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凌晨一点, 贺免掀开毛茸茸的小狗毯子,没有惊动身边的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 披上后来到阳台。
意安的夜晚很安静, 静得连庭院里野猫窜过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远山和树林。
深秋的夜风吹着很凉,贺免拢了拢衣领, 这才发现外套是祁修竹的,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
他靠在围栏上,上半身支出一截,拨通了烛之逸的电话。
“喂?”那头传来一阵躁动的鼓点声, 伴着酒杯碰撞的脆响,烛之逸调笑着开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免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坐着一群贺免熟识的老友,一听这话跟着起哄:“免哥,是不是小县城待不住,想我们了?”
手机在酒桌上传了一轮, 最后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说话。
“回来喝酒呗, 咱都多久没见了!”
“回来开分店!我赞助一百!记得给我分红啊贺老板。”
“见者有份, 我也要!”
贺免跟着笑了一声:“做梦呢, 有多远滚多远。”
那头又是一阵哄笑, 众人隔空敬了贺免一杯。烛之逸拿回自己的电话, 找了个安静的位置。
“说说吧。”他点了支烟, 慢悠悠问, “找我有什么事?”
“你别在外面抽烟。”贺免说,“等会儿被拍了又要上热搜。”
“什么叫又?我可没有上过啊。”烛之逸失笑, “师哥是师哥,我是我。”
贺免想起祁修竹上热搜的那张照片,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他摸到口袋里的烟,也点了一根。
烛之逸听见他这边有打火机的声音,越发觉得稀奇:“不是早戒了吗?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给我笑笑。”
贺免背靠着围栏,看见了房间里熟睡的祁修竹:“知道你师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嗯?”烛之逸顿了顿,问,“你不是和他在一块儿吗,有什么事你问我?”
“不是这个意思……”贺免用大拇指拧了下眉心,斟酌片刻后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休假?”
他犹豫过要不要再问问祁修竹,但这人他太了解了。
防备心特强,加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告诉他才怪。
祁修竹对自己狠起来简直不要命,全年无休、无缝进组,休假这事本就不太对劲。
贺免把他这段时间的状态看在眼里,胃口奇差,但偶尔又暴饮暴食。
要么就躺那一动不动地发呆,要么就大半夜还亮着灯看剧本。
他一看祁修竹又钻衣柜就觉得不对,以前他遇到特别棘手的事才会这样。
“你不知道?”烛之逸狐疑道,“康哥没跟你说?”
贺免后知后觉康哥是谁,随后说:“只说他身体不好,具体什么毛病没说。”
烛之逸摁灭了烟,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压着声音道:“师哥是心理问题,前段时间的颁奖典礼你应该看了吧,他镜头恐惧症发作了。”
“镜头恐惧症?”贺免对这个词并不熟悉,开了免提当即搜索起来,“焦虑、失眠……”
他的视线落在这些字眼上,忽然有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烛之逸没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你们怎么说?我师哥是什么态度?”
贺免收藏了搜索页面,闻言回答说:“不怎么说,看不懂他。”
烛之逸笑出声,打趣道:“怎么就看不懂了?你们之前都不用说话,靠脑电波交流,分手几年信号对不上了是吧?”
贺免扯了扯嘴角:“都这么多年了,对不上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得了吧你。”烛之逸啧了一声,“师哥他怎么样我不清楚,你我还不了解吗?你除了变老了,其它还有哪变了?”
贺免的神情终于舒展开,笑骂道:“拐弯抹角地阴阳我呢?”
“哪有?”烛之逸吊儿郎当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和好吗?”
贺免又点了一根烟,祁修竹昨天刚开的一包这就空了,他把空烟盒扔到茶几上:“想多了,和不了一点。”
烛之逸压根没当真,跟听八卦似的:“怎么,贺老板还在生当年的气?”
贺免答不上来。
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个遍。这时候还说气不气的,不是瞎扯淡吗。
他和祁修竹之间的问题,不是吵一架认个错就能解决的。
要真那么简单,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是不清不楚的关系。
烛之逸在那头喋喋不休:“听我的,追老婆不寒碜!咱大大方方地追!”
“哪来的土话?”
“这就土了?我还没说完呢。免哥放心追,哥们儿永相随。”
贺免忍无可忍,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几分,送了个“滚”字过去:“你和他的电影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啊。”烛之逸先一步撇清关系,“我俩在那本子里一点儿感情线都没有。”
贺免哦了一声。
说起这电影,烛之逸也有点恼火:“我也是昨天刚打探到消息,电影出了点问题。”
贺免不动声色地问:“什么问题?”
“投资方那边有病。”烛之逸骂了一句,“就是你那老情敌,他不是跟师哥闹掰了吗?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都多大人了,工作和私生活分开都不知道吗……”
贺免出声打断:“他和孟羽任闹掰了?”
“对啊……啊?”烛之逸没搞懂他这是什么反应,“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师哥没跟你说过?”
“没有。”贺免声音低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出事之后,师哥和姓孟的去参加了个饭局。”烛之逸挠了下头,纠结道,“之后就没见他们一起出现过了,圈内都在传他们闹掰了。那时候你们应该还……没分手吧?”
贺免的手一紧,不小心按到音量键,烛之逸最后那个问句以最大音量灌进他的耳畔。
那时他们确实还没分手。
贺免记得很清楚,当晚祁修竹喝得不省人事,回家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贺免问他到底是什么饭局,怎么被灌了这么多酒。
祁修竹不肯说,就算是醉了,都要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骗他。
他说是个普通饭局,孟羽任带他去铺点路子,跟之后的合作有关系。
烛之逸“啊”了一声:“我经纪人提过一嘴,说某次他们在片场吵得不可开交,要不是旁边有人拉着,都快动手了。”
贺免沉默着没吱声。
祁修竹的脾气不好,但他是个很体面的人。在外人面前,就算是生气都只是冷着脸把人当空气。
祁修竹在感情上面有洁癖,这点也体现在交朋友上。
他的朋友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喻昭是一个,孟羽任是另一个。
这两人都是他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
这两个人怎么会闹掰?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事。
贺免坐到桌边,空烟盒被他捏成纸团。
“喂。”烛之逸喊了他一声,“你还在听吗?”
贺免抓了下头发:“我在。”
“我还以为师哥跟你说过呢。”烛之逸说,“奇了怪了,你俩当时多好啊,怎么就不能说了。”
贺免喃喃道:“嗯,怎么就不能说了。”
烛之逸和贺免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贺免倒也习惯了,他这会儿心里特乱,支着手机没搭话。
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祁修竹的外套穿在贺免身上太小。他本来想把扣子扣上,但一动肌肉就被绷得难受。
烛之逸说了句什么,他没注意,敷衍着嗯了一声。
哗——
身后传来一道响声,一股穿堂风吹过来,贺免的刘海被吹得向后扬起。
他回过头,见本该熟睡的人站在门边,睡眼惺忪地向他看来。
贺免还没来得及制止,祁修竹带着睡意,慢吞吞喊了声:“贺免。”
电话那头倏地沉默了。
随后。
“我草……!”
贺免眼疾手快挂断电话,掐断了烛之逸的后半句话。
祁修竹还没清醒,眸子湿润。
他的辫子被睡散了,头发松松落下来。身上就穿着棉质T恤和短裤,赤脚站在门边。
贺免起身遮住风口,脱掉外套披到他身上,生怕吵到他似的,低声问:“怎么了?”
