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章
明毓不知谢衍何时回来, 但知他今日一定会受罚的,所以让春瑛早早外出探寻医馆的位置,以便他一归,便立刻去请大夫。
晌午才过, 院子外头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陈九的声音:“夫人, 小的陈九。”
听到是陈九的声音,明毓自屋中站了起来, 走出了堂屋。
这时春瑛把院门开了。
陈九和丁胥往常避讳院中都是女眷, 除非必要, 列如送醉酒的谢衍归家,不然都不会进来。
但今日却不同了,开了门后, 陈九便进了院子。
明毓只看到了他, 神色凝重, 问:“大人呢?”
陈九道:“大人今日在宫中受了刑, 丁胥先行送去了医馆, 大人担忧夫人焦急,便让属下先行来禀告夫人。”
明毓步子一顿, 又硬生生止住了,她问:“伤得重吗?”
陈九如实道:“说不清楚, 衣服有破损,背后也都渗透出血水了。”
说罢又道:“大人身体本就不大好,如今受了鞭刑, 身体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明毓心下蓦然一紧, 脸色也白了好几个度,僵了几息后, 才与他道:“陈使且等等,我与你一同去。”
青鸾在旁闻言,立刻让红莺准备汤婆子,她则进屋中去取夫人的斗篷。
前后不过是小半会,明毓已然准备好了。
陈九原是把大人送去了医馆,再驱赶马车来的,倒也方便了。
这边,谢衍已经身在医馆。
大夫瞧他到背后的鞭伤,因他是穿着官服来的,也就没敢多问。
大夫小心翼翼地检查背后的伤势。
以多年行医的经验来仔细瞧,便能瞧出行刑的人是个中老手,伤及表皮,却未伤及胫骨肌理。
后背看着吓人的斑驳血痕,实则只修养半个月就能结痂。
准备擦去血污撒上金疮药之时,这位大人忽然制止道:“且等等。”
大人一懵:“等什么?”
丁胥本来挺焦急的,听到大人让大夫稍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交代大夫:“等我说处理伤口的时候再弄。”
大夫依旧一脸懵。
丁胥复而看向趴在竹榻上的大人,说:“属下在外头瞧着,等夫人来了,再回来告知大人。”
谢衍微微点头。
看大人的反应,丁胥便知自己猜对了。
大人这显然是想让夫人心疼他。
以前总觉得大人为人正直,可后来才知道,心眼子忒多了。
不过,这心眼子多也是好事,不容易被人算计,也更容易在这官场上立足。
丁胥离开后,大夫略一琢磨他们二人的对话,也给琢磨过来了。
这是要和自己的妻子使苦肉计?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想着夫妻情趣,怕不是个只知情情爱爱的草包官爷吧?
斟酌之后,大夫道:“大人的伤,伤在外,仔细养着,很快便能结痂。”
谢衍面无血色地趴在榻上,闭眼假寐,淡淡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肉体凡胎,便是行刑不重,可鞭子见了红,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一刻,丁胥忙疾步走进,与大夫说:“清理吧。”
大夫明白这是看戏的人来了,不多问,遂点了头,开始清理后背已经干涸的血污。
丁胥提醒后,又出去迎夫人。
见着了夫人,他一脸急色。
明毓见到丁胥脸上的急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急意,问:“大人现在情况如何?”
