顿酒他请了!”
姬无瑕一时骑虎难下,既不想放过公孙衡,又不想闹大,奈何公孙衡软硬不吃。
姬无瑕道:“你喜欢的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份?!”
公孙衡有点懵,弱弱地问:“皇子公主,身份不是差不多吗?”
姬无瑕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只好纠正道:“是‘到底喜欢我的人还是我的性别’。”
公孙衡:“……”
姬无瑕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要自欺欺人好吗?你看看我,我是个男的就不可爱了吗?”
姬无瑕伸手揪着公孙衡的衣领,迫使他抬头。画舫内虽人人都认识公孙将军,却没人敢上来解救。
众目睽睽,但姬无瑕也顾不上面子了,索性便去亲公孙衡的嘴唇。
公孙衡猛地将他一推,“撕拉”一声,姬无瑕把公孙衡的衣领扯下来一块布。
姬无瑕:“……”
公孙衡一瞬间眼圈发红,转身对着船舷外狂吐了起来。
姬无瑕万念俱灰,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衡夸张而荒诞的反应。
“将军喝醉了。”郑珉下楼来,对四周的酒客们宣布。
“啊哈哈哈将军也难免喝醉啊!”酒客们赶忙打哈哈圆场,四周气氛无比欢乐,仅仅是河水里留下一道含有酒精的呕吐的痕迹。
最后还是郑珉驾车把他们送回去的。将军府门口,公孙和大惊:“怎么喝成这样?”
姬无瑕有点想去扶公孙衡,但公孙衡躲开了他,自己摇摇晃晃地进了府。
公孙和又看着姬无瑕道:“你们出去干嘛了?咦,嫂子,你怎么穿男装?”
姬无瑕道:“别叫我嫂子!”
“不过你穿男装真好看啊!”公孙和又道,“郑叔也来了?你们去郑叔家喝酒了吗?”
公孙和跟郑珉攀谈起来,郑珉瞟了姬无瑕一眼,见他垂头丧气的,于是莞尔一笑,也不多作解释。
姬无瑕简直万念俱灰,也没答公孙和的话,只是麻木地走回自己的小院,手里还攥着那块深蓝色的布料。他并不清楚,自己刚毁了公孙衡唯一一件贵重衣服。
聂染在屋里等他,问他怎么不开心,姬无瑕脑袋埋进被子里,尽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锐爆鸣。
聂染改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姬无瑕,问:“他不喜欢你啊?”
姬无瑕有气无力地道:“别说了,不喜欢就算了吧。”
聂染眉间冰冷气息一闪,道:“我去杀了他。”
姬无瑕把被子掀开,哭笑不得:“哎哎干嘛呢,人家不喜欢我就要杀啊。”
“当然啊。”聂染道,“喜欢你是这世上的真理,是我们所有人活着的意义。”
姬无瑕突然觉得心中一动,聂染好像若无其事间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话。如果这世界真是乙游的世界,其中的人可不就是为了爱主控活着的吗?
姬无瑕忍不住问:“为什么?”
聂染茫然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是活着的意义’?”
聂染道:“啊,这是掌门说的啊,我师父。我师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和光派掌门,白璧公主名义上的外公。姬无瑕心中疑惑顿生:他是什么人?他是否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
姬无瑕问聂染:“你能带我回和光派一趟吗?”
聂染答道:“你想回去吗?随时可以,就是要走很远。和光山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你又不会瞬移,可能得走……两三个月吧?”
姬无瑕举棋不定,去和光派虽然可能可以解答他的一些疑惑,但临涛城还有公孙衡的问题没解决,紧接着还要起兵夺回帝位,他现在只怕走不开。
而且要回家,还有更简单的登基的路,毕竟登基是游戏的主线剧情。如果无法成功登基,再考虑去和光派也不迟。
姬无瑕道:“罢了,以后再去。”
聂染道:“真不杀公孙衡啊?”
姬无瑕道:“不杀吧?我再感化一下试试。”
聂染道:“那你别喜欢他了。你若是想要男人陪睡,我可以陪你睡啊!”
聂染掀姬无瑕的被子,姬无瑕裹得紧紧的,像一条毛虫,怒吼道:“滚蛋!”
聂染于是只好又飞回房梁上蹲着。
第36章 公孙衡:300
第二日, 姬无瑕睡眼惺忪地去吃早饭。爱情可以没有,但早饭是万万不能不吃的。
他透过窗子,看到厅里的公孙衡换了件衣服在扒饭, 旁边姬玲琅掐着腰,拎着他那件没了领子的漂亮长袍。
姬玲琅正指着他鼻子骂:“人家断袖, 你断领子!这么贵的衣服都弄破了, 糟蹋东西!”
公孙衡和旁边的公孙和都不敢回嘴, 低头老实吃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姬玲琅恨铁不成钢,“男的怎么你了?皇子比公主哪里不行?没用的东西,你看你弟怎么就行?!”
公孙和道:“啊, 我可以随便找小受了吗?”
姬玲琅大怒:“你找的哪个不是赔钱货?!不行!”
公孙和嘟哝了一会儿, 敢怒不敢言。
越是坏事传得越快,看来姬无瑕是男的的这件事,公孙家已经全家都知道了,而且,姬玲琅对此的态度大为喜闻乐见,毕竟一个皇子的利用价值, 可比公主大多了。
姬无瑕欲言又止之际, 姬玲琅看到他在外面,热情地迎出来:“哎呀皇子殿下,招待不周,快快来吃饭吧!”
姬无瑕吓了一跳, 道:“还是算了!我我我今天出去吃!”
姬玲琅还待硬拉, 聂染从树上跳下来,拿匕首指着她, 她只好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姬无瑕不敢跟公孙衡搭话,怕他早饭白吃, 灰溜溜地跑走时,听到姬玲琅大声吩咐:“给殿下收拾间干净屋子,这次不要在衡儿旁边的,搬走!越靠近老三越好!”
姬无瑕:“……”
他逃到早市上买包子吃,卖包子的大妈慈祥地看着他:“三个包子还不够啊?少吃点吧,长太高就没有小姑娘的可爱样子了,不讨将军喜欢呢!”
姬无瑕:……这大妈什么意思,还故意戳我痛脚?!
聂染掏出四个铜板付钱,一本正经道:“我家殿下爱吃几个包子就吃几个。”
姬无瑕观察大妈的神色,可能确实不是讽刺他,是真的关心,也只好罢了。
他愤怒地啃着包子,沿着长街走向军营。姬无瑕对这地方可挺熟悉的,前面天天来呢。这会儿,他就坐在校场边一边吃包子,一边看士兵们出早操,欣赏小麦色的肌肉美男们下饭。
“啊殿下来了!”士兵们轰然炸裂,队伍都排不齐了,伍长训斥了好几次才稳住队形。
“殿下,”有穿铠甲的军官过来,单膝跪在他面前,进谏道,“您跟将军快成婚了,得为名声着想,不好再在男人堆里抛头露脸了——穿男装也不行。”
姬无瑕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封建思想呢。
他穿的虽然是男装,但公主形象深入人心,影响确实不好,没办法又只得走了,总不能现在就明说自己是男的,否则跟公孙衡的婚事只有更难办。
姬无瑕感觉到一种做女孩的艰辛。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公孙衡接纳自己?不就多了点东西吗?姬无瑕有些后悔了,不该这么草率摊牌的。他想对公孙衡坦诚,但坦诚换来的不一定是真爱,还可能是避之不及。
姬无瑕想,还是得揪着他说说清楚。
他回到将军府门口,却发现公孙家的十四叔鬼鬼祟祟地在府门外徘徊。
姬无瑕对这十四叔的印象不多,但还记得个把月前他抢东西,被自己用玉玺砸了个大包。这明显不是啥善缘,姬无瑕便想绕道走。
想不到十四叔就是冲着他来的,上来拦住他,放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殿下!”
姬无瑕只得停步。
十四叔道:“臣想给殿下献个宝。”
姬无瑕看在他好歹是公孙家人的份上,勉强搭理一下:“什么宝?”
十四叔取出一大张纸,给姬无瑕看上面的印鉴一般的八个大字。
姬无瑕一愣,这八个字他虽然不认识,却能隐约看出,这就是玉玺上刻的字。
十四兴奋道:“臣发现,臣上次昏死过一次之后,后脑勺竟长出了一块玉玺!”
他转过去给姬无瑕看剃光的后脑勺,竟然一个月还没完全消肿,上面还隐约有红印泥的痕迹。
“您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吉兆啊!天大的吉兆!”十四摸着头道,“还好我是个平头,正适合承载这块玉玺!”
姬无瑕:“……”
十四:“这块玉玺诞生在我老公孙家,不正说明您拥有天命吗?这玉玺一定是上天给殿下您准备的!”
姬无瑕:“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砸你脑袋的石头,刚好长成了玉玺的纹路呢?”
十四:“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殿下您看,这样您就不用跟我侄子公孙衡纠缠了,玉玺在手,还兼有复活异能,最重要的,您就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还是个皇子,找谁辅佐登基不是找呢?不必偏偏在那个不识相的公孙衡身上吊死啊!”
姬无瑕往屋内走,十四连珠炮般劝姬无瑕:“您带我走,我肯定好好侍奉您,定不会像公孙衡那小子推三阻四的!”
“人就不必了,脑壳倒是可以带走——聂染!”姬无瑕仰天大叫一声,聂染匕首的辉光爆闪,就要一刀将十四的脑壳切下来。
十四吓得大叫逃窜,姬无瑕又觉得万分索然无味,道:“赶走就行,别追了。”
聂染道:“这公孙家的人对你都没安什么好心。”
姬无瑕喃喃道:“可我相信,公孙衡他一定还是爱我的。”
聂染做了一个“无所谓,随你”的手势。
目前攻守之势易,本来是公孙衡喜欢姬无瑕,偏要支持他登基,而公孙家的人不同意;经过复活异能、公主变皇子这两轮意外,现在公孙家的人同意得不得了,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反而公孙衡不愿跟他成婚,总是躲着他。
我倒要看看你躲到什么时候去。姬无瑕听到公孙衡的声音在正厅,便主动凑过去看。
厅内,公孙和抱着一个陌生的少年亲吻,两人椅子就放在厅堂正中,而公孙衡坐在一侧,面无表情地看。
“这是干嘛呢?”姬无瑕问。
“奉我娘的旨意,给我哥治病。”公孙和答道。
这明显是一种崆峒的脱敏疗法,公孙衡身旁放着一个盆,给他时不时吐用的。
公孙和抱着那少年也不甚亲密,两人就单单抱着,做个样子,也没什么轻薄的动作,每隔半刻钟机械亲吻一次。
姬无瑕已经麻了,经观察发现公孙和抱着的少年,居然还不是前几日见过的那位。
他怀里那少年道:“三爷,一个钟一两银子,还续钟吗?”
公孙和道:“续!这还没完呢!”
那少年又道:“这是抱着的价钱,亲嘴半两,买二赠一哦。”
公孙和道:“好,没问题。”
姬无瑕:“?”
公孙和解释道:“这位是我从松翠楼雇来的,花名叫做‘小菊花’。”
姬无瑕:“松翠楼竟还有这生意?你为什么要雇?前几日在军营休息室里看到跟你亲嘴那个呢?”
公孙和道:“那少年是我的心头肉,我可不舍得给我哥抱!哦对了,我打算让我哥先看我,初步适应一下,等会儿就把他塞我哥怀里继续适应来着……”
姬无瑕肉眼可见地脸色变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公孙和赶忙打哈哈道:“既然你来了,自然就不必了,不必了……”
公孙和把小菊花换了个边抱着,省得挡他跟姬无瑕说话,又道:“要么你去让我哥抱着你呗?”
姬无瑕冷冷道:“不了,不想让他难为自己。”
公孙衡在旁道:“不为难啊呕呕呕呕呕……”
姬无瑕:“……”
只姬无瑕看的这会儿,公孙衡就往盆里低头了四五次,茶水也喝了一整壶,否则快没东西吐了。
姬无瑕愤怒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公孙衡虚弱地说:“没有,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生理反应克服不了……”
公孙和道:“哎呀没办法,我娘还打算让你们赶紧成亲呢,让我哥当稳了这太子正妃。要么我去松翠楼,跟老板买点助兴的药,你俩试试?”
姬无瑕崩溃道:“松翠楼怎么什么都经营?!不不不不是让你现在去,别去,哎!”
公孙和把小菊花放下来,小菊花道:“真要吗?不用去我们酒楼,我带了全套,三两银子一包。”
姬无瑕:“……”
这药居然还挺贵的!