“啊。”没睡醒的祁修竹很好说话,贺免给他什么,他就顺势抓在手里,“我醒了,看你不在。”
祁修竹半梦半醒的时候就是这样,跟梦游似的,特别听话。
贺免有点恍惚,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床边。
祁修竹半睁着眼睛,没问他刚才在干什么,自己躺回去盖好被子。
床上鼓起一团,小狗毛毯被遗忘在角落。贺免试探着掀开被子,祁修竹转了个身,面对他闭上眼。
贺免握着被角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就这样默了几秒,他终于松开手,环住了祁修竹的腰。
“核桃。”
“嗯。”
“……”
没有挨骂也没有被打。
贺免很确定,祁修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核桃。”贺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突兀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他们什么都做了,但祁修竹清醒的时候,就是不让他吻他。
今晚早些时候,贺免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结果就是脸颊现在还隐隐作痛。
祁修竹没有反应,贺免又叫了他一声:“核桃。”
祁修竹闭着眼皱了皱眉:“嗯。”
贺免低头看了他几秒,很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第25章 第25章
天刚放亮, 窗外的鸟已经开始鸣叫。贺免闭着眼往身边探去,第一下没摸到人,转了个身往另一侧摸去。
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贺免旋即睁开眼。直到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流水声, 他才默默松了口气。
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还不到七点半,屏幕上不停有消息弹出来。
贺免从床上坐起, 点开微信后,见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叫“到底咋回事”的微信群。
「绝不熬夜:真的假的?」
「L:真的吧,贺免太不够意思了,都不跟我们说。」
「CY:他不一直这样吗, 把老婆藏得死死的,谁多看一眼他就咬谁。」
「绝不熬夜:哈哈哈也是, 他这会儿肯定还在睡,等他醒了咱高低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群里是昨天那几个朋友,这群人指定是通宵了还没睡。贺免翻了翻群成员,果然看见了烛之逸的名字。
这大嘴巴,说漏嘴还装死。
「免费的免:?」
「CY:……」
「绝不熬夜:哟, 免哥这是刚睡醒还是没睡?」
「L:没睡吧, 不可能那么快。」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 贺免背过身回了条消息。
「免费的免:烛之逸呢?别装死。」
窥屏的烛之逸秒回, 扔了个表情包过来。
「一只小猪: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jpg」
这群人是贺免的高中同学, 读书那会他们就成天在一块儿“惹是生非”。
大学贺免追祁修竹的时候, 这群看起来特不靠谱的“狐朋狗友”, 自荐要当他的军师。
贺免哪敢让他们出主意, 把人藏着掖着,直到追到人后, 才敢叫大家一起出来吃饭。
众人看见祁修竹的第一眼就哑了声,表面上一口一个“嫂子”地叫,实际在饭桌子底下,把屏幕都快按出火星子了。
贺免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一打开屏幕就被群消息弹了一脸。
「绝不熬夜:我觉得贺免这小子不配。」
「L:我也觉得。」
「CY:你们快别盯着嫂子看了,没看见免哥那眼神都快要吃人了吗?」
「免费的免:。」
「免费的免:今天这顿散伙饭我请。」
浴室的门开了,祁修竹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穿了一件黑色皮衣,整个人显得特别张扬。
贺免飞快往群里发了一句。
「免费的免:到底是你们前任还是我前任?管这么宽。」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贺免收起手机,起身进了浴室。
里头的空气潮湿,雾气蒸腾,伴着股洗发水儿味。
“昨天答应了泡泡送她去学校。”祁修竹跟他擦肩而过,想了想后转身看着他问,“我昨晚是不是梦游了?”
贺免用清水洗了把脸:“没有。”
祁修竹又问:“真没有?”
“嗯。”贺免从浴室出来,打开房间的门,“真没有。”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祁修竹没有再问的机会。
真没有?
他怎么记得贺免一直喊他小名……
不让人睡觉,烦得要死。
**
送走泡泡后时间还早,祁修竹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溜达。
他很少在早晨出门,也是第一次发现意安的早晨很热闹。
道路不宽,小商贩们在两旁支起小摊。有的人直接在路上铺一块防水布,席地而坐后四下吆喝叫卖。
附近都是刚送走孩子的家长,三五成群,背着手在街边闲逛。
祁修竹把头发扎成低马尾,转道去面包店买了一袋子奶油面包。刚出炉的面包还透着热气,拿在手里暖烘烘的,香气扑鼻。
他一边啃面包一边走到江边,找到那个熟悉的石墩子停下,靠在边上晒太阳。
手机“叮当”一下响了,赵冬凛发来一条消息:早上好,感觉怎么样?
赵医生应该是不放心昨晚的事,祁修竹想了想,主动打了个视频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赵冬凛看见他那头白发先是愣了几秒,旋即笑道:“原康跟我说你换了个造型,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祁修竹把镜头拿远一些说:“其实我也没想到。”
“昨天没出什么事吧?”赵冬凛斟酌措辞说,“电话挂得比较突然。”
“没事。”祁修竹吃完一袋面包,又掏出来一个,一边拆外包装一边说,“昨晚谢谢。”
赵冬凛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到身后的衣架上取过白大褂:“今天找你其实是有事想说,我想了想,如果你实在觉得困扰,可以试着远离焦虑源。”
他说得含蓄,祁修竹却听懂了。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祁修竹趴在围栏上,视线落在江面,“但是……待在他身边我反而没那么焦虑。”
祁修竹还是有失眠的毛病,可最近只要贺免睡在身边,他总能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赵冬凛沉默片刻,重新拿起手机:“这些事你跟别人说起过吗?”
他清楚祁修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尽管如此,也鼓励他多交朋友,至少不要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祁修竹忽然想起喻昭,自从他让原康去打探消息,这家伙就一直装掉线。
“还没。”祁修竹低头道,“我会找机会说的。”
赵冬凛又多叮嘱了几句,最后提醒他不要忘了周五的心理咨询。挂断电话后,祁修竹就坐在江边吹风。
期间他上微博看了几眼,之前的事已经无人再提,偶尔有几条提到他的资讯,也都是在安利他的作品。
他清楚这多亏了原康,为了帮他压下负面新闻,指定废了好大的劲。
这样想着,他给原康分享了一个链接。
「不爱吃核桃:歌曲链接//听我说谢谢你」
「平平淡淡才是真:语音60''''s」
祁修竹点开来听了,对面的声音震耳欲聋。
“祖宗!你又干什么了!被人认出来了还是怎么着?又躲垃圾桶边被偷拍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又进医院了!”
祁修竹失笑,把吃完的袋子塞进塑料口袋里,拎着剩下的往大桥另一边走。
“都没有,就是突然想谢谢你不行吗?”
原康回他道:“行行,平平淡淡才是真,你安分点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祁修竹回了个大拇指,随后又想一出是一出,在路边扫了个共享单车,绕着周边骑了一转。
日子太过清闲,这要放在半个月前,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没有工作也没有互联网,离开聚光灯和镜头,生活简单得好像他还是那个跑龙套的小演员。
他不免怀念起大学时光,他和贺免的校园爱情纯粹得像学校后门的鸡公煲。
他们趁周末出来约会,两人各拿一个小碗一双筷子,这就是一周中最放松的时刻。
吃完饭他们就绕着学校附近瞎转悠,贺免连牵手都要犹豫好一会儿。
天黑了,今天的约会也就结束了。
分开前,祁修竹总拉着贺免躲在没人的巷子口接吻。
所以他不让贺免亲他。
说句矫情的,他觉得没有感情不配。
祁修竹在外面一直待到下午,回工作室的路上,他给喻昭发了条消息。
「不爱吃核桃:你猜我遇到谁了?」
还没等来对方的回复,贺免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喂?”祁修竹接起电话,“怎么了?”
“我……”贺免那头有纹身机运作的声音,他捂住听筒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你在哪?”