丁胥欲言又止,说:“大夫正在清理伤口,只是伤势如何,还是夫人自己去瞧吧。”
把人领到了隔间外,便退到了一旁。
明毓暗暗呼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才抬手把帘子撩开,往里头望去。
待看到谢衍那血痕斑驳的后背,惊愕得不禁捂住了嘴。
大夫抬眼瞅了一眼,是个貌美的妇人。
这官爷也是一副天人之貌,夫妻二人还真是天作之合。
大夫收回目光,继续清理伤口,好了后,拿来金疮药,说:“大人且忍一忍,刚撒下金疮药,会有些疼。”
“上药吧。”谢衍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虚弱。
明毓看着大夫把金疮药药粉缓缓洒下,谢衍肩胛处忽然绷紧,手抓住了底下的薄衾,手臂至手背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他的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面色也更之苍白。
明毓看不得这画面,蓦然放下了帘子,转身背对隔间。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从雅间出来,明毓才上前道:“我是里边那位的夫人,我想知道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大夫面色凝重道:“说轻不轻,说重也还未到危及性命,但那伤换作任何人都会疼得晕厥过去,大人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往后一个月,都得仔细养着,不然伤口化脓,久而不好,便是真的会危及到身体安康和性命了。”
明毓眉心皱起:“那都要注意些什么?”
“一则忌口,酸辣重油重口不宜,鱼虾也得忌口,二则后背有伤,十日内切莫碰水,三则房事与一些激烈的行为也得避免。”
提及房事,明毓颇为不自在,但* 也没有太明显,点了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大夫说:“这些我都会写下,若还有要注意的,我也会记下,等会儿与药方一并给夫人。”
明毓轻一颔首:“有劳大夫了。”
大夫转身离去,丁胥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明毓没注意到丁胥的眉目官司,她注意力都在隔间中。
踌躇了片刻后,她还是撩开了帘子进了里头。
谢衍坐在榻上,动作僵硬艰难地套着衣裳,明毓走了过来,说:“我帮你。”
谢衍抬眸看向她,慢慢松了手。
明毓在旁帮忙他更衣,目光对上包扎环过前胸的纱布,唇瓣一抿。
“你不是说,下手不会太重的吗?”
谢衍虚弱应:“若重便是皮开肉绽,趴在榻上动弹不得了,我现在还能坐起来,已然是留情。”
“你这难道不算皮开肉绽,哪样才算?”方才瞧的时候,血肉鲜红,伤口让人惊骇。
帮他套上了不知何时准备的干爽里衣和外衫后,扶着他站起,问:“疼吗?”
谢衍偏头垂眸看她:“方才疼,见着夫人,便不怎么疼了。”
明毓心头一跳,但随即眉眼一拧,抬眼望向他。
好半晌,才说:“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也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撩拨人的手段,但我只想与你说,做好你自己便成,别学这些不适合你的东西,我瞧着假得很。”
谢衍闻言,唇角有一丝下压:“我不知什么是适合我,什么不适合我,我也只知,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便是我心中所想。”
明毓张了张口,遂想起他背后的斑驳的鞭伤,也就闭上了嘴巴,由着他了。
谢衍看得出来,她不信,他便幽幽道:“日久见人心。”
明毓别开眼,不怼他,也不回应他,但始终搀扶着他。
谢衍确实虚脱,没有作假,生怕自己压坏了她,便道:“夫人还是唤陈九进来,他力气大。”
明毓扶他起来时候,都已然吃力,便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说,那我去唤陈九进来。”
正欲扶他坐下时,外头忽然传进说话的声音,掺杂着谢家的话语,明毓动作倏然一顿。
只听见外头的人说:“你可听说谢右丞家的养子与谢家断绝了关系。”
“这消息不是早就传遍长安了吗?”
“那你可知那位右丞大人有多少个儿女?”
“不算刚断绝关系的养子,不就是一儿二女?”
“那自然不是,我刚刚听人说了,这位外传鹣鲽情深,不离不弃的右丞大人,早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生了一对儿女,竟与谢家嫡子一样的年纪,可见夫妻情深的佳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不能吧,我还记得谢家这位夫人,好像嫁给右丞大人三年无所出,才过继了一个养子,当时外头好多人都赞叹这位谢大人的品性过人,怎的都是假的?”
说到这,又说:“这要是真的,那这谢家里的水真够浊的,主母残害养子,嫡长子当街纵马伤人自伤,这家主又是个伪善的……天爷呀,感情这一家子都是缺德的。”
明毓听了这些话,轻戳了戳谢衍的腰腹。
谢衍低头垂眸,疑惑地望向她。
明毓低声问:“你做的?”
