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年关将近,山庄下了好大的雪。
园子里茫茫一层白雪堆积,此时却被刺目的鲜血覆盖。
慕容山庄的仆役,他父亲的徒弟,他的母亲,他父亲的小妾们,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化为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逐渐被飘落下来的白雪遮盖住了大睁着的双眼。
白雪,红血。
还有梅花点点,也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全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小的身躯从暗室里走出来,呆呆愣愣的,走遍了整个落雪的山庄,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生命。
什么样的仇恨,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最后他走到父亲的身体旁边,瘫坐下来,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灵魂。
慕容庄主的尸体正在山庄后院的梅林处,被砍掉了双臂,剁去了双腿,剜去了眼睛。但是,此时似乎因为感觉到了他的呼吸,父亲的脑袋竟然朝着他这边歪了一下。空洞的血色眼眶,也朝向了他。明明没有了眼珠,却像是正在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一幕,是他永生永世挥之不去的梦魇。
父亲开口说话了,气若游丝,但他听得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咳……慕容枫,慕容家……只剩下你了,你……记住这些仇家的名字,将来……务必……鸡犬不留,否则……咳咳……否则我即使是在地狱十八层里,也会日日夜夜的诅咒你……”
说到这里,父亲还牵连着几根大筋的右手,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纤细苍白的手臂,惹得他止不住的尖叫起来。
父亲的口中溢出黑色的带着内脏碎片的血,一字一句也像是血染成的:“慕容枫,你要记住……慕容家的家训是什么,来,跟着我念——”
往日的幻影,那道凄凉又凄厉的小小身影,与今日意气风发的慕容枫重叠起来,一字一句,念出声音:“慕容氏家训,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慕容家主,唯我独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是该杀。权势金钱握在手,粉红骷髅如浮云。”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隐入云层里去了。
山风急急吹过,暗夜中,听到慕容枫声音的几人都惊呆了。
慕容枫脑子里浮现过去似乎用了很长时间,但其实,现实世界里只不过短短一瞬间而已。
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兄不由得喃喃自语:“这就是慕容家的家训?这,慕容兄以前从没有提起过啊!”
而最受打击的显然却是崔曼儿,她本想要去搀扶情郎的,此时听了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整个都愣住了。
此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的慕容枫说出来的话,竟然与之前他所说的那些话截然相反。而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话,都是从慕容枫心里挖出来的,血淋淋的,完完全全的真心话!
现在这些话才是真心话,之前的那些深情话语,不过是在哄骗自己罢了。
如此一想,简直是剜心一样的痛……
崔曼儿站在原地,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无所适从,满眼凄凉与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愤怒悲伤。
她完完全全被背叛了!所有的深情往事不过是她一个人唱的独角戏。慕容枫骗了她!
骗了感情,骗了身体,还想继续哄骗她的下半辈子,简直比仇人还要狠毒!
那边慕容枫还陷入自己狂乱凄惨的幻觉当中,突然挥动双刀猛然开始疯狂攻击四周看不到的敌人,嘴里还嘶吼道:“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找回我们慕容家昔日的荣光,慕容家昔日的荣光就是我!只有权势钱财才是真实的,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不过是假惺惺,不过是红粉骷髅,哈哈哈哈——”
他发丝散乱,眼白血红,整个人已经癫狂了!
而听了他嘴里说出的话,原本试图尽力阻止他的那位陈兄,也安静下来,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你都说朋友不过是假惺惺了,我还冒着生命危险管你干什么?
而崔曼儿也没有阻止他,只顾着呆愣愣的站在一边,祭奠自己从没有过的“爱情”。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发狂的慕容枫吸引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被那妇人背在背上的白婉徽,已然静悄悄的醒了过来。
只有一直身在局外的季妃红看到了白婉徽的苏醒。
清冷月色下,她看到白婉徽冷漠冰寒的眼神,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冰川一样。
很好,这是个只是被慕容枫控制了自由的,并没有被他的甜言蜜语蛊惑的清醒人。
白婉徽的眼神里只有彻骨的寒意,恨意!