“在外面。”
“我知道。”贺免咳了一声,“你在外面多逛一会儿,暂时不要回来。”
祁修竹:“……”
刚抬起来的脚倏地放下,手中的塑料袋被他捏得发出一声轻响。
“行。”祁修竹说,“知道了。”
贺免嗯了一声,交代完后一直没挂电话,等了几秒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祁修竹已经走到院子外头了:“你爱说不说。”
说完他挂断电话,贺免居然也没打回来。他在门口站了半晌,最后返回去,在对面的草坪上坐下。
行,爱说不说。
正想着,喻昭又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咋咋呼呼的:“怎么回事啊?谁啊?”
说话只说半句这招对喻昭一向有用。
“喻导这是诈尸了?”
“哪能呢,最近忙嘛不是。”
祁修竹哼笑一声,没跟他卖关子:“贺免。”
“什么玩意儿?”喻昭发出一道尖锐的爆鸣声,“什么情况?”
祁修竹省去那些没用的细节,捡了些能说的说。他越说越觉得烦,悉悉索索地掏出没吃完的面包。
喻昭听完更是一愣:“那你现在在他店里吗?”
祁修竹抬眸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大门,刚巧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祁修竹回答说:“没有。”
那人出来后,后面紧跟了个熟悉的身影。
贺免穿了件咖色复古外套,下面是一条黑色休闲裤,站直后都快有屋檐那么高了。
他跟前面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随后递了一把伞过去。
喻昭又问:“那你在哪给我打电话呢?”
祁修竹的视线跟着那把伞移动,男人伸手去接,摸到伞柄的一瞬往贺免那头靠了下,肩膀几乎碰到一起。
“在门口。”祁修竹眉头一皱,“他不让我进去。”
“不至于吧。”喻昭语气极其夸张,带着怒气,“你好歹也算是他的客人,他就这样把你赶出来了?”
那头,贺免往后撤了一步,冷着脸对那人说了几句什么。
祁修竹的眉头舒展开:“不是,他不想让我看见店里的人。”
喻昭倒吸一口凉气:“他有情况了?”
祁修竹收回目光,嗓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正打算回答,头顶的光线被人遮住,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帆布鞋。
祁修竹顺势抬头,见贺免站在他跟前,表情有些诧异,像是没料到他会在这里。
祁修竹仰起头,直直看向面前的人,语气不轻不重地回了句:“谁知道呢?”
第26章 第26章
“你怎么在这?”贺免问, “等多久了?”
祁修竹看了看他和喻昭的通话记录:“十一分三十五秒。”
贺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手机的通话界面,下意识问:“谁?”
祁修竹没回话, 收起手机, 说:“起开, 你挡着光了。”
贺免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他在不爽。
他蹲下来,视线和祁修竹的眼睛齐平, 压低声音说:“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吧?”
祁修竹挑了下眉:“怎么着?威胁我?”
“不是。”这话的确说得有点奇怪,贺免改口解释道,“刚才那个客人是你对家的粉丝,我怕他把你认出来。”
祁修竹闻言笑了, 两手撑在身侧,上半身向后仰起, 朝贺免看过去:“你连我对家是谁都知道?”
杂志的事祁修竹还没跟他提,现在又冒出个所谓的对家。
嚯。
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贺免僵着脖子,过了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他这么坦诚,祁修竹反倒没话说了。
无语一瞬,祁修竹又问:“你们之前认识?”
“认识。”贺免说, “那个客人之前来过一次。”
祁修竹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低头去收拾身边的袋子。
贺免蹲在他身前, 抬手摸了摸下巴:“真的就只是客人。”
祁修竹没抬头, 随口道:“关我什么事。”
贺免“嘶”了一声, 伸手撩起遮住祁修竹眼睛的鬓发, 瞧见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祁修竹把他的手拍开:“别动手动脚的。”
贺免的喉结上下一滚, 手支在半空中, 突兀地笑了一声。
祁修竹:“……”
什么毛病。
贺免收起笑,拎起塑料袋看了几眼:“这都是你吃的?”
“嗯。”祁修竹抬手去拿, 被贺免伸直了手躲过,“怎么这么多?”
“哪多了?”
也就1、2、3……5个吧。
贺免把剩下的一并攥在手里,站起身后退一步:“你也不怕积食。”
祁修竹站起来拍了拍裤腿,柳璟从对面走过来,远远地招呼贺免:“免哥!祁哥去不?”
贺免把塑料袋放在身后,刚要回答,祁修竹问:“去哪?”
柳璟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奇怪道:“我们打算去吃烧烤,免哥不是说过来问问你吗?”
贺免的嘴皮子动了动:“他……”
祁修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好啊,我去。”
“哦哦。”柳璟问,“你们在外面站这么久,聊什么了?”
贺免揽住柳璟的脖子,带着他往另一边走:“没聊什么,去把钟延叫下来。”
去烧烤店的路上,贺免分神看了祁修竹好几眼。
这人不说话,就默默坠在队伍末尾,时不时朝路边摊张望一眼,似乎周围的一切都特别稀奇。
贺免从柳璟身边溜开,放慢脚步和祁修竹并肩走着:“看什么?”
“没什么。”祁修竹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收回视线道,“好久没来夜市了,随便看看。”
贺免跟他不一样,他对夜市的记忆就停留在半个月前,他们工作室每半个月就要来这边团建一次。
至于祁修竹,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贺免经常干活干到很晚。如果祁修竹还没睡,他就会打电话叫人出门吃夜宵。
不过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祁修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
他沉默着和祁修竹换了个位置,自己走到马路外侧。
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夜市里挂着亮眼的照明灯,倒显得热闹。
周围的人声嘈杂起来,贺免凑近些问:“你还能吃得下?”
正说着,几人走到一家烧烤店前。“老兵烧烤”四个大字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映射在祁修竹光亮的皮衣上。
祁修竹看他一眼:“还饿着。”
店里迎面走出来一个光头大哥,这人穿着不合身的大红色格子围裙,直奔钟延过来:“哥,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就这桌,正正好好,没在风口上!”
这人的态度恭敬得有点过分,钟延面上没什么表情,镇定地点了下头。
柳璟转身就要坐下,贺免瞥了祁修竹一眼,出声打断:“坐里面吧,包厢还空着吗?”
光头男愣了一瞬,转头去看钟延。
“行。”钟延很好说话,也没问为什么,“里面有位置吧?”
光头男在前面领路:“有有,没有也得有!”
几人在拐角处的包厢里坐下,柳璟好奇道:“为什么坐里面啊免哥,外面氛围多好。”
贺免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我怕冷不行吗?”
柳璟说:“你怕冷还脱衣服?”
祁修竹侧头笑了一下,其他几人把菜单推到他跟前让他点菜。他没有推让,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在白纸上刷刷写了一整页菜名。
他翻过一页还要再写,贺免眼疾手快用手挡住,笔尖差点戳到他的手背上。
“够了吧。”贺免说,“我们胃口倒也没那么大。”
祁修竹把本子放下,房门被人推开,光头男抱进来一箱啤酒:“钟哥你们先喝着,不够我再拿!”
等人出去后,祁修竹实在没忍住问:“认识?”
“不仅认识。”柳璟撬开瓶盖,啤酒倒进杯子里“咕噜噜”冒泡,“这店就是钟延开的!”
“啊。”祁修竹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朝钟延看去,“为什么叫这名?你以前当兵的?”
钟延摇了下头:“不是,我之前就是干纹身的,算是免哥的师兄,之前在一个工作室学习。”
他话没说到点子上,贺免帮他补充:“钟延他爸一直想让他去当兵,这人轴得很,非要干纹身,他爸气得直接到工作室来找人。”
祁修竹心说你还说别人轴?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嘴边沾了点泡沫,被他随意舔掉:“然后呢?”