谢衍轻点了点头:“是我做的,散播了一些消息,但事实上也是有人瞧见了谢肃在孙氏被押入牢中那晚,暗中去找了外室。”
说到最后,谢衍略一抬下巴:“自然,也是我故意引人发现的。”
明毓看着他那细微动作,有一瞬恍惚。
她似乎觉得,他这些微的动作,是在得意。
她怔了两息,才道:“我先让陈九进来,回到家中再细说。”
说罢,也不等谢衍反应,就掀开帘子出了外头。
谢衍望着夫人离去后,闭上双目,咬着牙强忍下背后钻骨的疼。
他虽受了皮外伤,也去了银子,但能与谢家断绝了关系,换来一身轻,值得。
谢衍这边轻快时,明家的明夫人却是被惊得焦头烂额。
昨日便没有等到下人回信,早间让人去打听,却是听说昨日有人跟踪了大理寺大人,被发现后被抓入了牢中。
再仔细问,也问不出来太多的东西了,但明夫人知道,被抓的那个人就是她派去跟踪谢衍的人。
这跟踪可大可小,要是被定了罪,别说是想着国公府给的好处了,便是丈夫和儿子的仕途,女儿的婚事也被影响到。
想到这些,明夫人哪里还坐得住!
当即就去了大理寺找谢衍。
可到了大理寺,才被告知谢衍进宫去了,且也已经告了五日假。
也就是说这五日里头她不仅找不到二女儿,便是连女婿也找不到了!
第62章 六十二章
谢肃从宫中回来后, 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俨然是心情沉闷,颇为消沉。
毕竟被帝王惩罚,谢肃确实有些沉闷, 但还不至于能让他消沉。
总归没有革他的职, 只是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至于孙氏虽已入狱, 但不能休弃。国公府虽然因孙氏闹的事惹了圣上不喜,可到底与太后有姻亲这一层关系在, 他无论如何都要维持着。
孙氏不在, 还能靠着三个儿女来与国公府维持着。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借着这事,也该把丽娘接回府中了,一双儿女也该认祖归宗了。
才思索着后边的路该怎么走, 外头便传来叫唤声:“我要见阿娘, 阿娘呢!”
听到是谢煊的声音, 谢肃头疼扶额。
这个被她母亲宠废了的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十二岁以后,不知帮他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 每次想管教,孙氏都挡在前, 心疼得不得了。
慈母多败儿,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点舐犊之情,都在这些年慢慢磨没了。
思及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认祖归宗已然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谢肃虽颇为厌烦总是给他找麻烦善后的儿子, 但还得靠他来与国公府维持关系,所以还是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谢煊这个时候还不能下榻, 是瘫坐在步辇上,由下人抬着进了主院。
才进主院便大声嚷着要见自己的母亲。
母亲素来疼他,但已经三日没去看他了,直觉觉得母亲出了事,怒问下人,下人才支支吾吾的说出来母亲因为谋害谢衍的事暴露,被圣上关押了。
怒极的谢煊猛然把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到了下人的头上,便让人抬着他来了这院子。
看见父亲从书房中出来,他大声道:“阿爹,我要见阿娘!”
谢肃长叹了一声:“煊儿,父亲这些天已经很累了,你别闹好不好。”
谢煊可不管他父亲如何,只咬着牙道:“阿爹,谢衍吃我们谢家的,用我们谢家的,要他性命又如何!?”
谢肃听着他的话,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听听这话,是寻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愚蠢的东西!
谢肃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下人,沉着脸道:“今日二爷的话,若谁敢传出去半个字,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言。”
一众下人忙低下头。
谢肃看回谢煊,面色冷沉:“你阿娘是圣上亲自下令关入的大狱,你说这话可是要让整个谢府都进狱中陪你娘吗?”