公孙和道:“不用担心,我娘说她出钱。”
姬无瑕:“……”
姬无瑕不是担心钱,只是有点心疼公孙衡,万一除了吐之外,又增加了点别的毛病呢?比方说阳痿。
但他又有点忍不了的愤怒,他可能是史上最惨的乙游主控了,心仪的男主一见他就吐。从这个角度上讲,要是公孙衡阳萎了正好,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姬无瑕暗挫挫地在心里扎小人,但表面上还给公孙衡续了一次茶水。
“那你们慢慢适应哦。”姬无瑕阴阳怪气地说。
然而姬无瑕刚走,公孙衡便起身要走,不玩了,茶水也不再喝。
公孙和有点纳闷:“哎哥你要做什么去?”
公孙衡道:“还有军务要处理。”
公孙和:“我难得雇个人来,一次多治一会儿呗?”
公孙衡:“我没事。”
公孙和:“我不信。”
公孙和搂着小菊花要亲,小菊花捏住他的嘴,道:“要给钱,一两。”
公孙和道:“好好好。”他也不细算,反而是一旁的公孙衡讨价还价:“你刚才不还说半两?对了,还有买二送一送的那一次呢?”
小菊花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有病的将军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于是改口:“那这次算送的吧。”
公孙和与小菊花噘起嘴,对着猛亲了一口。
唇分,公孙和大惊:“哥,你真的好了?”
公孙衡神态镇定,脸色也不发青,淡淡道:“就说没事了呀。”
公孙和一头问号,还未细问,便有侍卫来通报,有人求见镇东将军。
送进来的名帖上,贴满了昂贵的镂空雕花金箔-
江阴城主、富可敌国的江南商盟盟主杜姜打扮得像个花孔雀一样,摇着扇子进了镇东将军府。
穷逼公孙家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丫鬟很有眼色,给他倒了一杯一片茶叶都没有的凉水。
“杜先生有何贵干?”公孙衡问。
“实不相瞒,公孙将军,”杜姜一脸矜持微笑,“我此行来,是打算带白璧公主走的。”-
“啊啊啊他到底怎么回事?!”姬无瑕在屋内的床上翻来翻去。
“我去给他一刀,省得你心里烦。”聂染道,“往哪儿捅你说的算。”
姬无瑕的翻滚马上停了,道:“你打不过他。”
聂染抱着匕首,道:“是你希望我打不过他吧?”
姬无瑕眉头紧锁地躺在床上,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讲不定公孙和的想法真的能行呢?用一点药……一旦成功一次,后面是不是就好了?可以HE了?
这个念头在姬无瑕心中萦绕不去,究其根源,其实是因为,有些东西太甜蜜,他实在太想要得到,比如说毫无保留的爱,或者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钻石王老五攻。
而这些东西,可能是作为现代男大学生的姬无瑕,毕生也无法企及的,但在纸片人的世界里,他大可应有尽有。
正在他犹豫又心动的时候,侍卫来请他再回正厅去,只因将军有要事与他相商。
姬无瑕一头雾水,回了正厅,发现杜姜坐在厅里。
“你怎么又来了?”姬无瑕正有点欲求不满,很不待见杜姜。
杜姜慢悠悠道:“我已与公孙将军谈妥了,请公主殿下去我的江阴城小住几日。”
“为什么?!”姬无瑕倏然就怒了,他刚不在一会儿,这两人居然就谈妥了?你们两个有什么猫腻吧?!
公孙衡道:“去一趟江阴城,对殿下复位大有裨益……”
姬无瑕道:“我没问你!我问这只老狐狸!”
杜姜柔声道:“公孙将军,还是让我来说吧。不知殿下是否知晓当今天下的局势。”
姬无瑕:“我……”
他发现自己来了好几个月,且是要登基的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晓。这真是一件怪事,按理说,就算教学楼新换了个扫地大妈,或是食堂上个了月饼炒番茄的新菜,以他的八卦程度,也是第一时间知晓的。
为什么会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姬无瑕陷入了沉思。他只知道皇后是他登基的主要敌人,但按理说,这种夺嫡之战里,有十几二十个竞争者都算少的。
杜姜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似乎有点嘲讽的意思,道:“你不知道吗?”
公孙衡淡淡道:“你得尊称公主为殿下。”
姬无瑕:“?”
杜姜马上又变回笑靥如花,道:“既然不知道,就让我为殿下稍作介绍哈。”
那危险的氛围一闪而逝,杜姜道:“如今的江北,大体上以皇后为尊,但三位上将军都不听她的,太宰、太史、太祝又各有心思,可以说是乱成一锅粥。”
姬无瑕试图提前勤政:“详细说说?”
杜姜道:“太宗段家与太宰舒家有姻亲,但段太宗本人又支持皇后上位,与舒太宰目前是洛阳城的两大势力。”
姬无瑕:“唔。”
“三位世袭的上将军分别驻扎在临涛城、垚城、白帝城,公孙家明确支持您,殿下,袁家暗中与大长公主有旧,陆家则态度暧昧,正在做墙头草。”
姬无瑕:“……”
“太史王家与陆家有姻亲,太祝与皇后出身的刘家有姻亲,舒太宰接了一位远房的宗室姬彻进都城,看着是要作为拥立对象。”
姬无瑕茫然道:“有多远房?”
杜姜道:“他祖上是我大周十二代之前的高祖陛下的私生子,灵牌不在祖庙之内。”
姬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姜下了结论:“也就是说,多半是假的宗亲啦。”他热情地问:“以上您都记清楚了吗?”
姬无瑕:这能记得住就有鬼了!
姬无瑕心想,虽然满世界都是想要夺权的人,但他们大部分还是要找个姬家的拥立对象的,没有这么明晃晃就夺权。于是问:“我还有更近一点的亲戚吗?”
杜姜道:“姬家的男丁只剩下您……”
公孙衡虽不说话,却在旁咳嗽了两声。
杜姜改口道:“公主还剩下您和大长公主,但男丁只有楚王了。”
“楚王。”姬无瑕一脸痴呆。
杜姜道:“楚王是先帝的三代堂弟,与殿下您亲缘不近也不远。”
“啊。”姬无瑕说。
杜姜又道:“但无人会拥立楚王,只因他势力够强,不需要人拥立。雪中送炭的拥立才叫拥立,才能从中获利,锦上添花的一文不值。”
杜姜意味深长地看了公孙衡一眼,公孙衡没有反驳。
杜姜道:“而整个江南都是楚王的天下。”
姬无瑕奇道:“他的势力这么大?整个江南?那岂不是占了大周粮食人口的一大半?”
杜姜道:“怎会占了一大半?江南地域虽大,但蛇虫遍地,耕地有限,民智不开话说,甚至语言不通。当年楚王的一支也是被贬过去的。”
姬无瑕:“?”
稍后他意识到,自己是按现代中国的版图来算的,在这个架空的大周,政治经济的中心都还是中原,即洛阳左近。
“好吧。”姬无瑕道。
杜姜道:“曾经您的母亲,和光派顾小月仙子,游历时也曾路过江南,与楚王对谈一番,劝他改种更适合江南水土的稻米,保证他三十年内风调雨顺,人丁兴旺,而如今确实也应验了……”
杜姜露出回忆的神色,姬无瑕道:“你见过她?”
杜姜道:“见过啊。”
姬无瑕道:“三十年前?你几岁啊?”
杜姜笑道:“当时六岁,如今三十有六,不像吗?”
是真不像!如果杜姜把他那种老狐狸的坏笑收一收,可能就跟个大学实验室里的师兄差不多。
姬无瑕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三个男主该不会个个都与白璧公主青梅竹马吧?
萧骁有白璧送的布娃娃,又送了白璧耳环,那耳环如今其中一只还在姬无瑕耳朵上;公孙衡与白璧有抱抱相救的缘分,又有婚约;不知这杜姜有什么?
姬无瑕问:“那你以前暗恋我吗?”
公孙衡:“……”
杜姜笑得不行了,道:“殿下,三十年前,那时候还没有您呢!”
姬无瑕一想也是,顾小月去江南的时间只怕是在她到洛阳之前。
姬无瑕道:“唔,现在我清楚天下局势了,你们再接着说,为什么我要去江阴?江阴不是在江南吗?你们要我去楚王的地盘?”
杜姜道:“确切地说,江阴确实不属于江南。”
姬无瑕道:“别忽悠我,山南水北为阳,什么没文化的文案也不会写江阴在江北的。”
杜姜道:“好说,江阴城确实在江的南边,但不属于江南。因为在三十年前,还没有江阴城。”
姬无瑕已经发现了规律,这种时间对得上的事件,肯定跟顾小月脱不了关系。
杜姜道:“顾仙子见到楚王时,楚王正打算以三百对童男童女祭天。”
公孙衡道:“早在高祖时期,大周就明令禁止了人祭。”
杜姜冷冷道:“但江南本地生的南蛮子不算人,而且只要拿钱就能买得到,想买多少买多少。”
“所以我娘就救了你们所有人是吗?”姬无瑕问。
杜姜停了一下,意外地看了姬无瑕一眼。
“六百人。”杜姜道,“她以和光峰仙人的名义,许楚王三十年风调雨顺作为交换,让他不要杀我们,楚王答应了。随后,楚王不想养活这六百个小孩,试图将他们遣散回家……”
杜姜正色道:“但他们已经没有家了。有些是家破人亡被人贩子卖的,有些是被父母卖的,最后大家都说好了不回去,在江岸边共同生活。”
“是为江阴城的雏形。”杜姜道,“六百个小孩,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二岁。”
姬无瑕:“……”
杜姜道:“后来我们长大了,就把城建在了江边,虽然靠近楚王的领地,中间却还隔着一条长江的支流。”
姬无瑕诧异道:“你们怎么建的?”
杜姜道:“都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什么学不会?自己种田打鱼,保证温饱之后,再学石工、木工,盖房子,建城。十年之后有了闲钱,再攒钱送其中聪明的人去读书。”
姬无瑕若有所思,杜姜道:“毕竟大家都是孤儿了,也不分你的我的,六百人,一开始只攒出了一个人的读书钱。那人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念了几年开窍后,便挖空心思带大家经商,倒买倒卖。也着实是运气不错……”
姬无瑕接道:“……那人心思通透,极富商业头脑,后来他就成为了江南商会的会长、江阴城主,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杜姜笑道:“不错。听完我的故事,公主殿下想去江阴城了吗?”
姬无瑕道:“我只想让你掏点钱出来。你现在拥立我,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今后国泰民安,江阴城的生意有大周为后盾,大可再上一个台阶……”
杜姜道:“我正是来拥立您的呀。但是除了钱,您还需要召集一些江南的才子才女,帮您筹划军政要事……”
姬无瑕道:“你可真做得一手好生意,有了钱之后,又要借钱开路,将江阴城的势力打入大周政局?”
杜姜叹气,道:“我自然是为了推介我那五百九十九位兄弟姐妹,只有我一个人得利的生意,怎么算一本万利呢?”
第37章 公孙衡:300
杜姜算计得坦坦荡荡:姬无瑕想登基, 可以花他的钱,但也得用他们江阴城的人,这是一门生意, 也是一场赌局。若是他赢了,至少以后不用再活在楚王的阴影之下, 江阴城只怕要成为这寰宇之中的一股新兴势力。
这对姬无瑕自然也是很好的, 毕竟他又没真的学过治国, 不论是登基前的政斗,还是登基后的朝政,都需要一批专业人士。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转头看了眼公孙衡。
姬无瑕看公孙衡的意思, 公孙衡向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在,却没有任何后续表示,而杜姜则在不断争取:“我打算给公孙将军送万两黄金以及五十万石粮食,以助镇东军入主中原,给殿下登基铺路。然而还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目前江阴往江北的水道是楚王掌控的, 我很难在短时间内运输这么多东西。”
姬无瑕又看公孙衡。
公孙衡斟酌道:“咱们确实需要这笔钱。”
全场寂静无声。公孙衡等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殿下跟杜城主先去江阴,我稍后处理完临涛城的备战后,再随侍左右。”
姬无瑕看着公孙衡,忿忿不平地想, 他想打发我走, 还用“稍后随侍左右”敷衍我。
杜姜左右看看,发觉事态不妙, 这氛围一触即发。姬无瑕以一种咬牙切齿的神态盯着公孙衡。
杜姜尴尬笑道:“公主殿下,公孙将军, 要么你们再商量一下?”
姬无瑕道:“商量什么?结果不是很明显吗?我现在还能说不去?”