“然后钟延就跟着我躲到意安来了。”贺免的视线从祁修竹的嘴角移开,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的事太荒唐我就不说了,反正,钟延给烧烤店取这名是为了气他爸。”
祁修竹听乐了。
他对上钟延的视线,对方还是面无表情,隔空朝他举了下杯。
他们点的串陆陆续续上桌,柳璟喝了点酒,话变得比平时还多。
“祁哥!”柳璟想在桌下碰祁修竹的腿,结果踹到贺免,被人瞪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回去,“你知道我的事吗?”
祁修竹摇头:“不知道。”
“嘿嘿。”柳璟一直想找机会和祁修竹拉近关系,听罢清了清嗓子,“我老家在省城,我爸妈想让我找个稳定的工作,所以我毕业第一年就在意安上岸了。”
钟延和贺免已经听过无数遍这个故事,两人坐在一边吃串,连头都没抬。
柳璟绘声绘色讲起来:“但这个工作吧……我一直干着不得劲。就在这时,免哥从天而降!”
祁修竹一口酒呛出来。
“穿孔是我大学的时候当兴趣学的。”柳璟狠狠咬了一口牛肉,“我跟免哥自荐,说你们店缺穿孔师吗,我技术一流。”
后面的事祁修竹刚来意安的时候就听说了,柳璟打住话头,冲他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柳璟问。
祁修竹看了眼他那头黄毛,放下酒杯,又慢悠悠朝身边的贺免看去:“你就这样把他留下来了?”
“嗯。”贺免侧头看来,“他技术挺好的,没理由不要。”
祁修竹半开玩笑道:“人家工作干得好好的,你带坏小孩呢?”
说到这他顿了顿,这句话莫名耳熟,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高中那会儿,祁元丰听他说要去学表演,就是拿这话骂他:“你本来是多乖一小孩儿,到底是被谁带坏的!”
祁修竹撇了下嘴角,小声道:“抱歉。”
他曾经有多厌恶这句话,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话他不该说的。
其他人没听见这句,离他最近的贺免却听清了。
贺免垂眸看去,祁修竹已经转回头,往嘴里放了一筷子炒粉。
知道他不太能喝酒,贺免只让他喝了两杯,但他脸颊两侧还是染上一抹红晕。
几年前,他跟祁修竹说自己要转行去干纹身的时候,祁修竹也拿差不多的理由劝过他。
所以刚才听见他那句话时,贺免压根没往心里去。
乍一听他那声“抱歉”,贺免也愣了一下。
柳璟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氛围,笑着说:“免哥没有带坏我!其实我这人一直都这样,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什么!”
祁修竹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有些费劲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慢吞吞嗯了一声。
坐在桌边的这群人,乍一看奇奇怪怪,实际都活得特明白。祁修竹还挺羡慕的。
钟延从脚边拎了一瓶酒上来,一边开盖一边对贺免说:“师父昨天又在跟我说,让我劝你把那套蝴蝶手稿出掉。”
贺免“啧”了一声:“不出。”
祁修竹没吱声,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贺免有一套蝴蝶主题的手稿,很多人来问价,但他死活不出,就算是客人主动加价也没松口。
祁修竹问:“为什么不出?”
贺免坐直了向他看来,眉头动了动:“这东西是有感情的,没办法复制。”
祁修竹在心里说了句瞎扯,他分明在贺免的房间里,看见了无数张复制版。
包厢外的那桌客人吃完了,服务生开始收台,酒瓶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贺免继续问他:“你觉得呢?”
这句话祁修竹没有听清,但从他的唇形上读出了这几个字,一时间有些莫名:“我觉得什么?”
贺免靠近一些,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就这样当着其他人的面问:“我说,感情这东西是没办法复制的,你说是吗?”
第27章 第27章
桌边的这群人里, 大概只有祁修竹知道贺免在说什么。
他伸手去夹盘子里的炸花生米,夹了好几次,一颗也没有夹起来。
钟延看了他片刻, 递了个干净的勺子过来, 随后转向贺免说:“新定的机子做好了, 老赵跟我说明天可以发货。”
贺免收起落在祁修竹侧脸上的视线:“嗯,让他包严实一点。”
说完这句,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祁修竹放下勺子,冷不丁开口:“其实也没必要那么认真。”
包厢外的喧闹声隔着一道门传进来,隐约听见有几个喝多了的中年男人正在争抢着买单。
贺免闻言坐直了, 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啪嗒。
柳璟听见这声冷笑, 胳膊上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手中的筷子条件反射地落到地上。
他一手撑着钟延的大腿,弯腰到桌子下捡筷子。
“不好意思没拿稳。”柳璟把脏掉的筷子放到桌上,背挺得直直的,“祁哥说什么呢……”
他刚说完, 钟延拽着他站起来:“筷子掉了是吧, 跟我出去重新拿一双。”
“啊?”柳璟被他拉着, 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叫张哥带进来就是了啊……”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 热闹的声浪挤进来一秒又瞬间退去。包厢里格外安静, 能清晰地听见祁修竹慢悠悠嚼炸花生的声音。
祁修竹看向钟延离开的方向, 听身侧的人开口道:“什么叫没必要那么认真?”
祁修竹没拿勺子, 就着筷子重新夹起一粒花生:“我喝多了,随口一说。”
他漫不经心地夹住一粒花生, 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裹着薄盐的花生滚到桌面上,在桌边的两道视线下,一溜烟掉到了地板上。
什么人啊,总喜欢动手动脚。
花生又做错了什么。
祁修竹掀起眼皮朝身边看去,入眼的情形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贺免绷着嘴注视着他,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睛很湿润,让原本锋利的五官柔和了几分。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
委屈。
祁修竹的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贺免这副样子和读大学那会儿很像。
看起来特别听话,祁修竹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会嘴甜地喊他一声“哥”。
直到后来的某个夜晚,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人才不是什么温顺的大型犬。
祁修竹转了转手腕,贺免松开握着他的手,垂着眼尾问:“那你和我呢?也不是认真的?”
祁修竹看着他没吱声,过了半晌才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说:“是认真的。”
贺免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祁修竹又说:“但你应该很清楚吧,我们为什么……”
他说到一半停下,那两个字挂在嘴边总让他觉得烦躁。
他的言下之意是,解决不了的矛盾不管放多久也是一潭死水,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
贺免嗯了一声,弯腰把花生捡起来扔了。祁修竹多看了他两眼,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最后分别拿起桌上没吃完的串。
一门之隔,柳璟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进来:“真晦气,钟延你明明是老板,就不能搞个什么黑名单之类的吗?”
钟延推开门:“那不就成没事找事了吗?”
柳璟先一步走进来,意外地发现包厢里格外安静。
一红一白两颗脑袋都低垂着,两人吃得认真,椅子中间的距离好像比之前远了许多。
他顿了顿,琢磨了几秒没琢磨出什么名堂。只当他们是饿了,光顾着吃没空聊天。
回到起初的位置上后,他又寻思可能是祁修竹话太少,贺免跟他单独待着有点尴尬。
钟延在他身边坐下,柳璟一拍脑门:“筷子忘拿了!”
贺免这才抬起头:“那你们出去干什么了?”
“是啊,我出去干什么了……”柳璟嘟囔了一句,想起什么,又兴冲冲说,“免哥,你猜我们刚才在外面遇见谁了?”
“谁?”
“李景那臭东西!”
“他找你麻烦了?”
“他敢!”柳璟挽起袖子,眉毛皱得老深,“我说了,免哥可还在里面吃饭呢。”
祁修竹没忍住笑了一声,见其他人朝他看来,敛起嘴边的笑意问:“谁?”