谢煊正要开口,看见他父亲的脸色,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憋了回去,只道:“不管如何,阿爹你要把阿娘给救出来。”
谢肃道:“你以为父亲不想救,你且告诉父亲如何救?”
谢煊闻言,真认真思索了,几息后,似乎想了一个什么好办法一般,忙道:“让谢衍放弃追究!”
谢肃暼了他一眼,与众人道:“把二爷抬入我书房中。”
把人抬进了书房中,阖上门后,谢肃才道:“谢衍求得圣上做主,与谢家断绝了关系,你觉得谢衍还能帮谢家说话?”
谢煊一惊,五官随即扭曲:“谢衍他怎么敢?!”
谢肃为稳住这个脾气暴躁的儿子,安抚道:“断绝了关系也是好事,说不准往后你们二人的命格便不会相冲,至于你阿娘,我与你外祖母外祖父已然在奔波了,这是不宜再生事,惹得圣上不喜,莫说你阿娘救不了,谢家和国公府都会受牵连。”
谢煊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脾气暴躁,可也知君威难承,到底是点了头。
谢肃暗暗呼了一口气,正想让人回去时,外头又传来一声暴喝:“谢肃你给我出来!”
谢肃一愣。
仔细听,是他岳母的声音。
这般愤怒,是因何?
谢煊也听出来了是外祖母的声音,问:“外祖母这是怎了?”
谢肃打开书房的门。
本奔着厅堂去的国公夫人,看到了书房方向的谢肃,顿时改了道,黑沉着一张脸朝他走去。
步子似带着风,俨然气得不轻。
谢肃看着带着怒容疾步朝自己走来的岳母,眉头一跳,隐约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待国公夫人快要走到跟前之时,谢肃问:“岳母忽然来谢府,是为了什……”
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蓦然一巴掌甩到了自己的脸上。
谢肃头被打歪到了一旁,可见国公夫人的力气有多大。
谢肃面色惊愕,满脸的不可置信。
便是院中的下人,以及书房中扭头望出外头的谢煊也是一脸的错愕之色。
国公夫人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这混子,竟诓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你怎么敢!”
谢肃心中狠戾升起,却是隐忍了下来,转了回头,道:“岳母这是何意,女婿到底骗了岳母什么?”
国公夫人朝着谢肃冷笑道:“骗了什么?你养了个外室,还生下一对双胎儿女,年纪与煊哥儿差不多了几个月,你藏得可真深呀。”
谢肃听到外室和双胎儿女时,心中一跳,面色却是佯装露出惊愕与怒色:“岳母,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事你谢肃竟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进士,若非二娘非你不嫁,你也保证此生不纳妾,会好生对我们家二娘,国公府岂会松口把娇惯长大的女儿下嫁给你!你今日又怎会坐到右丞的位置!”
“谢肃你可真能装!”
谢肃面上没有露出半点慌乱,一派正色:“岳母可是听信了他人的污蔑之言,女婿自娶了夫人后,二十来年如一日的洁身自好,便是当初夫人想要女婿收一个通房,女婿都从未动摇过,又怎会有异心!”
他说得铿锵有力,好似国公夫人所言,真的只是别人的污蔑之言。
惊愕了好半晌的也回过了神来,也忙道:“外祖母是不是误会了,阿爹与阿娘的感情深厚,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
国公夫人依旧怒视着谢肃,听到外孙的话,心下更之愤怒。
“老身若不是亲自去了青石巷会了那狐媚子,见着了那个与你长得有六七分像野种,老身还真信了你的话!”
听到这话,谢肃眼中有一瞬的错愕,但隐藏得极快。
屋中的谢煊听到这话,双眸瞪大,满脸震惊,缓缓看向背对自己的父亲:“阿爹,外祖母所言,是不是真的?”