杜姜小声道:“也可以不去的。”
公孙衡道:“我派了一支千人的卫队保护你们,让我三弟带队,去了江阴就在那边等,不必回来。”
公孙衡看了杜姜一眼,姬无瑕明白,他此举不仅是路上保护,也想向杜姜施压,让杜姜不要随意欺负自己,实在不行,公孙和还可将姬无瑕带回来。
初夏日光明媚,庭院里草木清香扑鼻,姬无瑕看向公孙衡正气凛然的剑眉星目,突然心生怨气,心道,你还有理了?!你想轻松打发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姬无瑕道:“你指望我说‘好的’吗?”
姬无瑕嗓音沉了下来,冷冷道:“你非要送我走,那你的人我也不要了。什么千人卫队,什么公孙和,统统不用!我就自己跟杜姜去!明日便启程!”
他这句话虽说的是“跟杜姜走”,但语气简直就像是“去砍死杜姜”。
杜姜在这紧张的氛围里简直像块电饼铛中被夹的烧饼,不禁退了两步,远离姬无瑕与公孙衡的连线中心,干笑道:“那,那我先走了,等殿下的答复。”
杜姜赶紧跑了。姬无瑕道:“公孙衡,我再跟你正式谈一次。”
公孙衡道:“好。”
厅堂上只有他们两人,姬无瑕道:“就在今晚。”
公孙衡道:“你说的算。”
姬无瑕也拂袖走了-
姬无瑕在松翠楼找到公孙和,公孙和正在楼里归还雇来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那个药给我买一点。”姬无瑕道。
公孙和道:“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老板,来一包销魂散。”
姬无瑕:“这什么鬼名字?!听起来像毒药啊!”
松翠楼老板道:“好嘞,承惠二两银子。”
姬无瑕道:“等等,你们外卖的人说是三两。”
老板道:“哎呀送货费啦,不要纠结。”
姬无瑕无奈,好歹是更便宜了,不是更贵,于是强迫公孙和掏了这笔钱。老板慈悲地看着公孙和。
公孙和道:“不要误会,不是我用啊!”
老板道:“懂的懂的,都这么说。咱这个药,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好的药了,吃完立时见效——就算七老八十了也能见效,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不释放,嘿嘿嘿,当心爆体而亡哦……”
姬无瑕:“这果然是毒药吧?!”
老板一时牛逼吹过了头,硬着头皮道:“不爆体而亡你找我,包退包换。”
姬无瑕:“……”
两人出来,在集市上转悠,公孙和又买了一个呕吐专用的夜壶,还有一条绳子,给姬无瑕备用。
公孙和道:“再买块抹布把他嘴堵起来?”
姬无瑕大惊:“千万不要,万一从鼻子里喷出来,人要窒息的!”
姬无瑕是现代人,明显比公孙和有安全意识,至于什么爆体而亡他是万万不信的。公孙和道:“那就先买到这里?作战计划是什么?”
姬无瑕道:“先绑人?再硬灌进去?还是先骗他喝?”
公孙和道:“先骗喝吧,否则整个将军府的人加起来也绑不住他。”
姬无瑕道:“有道理。”
于是作战的下一步,就是怎么骗公孙衡喝下去。
“这药好像有味儿啊……”两人在姬无瑕房间里瞎捣鼓,姬无瑕小心打开看了一眼,公孙和大惊:“别闻!当心中毒!”
姬无瑕道:“味道怎么这么大?这怎么偷偷摸摸给人下药?”
公孙和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买这个药的人都是自己吃的,不是下给旁人吃的,所以不在意气味。你是不是强制爱小话本看多了?”
姬无瑕:“……”
姬无瑕心想也是,原来自己已经走上了强制爱的不归路。
公孙和仔细研究:“下茶水里是不行了,酒可能还可以。”
两人像做化学实验的搭档一般,努力将油纸包折了个角,小心地倒入一壶酒里。
姬无瑕又闻了闻:“酒也冲不淡味道。”
公孙和道:“但已经放进酒里了,也没法重新提炼出来。要么先给他喝点普通的,喝醉了再灌这个,也发现不了?”
姬无瑕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把这壶酒悄悄收在屋内的矮几下,公孙和又送来了不少正常酒,于是姬无瑕便把下了料的放在一排的最左端,省得到时候拿错-
“你能分清哪壶是哪壶吗?”傍晚,聂染从房梁上下来,疑惑地挨个闻。
姬无瑕道:“你个瞎子别碰洒了……也别尝!”
聂染拔开瓶塞,用指尖沾了一滴,舔了舔,咣当一声中毒倒地。姬无瑕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怎么办!姬无瑕心想,不对啊,他这也不像吃了那种药的反应啊!
姬无瑕闻了闻聂染舔过的那壶酒,发现就是普通的酒。他又去试了试躺平的聂染的鼻息,结论是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一滴就醉的程度?姬无瑕有点无语。
姬无瑕拍了拍聂染的脸,感觉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但是自己请了公孙衡过来,还打算将他酱酱酿酿,总不能让聂染就这么在地上躺着。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跟公孙衡,额,然后聂染在旁呼呼大睡的场景,简直五雷轰顶。
太阳落山,看时间公孙衡快来了,姬无瑕慌乱之中,提着聂染的腿,把他塞向床底下,头向里,一手推一只脚底,就平行塞进去了。然后,姬无瑕将被聂染舔了一滴的酒瓶盖好盖子,重新放回桌下的那一排。
他放好的瞬间,公孙衡就推门进来了,时间刚刚好。
姬无瑕略有心虚。不知为什么,虽然他总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却总又心虚不断。
公孙衡在桌前坐下,姬无瑕主动给他倒了酒。
对,从右侧拿。姬无瑕还记得,下了料的酒摆在最左边,按照规律,正常的酒都从右侧拿,要拿特殊的一壶的时候从左侧拿,这样就不会拿错。
公孙衡喝了一杯酒,吁了口气。
“你明日就走了,我没有什么好的东西给你。”公孙衡道,“剑你又不会用,我的人你也不肯带走,唯有祝你此去一路顺风,万事顺意。”
姬无瑕欲言又止,道:“聂染武功高强,又懂仙术,他会保护我的,用不着你的人。”
公孙衡道:“聂兄弟是你的娘家人。他确实不错。”
此时被双方都认可的聂染正躺在床底下,睡得不省人事。
“出门在外的,”公孙衡又叮嘱道,“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总耍小脾气。杜城主虽然看着不是坏人,却不见得会无限包容你。”
你难道会无限包容我吗?姬无瑕想,以前我以为确实是会的。
姬无瑕自己也喝了杯酒,道:“我说明天就走,你难道听不出是句气话?”
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你留我,我就不走了。”
公孙衡道:“不,不能不走。”
姬无瑕:“……”
姬无瑕简直一口老血闷在心头。口头说服看来是无效了,姬无瑕只好给他再倒一杯,公孙衡又喝了。
姬无瑕道:“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怎么想?我是男的,难道就不是我了吗?咱们的婚约就无效了?”
公孙衡道:“你自然是你,自从你给我治病开始,我就从未想过此生会跟别人在一起。就算咱们无法成婚,我也会终生守着这婚约,不会另娶。”
姬无瑕忿忿道:“那我怎么办?”
公孙衡笑道:“你自然不必守约,毕竟还是我,嗯,是我的问题导致无法赴约的。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好了。”
姬无瑕道:“那我跟杜姜在一起了。”
公孙衡一时无语:“……能换个吗?”
姬无瑕蛮横道:“不换。”
公孙衡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想了想,道:“那也随你吧。”
姬无瑕:“……”
公孙衡叹道:“小孩子脾气。”
姬无瑕带着一丝醉意想:我就是小孩子,怎么了?我还要做更任性的事情呢。
姬无瑕的手在桌子底下摸来摸去,从左边摸到那壶特殊的酒,将壶颈捏在手中。
千万不要闻!姬无瑕刻意提醒自己,一旦闻了,就会被公孙衡看出来这酒有问题!姬无瑕手伸得老长,远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给公孙衡续了杯。公孙衡困惑地看着他,但还是老实地把酒喝了。
姬无瑕想,我得等一会儿,等药效发作再扑上去。一边想,姬无瑕一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长夜漫漫,星光浩渺,月亮升起来后,普天下的一切事物,都带着一种朦胧的、圣洁的美,包括聂染睡熟了翻身,从床下伸出来的一只脚。
姬无瑕道:“再,再干一杯吧。哎……”他感受到一种成年人的世界里求而不得的惆怅苦痛,不知不觉间,自己灌了自己不少酒。到最后,他差点忘了酒里有料这件重要的事。
他糊里糊涂之间,跟公孙衡又攀谈了许久,却完全不记得说过什么。突然,他看到公孙和的头顶,从公孙衡背后的窗子里缓缓探出来。
“得手了吗?”公孙和做了个口型,悄无声息地说。
姬无瑕傻傻地点了头。
公孙和赶紧比出个禁止的手势,不让他再做明显动作。
公孙衡道:“我怎么……怎么有点头晕?”
话音刚落,公孙衡便“咕咚”倒在地上。姬无瑕赶紧起身看公孙衡的情况,公孙和做口型:“药效!药效上来了!”
姬无瑕根本没看到口型,公孙和只得跳进来,蹲在旁边试探了一下他哥的鼻息:“还活着!”
姬无瑕感觉公孙衡的症状不大像吃了那种药,反而跟聂染差不多,像喝醉了。
公孙和道:“你摸摸看啊!”
姬无瑕:“摸,摸什么啊?!”
公孙和道:“就那里啊,我不能摸,我怕我哥醒过来揍我。”
姬无瑕拨开公孙衡的衣服,往下方看,公孙和赶紧转过去以示清白。
姬无瑕发现,公孙衡那个了……额,好歹是真的功能没问题,而且被自己摸了两把也没吐,直接跳过了呕吐的环节。
公孙和道:“那我可就走了,剩下的你会吧?不用我现场教学吧?你动作快点,我出去给你把风。”
姬无瑕:“这是在将军府里啊!到底要把什么风?!”
公孙和道:“可是不把风我也干不了什么啊!难不成还要帮你们凹造型?!”
姬无瑕幽怨地说:“其实我还是有点犹豫,不想用这种方式……”
公孙和急道:“你快上吧!求求了,都到这个程度了,不要半途而废,当心那啥爆体而亡!”
姬无瑕心想:好吧,总不至于现在打退堂鼓吧!
姬无瑕自己也醉得不行了,挥手让公孙和出去之后,就开始解公孙衡的衣服,但衣服结构太复杂,半天也没解开。
他无奈,回身抽了聂染的匕首出来,比划了一会儿。
“这次割哪里呢?可别揪领子了……”姬无瑕虽然醉醺醺的,但还没忘记上次的事故,“也别割扣子,这是什么紫珍珠扣的,弄丢配不上新的。”
但这扣子实在解不开呀?姬无瑕觉得,可能不处理上衣也行吧?毕竟不妨碍。只管下半身呢?但腰带也不能割,否则公孙衡明天怎么回去?会被全府上下嘲笑的。
还是用手解吧!匕首也没啥用,姬无瑕随手扔了。
“公孙衡啊公孙衡,你怎么就……不行呢?”姬无瑕奋力把他熊一样的身躯翻了个面,去扯他腰带背面。
“还是说,不行的……是我……嘿!”姬无瑕又吐气扬声,把他翻回来,省得拗到他直立的那个。
姬无瑕来回累了个半死,自言自语道:“回去得填玩家意见表,告诉主美,下次别设计这么纠结的男主服装,好看不好脱。”
毕竟乙游男主的衣服不用真脱,除了个别半遮半掩的诱人状态,他们即便里里外外七八层、扣子系到喉结,有需要的时候都是秒脱的。
姬无瑕好不容易终于解开了公孙衡的腰带,左右扒拉了两下,发现他里面穿着一件奇怪的服饰,只有正面有布料,好像是一个……素色的……连体的……肚兜……
姬无瑕:“……”
肚兜的系扣都在背后,一环扣一环,款式虽然简单,但却具有相当的贞洁保护效力,限制了不脱上衣就脱不了。
“妈蛋,‘哔——’策划在这里玩九连环呢?!”姬无瑕终于精神崩溃了。
“公孙和,进来给你哥脱衣服!”姬无瑕大喊一声,外面没反应。
“聂染,起来帮忙脱个衣服!”姬无瑕又去摇晃聂染的脚,也没反应。
姬无瑕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怒骂道:“算了,什么鬼游戏,男主都不爱玩家的吗?还得玩家倒贴?!退钱!退钱!什么,不能退?算了!算了!算了!”