“我们店的死对头。”柳璟气冲冲道,“之前老来找茬,但免哥一手能打八个,每次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贺免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吹什么牛,我什么时候打过他?”
柳璟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艺术加工嘛。”
祁修竹想起刚来意安的时候,的确听柳璟说过一嘴。
有个白毛来找茬了……?
祁修竹转头问贺免:“经常有人来找你们麻烦?”
贺免不甚在意:“还好。”
“最近的确还好。”柳璟热心补充,“刚开业的时候,总有同行使坏。”他说完,用胳膊碰了碰工作室里资历最老的店员。
钟延收到信号,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里,祁修竹听了好多有关工作室的事。
贺免的创业道路似乎没有想象中顺利,甚至可以用坎坷来形容。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们聊天,涉及不懂的领域,他没有搭话。
此时他忍不住想,当初他自以为可以替贺免兜底,实际上人压根不需要。
祁修竹心头微微一动。
他们分手之后,贺免能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反倒挺好的。
吃着吃着,桌边没了声。
祁修竹一抬头,发现其他几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祁修竹问。
柳璟指着桌上的空盘:“祁哥,你今天怎么这么能吃。”
他们菜点得多,柳璟本来想吃不完打包当明天的午饭。结果几人说话的功夫,祁修竹自己坐在那光盘行动。
贺免伸手过来,把祁修竹手里的筷子抽走:“别吃了。”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钟延到前台跟光头男说了几句什么,回来后和柳璟一起转道回公寓。
这边只剩下祁修竹和贺免。
他们在夜市口子上站了一会儿,贺免忽然问:“要逛逛吗?”
祁修竹原本就想在附近溜达一圈再回去,乍一听贺免的话,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他侧头看去,贺免似乎默认了他会答应,指着右边说:“走这边,人少。”
祁修竹点点头刚要走,见贺免瞅着他的皮衣说:“脱了。”
祁修竹挑了下眉:“干什么?”
贺免不跟他废话,先一步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朝他伸来:“换一下,我外套上有帽子。”
附近的年轻人比较多,祁修竹的头发太显眼了。
他脱下皮衣和贺免交换,对方的外套大了至少一个码。衣摆和袖子很长,帽子一戴,遮住他上半张脸。
贺免从后面一拎,帮他把衣服往后拽了一下。
祁修竹回身看过去,贺免穿他的皮衣倒是正正好好。配上眉钉和鲜艳的红发,像是随时准备进棚拍摄的模特。
“走吧。”贺免没注意他的神色,“先说好,你不能再吃了。”
祁修竹哦了一声,缓步跟在他身后。贺免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始终和他保持半步远的距离。
只有路过拥挤的路段,贺免才侧头看他一眼。见他小心避让周围的人,又放缓脚步跟他并肩。
祁修竹察觉到他几度抬起来又放下的手,仰着头故意问他:“怎么了?”
贺免挠了下脖子:“没什么,跟紧我。”
意安的夜市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最多的摊位恐怕是淀粉肠和炸土豆。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的气味,路过甜品摊时,鼻尖嗅到一点清甜。
满是烟火气。
祁修竹落了贺免半步,抬眼见对方走在橙黄色的灯火间。帽檐垂下来,遮挡住他的一部分视线。他踩着贺免的影子,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安心。
正放空着,前头的人忽然停下,声音从头顶传来:“最近感觉怎么样?”
四周略有些嘈杂,祁修竹上前一步,不明所以道:“挺好的。”
贺免问:“挺好的为什么又折腾手指甲?”
祁修竹的指甲已经被霍霍得不成样子,黑色的甲油斑斑驳驳,指甲盖跟奶牛的花纹似的。
他把手放进衣兜,满不在乎道:“想撕就撕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贺免跟上来说:“你一有事就爱糟蹋自己的手指甲,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已经穿过了夜市,来到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上,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工作室。
路边的灯光一下子暗下去,四周也越发安静。
祁修竹停住脚,抬手摘掉帽子,长发齐刷刷落下来,被月光一照显得特别漂亮。
他冷着脸不说话时,那股清冷又不好接近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的视线扫过贺免的脸,后者不自觉愣了几秒。
他的手一动,贺免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随后,祁修竹慢慢伸出手放在贺免跟前,看着他笑了一声:“喏,想牵就牵吧,不用找借口。”
“还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第28章 第28章
贺免低头看那只手, 白皙修长,能看见明显的指骨。指尖圆圆的,支在他面前还刻意晃了晃。
说实话贺免心里憋着股劲儿, 与其说想去牵祁修竹的手, 倒不如说他想低头在他指腹上咬上一口。
祁修竹在他心里像只漂亮的三花猫, 主动窜出来碰瓷,讨到食物后却也不走, 绕着人打转求摸。
等人把他喂饱了挠舒服了,想把他拐回家时,他又后退一步一溜烟跑走。
临走前还会回头瞥他一眼,就像在说。
嘿嘿。
笨蛋, 拿捏。
他们第一次吵架是在读大学那会儿,当时才刚在一起一个月。
别的情侣在这个阶段都是热恋期, 他们倒好,热恋归热恋,该吵的、不该吵的架也一个不漏。
电影院里灯光昏暗,好好的爱情片被他们看成气氛诡异的恐怖片。一个半小时里,两人跟打坐似的一动不动, 全程毫无交流。
看完电影出来, 贺免也不说话, 垮着脸跟在祁修竹身后, 他走哪跟哪。
祁修竹被跟烦了, 找了个岔路口停下:“你回自己学校去吧, 别跟了。”
贺免听了非但不走, 反而上前并排跟他站着:“你生气了。”
也不知这是个陈述句还是问句, 祁修竹听笑了,反问道:“你说呢?”
又沉默着走出几米远, 贺免叹了口气跟上来:“可是我说了,我去学校接你。”
祁修竹语气平淡:“可是我也说了,给你个惊喜。”
贺免低头看他几秒,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明明是凉的,贺免却像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
祁修竹自然察觉到贺免那点不自然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对上视线,贺免说:“我就这么一个对象,你给我冻坏了怎么办?”
他们这架吵的,说来特别幼稚。无非是约好了晚上约会,贺免有课,叫祁修竹在宿舍等他。
祁修竹反正没事,想着给他一个惊喜。结果教授临时找贺免去干活,祁修竹在教学楼下多等了半个小时。
这话贺免之前没说,跟他吵了几句后就绷着嘴生气,搞得祁修竹也莫名火大。
乍一听这话,他不免觉得好笑。
哪来的嘴硬男大,不好意思说情话就算了,连他的手都不敢牵。
之前追他的时候,脸皮也不见得这么薄。
看着贺免红了半边的耳朵,祁修竹心里那点情绪一下子就散了。
他转过头不再看他,牵过他的手说:“行,那你送我回宿舍,就当是扯平了。”
贺免还站在原地不动,祁修竹转头看他,他连忙往另一侧偏头。
“哦。”贺免板着张脸,却不知道自己耳尖是红的,“是你先牵的我。”
贺免回过神,祁修竹就这么懒洋洋站在跟前。
他长了张很上镜的脸,就站那什么都不说,都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贺免扯了下嘴角,腰腹擦过祁修竹的手往前走。
过了几秒,听见后头传来脚步声,贺免才加快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工作室,贺免摁开灯,见祁修竹面上的表情如常。他没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贺免也没吭声,径直去冰箱拿水喝。
直到——
祁修竹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还是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免哥。”
贺免差点被嘴里的水呛到,他扒拉着冰箱门看过去,嗯了一声问:“干什么?”