谢肃还未说话,国公夫人一声令下:“把人押进来。”
不多时,一个看似三十岁左右的貌美妇人被两个人押了起来,看到了谢肃,哭得梨花带雨:“夫君,你救救丽娘。”
丽娘也是怕了,虽然是个外室,但这么多年来也是没吃过苦,被两个壮汉压着来,一路担惊受怕。再者听多了高门大户对付妾室和外室的狠厉手段,就更怕了。
谢肃身体暗地一僵,又听国公夫人冷声道:“怎么,事到如今了,还想不认?”
到底为官多年,谢肃多少沉稳,不动声色的暼了一眼跪在院中的外室,继而看向国公夫人,冷静道:“这个妇人,女婿还是第一回见,更不知她为何喊女婿为夫君。”
那美妇人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前几日还在榻上与她承诺,接她回府给她名分的男人,竟然不认她!
国公夫人似听了个笑话一般,冷笑道:“那外室子只差没与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你竟还敢否认!?”
谢肃冷肃着脸道:“女婿没做过的事,自然不能认。且世上相似的人多了,而谢家与女婿有血缘之人也多,说不准是家中哪个兄弟养在外头的女子,被……”话语忽然一顿,面色倏然严肃:“近来谢家屡屡发生事情,先是煊哥儿坠马,又是夫人入狱,现今又轮到女婿,难道岳母就不怀疑有人刻意针对谢家,而这个女子也是那人煞费苦心寻来对付女婿的?”
国公夫人定定地看着他,冷笑的面容不曾变过:“编,你继续编,你敢说你在二娘入狱那日没去青石巷?”
谢肃心惊,他去青石巷是晚间去的,怎会被人发现?
国公夫人眼底的怒意似要从眼中涌出一般:“我没有证据,会寻来问罪吗?”
“老身能忍你在二娘三年未孕时纳妾,却不能忍你假仁假义背信弃义!也更不能忍你在二娘入狱当日还有心思沉迷女色,你心里压根就没把二娘的事当成一回事,还巴不得她入狱!”
就算是证据摆在眼前,谢肃也是不认的,他说:“岳母,旁人想要构陷我,自是把什么都安排得天衣无缝,若真的信了,就真的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了。”
谢肃说的真切,好似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被人陷害的一般。
国公夫人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蒙蔽的傻子,听到他依旧不认错,被他这般脸皮给惊到了。
她起初也不信,但咬牙道:“谢肃,事到如今你竟还嘴硬,竟还装出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也难怪我们国公府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外祖母,你说的都是真的?”谢煊虽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傻子,再蠢也听得出外祖母是有了十足的证据。
谢煊在外嚣张跋扈,可在国公府却嘴甜乖顺,也能讨得国公夫人疼爱。
国公夫人转头看入屋子里头的外孙,顿时潸然泪下:“我可怜的二娘,可怜的外孙……谢家祖上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报应到你们身上了,老天真真没眼!”
此时谢三娘和谢四娘也到了院子里头,听到了一半,却也听明白了父亲在外养了个外室。
姐妹二人都震惊地站在了院门处,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国公夫人抹了泪,道:“谢肃,国公府不会轻易揭过,这事没完!”
说罢,与谢煊道:“你们父亲是个狼心狗肺的,说不准你们母亲谋害谢衍之事,也是你们父亲在旁撺掇的!说不定日后连你们都要敢谋害,这府待不得了,你与你两个妹妹先到国公府住下。”
谢肃闻言,顿时厉色道:“岳母!我谢肃怼天发誓,绝无……”
国公夫人蓦然一瞪他,声色俱厉的喝道:“你给我闭嘴!你那些话,留着在殿上说吧!”
下人把谢煊抬出书房的时候,他怒瞪着谢肃,一双猩红的眼中是满满的恨意,似乎要弑父一般。
谢肃对上儿子的眼神,心头一突。
国公府的人浩浩荡荡的带着姑娘和郎君离开了,谢府的人也不敢拦,
同时,国公府的人也把那个外室带走,扔在了谢府府门外。
纵使是外室,国公府也没有动私刑的资格。
国公夫人但也不是傻的,今日一闹,亲自把人带到的谢府。若是把人留在府中,出了些什么事,谢肃个狠心的东西要是想嫁祸到国公府头上去,届时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被扔在府外的外室一身狼狈,被人指指点点,哭得厉害,起了身欲往谢府而去,却被人拦下。
丽娘哭着往里喊:“夫君,你别不要丽娘呀!”