姬无瑕开始撒酒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桌上的酒壶盖揭开,剩余的半壶酒往空中一泼,自己也顺势躺倒在地上。
于是这还算清凉的夏夜里,地上并排躺了三个人。姬无瑕喝过酒,虽对这个鬼游戏世界满怀怨气,心中却并不懊丧,仿佛进入了一种无爱又无恨的朦胧境界,只想引吭高歌。
但临涛城的夜里太静了,他并不能大声唱,否则会引发楼下宿管阿姨的河东狮吼。他只能躺在地上小声哼哼,像用一首小夜曲哄自己入睡。他很快便如愿以偿,进入了梦乡。
月凉如水,在姬无瑕睡熟后,公孙衡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想把姬无瑕抱回床上。但刚站直的一瞬间,他的裤子就“刷”地脱离了他的腰,只因姬无瑕先前解了他的腰带没管。
公孙衡赶忙扯住自己裤子,手忙脚乱,差点把抱着的姬无瑕扔出去。
他艰难地一手抱着姬无瑕,一手扯着裤子,把姬无瑕放回床上,给他盖上薄被,这才有余裕重新系好腰带。
然后,公孙衡又把床底的聂染拖出来,想了想实在没地方放,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总不至于跟让他跟姬无瑕睡一起,公孙衡还没有成人之美到这个地步。
不知聂染平日都睡哪里,难不成真睡房梁上?公孙衡只得给他垫了床毯子,让他依旧躺在地下。
做完这一切,公孙衡呆呆地在姬无瑕床边坐了一会儿。天色将明,公孙衡也坐不下去了,可能不久之后,姬无瑕就会醒来,出发离开临涛城,两人的缘分止于今日。
公孙衡捏了捏鼻梁,小声道:“殿下,无论如何,请你还是相信我的忠诚。”-
天刚蒙蒙亮,姬无瑕醒过来时,公孙衡已经走了。姬无瑕头痛欲裂,回忆起昨日的故事与事故,顿时想死,爬下床狂摇聂染。
聂染揉揉脑袋,问:“要起床吗?天还没亮吧。”
姬无瑕道:“今儿要出发去江阴。”
聂染也不问究竟,只道:“哦好的。这地上怎么洒这么多酒……这床毯子要带吗?”
聂染自觉地开始打包,姬无瑕道:“都不用带,咱们得快点走,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聂染道:“可现在还早呢。”
姬无瑕道:“我失恋了,失恋也就算了,还是对纸片人失恋,太丢人了,所以需要落荒而逃。”
聂染道:“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的男人多得很!早晚可以再泡上新的!”
两人都有几分宿醉,借着酒劲发癫。姬无瑕出去外面,问明了杜姜在城中落脚的地方,又自己去牵了自己骑来的小红马。这马在公孙家有专人养着,好吃好喝喂着,且是公主的马,又没人敢狠遛它,养得膘肥体壮,有些超重了。
从萧骁那里骑出来的马,竟然可以骑到江阴城去,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分离比马要快得多。
杜姜赶了马车来,亲自给姬无瑕驾车,将那匹小红马拴在车边,不用它拉车。聂染则又不见了。
“现在就走吗?”杜姜温柔地问。
姬无瑕掀开车帘,失落地望向后方,稍后见实在没人来追,才唉声叹气道:“走吧。”
“驾——”杜姜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摇头道,“想等的人远在天边,等也等不来,嗨,有缘无分那。”-
上午,公孙和本想收拾一下姬无瑕的东西,万一忘带了啥可以给他送过去,却发现公孙衡坐在那间屋子里,桌上放着《龙阳专用房中术》,还摆着一壶酒。
公孙和:“?哥你把这本书拿出来干嘛哟?”
公孙和探头看了看桌子底下,已经一壶酒都不剩,再闻闻仅余的那壶酒,顿时被一股熟悉的味道熏得差点晕过去。
公孙和震惊:“……这壶下药的酒怎么还在这里?!”
谁知道呢?或许是被某刺客掉了个包吧,但此时并无人知晓。
公孙衡:“哦,原来此时你也是同谋。”
公孙和一句就说漏了嘴,讪讪笑道:“啊,哥,原来你知道啊。”
“我得向你说明,”公孙衡悠悠道,“虽然我确实恶心别的断袖,包括你在内……”
“‘包括我在内’这句可以省略的!”公孙和道。
公孙衡不理他,接着道:“……但无瑕不会,他是我的爱人。”
“等等,”公孙和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装吐啊?你是不是有病?不,你不是没病?”
公孙衡道:“不装又能怎样呢?若无瑕是女孩,就算将来成为女帝,也可以名正言顺有一个或多个夫君。但他居然是皇子,我能做他的什么?地下情人?还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公孙衡惆怅地说:“一个夫君,无论是谁,只会挡他登基的路。他需要的是太子妃。我拜托杜姜,此去给无瑕选一名才貌双全、温柔善良的江阴女子为妃。”
公孙和谨慎道:“这么说也对……但杜姜的姐妹都是经历过楚王那次人祭的,至少都三十四岁了……”
公孙衡:“……他们应该有女儿吧……”
公孙和道:“好吧。还有一个问题:同样是政治联姻,咱们为什么不将二姐嫁给姬无瑕做太子妃?”
两人抬头看了看在外头蹲在地上挖泥巴的公孙雅,齐声道:“还是算了吧……”
不想公孙雅却听到了,远远翻了个白眼,道:“说什么呢?!你们拿他当个宝,老娘还看不上那女装小受呢!”
“你看,你不想娶,就是便宜了别人!”公孙和道,“哎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再有别的夫君、情人,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就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他不是我的,今后也不会是。”公孙衡道。
公孙和拍案而起:“你们直男简直是死脑筋!我,我去追他回来!”
公孙衡淡淡道:“走都走了,有什么好追的,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
第38章 杜姜:3
杜姜驾着一辆普通马车, 从西门低调出了城。西门附近这两天刚被流星砸过,虽说城门修好了,城墙砌起来却需要点工夫。
临涛城满目疮痍, 但却在迅速恢复旺盛的生机。清晨时分菜贩叫卖声音此起彼伏,远处河中舢板往来不断, 只是姬无瑕不得不走了, 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回来的机会。
再见了, 临涛城!再见了,可敬又可叹的公孙将军!
这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场过眼云烟, 风还没吹就散了。姬无瑕的心情就像正专注地上课开小差, 突然被老师点了名一般,浑身一个激灵过后,只余下无尽的空虚惆怅。
出城门时,他总觉得有什么该来了,果不其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主线剧情第三章开启:《飞升》。”
姬无瑕:“?”
虽然嗓音一样, 但姬无瑕已能分辨出聂染与系统不同的语气, 这次在虚空中说话的,应该是那久违的系统。
标题怎么突然文艺起来了?姬无瑕还在等着听下一个笑话呢。又是谁要飞升?杜姜?还是白壁公主?
姬无瑕冷漠地想:哦,我一点都不想飞升,老子现在心中只有回家, 谁都不能阻挡我回家的决心, 杜姜你飞升你的,我拦你干嘛?把钱留下就行了。
马车忽地一晃, 于城外路边停了下来,杜姜掀开车帘, 探头问:“你还好吗?”
姬无瑕表情僵硬得像冰柜里冻了五十年的猪头:“能有什么不好?”
杜姜略一思索,道:“你看。”
他一伸左手,五个手指上都戴着各色宝石扳指,姬无瑕注意到其中有两枚镶嵌的宝石是碎裂的。
杜姜道:“你猜我食指和无名指为什么要戴上面?”
他勾了勾手指,确实其他三个戒指都是戴在手指根部的,但食指和无名指则套在第二指节上,五枚戒指错落有致。
“猜不出来。”姬无瑕面无表情。
杜姜直接把食指和无名指的扳指撸到最底,并指示意给姬无瑕看。因为扳指用料相当厚实,这样杜姜只能扎着手,五指并不拢。
姬无瑕一愣之后,倏然发出一声震天暴笑。杜姜成功把他逗笑了,得意地摇了摇头,道:“我这车一出城,就感觉车厢重了三分。”
姬无瑕道:“为何?”
杜姜道:“虽然只有你一人坐车,你心中却还装着个公孙将军,是以一出城就重了三分。公孙将军人高马大,颇有分量,两匹马都快拉不动了。”
姬无瑕:“……”
杜姜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将帘子拉起来,继续赶路。
姬无瑕在车中道:“杜姜?”
杜姜一边驾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没什么。”姬无瑕决定多保持一会儿自己高冷的人设。杜姜轻声一笑,也不多问。
出城五里之后,路边有一队江阴来的人迎接,打着一条三米长的丝绸横幅,上面用繁体字工工整整地绣着:“热烈欢迎白璧公主莅临江阴城指导工作”。
姬无瑕:“……”
杜姜的车停下来,那批人纷纷上前,对杜姜口称“城主”,又抱拳对姬无瑕道:“恭喜殿下发财。”
杜姜吩咐道:“给殿下做点早饭吃。”
“来咯!”
于是一大群手下在野地里排开锅灶,煮豆浆的,蒸蒸笼的,不一会儿给姬无瑕端上来一碗泛着珍珠粉光泽的豆浆,以及一盘撒了金箔的烧卖。
虽然金钱的光辉有些诱人,姬无瑕却犹豫道:“这会不会食物中毒啊?不是有吞金自杀的说法吗?”
杜姜道:“我先尝尝。”
杜姜手里拿着一双银筷,只有筷头一截是镶银的,只因整条都是银的也太便宜了。筷身主体是晶莹剔透的玉石,这么长只怕价值连城。他修长手指一翻,便把一个烧卖扔进自己嘴里。
“没毒吧,不过这个我也不常吃。”杜姜细嚼慢咽,自言自语。
姬无瑕咽了口水。
杜姜:“唔。”
姬无瑕期待地看着他。
杜姜动作一顿,把那双名贵的筷子一扔,“咚”的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双手紧紧扼住自己喉咙。
“啊——!”姬无瑕马上尖叫起来,扑上前去,“你别死啊!我就说金子有毒啊!!!”
杜姜的白眼瞬间恢复正常,把姬无瑕搂在身前,道:“逗你的啦,这个没毒。”
姬无瑕:“……”
杜姜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姬无瑕狠狠踹了他一脚,杜姜又“啊”了一声倒回去。
江阴城众随从早就见惯了杜姜发癫一般的做派,见怪不怪。刚才被杜姜扔出去的筷子不幸摔断了,随从们又给两人一人献上一双,请他们用早膳。
杜姜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肯管我的死活。”他亲手夹了一个烧卖,喂给姬无瑕,道:“啊——”
姬无瑕怒道:“我自己会吃!”
姬无瑕刚嚼了一口,就发现这烧卖里包的是切成丁的鲍鱼,鲜得舌头都要掉了,顿时一顿狂炫。
杜姜大惊小怪:“吃慢点!别噎着。”
姬无瑕才不理他,风卷残云般干掉一盘六个。
杜姜心疼地说:“你别全吃了啊!”
姬无瑕满嘴都是饭,含混地说:“我就要全吃。”
杜姜道:“不是不舍得给你吃,只是照例是要吃一盘扔一盘的,若做多少吃多少,旁人会疑心咱们江阴城打肿脸充胖子。”
姬无瑕道:“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浪费啊!”
杜姜叹气,笑道:“你吃剩下自然有人吃,你吃光他们可就没得吃了。”
姬无瑕这才停了停。稍后,他们启程时,车队变成了五辆马车。他仔细观察,发现确实是如此,跟在后面车上的人,都在轮流吃他们吃剩的东西。
姬无瑕问:“这都是你们江阴城的人?”
杜姜道:“算是吧。但不是首批的兄弟姐妹,是咱们后来收留的,大部分是江南本地的蛮子,跟我们同样是孤儿。”
姬无瑕好奇:“他们也尊你为城主?你这个城主怎么来的?”
“嘘——”杜姜神神秘秘地说,“自封的。在大周官方的地图里没江阴这个城,城内也没有军队守卫,都是自行运转。至于那江南商会会长……”
杜姜凑近了姬无瑕,小声道:“……这头衔是花钱买的。”
姬无瑕:“……”
姬无瑕:“拜托你赶车的时候好好看路!”
杜姜一哂,回去驾车。
这天夜里,他们找到一个城镇落脚,杜姜自然而然地包了一整个小客栈,实际上即便不包,他们的人也差不多要把客栈住满了,还彻底占领了整个厨房。
“聂染,聂染!”姬无瑕吃完晚饭,躺在床上喊失踪一天的保镖,“人呢?”
一整天没见着聂染,姬无瑕正准备吹哨子试试,聂染从窗口跃了进来。
姬无瑕道:“我还以为你没跟来。”
“跟来了,”聂染道,“我扒在你车底呢!”
姬无瑕道:“你上来坐车就是了,扒拉在车底不累吗?!”