祁修竹抬着下巴,双手抱在胸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挺装。”
他扔下这句后,没看贺免是什么反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贺免只来得及看见他那头长发在眼前晃了一下,耳边旋即是“砰”的一道关门声。
当晚,贺免做了个梦。
梦里祁修竹用手指抚摸他的头发,指尖陷入发丝之间。四周昏暗一片,这人扣住他的后脑,缓缓朝他耳边靠来。
十分暧昧的氛围,就算在做梦,贺免也觉得他们的姿势不太对劲。
贺免向前倾身,带着几分犹豫又有些期待,试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随后,他听祁修竹道:“免哥,你真的挺装。”
贺免当即清醒了,一睁眼,头顶那颗圆溜溜的灯泡上,似乎映出祁修竹嘲笑他的脸。
贺免起身去了浴室,里面很快响起流水声。
过分。
这人真的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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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果然吃得太多,祁修竹睡到半夜觉得胃里难受。他起来烧了点热水,坐在床边看了会儿剧本,天快放亮时才来了睡意。
睡醒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一楼没有往常的“嗡嗡”声,只有柳璟坐在贺免的工作台前画图。
他嘴里叼着颗棒棒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来:“早上……下午好啊祁哥。”
祁修竹跟他点了点头,去冰箱里找冰果汁喝。起床没看见贺免坐那干活,还挺不习惯的。
但他到底没多问,毕竟柳璟不知道他和贺免是什么关系,估计觉得他们并不太熟。
这小孩儿很听贺免的话,贺免说什么信什么,属于一点心眼都没有的那种人。
柳璟滑开凳子伸了个懒腰,倒着头往祁修竹这边看过来:“钟延和免哥在房间里给客人扎图。”
祁修竹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他腿一跨坐在沙发上。坐了没一会儿盒子空了,便掏出手机看起微博。
其实近几年他不怎么爱上网,跟粉丝的互动也不多。
一是他不喜欢暴露太多自己的私生活,二是刚签公司那会儿,上头的领导三天两头让他发自拍,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他翻看自己动态下的评论,有好多id都是眼熟的,他一一点了个赞。
柳璟拆了包薯片咔擦咔擦地嚼着,回头问他说:“祁哥,你在等人吗?”
“没有。”祁修竹放下手机,“为什么这样说?”
柳璟把脑袋搁在椅背上,岔着腿,上下打量他一番:“没什么,只是很少在客厅里看见你。”
祁修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因为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坐在这干嘛。柳璟走过来跟他分薯片,是番茄味的,他爱吃。
他拿了一片,放进嘴里的时候,隐约听柳璟嘟囔了句:“免哥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之前不都吃原味的吗?”
祁修竹看了眼他手里的包装袋,番茄红彤彤的,跟贺免那头发似的。
他抽纸擦了下手,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康哥。”祁修竹接起电话,“怎么了?”
原康有几秒没出声,但那边并不安静,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传过来。
原康开口时,语气很是无奈:“小祁,你妈妈来公司了。”
祁修竹的手一紧,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她这个点去公司干什么?”
“我问了,她不肯说。”原康停顿半秒,“她只说要见你。”
以往遇到什么事,顾惜要么发微信给他,要么就打电话到原康那里找人,没有直接到公司去过。
他皱了下眉:“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原康说了声好,过了几秒,那边传来顾惜的声音。
“小祁。”顾惜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你在哪?”
“我不在公司。”祁修竹没有直说,放轻声音问她,“出什么事了?”
顾惜说:“我想见你。”
“我……”
“我要和你爸离婚。”
祁修竹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这句话沉甸甸的,砸得他有点头晕。
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顾惜语气平淡,还是那几个字:“我要和你爸离婚。”
到最后,祁修竹也不知道自己回了句什么。
呼吸平息下来时,他已经跟原康商量好了。原康立刻帮他联系了班车,让他去之前的地方等。
祁修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回房间找了帽子口罩,把贺免留下来的外套披上后匆匆下楼。
他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柳璟看他这全副武装的样愣了下神。
“祁哥你怎么了?”柳璟见他要出门,愣在那儿叫住他,“你要走吗?”
他什么东西都没拿,但柳璟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祁修竹顿住脚回头看来,帽檐下的那双眼睛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目光重新柔和下来。
“嗯。”祁修竹想了想,还是打算跟他打声招呼,“准备回家一趟。”
柳璟一听这话,手里的薯片落回袋子里,他眨巴下眼睛问:“那你……你还回来吗?”
祁修竹闭了下眼又睁开,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道紧闭的房门上,很快又移开。
“不确定,再说吧。”祁修竹推开门,最后这句话很轻,“下次见。”
柳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房门缓缓合上。他怎么都琢磨不透祁修竹的话,这人特别神秘地来,又毫无预告地走。
他一包薯片都还没吃完,祁修竹就从这房子里离开了。
身后的门开了,贺免送客人出来,走到大门口时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他回头见柳璟靠在鞋柜边嚼薯片,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
“看什么?”贺免把小臂上的衣袖放下去,“傻了?”
柳璟回过神,结结巴巴说:“祁哥……祁哥他……刚刚走了。”
“哦。”贺免去厨房里倒了杯水,漫不经心问,“又去河边遛弯了?”
柳璟快步走过来:“不是!他说他要回家了!”
贺免握着水杯的手一顿,杯子被“砰”的一下放到桌子上,里头的水落了一手:“他说他回家了?”
“是啊,他说他要回家一趟。”
贺免嘴角一沉,抬手摁了下眉心,几度张开嘴但没说出话。他的脸色黑得难看,柳璟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贺免端起水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他在衣服上随意擦拭了下手,三两步跨上楼,拉开祁修竹的房门看了一眼。
柳璟在楼梯口支着脑袋往上看,贺免退一步出来,低头问他:“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柳璟刚说这一个字,见贺免眉头皱了皱,声音一抖,音量越来越小,“他说不确定,下次见。”
第29章 第29章
祁修竹在当晚八点赶到公司, 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前台没把他认出来,直到他摘了口罩,那人才叫了声“祁哥”, 连忙把他送进电梯。
原康在电梯口等着, 见到他一脸看见救星的表情, 一边拽着人往休息室走,一边压着嗓子说:“人还在等你, 你应该没问题吧?”
祁修竹目视前方,抿了抿唇说:“没事。”
尽管他都这样说了,原康还是不太放心,敲门前再三确认:“你确定?”
其实祁修竹的状态还行, 刚接到电话那会儿有点惊讶,后来坐上车在路上折腾了这么久, 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已经在脑子里顺过了一遍。
他点了下头没有多说,敲了敲门后将门推开。
顾惜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头看来,见到他轻轻笑了笑:“核桃来了?”
祁修竹回头给原康使了个眼色。
原康很有眼力见,扯着嗓子对顾惜说:“那你们聊, 我到楼下抽根烟。”
祁修竹和顾惜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突然像现在这样面对面, 他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和刚见到贺免的那种紧张不一样, 那时他怕贺免语出惊人, 现在则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祁修竹没摘帽子, 只扯下口罩, 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几秒, 清了清嗓子,缓步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妈, 你还好吧?”