她从那不懂武功的妇人背上跳下来,然后就径直朝着疯疯癫癫的慕容枫走去。
此时的慕容枫胡乱挥舞着双刀,头发蓬乱,身上被自己的刀划出不少伤口,看起来与之前的那个翩翩公子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她疾步走近慕容枫,丝毫不在乎乱舞的双刀会伤到自己,抬手就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根闪烁着银光的珠钗,朝着慕容枫的脖子刺去!
珠钗是金属做的,尾部极其锋利,完全就是暗藏的兵器。
刹那间,血光飞溅,慕容枫一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空气,溢血的唇嚅动两下,然后便仰倒下去。
砰——
沉重的声音响起。
月色如洗,血色氤氲。
崔曼儿尖利的声音,惊起一整个树林的飞鸟:“不——”
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狂奔过去,哀凄的瘫倒在地,试图唤醒倒地的慕容枫。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颈部重伤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医术可以挽救的,就算是在现代,这样的伤势基本也是无药可救。
所以,慕容枫死了。很短的时间里,就停止了呼吸。
只余下崔曼儿哀凄的哭声,和陈兄的叹息声。
前因后果很清楚明白,慕容枫杀了白婉徽整个师门的亲人,白婉徽怎么会不恨?
再加上之前慕容枫的言行,崔曼儿和陈兄虽然伤心,也没有要为他报仇的意思。
清晨时分,他们收拾了慕容枫的尸体,离开了这里。
若不是地上一摊鲜血,之前的事情简直宛如幻梦一样。
临走之时,崔曼儿慢了一步。
她看向坐在帐篷前的神秘美丽女子,轻声开口:“你之前,对他做了什么?”
季妃红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恶意,便回答道:“我的掌法,可以让人回忆起一生中最刻骨难忘的记忆。”
所谓怖心掌是也。
“所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崔曼儿红肿着眼睛,眼神却还是清醒冷静。
季妃红点头道:“是的,都是真的。”
崔曼儿惨然一笑:“原来……都是假的。”
季妃红看着她,缓缓说道:“虽然是假的,但世上总有真的。你还很年轻,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崔曼儿又愣了半晌,然后狠狠抹一抹眼睛,笑了起来:“借你吉言,未来一切皆有可能,我喜欢这句话。——告辞了。”
季妃红露出微笑,朝着她挥挥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崔曼儿风一样的离开了,还剩下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婉徽。
季妃红用一次性纸杯子端给她一杯刚煮出来的热茶,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粉红,愈发美得不可逼视。
季妃红对她是有着不少同情的。
这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女孩子真的很惨,她爱的人都死了,她恨的人也死了。
她非常明白她此刻心里那种空洞的,无所依傍的感觉。就好像独自一人站在旷野里,乌云低垂,没有去的地方,也没有回的地方。
但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之前做的事其实也是一时激愤,现在想来,还是欠考虑了。
无论如何不该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当中,但若是还有下一次,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出手。
没办法,热血还未凉。也许,还是太年轻了。
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才刚刚二十六而已。
季妃红投喂了白婉徽几杯茶,几个馒头烧饼之类的从系统商场里购买的食物,默默的陪着这可怜女孩子在原地又呆了一天多的时间。然后到了晚间,系统突然出声道:“红红,冷血那边基本结束啦,你要不要去看看?”
季妃红走出帐篷,看到那边的白婉徽仍旧在自己给她的睡袋里睡着,便走过去,在她身边放下两个银锭子,然后回去收起帐篷,对系统说道:“我要去看看,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澄江县县衙后堂。”
季妃红收起自己的东西,骑上小白,就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披星戴月,行至县城城墙处。她收起小白,用自己那一点粗浅的轻功,掠上不算高的城墙,再跃下去。
可别说,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一颗小心脏还真的是有点砰砰乱跳。
但在月下用第一次用轻功的感觉很好,风呼呼吹过发丝和裙摆,一时间真的有种翩然若仙的感觉了。
县衙黑沉沉的,散发出浓郁的血气。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挡,她就来到了后堂。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浑身浴血,靠在朱漆柱子上。听到声音他猛然睁开眼,一双眼睛依然是亮若星辰,寒似清霜。
但当看到她的身影之后,那一层清霜,不知不觉就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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