聂染道:“不累啊,我们做影卫的不就应该扒在车底吗?”
姬无瑕:“……”
聂染显然已经入戏甚深,进屋便上房梁蹲着。姬无瑕道:“杜姜还不认识你,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虽说把自己的一个男人介绍给另一个男人怪怪的,但姬无瑕倒也没多想,毕竟公孙衡也认识聂染,他们除了互相捅死了几次之外倒也没怎么打架。
聂染道:“暂时不要……哎呀他来了。”
聂染“咻”的一下消失了,杜姜在外敲门,道:“殿下,殿下?”
姬无瑕蒙着被子,道:“我睡觉啦。”
杜姜道:“睡了更好。”
姬无瑕:“???”
杜姜当即推门进来,姬无瑕措手不及,只得继续躺着。杜姜将他往里一推,干净利落地躺在他身边。
还没等姬无瑕抗议,杜姜便开门见山道,“你的公孙将军,他拜托我给你找个妃子。”
姬无瑕:“……”
杜姜道:“是不是很失望?他不爱你啦。”
姬无瑕恼羞成怒:“我当然知道他不爱我!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但我爱你啊。”杜姜随口道,“你信不信?”
姬无瑕板着脸道:“不信。”
杜姜转过来,对着他的,低声说:“其实第一次在乌桓人处看到你,我的心就在怦怦乱跳,直到今天依然是这样。”
他握着姬无瑕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心口,姬无瑕发现还真的在怦怦乱跳。
杜姜抬手,仔细抚摸姬无瑕的眉眼,顺着鼻梁摸到嘴唇,他俊逸的脸上出现一种专注的、迷醉的神情。按原作人设,杜姜该是一条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怎会如此看他?
那一瞬间,姬无瑕突发顿悟,感觉到杜姜在透过他看一个久远又陌生的人,是谁?
晚风吹落一枚嫣红色的花瓣,姬无瑕道:“你不是要给我找个妃子的,这妃子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杜姜道:“我骗公孙将军的,他也太老实了。我要是实话实说喜欢你,他肯定不放你走。”
姬无瑕冷笑道:“老实人活该上当受骗。”
杜姜稍后撤回手,视线转了回去,看着房顶,道:“你去到我们江阴城,看上了谁,就找谁成婚,我向你保证,全城没人敢拒绝你,就算已经成婚了,我都给你拆散。”
姬无瑕:“那找你呢?”
杜姜眼睛弯弯,笑道:“真的吗?自然是求之不得,就让公孙将军气炸了呗。”
若是能让公孙衡气炸……姬无瑕心想,倒是件好事,但怕只怕他气都不气,只有自己在自作多情。
世上的父母与子女之间、恋人之间多半如此,指望用自己过得好或过得不好来报复对方的,多半只能报复到自己。
杜姜走了之后,聂染从房梁上跳下来,蹲在姬无瑕面前,道:“我觉得这人有点古怪。”
姬无瑕正在出神,没反应过来,问:“怎么?”
聂染道:“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他。”
姬无瑕:“?你用哪里见过?不,我是说,你用眼睛见的?”
聂染茫然道:“想不起来了,不是用眼睛。”
姬无瑕:“那是用什么?”
聂染道:“用鼻子,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血腥味……”
姬无瑕:“血腥味还分熟悉和不熟的?”
聂染解释道:“我看不见,所以嗅觉会格外灵敏,他的血里面带着一股子奇特的甜香……”
姬无瑕:“那公孙衡香吗?”
“不香。”聂染冷漠脸。
姬无瑕倏然想起,前几天在临涛城见到杜姜时,杜姜身上确实带着伤,且不是什么小伤。如果按那个说着话血就要流出来的伤势,多半现在伤口还没愈合,但杜姜一整日驾车、行动,言谈自如,毫无异样。
他不会感觉到痛吗?
姬无瑕立时就想去看一眼杜姜,他跳下床,聂染一惊,道:“你去哪里?”
姬无瑕道:“我去救救他。”
聂染道:“为什么?”
“闲来无事,随便救救。”姬无瑕已经拖着鞋底跑远了。有异能,还是免费的,不用白不用。
他一路冲进杜姜的房间里,杜姜正解开衣带,背对着门口上药。姬无瑕一推门,杜姜手中的药瓶就“咣啷”掉在地上,药粉撒了一地。
他转头看到姬无瑕,赶忙道:“心肝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姬无瑕自动忽略了那句“心肝儿”,过来径直便扯杜姜衣服,他记得杜姜当时应该是伤在胸前的。杜姜满脸震惊:“你说句话,我自然会来伺候你,倒也不用这么主动!”
姬无瑕道:“你给我闭嘴,我看看你的伤。”
杜姜向后躲了一下,跟姬无瑕争夺自己的衣襟:“没事儿的,小伤而已。”
姬无瑕怒道:“杜姜你给我松手!”
杜姜的动作顿了一下,半倚在床头,小心地向他打开衣服。
与平日文质彬彬的感觉不同,杜姜的胸膛并不瘦弱,虽皮肤柔润,但肌肉形状分明。在那肌理之上,一道横贯伤从左到右,险些将他劈成两段,此时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珠。
“妈的……”姬无瑕顿时傻眼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不早说?!”
杜姜喘息道:“痛,殿下,别碰那里。”
姬无瑕道:“我先给你治好,你别动!”
他憋了一会儿眼泪未果,想跑出去找个洋葱什么的,结果刚一动念,杜姜便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姬无瑕:“你干嘛!不怕死啊!”
杜姜道:“你怕我死吗?嗯?”
姬无瑕挣动了一下就不敢用力了,杜姜神色淡定,似乎对生死真的很随便。他的血蹭到姬无瑕的衣服上,晕染成一小片。
杜姜微微阖上眼,就着姿势,轻轻咬上姬无瑕的嘴唇。姬无瑕感觉到他的皮肤微凉,恍惚间好像也闻到了聂染所说的血的香气。
杜姜含着他的嘴唇轻吮,姬无瑕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鼓动,他忍不住抓着杜姜的肩膀,但还未及推,杜姜便自己主动闪开了。
杜姜歪到床铺里面,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快来救我。”他毫不在意地捂着胸口,捂了满手血,又道:“哎哟,我疼得不行了。”
姬无瑕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好像有点没尝够,但总不好在这种时候抓着杜姜继续亲。他匆匆跑出去,回来没找到洋葱,但找到了一根大葱。
杜姜见大葱一愣,哭笑不得:“你是多恨我,要给我伤口敷大葱……”
姬无瑕用两根手指摁住他,不让他动,并将大葱凑到自己鼻子下面,恶狠狠地吸了一口……他马上便涌出眼泪来,珍而重之地滴在杜姜胸前。杜姜伤口渗出的血珠顿时回缩,被肌体吸了进去。
姬无瑕问:“感觉好点没?”
杜姜喉结微动,道:“好多了,就是有点痒。”
姬无瑕:“痒应该是正常的吧?”
杜姜道:“鼻子痒。”
姬无瑕:“啊?”
杜姜作势要打喷嚏,哽咽道:“被大葱熏的……”
姬无瑕哭笑不得,生怕他打喷嚏伤口又开裂了,赶紧把大葱扔掉。杜姜的伤口逐渐凝结,皮肤肌理光滑,连个痂都没有留下。
姬无瑕仔细观察自己的医疗成果,道:“呼,还好还好。”
他冷静下来,这才觉得自己有点热心过头了,加上刚才……杜姜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亲自己?
姬无瑕凑在杜姜雪白的胸前,突然就不好意思了,于是拿了床被子给他把胸口盖严实。
“到底是谁砍的?”姬无瑕坐在床边,故意转移话题,问,“什么深仇大恨啊,你有死对头?”
“死对头多得很呢。”杜姜道,“江阴城树大招风,楚王看我很不顺眼。建城的三十年里,除了顾仙子在的最初一年,后面二十九年间,年年都被楚王找茬,不是派刺客,就是封锁商路,还正式攻过两次城。”
姬无瑕道:“我娘在那边留了一整年?”
杜姜道:“不错,她以通天彻地的大能,在一夜之间建起了江阴城,走后还留下了防御法阵,足足护佑了江阴三十年。”
姬无瑕觉得他这个妈简直神通广大,不会也是穿越者吧?他又问:“这么说,是楚王派刺客杀你的?”
杜姜笑吟吟道:“或许吧,嗯,对,就是他。”
杜姜专注地看着姬无瑕,稍后又说:“无瑕,我想求你一件事。”
姬无瑕道:“我就知道你勾搭我没安好心。说吧,什么事?”
杜姜道:“三十年实在太久了,她离去之后,设下的法阵逐渐失去了效用。我需要你的帮助,以血脉中的力量来唤醒那些神迹。”
姬无瑕皱眉道:“可是她并未教过我……”
杜姜说:“无妨,你肯去,我们就可慢慢研究,从长计议,研究一辈子也成。”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姬无瑕,姬无瑕则没注意到那目光,心想着,难道修复江阴城也是游戏的一部分?该不会是什么家园基建系统吧?按一般游戏主角的圣母人设,自己是不是应该一口答应下来?只是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修啊!到时候修不了岂不是坍台?
“你不必担心楚王的威胁。”杜姜郑重道,“万事有我,即便江阴整城沦陷,我也不会让楚王伤害到你分毫。”
姬无瑕道:“不是担心这个。我应该不会受伤吧……”
“为何?”杜姜问。
姬无瑕说不会受伤,是真的觉得不会。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他是玩家,与这世上庸庸碌碌的NPC自然有不同的地位。
姬无瑕道:“这不重要,修不修得好,姑且让我一试。”
他在心里把楚王划归要打的BOSS一列,才推门回去睡觉。他的身后,杜姜被重伤后的挣扎耗尽了精力,平摊在床上,皮肤白皙光洁得像从未晒过阳光,青紫色的血管在其下隐隐可见。
杜姜闭着双眼,嘴角微弯,笑容渐渐明朗,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他在屋中无声而孤单地大笑起来-
姬无瑕刚回屋,聂染便道:“你的脸怎么又红了?”
姬无瑕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睁眼说瞎话,道:“没啊,哪里红了,天太热了吧?”
聂染凑过来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他的血腥味……”
姬无瑕心虚炸毛:“你当是香水啊!”
聂染纳闷道:“你前两天才为情所伤,现在就好了吗?要谈新的恋爱了?”
姬无瑕道:“为情所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要跟杜姜谈恋爱吗?按理说,杜姜也是这个游戏的男主之一,确实是可以谈的。虽说姬无瑕并不喜欢柔弱绿茶的人设,但杜姜确实有几分可怜……他在楚王的压迫下,尽力将江阴城维持了三十年,现在只怕已经精疲力尽了吧?-
江南虽远,以一颗悠闲的心为船,逆夏日清风而行,十几日倒也到了。
“啊啊啊!”姬无瑕从未见过这么开阔的江面,顿时心旷神怡。这个架空时代的长江两岸植被非常茂盛,江水雄浑却色泽青绿,一大群长嘴水鸟从江边滩涂间飞起,又一头扎入密林中。
“坐船,这里有我江阴城搭建的临时码头。”杜姜道,“你可不晕船吧?只要半个时辰。”
他们十几人一队,骑马沿着江边奔行,登上了一艘隐藏在北岸的中型的客船。
“回家咯——”队伍中一位粗壮汉子掌舵,将船开离北岸。他们一队人都是按杜姜的吩咐从塞外做生意途中回转,等在江阴城外接应的,已经有小半年未回到江阴城。
姬无瑕上前跟掌舵人闲聊:“大哥,你们江阴城一定很有钱吧?”
掌舵人严肃道:“没钱,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们随身带着上百两黄金呢!”
姬无瑕:“……”
旁人则善意提醒:“殿下,您过来歇歇吧,喝碗莲子羹,不要跟司机交谈,会翻船的。”
姬无瑕发现一件奇妙的事,临涛城的镇东军都把他当做主母看,对他知无不言,但江阴的人却只认他们的城主杜姜,姬无瑕只是个名为“公主殿下”的花瓶。
花瓶讪讪地走了,坐在船舷边上吹江风。
他们的船缓缓开至长江中心,周遭只闻水鸟的鸣叫声。姬无瑕望向航行的方向,并见不到江阴城的踪影。
“在下游呢。”杜姜解释道。
姬无瑕唰的一个甩头,看到船头左侧,驶来另一艘包着铜甲、足足有他们这艘船五六倍大小的三层楼船。
姬无瑕诧异道:“那也是你们的船?”
杜姜本来正待与他调侃两句,突然神色就凝固住了。
他三两步冲向侧舷,道:“江阴城没有这么大的战船……这是楚王的船!”