顾惜也在看他,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随后弯起眼睛:“我挺好的,倒是你怎么瘦了?衣服大了这么多。”
祁修竹的肩沉下去,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也笑了笑:“有吗?可能是最近有点累。”
说完这句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祁修竹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到饮水机边重新接了杯热水。
回到桌边时,杯底刚接触到大理石桌,顾惜开口说:“其实我们已经离婚了。”
祁修竹低着头,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茶叶上,顿了一顿才收回手。
他站在顾惜身边垂眸看去。
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在顾惜脸上见过的表情——长年皱着的眉毛舒展开,嘴角的弧度轻松自然。
来时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祁修竹不免多看了她几眼,随后侧头掩面弯了弯唇。
他后退一步坐下去,当着顾惜的面长舒一口气,轻轻回了句:“嗯。”
不需要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字代表着什么。
初三那年,祁修竹抓到他爸出轨,也就是从这时起开始劝顾惜离婚。高三他最后一次提起这事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他跟顾惜吵架不是那种大吵大闹,反而是语气温吞,连空气都变得潮湿,黏在皮肤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说算了,推开门准备走,结果发现祁元丰沉着脸站在门外。
他被祁元丰拖到里间,房门一甩发出巨大的声响。里头乒乒乓乓响了半晌,再开门时屋内一片狼藉。
他们在屋里打了一架。
祁元丰惊讶地发现,当年那个软弱的儿子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祁元丰一脸醉态,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剩下祁修竹站在原地,拳头紧握还没来得及松开。
顾惜站在门口,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和现在截然相反。
两年前,祁修竹给了顾惜一把钥匙,对她说:“房子写了你的名字,如果你哪天想好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啪嗒一声。
此时,那把熟悉的钥匙被顾惜放到茶几上。
“这个……妈妈还给你。”顾惜的双手来回摩擦一下,看着祁修竹的眼睛说,“我准备到云市住一段时间。”
祁修竹有点意外,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不小。
实际上去年他提过一嘴,问顾惜要不要换个环境,找个地方旅游,当时对方明确拒绝了。
他摘下帽子,以便看清顾惜的表情。接触到那道坚定的视线时,他心下一震,放在腿边的手握了握。
一直在背后拉扯的那股力突然散去,他的呼吸在某一瞬间变得急促,又渐渐缓下去。
顾惜今天想见他,就是为了跟他当面道别。她和祁元丰已经离了半个月,虽然去云城的机票早就买好了,但一直到昨天才决定好真的要去。
祁修竹和她聊了会儿天,说到近况时没有再隐瞒,选择实话实话说。
房间里的氛围不再像起初那样凝重,难得的放松让他分神想起贺免。
毕竟他走得着急,没来得及跟贺免通气,也不知道这人会怎么想。他的视线频频落在手机屏幕上,但并没有消息发进来。
他和顾惜聊了挺久,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祁哥!”门口是个眼熟的小哥,祁修竹并不认识,“那个……康哥让我叫你下去一趟。”
他眼神飘忽,左右看了看又重新望向祁修竹,整个人局促不安。
祁修竹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他神色不变,让顾惜在这里等,自己跟着下了楼。
一楼的大厅里站了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人,一个是原康,另一个则是……
祁修竹啧了下嘴,不耐烦直接写在脸上。他戴上帽子,给带路的小哥说了声谢谢。
“康哥。”祁修竹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位置,“出什么事了?”
前面的两人回头看过来,原康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张开嘴还没发出声,就被另一个男人打断。
祁元丰上前一步,斜着眼睛瞪他:“见到你老子都不知道叫人?”
祁修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刚才顾惜也跟他说了,祁元丰的态度并不好,一直在找机会骚扰她。
说到底,祁修竹在祁元丰这里没有一丁点人权。他就是他的附属品,是他的玩物。他恨不得将所有的掌控欲全发泄在祁修竹身上,却又舍不得放弃能从他那讨到的甜头。
管祁修竹借钱的时候还好声好气,现在这副嘴脸简直是原形毕露。
祁修竹冷眼扫过去,心情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有什么事?”祁修竹冷声问。
“顾惜是不是来找你了?”祁元丰话锋一转,“她和我离婚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
原康默不作声地站到祁修竹身边,直起身将他挡住一半,随时准备叫人。
祁修竹压了下帽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我后悔了不行吗?”祁元丰说完这句眼睛一睁,额角鼓了起来,“还真他妈是你怂恿的?”
眼见着他越靠越近,原康赶紧支着手臂挡住:“祁叔你冷静点,这里是公司!”
这个点公司里人不多,但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往这边张望了。他们远远打量身形最高的祁修竹,认出他后,有人发出一道惊呼声。
祁修竹忽视掉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瞅着跟前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心烦。
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结局,可惜祁元丰不这样想,偏偏要纠缠到底。
祁修竹尚且还有一丝理智:“你如果想聊聊,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话音刚落,祁元丰推开拦在身前的原康,嘴里骂了句什么,一拳往祁修竹的脸上砸来。
“啊!”
又是一道惊呼声,只不过这次又惊又急。紧接着,前台的工作人员全都往这边跑来。
原康扯着嗓子,高呼大门口的保安:“操!快点!快点来人!”
不断有风从大门处灌进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将祁修竹包围。
大厅里乱作一团,无数只手在祁修竹身上拉拽。耳边满是嗡嗡声,但他一句也没听清。
心跳得极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然而,躺在地上的另有其人。
祁元丰的双手被死死钳在背后,面部朝下跪趴在地。祁修竹压在他身后,仔细看眼眶已经红了。
他抓着祁元丰的手在抖,即使这样,原康拖住他让他起来,他也没有松手。
“祁元丰,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他凑到祁元丰的耳后,压抑着怒气说,“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和我妈,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这句,原康一把环住他的腰,咬牙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祁元丰也颤颤巍巍地起身,周围已经围了五六个人。他四下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祁修竹的脸上。
祁修竹的帽子早已不知所踪,白发顺着他胸前的起伏,簌簌从肩膀滑落至胸前。
他站在一圈人里显得最高,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曾经的“父亲”。
祁元丰颤着手指向他,被原康一把拦下。
“张哥,得麻烦你一下。”事已至此原康再也摆不出好脸色,也黑着脸冲一边的保安说,“把这位送出去。”
他到底记得祁修竹这祖宗的身份,心说公司附近蹲拍的狗仔不少,今晚的事估计瞒不住。
但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好一边留意祁修竹的状态,一边跟身边的同事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往外乱说。
祁元丰被保安架着胳膊往外走,僵着脖颈怒目圆瞪地盯着祁修竹。原康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头想安抚几句。
不料,祁修竹的表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眼神锐利,抱着手站在原地。当祁元丰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抬着下巴缓缓勾起嘴唇。
头顶的水晶灯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整个人张扬无比。
原康愣了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拽住他的衣袖。
祁修竹没什么反应,嘴唇的弧度反而勾得更深。
然后,他说了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的话。
他的语气算得上温和,轻飘飘的甚至还含着笑。
“再有下次,我只会比今天下手更狠。”
第30章 第30章
原康看着祁修竹若无其事地送走顾惜, 没忍住在一旁连连啧嘴,果然这就是演员的修养?