对方战船急速靠拢,杜姜皱眉,道:“转向!不能侧对着!韦壶来守住公主殿下!”
掌舵人直接把舵扔给了旁人,自己站到姬无瑕身旁。
姬无瑕叫道:“怎么这么突然?!这便要打起来了?!”
片刻前还无比宁静的江面随着巨型战船接近,逐渐泛起海浪般的波涛。与此同时,另一艘一样制式的巨型战船出现在天际边,其顶层隐约站着一名衣饰华贵、但留着一蓬大胡子的男人,在对战局负手观望。
“是楚王!”杜姜道,“他亲自来督战?”
姬无瑕顿觉不妙,本以为十几日的长途跋涉之后,可以在江阴城休息一段时间,领略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再开始修城的工作。不想还没进城就突然跟楚王正面对上了。
杜姜飞快转身,腰间纯白的丝带在江风中猎猎飞扬,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杜姜低声道:“怎么回事?我的行程不该有人知晓的……”
他的视线犹如寒冰,在队伍中扫过,随行的十几人无不稍稍低头,躲避他的目光。
第39章 杜姜:2
姬无瑕赶忙道:“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还是先跑路吧!”
杜姜瞟了姬无瑕一眼, 语气缓和了不少:“不管你们谁告的密,告密者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们就不会死。现在, 会开船的都去开船。”
“有杜姜在就不会死”这句话产生了相当大的说服力,众人露出稍微安心的神情, 各自散开前往岗位, 掌舵, 拉帆,客船上的主帆兜住风,奋力远离楚王战舰, 往着上游逃走。
这方向虽然距离江阴城越来越远, 却是顺风。楚王的两艘大船转向不够灵活,且不如小船吃风,比他们笨拙了不少,稍微拉开些许差距。
杜姜握在船沿的指节白得像冰雪一样,姬无瑕心想,不知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要怎么保护一艘载了十几个人的船?
“你们……跑不……掉的……”江上隐约传来楚王喊话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姬无瑕眼见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 忍不住心中得意洋洋,故意把手拢在耳边,学着他的声音道:“你说,什么——?我, 听不见——”
说完, 姬无瑕还对着楚王做了个鬼脸,可惜按两船的距离, 楚王能看见就有鬼了。
楚王虽然看不见,但明显有一些暴怒跳脚的反应, 在对面船上破口大骂,并指着他的下属乱叫。
姬无瑕撇了撇嘴,有些领导就会向下属发脾气,这也是一种无能。
然而,姬无瑕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他远远看到楚王的大船打开侧面的船舱,露出一个笼子,随后笼门打开,向江中倾倒了一只什么东西,好像是条大鱼,不,只能说是一个怪物。
那怪物只有一个柔软哑光的头顶露在江面上,飞速刺穿波浪,逆流而上,速度比船只快了无数倍,只几个呼吸间,便近在姬无瑕他们眼前。
“这是什么?!”姬无瑕惊了,“活体鱼雷吗?!”
转瞬间,那不知名的怪物冲刺向他们船底,一头扎进深水里,完全消失了。
这比能看到水纹更恐怖,所有人都知道,它就在他们船底下!那个瞬间,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姬无瑕紧捏着聂染的竹哨,哆哆嗦嗦地想:瞎子不知道会不会游泳?!
片刻后,整艘船突然不规则地摇晃起来,似有东西在尝试顶起船底,有人惊恐大叫起来。
“这船要翻啦——!”姬无瑕喊了一句大废话。
他话音刚落,水底那怪物身影隐约弯成一道弓,肌肉拉紧,猛甩长尾,从船的侧面凌空一抽。一声巨响,他们的船被抽得飞离水面,整个向侧面倾翻。
“啊!!!”姬无瑕大叫,摔倒在甲板上,顺着倾翻的方向滑向船舷边缘。
好在杜姜吩咐原本的舵手韦壶守着他,韦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姬无瑕的脚,姬无瑕荡出船边,划出一道弧线后,被韦壶揪着脚踝拖了回来。
姬无瑕:“吓死我啦!”
然而海盗船活动尚未结束,船在长江里飘摇,飞溅的江浪泼得姬无瑕全身湿透。
紧接着,那怪物的大半个身躯露出水面,二次蓄力。姬无瑕这次总算看清楚了,怪物通体漆黑,身躯修长如蛇,有爪,头顶生着独角、鱼吻,颈部的四周则是一圈长度参差不齐的鳍,就像是一条……姬无瑕不得不承认,它好像是一条龙。
不是扑克牌桌上的一条龙,而是传说中的生物黑龙。它活生生地出现在姬无瑕眼前。
黑龙全长足有二十来米,抻直后可达六七层楼高,但身侧的爪子却只有一米左右长,完全不成比例。如果不是在攻击姬无瑕的船,姬无瑕恐怕还会觉得它有点憨态可掬。
“是龙!黑龙啊!”船上的其他人情绪也沸腾了,他们在被一条龙攻击!
黑龙的侧身显露出平滑的长条形肌肉,看来相当具有爆发力,如果再被它拍击一次,船只怕就不是飞起来,而是直接散架了!
船上都是江南土人,除了韦壶还守着姬无瑕,其他人纷纷跪了下来,露出恐惧而绝望的神色,嘴里喃喃念叨一些姬无瑕听不懂的古怪语言。杜姜大声道:“起来,它不是你们的神!”
整个江面上一团混乱,此时楚王的两艘大船又追近了少许,姬无瑕听到他放肆的大笑顺风而来。
杜姜也浑身浸透了江水,原本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随江风散开,在风中狂舞。他扶着船舷,艰难走向距离他最近的跪拜的人。
那是一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他微微仰头看向杜姜,露出惊惧迷惑的神色。
杜姜深吸一口气,抬腿往他背上狠踹一脚。男子毫无防备,被杜姜顺势踹进了江里。
“喂!”姬无瑕惊悚大叫。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被踹的中年人身躯飞在半空,正好成为黑龙的攻击目标。龙向他张开大嘴,中年人顿时发出一声濒死的凄厉惨叫,被两排利齿从腰间咬断,鲜血自半空中喷了杜姜一身。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下半身被黑龙吞入腹中,龙颈下方凸出来一大块,就像卡在它的食道里;而上半身则掉入江中,水底冒出一大团殷红的鲜血,几乎把船的侧舷都染红了。
姬无瑕:“!!!”
整艘船在恐惧中鸦雀无声,凝固的氛围甚至压住了周遭的风浪。
杜姜半身白衣浴血,比黑龙更像个怪物,对众人沉声道:“都给我起来,去开船!谁敢再拜,我便接着再杀!”
众人饱含着恐惧散开,在一双明灯般的龙目注视下,他们的船一寸寸驶离。
“你跑不过龙的。”姬无瑕已经傻眼了,道,“咱们都会死。”
杜姜:“跑不跑得过,总要试试。”
自从来了这世界,姬无瑕已目睹过几次死亡,但都没有这次来得这么突兀,咬得这么紧。那条龙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只是在等它的猎物惊恐地狂奔一会儿,再开始追逐。
船缓缓开动出数米,杜姜站在最靠近龙的船尾,仰头面对着这只庞然大物的威压。姬无瑕看到他左手在满是鲜血的船舷上,摁出一个血色的手印来。
“来啊,你这条脏虫子。”杜姜挑衅的话语随风传进姬无瑕耳朵。紧接着,姬无瑕听到黑龙发出一阵嘲弄的咕噜声,从上方逐渐逼近杜姜,似要将他也一口吞掉。
“小心!”姬无瑕喝道。
就在那时,杜姜握紧扶手,小声呢喃道:“北冥幽阴,赐我霜寒,如冰如剑,破一切肉、骨、缘、法……”
江水轰然应和,随着他的号令,水下飞出三支寒冰凝成的利剑,如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投掷一般,自下方直刺向黑龙的腹部。
黑龙见他居然还敢反抗,盛怒之下,以利爪拨开冰剑,冰剑只在他尖锐的指甲上划出两道白痕。
但杜姜随即左手一指,道:“起!”
这次几十支冰剑从江水中飞出,黑龙不得不用尾巴击飞大部分,但剩余的冰剑依然蹭到了它的鳞片,使鳞上冻出一层白霜。
我的天,杜姜真的会法术!姬无瑕刚反应过来,他在系统中有蓝条不是摆来看的!
杜姜的冰霜法术急剧地改变了周遭的温度,姬无瑕在五月的天气里冷得瑟瑟发抖。远处楚王的战舰见情况不妙,也加速奋力赶往战局核心。
黑龙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江心已成为巨兽与仙术角力的战场。
第三波更多的冰剑成形,密密麻麻地悬浮在空中,正午的阳光在它们之间不断折射,如一片江上的冰雪霓虹。
杜姜左手向前一推,所有冰剑几乎不分先后、不计损耗地射向黑龙。射中先前有损的鳞片时,居然把其中一部分鳞片从黑龙身躯上掀了下来,空中飙出墨绿色的龙血。
“嗷——”黑龙痛叫,甩尾抽在姬无瑕他们的船上,一截船尾的木头被抽断,飞起砸在杜姜额头上,杜姜的侧脸流下一道蜿蜒血珠。
不过这次甩尾的威力明显不如先前,黑龙吃痛下,不得不钻进江里,躲避冰剑的攻势。
不好!姬无瑕心想,江水会减速,这下冰剑就没用了!
他看向杜姜,杜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神色逐渐融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道:“总算进去了。”
他的笑容配上抹花的血迹,很有点骇人。杜姜最后将衣袖一挥,道:“去罢!”
他左手整个前臂伸出在船舷外,无名指上的一枚苍蓝色宝石发出爆裂的声响,炸成一团飞灰,落进江里。
敌我双方屏息,片刻之后,江上却无声无息,什么也没发生。
楚王的船已然追近了,他看到这一幕,大笑道:“顾小月留给你的戒指也不中用了,你还有什么退路?立刻束手就擒,交出江阴城,我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
杜姜嘲讽道:“凭你也配拿小月的东西?!”
姬无瑕顿觉异样,但还不及细想之时,江水逐渐隆起,从双方船只中间,升起一个半透明的冰尖。
水流受阻变得急促起来,冰尖越来越高大,逐渐将双方的船隔开,在江的正中形成一座冰浮岛。
三艘船不得不都停住了,它们被江水冲刷着,包围着那座冰做的浮岛。浮岛只有一小部分在水面之上,但可以隐约看到,黑龙被封在晶莹剔透的寒冰里,被壮丽宏伟的冰山托举,缓缓升至水平面之上。
杜姜收回左手,与楚王隔着冰山遥望。
楚王皱眉,黑着脸一语不发。
杜姜道:“你的宠物已经被冻死了。我若是你,现在便尽快掉头逃跑。”
楚王道:“我若不逃呢?你能将我如何?”
杜姜道:“你大可以猜猜看?”
楚王:“……”
杜姜微笑道:“小月叮嘱我,这法术放完了,可千万不要待在江的下游。”
姬无瑕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杜姜这次管顾小月叫“小月”,他之前都叫“顾仙子”的。
然而还不容他思索这意味着什么,整座冰山突然从中开裂,江水滚滚,以洪荒之力破开寒冰的缝隙,将它切成大小不等的数块。巨大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冰山向下游冲去,首当其冲便是楚王的楼船。
那两艘战船不待楚王下令,便调转方向,赶紧跑了。楚王暴怒大叫,但却再无办法,只余叫声逐渐远去。杜姜则下令靠岸,慢慢开回江阴城去。
“船刷干净。”杜姜在港口吩咐道,“血腥味太大了。”
但是他自己也一身血腥味,过去握姬无瑕的手,姬无瑕根本不给他握。
杜姜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和,没事儿人一般,用那张鲜血淋淋的脸妩媚笑道:“怎么还生气了?”
姬无瑕转身就走。他们停靠的是杜姜的私人港口,不许旁人随意进出,是以正午没有太多人,不过还是不断有船工给杜姜行礼,道:“城主您回来了,恭喜发财。”
杜姜随便在血污的白衣上擦了擦手,追在姬无瑕后面,道:“我不是守诺保护了你吗?龙是这里的图腾,像神一样,一直被蛮子崇拜祭祀的,不好打。”
姬无瑕不悦道:“你也是蛮子好吗?!”
杜姜道:“如何?”
姬无瑕怒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人?!”
杜姜若无其事:“你说钱叔?钱叔就是向楚王告密的人。”
姬无瑕:“你怎么知道?”
杜姜道:“我看他的神色就明白。”
姬无瑕:“你没有证据!你,你这是滥杀无辜!”
杜姜赔笑道:“那时候不杀人镇不住场面呀,都没人开船啦,不开船怎么放法术嘛,连咱们也要被一起冻住……”
姬无瑕停步,杜姜马上伸手去揽他肩膀。姬无瑕想起钱叔断成两截的惨状,忿忿道:“万一你杀错了人呢?”
杜姜:“我怎么会杀错人。”
姬无瑕顿时又炸了,大叫道:“是人就会犯错的啊!”
“那你大可以救他嘛。”杜姜把手缩了回去,两手交叠抄在袖子里,道,“你不是随便救?我让人把他的尸体捞回来?”
姬无瑕:“喂!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要拿人命当儿戏!”
杜姜笑道:“无瑕,拿人命当儿戏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仙力,你说他活就活,说他死就死,可不就是儿戏吗?”
姬无瑕:“我没有说人死的……”
等等,曾经还有另一个异能的,好像叫什么……斩男大法?只在塞北用了一次,后来没有次数就不再用了。所以,我竟然真的有决定人生和死的能力?
这简直不可思议!姬无瑕脚步停了。
杜姜侧头观察他的神色:“心肝儿,你想通了?”
姬无瑕道:“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救活他?”
杜姜道:“你想救就救,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人。江阴效忠于你,他们的命便都是你的。别气了,当心伤到身子,不值得。”
杜姜的态度虽然百依百顺,姬无瑕却很不是滋味,似乎他的话语中有些非常诡异的逻辑。
“已让他们去捞尸体了,咱们先进城洗个澡?一起洗吗?”杜姜言语暧昧。
姬无瑕道:“不,我就要在这码头上等着。”
杜姜于是唤人拿了两把红木椅子来,并排放在一起,姬无瑕又冷冰冰地说:“不劳烦你一起等了,你请自便。”
杜姜歪头看了他一眼,道:“也好,那我先回去了。”
姬无瑕故意不去看他,杜姜只得怅然地走了。
他走过港湾的转角,进入城市,侧头对着阴影,低声道:“盯着他,保护他,也别放他乱跑。”
韦壶在暗处应道:“是。”
杜姜想了想,又道:“天太热,让他们取块冰送过来。”-
然而还不待杜姜的冰送来,更大的冰来了。
山一般大的一块冰被拖上港口,内里冰封着……一条黑龙。
黑龙的生命力极为顽强,虽然全身凝结却未死。它嘴巴大张着无法闭合,眼珠乱转,愤怒地四处瞪来瞪去。
韦壶来到姬无瑕身边,高声道:“城主吩咐了,等下先化尾巴上的冰,把名贵的细鳞刮干净,送到兵器坊穿起来做麟甲卖。”
先前千钧一发之际,是韦壶把姬无瑕拽回了船上,姬无瑕对这位老实巴交的强壮汉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姬无瑕道:“能不能帮忙,把钱叔的上半身捞回来?”
韦壶答道:“城主也已经分派下去了。只是目标太小,可能要用拖网,费时费力,要多等一阵子。”
姬无瑕见急也急不来,无聊观察那条黑龙,顺便靠近冰块消暑。
黑龙被冰封的造型十分诡异,几乎是盘成了一个圈,头尾叠在一起。杜姜吩咐刮他尾巴的鳞,然而码头上做粗活的船工多半也是江南本地的少数民族,龙在他们心目中就是水神,没人敢冒犯它。
韦壶只得叫了几个北方的船工来,自己也一并动手,在岸边点起熊熊烈火。因着这龙的形状,便不得不把它的头尾一并烤火化冻,身躯中段还姑且冻着。
龙头脱困之后,忍不住便摆来摆去,将蛇信一般的鲜红舌头伸出嘴巴外,垂下来,口水顺着往下滴答。
姬无瑕在岸边捡了根树枝,用来戳它的舌头,嘴里还挑衅道:“你是啥品种的泥鳅?”
那黑龙张开嘴,似要喷吐,姬无瑕条件反射地后仰,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它只会嗷嗷叫,还有就是发出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根本不会喷吐。
那黑龙“啪啪啪”地拍着尾巴,真像条脾气暴躁的泥鳅一样,大张着嘴,哈了姬无瑕半天。
姬无瑕:“……”
姬无瑕:“等等,这里怎么有只鞋?!”
黑龙的嘴里隐约露出一只鞋底,姬无瑕用树枝猛捅它的喉咙深处,黑龙嘎吱把树枝咬断了。姬无瑕无奈,只好跟韦壶要了一把剑,换剑去捅。
然而黑龙又嘎嘣一声把剑也咬断了。
姬无瑕无语了,韦壶道:“只剖过鱼,还没剖过一条龙呢。不知这满口锋利的牙有什么用?”
姬无瑕道:“就算有用,你怎么给他拔牙呢?”
韦壶若有所思。
姬无瑕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韦壶茫然道:“我是啊?”
姬无瑕:“那你不拜龙吗?我看他们其他人都不敢碰这条龙。”
韦壶道:“小时候是拜的。”
姬无瑕本等着他讲故事,一般这时候配角都会开始滔滔不绝,但是韦壶啥都没说,姬无瑕反而忍不住了,问:“你不讲讲你现在为什么不畏惧龙了?”
韦壶道:“跟着城主之后就听城主的,城主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姬无瑕大感无趣,道:“杜姜说话这么有用?”
韦壶的回答越来越简短,道:“有。”
黑龙的尾巴也化冻得差不多了,湿淋淋的。几人试图上前刮鳞,但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尖,勉强抓住也会被锋利的鳞片边缘划伤。
只片刻,其中一位船工的手便血肉模糊,韦壶马上要他去包扎,姬无瑕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给你治治。”
于是姬无瑕便抬头看着正午的太阳,流出了一点点眼泪。
“拿个酒杯来。”姬无瑕道。
姬无瑕给那手受伤的人简单医治了一下,剩下的眼泪放杯里,留着把老钱的尸体从龙嘴里挖出来再用,省得等下还要再盯太阳,眼会瞎。
码头上的船工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惊异地看着姬无瑕,又看受伤那人的手。
姬无瑕道:“不用谢,不不不更不用给我跪,有需要就来找我,现在干活儿去吧。”
这条黑龙不肯被他们刮鳞,倒也是龙之常情,姬无瑕恶狠狠地看着那龙,只盘算怎么能救它嘴里的死人。
最后,姬无瑕说:“要不把尾巴锯下来怎么样?这龙会死吗?”
于是船工们拿出锯子来。那锯子十分粗糙,但足够大,是江南人在山里锯树造船用的锯子。黑龙身体被冰封,单一个头惊恐地不断回望着他们,瑟瑟发抖,似不相信自己会被如此对待。
那锯子贴着冰块的边缘锯下去,龙瞪大眼睛,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拼命挣扎,但又拿那铁锯子没办法。
“吱嘎”了半天,总算把它的尾巴锯了下来,摊在地上一大团。姬无瑕端详断口,发现黑龙的血是幽暗的墨绿色,背部有一条环环相扣的脊椎骨,侧旁有浑厚的肌肉,怪不得甩起尾巴来这么有力。总的来说,真的跟泥鳅的结构差不多。
姬无瑕突发奇想,如果眼泪能让人类得到治愈,多半动物也是可以的吧?那么龙行不行呢?本质上它就是一条大泥鳅……
姬无瑕脑门上的灯泡“叮”地亮了,端起手头的杯子,沾了一丁点眼泪。此时龙突出的双眼已经完全闭上了,整个头往下垂,舌头又顺着头继续垂,都垂到了地上,长长一条。
姬无瑕本想把眼泪抹它舌头上,又觉得太恶心,于是抹了一点在它眼皮上。
随着他抹上眼泪,龙的垂下的脑袋抬了起来,尾巴重新缓缓生长出来,从脊骨到肌肉,再到皮和鳞,层层覆盖。龙看着自己的尾巴也震惊了,反复看了好几眼。
姬无瑕搬了椅子,在它面前坐着谈判:“我跟你打个商量,我治好了你,你把早上吞下去的人吐出来呗?”
黑龙:“……”
黑龙愤怒地把舌头收回去,还把那死人老钱的脚往里嘬了嘬。
姬无瑕:“……”
姬无瑕:“你竟如此不识好歹,还跟我宁死不屈起来了,我,我……”
他想了想,喊韦壶再拿锯子过来。韦壶纳闷地摸着脑袋,道:“这就又长出尾巴了?长得好快啊,不愧是龙。”
姬无瑕道:“别废话了,你看这新长出来的鳞片,又光亮又完整,肯定值钱,还不快锯!”
韦壶:“好的殿下。”
黑龙发出“嘎”的一声惨叫,整个龙三观都被颠覆了!这些可恶的贪婪的人类,救治自己,竟是为了,竟是为了再锯一次!
第40章 杜姜:2
黑龙马上认怂了, 做出呕吐的口型。但老钱的尸体也不小,它卡住了,吐了半天没效果, 只得把舌头倒着吸回嘴巴里,缠住尸体的脚, 慢慢张大嘴拖出来。
稍后, 姬无瑕被它恶臭并有腐蚀性的胃液差点熏吐了, 一大摊混着冰的胃液中,躺着老钱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堪称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化冻死尸。
姬无瑕:“……”
那场面实在有点恶心, 而且老钱没有上半身, 只有下半身,拦腰切断,看起来跟黑龙被割下来的一截尾巴感觉差不多。
韦壶虽未讲话,脸上却露出一种不忍直视的神情。
姬无瑕道:“杜姜说老钱是叛徒,是该死之人。”
韦壶道:“那他就该死。”
姬无瑕:“哎,你怎么愚忠啊!这世界太封建了我受不了了!现在救吧, 救活问问到底是不是叛徒。”
韦壶问:“龙怎么办?”
姬无瑕:“接着锯呗。”
龙明显听得懂他们的话, 顿时炸裂,满怀仇恨地瞪着姬无瑕,整个身体不断扭动,差点从冰块里挣脱出来。姬无瑕很可以理解, 毕竟人类就是这么厚颜无耻不讲道理, 今天便让你这条恶龙见识一番。
姬无瑕拿了个码头上的大钩子,把老钱的下半身从胃液里钩出来, 撒上眼泪。
非常奇异的景象发生了,老钱的上半身慢慢从腰间长了出来, 如CT扫描成像一般,一开始是胸口、肋骨,后来是手臂、肩膀,还有脑袋,最后甚至长出了古人常有的满头秀发。
姬无瑕都看呆了,别说码头上的船工们了,这比深山中的巫蛊之术还恐怖诡异,但结果说起来却是好的。
老钱在太阳底下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我……”老钱道,“城主……龙……啊啊啊啊啊龙啊!龙!”
他抬头一眼看到冰块里封着的愤怒的黑龙,又吓晕了过去。
姬无瑕道:“这是吓晕的,不是受伤的,我治不了。带回城里去吧,等会儿审问。怪可怜的,醒来也给他口水喝。”
韦壶应了是,但此时,先前派出去打捞老钱尸体的渔民回来了。
渔民很兴奋地向韦壶回禀:“韦先生,今日水神保佑,很快便捞到了!”