“康哥。”祁修竹靠在门边点了根烟,“车借我一下。”
原康想把他嘴里的烟摘了, 转念一想刚才那事, 他心里乱倒也正常。
他不再管了, 收回手说:“别想,你这状态我不放心。”
祁修竹笑了一声, 很无所谓道:“我现在的状态特别好,比第一次得奖的时候都好。”
原康在兜里掏了好一阵都没掏出东西:“真的假的,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刚才那话吓死人了,看见旁边那前台小哥没, 人一脸撞鬼的样。”
“那怎么办,人设保不住了。”祁修竹把烟摁灭, “我急着回去拿东西,你这会儿应该也没空送我。”
原康笑骂:“你也知道啊!刚才肯定被拍了,哎哟,我头疼。”
需要他解决的事还有很多,祁修竹就来公司这么一小会儿, 简直状况百出。
也不知道是谁跟上头通风报信, 就刚才, 大老板给原康打电话, 问祁修竹是不是来公司了, 要约他去办公室聊几句。
祁修竹低头给祁元丰发了条短信:今晚你随便到哪个钓友家住一晚, 不要回来。
发完他抬起头, 十分真诚道:“抱歉, 我下次注意。”
原康欲言又止:“算了不怪你,你那爹也真不是东西。”
他把车钥匙递给祁修竹, 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回去的路上注意点,说不定有人跟着。”
祁修竹嗯了一声,拿了钥匙往地下车库走。说来原康这车开了都有十多年了,老古董一个,祁修竹还真不敢开快了。
他在本地有一套自己的公寓,不经常住,只是拍完戏回来歇一下脚。
他念大学之前一直跟爸妈住一起,小时候的东西还在原来的老房子里。顾惜已经从那边搬走了,他借着这个机会,准备把自己的东西也一道带走。
那房子在老城区,算是个老破小。小区里的楼房总共六层高,没有电梯,附近的停车位也少。祁修竹找了个位置停好车,打开车窗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不远处停了辆不显眼的黑色轿车,从他刚离开公司就跟着了。
祁修竹微眯起眼睛扫了下车牌号,记下来给原康发了过去。
车牌号倒是眼熟,不过他没多太在意,毕竟自己是回家收拾东西的。爱拍就拍吧,反正也没有什么比刚才那事更有爆点的了。
进屋后,祁修竹很快收到原康的回复。
「平平淡淡才是真:到家了?出来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跟邻居撞上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免得被人说你谈恋爱了,跟人深夜私会。」
祁修竹:……
「不爱吃核桃:康哥,你还是太全面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感到一瞬的恍惚。他年前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里面就还是什么样。
顾惜应该是经常进来打扫,桌面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凭记忆从衣柜里翻出个手提包,随意拍去面上的浮毛,捡了些用得上的东西扔进去。
书桌上堆放着好几摞书,全是他高中的时候用过的资料和课本。祁修竹看着犯恶心,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散文集放进背包。
他很喜欢这本书的作者,读大学那会儿,贺免翘课去书店帮他买了这本亲签。
他常年把这书带在身上,就连在剧组时,都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
去年回来过年的时候,他把书故意落在这没有带走。不为别的,只因为当时但凡多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特乱。
他又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找到好多贺免送他的小玩意儿。
什么耳钉、路边淘到的戒指、手作的钥匙挂件、甚至还有一副降噪耳塞……
都是大学那会儿的小东西,祁修竹一样样拿起来时,几乎能立刻想起贺免送他时的表情。
那时候的贺免还是个很坦诚的男大,每次都像只立着耳朵的小狗,眼巴巴望着他,不停地问:“哥,你喜欢吗?好看吗?”
祁修竹站在桌边,把这些东西一并放进包里。他把玩着那枚廉价的戒指,不由得有些分神。
某年的寒假,他心血来潮跟贺免说了句想他。第二天一早,贺免打电话过来神秘兮兮道:“哥,你猜我现在在哪?”
祁修竹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回他说:“在哪?不会在我家吧。”
贺免啊的一声:“你怎么知道?”
祁修竹清醒了,趴到窗边往下看去,见一颗黑溜溜的脑袋正四下张望。
“你家是哪一栋?”贺免挠了下头问,“我找半天没找到。”
祁修竹噎了一瞬,忽然意识到,贺免这恋爱谈的,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认真。
那天早上的天特别冷,一说话就是一口白气。祁修竹站在窗边,被风吹得越来越清醒,但脑子里的想法却不受控制。
当贺免抬头看来时,那种莫名的情绪到达顶端。
好像……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贺免又喊了他一声哥,声音伴着细微的风声一道传过来:“找到你了。”
手中的戒指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祁修竹脚边。
他回过神不再去想,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在客厅里坐下。
他仰靠在沙发上,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片。他就这样看了良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手机又响了,那头的人还是原康:“那什么,我先跟你通个气。刚才那事已经上热搜了,有点压不住,你是想继续砸钱还是冷处理?”
祁修竹开了免提点开微博,时隔半个多月,自己的名字再次挂上热一。
#祁修竹动手打人
也不知道狗仔是从哪找到的这刁钻角度,视频开头几秒还算正常,画面很快被放大数倍。当模糊的镜头重新聚焦时,祁修竹已经将人压倒在地。
原康说:“这事儿原本也能公关,实话实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再从公司要当时的监控就行了。”
“不巧的是……”原康犹豫道,“他身份比较特殊,我猜你应该不想谈自己的家事。还有,这种事你还是不要站出来回应比较好,像上次那样就行……”
他口中的上次还是那个早晨,祁修竹下楼给了贺免一个拥抱,结果刚好被钓鱼回来的祁元丰撞见了。
祁修竹自然不可能坦白他和贺免的关系,和祁元丰大吵了一架,被看热闹的路人录下视频发网上去了。
那时祁修竹还没和原康他们签约,最后没回应冷处理了。好在当时认识他的人还不多,这事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祁修竹沉默片刻,又将那段视频来回看了几次,最后缓缓说:“没事,我来处理吧。”
原康还没问他要怎么处理,耳尖地听见那头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声。
“你要干什么?”原康警觉道,“别冲动啊祖宗。”
“你放心。”祁修竹安抚他道,“处理好了。”
电话还没有挂断,一分钟后,原康大喊道:“祁修竹!你这半个多月在意安被夺舍了吗?”
祁修竹笑了一声:“哪能呢?”
“很抱歉因为个人私事占用了大家的时间,另一个当事人是我亲爹。”原康缓缓念出祁修竹刚发的微博,语气越来越怪,“具体情况不方便多讲,但我纯属正当防卫,大家理性吃瓜,早点休息。”
“可以了吧?”祁修竹说,“还要说点什么吗?”
“你就这样水灵灵地回应了?”
“那不然呢?”
“行吧……”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原康道,“你回自己公寓是吧,车开慢点,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祁修竹挂断电话,站在大门口往屋内张望一眼。他把家里的那把钥匙取下来,搁在门边的柜台上。
离开这是他想了十多年的事,真到这一刻,他本该觉得石头落地,心情却和预想中不一样。
说不上不舍,但总归有些复杂。
刚收回手,包里的手机又亮了。
祁修竹以为又是原康,无声叹了口气,一边摁灭电灯,一边接起电话:“还有什么事?”
那头短暂地沉默两秒,随后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还?”
祁修竹眨了下眼睛,这才看清备注上“小狗”两个字。
“你在哪?”贺免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你在家吗?”
眼前一片昏暗,只有屏幕发出幽幽亮光。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祁修竹轻缓的呼吸声。
“为什么这样问?”祁修竹问。
贺免也问:“你是故意的吗?”
祁修竹放下包,绕过餐桌往窗边走去:“故意什么?”
贺免哼笑一声:“灯。”
眼前的窗帘是薄纱材质,窗外的光透进来,祁修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贺免的声音在电话里呈现出一种很有磁性的质感,就好像正凑在他耳边说话。
“我一打电话过来,你就把灯给关了。”贺免说着笑了一声,“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祁修竹靠在窗框上,“唰”的一声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
风窜进来吹动了祁修竹的头发,他将鬓发别在耳后,低头向楼下看去。
老旧的小区里,路灯几乎全都坏了,可偏偏他家楼下这盏很亮。
他一垂眸,只一眼就看见那个显眼的红色脑袋。
贺免仰头和他对上视线,隔着手机,又像是就在他耳边:“找到你了。”
路灯把贺免的影子拉得很长,祁修竹站在三楼,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约觉得这人在笑。
他明知故意问:“找我干什么?”
贺免说:“工作室里堆满了你的快递,赶紧跟我回去拆干净了。”
祁修竹支着手没说话,过了半晌,他冲贺免扬了扬下巴,先一步挂了电话。
他在窗边站了会儿,直到贺免拿手电,往楼上闪了闪。
祁修竹重新关上窗户,离开前低喃了一句。
“嗯,你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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