姬无瑕:“……”
老钱的尸体两半,一半姬无瑕已经将其复活成人了,另一半就这么摊在地上,这一半还是包含头的上半身,看起来完整度更高。
姬无瑕神色惨不忍睹:“我总不能复活两个老钱吧……”
“那就不要了?”韦壶随手给上半身尸体指了个放的地方,就在昏迷的老钱不远处,并排躺着。
老钱刚才受了刺激才临时昏过去,此时反复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悠悠醒转,睁眼便看见他自己被江水泡发的上半身,再一次当场昏厥了。
港口上也一团糟,一个半的老钱,旁边是咆哮的冰封黑龙,以及锯子的声音,吵人得耳朵痛。姬无瑕想了想,道:“杜姜去哪里了,带我去。”
韦壶恭敬道:“好的,我来引路。”
姬无瑕进了江阴城,顿时下巴都惊掉了。
江阴城同样热闹非凡,但却不像临涛城那么有烟火气,而是充满了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的感觉,像进了古代的高端奢侈品商场,闪瞎了姬无瑕嫌贫爱富的狗眼。
两侧店铺卖的绸缎是金丝织就的,珠宝首饰是光芒耀眼的,各种奇异的热带鲜果论个出售。
姬无瑕不待细看,就被韦壶请进了一条小巷。不比正街上的喧闹,小巷里越走越幽静,到最后竟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了,四周静得可怕。
“城主喜静。”韦壶道。就这一句都把姬无瑕吓了一跳。
两人来到一座宅子前,大门开启,内里一名家仆道:“殿下,韦先生,城主在等你们。恭喜发财。”
可见“恭喜发财”是江阴统一的问候语,平时说起来很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但在这么幽静的宅子里,免不了有些阴气森森。
姬无瑕进了厅堂,厅堂里点着各色琉璃灯,却在光天化日下关着窗,姬无瑕一进去,便连门也关闭了。
门哐啷挂了栓,姬无瑕一个激灵,看到杜姜穿着白衣,坐在七彩的灯盏下,端详自己的左手。
“怎么?”姬无瑕问。
杜姜轻声道:“戒指碎了。”
姬无瑕在灯下拉着杜姜的手,杜姜手上原有五枚珠光宝气的大扳指,现下其中三枚的宝石都碎了,分别是拇指、中指、无名指。
杜姜示意中指上的戒指跟姬无瑕道:“流光玳瑁。”
姬无瑕:“唔……”
那块黑红色的石头从中裂成两半,像被锋锐的刀剑劈开一般,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泽。
杜姜又示意拇指:“星火钻石。”那颗钻石不仅碎裂,还黯淡无光,看上去就像一块普通石子一般。
以及无名指:“蓝宝石。”
蓝宝石已经碎成齑粉了,只在镶嵌的洞的底部留有一些蓝色粉末。姬无瑕突然明白了,这块宝石就是在今天刚碎的,是他施展寒冰法术的代价。
这么看起来,这种恐怖的爆发性施法是有次数限制的,需要消耗珍贵的材料,像杜姜也只能施展五次,只不知道他拇指和中指上的戒指是什么时候用掉的,其他两枚尚存的戒指又对应着什么通天彻地的法术。
姬无瑕想起来那个升级系统,他有好几天没打开了,因为也没啥大用。
他当着杜姜的面比了个手势,大大方方打开系统界面,他试过很多次,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看不到系统界面。
杜姜见了他的手势后,虽然并看不到什么,却专注地望向他的瞳孔。
系统的养成界面叠加在杜姜脸上,杜姜的蓝条上限已经下降到了80,先前明明有200的!怎么能力还能倒退?!
姬无瑕心想,难道这几枚戒指就是他的法力来源?毕竟杜姜的身世听起来也不是顾小月或者聂染一样的仙人,他是个凡人,不该能施法的。
凡人在这世上就有凡人的界限。
杜姜左手上的五枚戒指,至此已碎了三枚了,还剩下两枚,猫眼石,以及月光石。杜姜垂着头,披散着柔软的长发,端详着手上碎裂的戒指。
姬无瑕突然就有点说不出地可怜他,杜姜无父无母,在这漫漫世间无人可以依靠,而顾小月留下的宝物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于是姬无瑕道:“都是因为我,否则你也不会带这么多随从大张旗鼓地过江。将来等我登基之后,我会赔给你的。”
杜姜淡淡道:“不必了,而且这戒指,你也赔不起。”
姬无瑕难得伤感一秒,却碰了个冷冷的钉子。
不过杜姜那冰冷的神情转瞬即逝。他的目光从戒指上移到姬无瑕脸上,问:“你真的救了老钱?”
姬无瑕道:“救了啊。”
杜姜道:“心这么软?你什么时候救救我呢?”
姬无瑕纳闷:“我上次不是救过你吗?还有什么问题?你又受了伤?”
他凑过去,小心地看杜姜的脸色。杜姜的脸已经洗干净了,皮肤很白,沾了血的头发也洗过,更换了一身衣服,衣襟随意敞着,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
杜姜嗔道:“可见你完全不关心我。”
他转过头,让姬无瑕看他另一侧额头上,今日被船尾木柱砸出的伤口。
姬无瑕讪讪道:“哎呀真有伤啊,那我这就去哭。”
杜姜道:“不必,一点小伤罢了,很快就愈合,不值得你哭。”
姬无瑕忙道:“那还是值得的!你这个是伤在脸上,会不会留疤哦!”
杜姜道:“我体质特殊,不管多重的伤,只要愈合了,都不会留疤痕。”
姬无瑕道:“你经常受伤吗?”
杜姜道:“常在外奔波,自然难免。”
他拉开衣襟给姬无瑕看,姬无瑕凑上去,发觉果真如他所说,胸口曾经那么重的伤,竟然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姬无瑕端详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往人怀里埋的姿势好像有点猥琐,赶紧坐回去。
“况且,”杜姜又笑了,“你在这宅子也找不到大葱啊。”
姬无瑕道:“你这么大的宅子,大葱都没有一根?”
杜姜认真道:“我不能吃大葱,大蒜也不行。”
姬无瑕道:“为什么?葱蒜都很好吃呢。”
杜姜若有所思,稍后道:“顾仙子不让我吃。”
姬无瑕真心实意地说:“那我娘管得还真宽。她为什么不让你吃?”
杜姜想了想,道:“这是一个秘密。总而言之,除非你真心实意为我流泪,否则就不用了。”
韦壶在外面道:“城主,有人送了回信来。”
杜姜于是对姬无瑕道:“殿下请稍待,等会儿便去处理龙和叛徒的事情。”
随后杜姜就出去了,姬无瑕端详他的屋子,富丽堂皇,但缺少人气,大白天也点灯,不开窗户。
他去拉窗户,发现窗子锁死了。窗前有一张矮桌,本是用来倚在上面一边欣赏花园的景致一边读书的,现在只有一本积了灰尘的书放在上面。
姬无瑕略翻了翻,发现书名叫《飞升录》。
他突然就留了心,大部分玩家玩游戏不看章节名,但姬无瑕还约略记得,这一章的章节名正是《飞升》,跟这本书有什么关联?
然而书中并没有讲什么飞升的法门,反而说的是江阴城的地形构造,以及三十多年来的变迁。
江阴城分为地上与地下两部分,当初楚王填江,在此处先是建了一座宏伟祭坛……
姬无瑕没看几页,杜姜便匆匆回来了,吩咐人来把锁死的窗打开,风这才吹起来,从一个幽静的夏日午后穿堂而过。
杜姜道:“气闷吗?”
姬无瑕于是放下书,问道:“江阴城与飞升有什么关系?”
杜姜道:“三十年前楚王以六百少年男女祭祀,名义上说是祭天,求风调雨顺,实则为了求仙飞升。你想看这座祭坛?我正要带你去那里。”
杜姜带着姬无瑕和有限几个随从,去到宅子后面,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拉开一道地窖门。
姬无瑕被地道里阴湿的风吹得一个寒战,杜姜便牵着他的手,带他顺着台阶缓缓下行,韦壶给他们提灯,灯火飘摇,照出几人变幻莫测的影子。
下面居然有几十层楼深,姬无瑕下了好几分钟台阶,心中都有点颤抖了,才进入地下的一个大厅。
“这是在……”姬无瑕惊异地问,“长江底下?”
杜姜道:“不错,过来吧。”
两人面对一个多层蛋糕型的大祭坛,上面足可以站几百人。
杜姜道:“这就是我差点死在上面的祭坛。”
天顶有少量透气孔,散射出晕黄的光束,祭坛的石头缝里满是苔藓。杜姜放开姬无瑕,独自一人站在祭坛前。
“楚王为了求飞升,打算在长江底下的祭坛献祭六百个童男童女给仙人。”杜姜道,“但在他献祭当日,仙人从天而降,阻止了他的残暴行径。”
姬无瑕道:“所以他献祭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杜姜道:“不错,他借此见到了仙女的面,怎么不算达成目的呢?”
姬无瑕爬到祭坛顶端,发现上面蚀刻着一个法阵。杜姜道:“这是当初楚王令方士绘制的通天法阵,据说一开阵便可打开与天界间的大门。”
姬无瑕暗自思索,这大门就算真的存在,也是通往和光派的,通往天界开玩笑吧?什么是天界?难道是现实世界?
如此姬无瑕便又留了心,这难说是不是另一个他返回现实的可行的通道。
他摩挲着祭坛上的蚀刻印痕,韦壶似乎要上前说些什么,被杜姜阻止了。
杜姜道:“现在的法阵已不是当初那个了,顾仙子将它改了几笔。”
姬无瑕点了点头,心想这法阵画得真像个迷宫。
此时,一名黑衣的女子从角落走出来,对杜姜行礼示意。
杜姜道:“看够了就过来吧,黑龙和老钱现在也关在地底下。秦若是这地下世界的总管,她会为我们带路。”
姬无瑕顿时意识到,这个地底空间,还用作江阴城的地牢。
秦若虽看不出年纪,但容貌美艳,腰间佩着长剑,神色冷若冰霜,对杜姜的态度也并不热情,只向姬无瑕微微点头。
杜姜道:“她也是从祭坛上下来的人,你如有问题,稍后可以问她。”
姬无瑕一怔,原来秦若也是当初那六百个祭品之一,那她与杜姜的情谊一定是相当深厚的。
秦若道:“先处理那条龙吧。”
她带着姬无瑕与杜姜在地底转了两圈,通道通往另一座大厅,黑龙的笼子正摆在大厅正中。
它身上冰已经化光了,现下用笼子锁着,又有铁链缠身,行动相当不便。
那龙见仇人姬无瑕来了,转过它的脑袋,努力从笼子缝隙里往外凑,把长的吻部勒出一道红痕,嘴巴不停张和,但姬无瑕根本不怕它。
秦若道:“按城主的吩咐,以及这位……”
杜姜道:“这位是白璧公主。”
秦若淡淡道:“殿下,幸会。按殿下的办法,给它涂眼泪,现在已经锯了八轮尾巴了。”
姬无瑕转头,发现地上正放着黑龙的八条尾巴,整整齐齐。
秦若道:“还得到了不少有腐蚀性的龙血,用琉璃瓶存了起来,留给城主炼药。”
杜姜欣慰道:“能做好几件鳞甲。”
黑龙欲哭无泪,在三人面前瑟瑟发抖,把尾巴尽量盘了起来。
姬无瑕道:“就这么养着它?接着切尾巴?它吃什么啊?不会养死吧?”
姬无瑕在现实中没有眼泪治愈异能,可说是养啥死啥,家中唯一活着的狗还是父母养活的。
杜姜也有点不确定,道:“可能吃点鱼吧?”
秦若道:“城主,殿下,这龙被砍了八次尾巴,依然生龙活虎,可见不喂食也没什么,定时抹眼泪就行。”
什么资本家啊!姬无瑕想,连吃的都不给成天就收割呢?姬无瑕甚至开始有点可怜这龙了。
杜姜道:“先这么放着吧,去看看老钱。”
几人又往地底迷宫的另一侧走,另一侧有一排小一些的囚牢,这会儿真像地牢了。
老钱的上半身是长出来的,身上只有裤子,赤裸上半身坐在囚牢里。此时见他们来了,赶忙凑到囚牢栏杆前,双手扒拉着栏杆,喊道:“城主,您总算来了,我冤枉啊!我没有背叛城主!”
杜姜还未说话,老钱不一会儿便哭得涕泗横流。姬无瑕突然觉得他扒拉栏杆的样子,跟那条黑龙有点像,哪里像却说不清楚。
杜姜道:“若不是你向楚王告的密,那会是谁呢?你得说出个人来。”
姬无瑕扭头看向杜姜,阴狠的神色再次浮现出现在杜姜脸上。杜姜仿佛变了一个人,不,仿佛这才是杜姜本来为人处世的态度,他平时的温柔在姬无瑕面前都是装的。
姬无瑕不由得小声劝道:“他不是告密者也不见得知道真的告密者啊。”
杜姜道:“那你说怎么办?把整船的人都抓起来审讯?”
姬无瑕道:“你我都没事,问不出来便算了吧,也不妨碍什么?”
两人讨论着这种可怕的话题,韦壶与秦若倒是神色如常,不显得害怕。
老钱哭叫道:“我是真的不知啊!城主……”
杜姜厌烦地看着他,稍后道:“你说不说?韦壶,把他的另外半身拖过来,再把剩余的眼泪拿来。”
姬无瑕:“不是吧?!”
韦壶照办,很快,老钱的尸体——上半身版便送来了,杜姜亲手沾着姬无瑕的眼泪一点,尸体上便长出了另一个完整的老钱。
与囚牢里傻眼的老钱不同,这只老钱的下半身是长出来的,所以目前没裤子穿。
韦壶思虑周全,也同时带来一条裤子,给新的老钱套上,以免有碍观瞻。
新的老钱茫然坐起,隔着囚笼,如照镜子般,看着里面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旧老钱见过自己的尸体,有心理准备,新老钱则没见过,一下子又撅倒了。
韦壶见人晕了,又淡定掏出一瓶……藿香正气水,给他救醒,以便杜姜能接着审问。
姬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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