今日被如此羞辱,她自然是伤心难堪的,也算是看清了谢肃的柔情蜜意下的凉薄。
依着谢肃否认她的身份,若是今日灰溜溜地回去了,只怕一辈子都被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甚至谢肃为了保住名声,连儿子都不认了。
他这般自私的人,肯定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想,她何不借着这机会顺势入了谢府?
只要谢府认下了她,她的一双儿女才算有了正经的身份!
第63章 六十三章
谢衍和明毓回了新赁的院子后。
丁胥和陈九把人扶着进了屋中, 谢衍交代丁胥:“明家的人必然会继续来大理寺纠缠,只管不理。若陈亭长来询问,便如实说明明家为了什么而来,又为何跟踪我。”
丁胥一愣:“大人觉得陈亭长会来寻属下?”
谢衍轻“嗯”了一声。
妖道与他本就有恩怨, 他查案查到妖道头上, 且还事事巧合, 林少卿并非一点都不怀疑他。
林少卿眼里难容沙子,暗中观察他是肯定的, 他抓了一个人回大理寺也不审问, 明家又屡屡派人到大理寺打听他, 自然引他起疑,会吩咐与他查案的陈亭长来打探。
丁胥又问:“说明之后呢?”
明毓与青鸾端着热水到门外时,恰好听到谢衍说:“就说我说的, 明家贪心不足, 希望大人帮下官威慑一二。”
丁胥应了声, 谢衍又安排了一些事, 才让二人离去。
丁胥和陈九在门外遇上夫人, 二人皆是一愣,想起方才大人的吩咐, 两人的面上都有些许地不自在。
明毓温婉道:“二位不必在意,大人如何吩咐便如何做。”
说罢, 便从二人身旁走过,入了屋中。
谢衍趴在床榻上,这个姿势能让他舒适一些。
明毓入了房中, 他也是知道的。
水盆放到了一旁, 明毓屏退了青鸾,无言地站在榻旁拧了干帕子, 而谢衍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明毓把帕子递给他:“擦一擦吧。”
谢衍绷着身体伸臂去接,苍白的双唇紧抿着。
那一瞬,明毓竟从他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虚弱,艰难……
在他的手臂伸来时,明毓也沉默了两息,随之避开他的手,帕子落在他的脸上,也遮住了他的视线。
谢衍的手臂顿了好半晌,才缓缓收了回去。
帕子挪开,也看到了红唇微抿的夫人。
眼睫微敛,双眸认真。
第一回,谢衍才真的觉得,他的夫人是真的很美。
简单的发髻,没有过多的头饰,也并未涂脂抹粉,但就是很美。
她长相偏美艳,可却是婉约的气质,二者显然不搭,但在她身上却恰到好处。
视线在她的眉眼,在她的挺翘的鼻,红唇上流连。还有近在咫尺的葱葱玉指,白皙且柔软,让人想要紧紧握住。
谢衍时不时盯着自己瞧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明毓早已习惯,也就没搭理他。
可谢衍纵使有伤趴在榻上,也不安分。
她给他擦了脸和脖子候,正拉起他手时,却被他反手扣住,长指插/入她的指缝之中,十指相扣。
明毓心头一跳,惊了一瞬,收拾了复杂的情绪,佯装平静的目光从那相扣的双手,转眸睨向他。
眯眼一挑,似用眼神在问——你做什么?
谢衍目光落在相扣的手上,轻声说:“很小。”
确实很小,两只手对比起来,他的手掌完全可以包裹着她的手。
又小又软,好似没骨头一般,让他不舍放手。
明毓微微拧眉:“我手小与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要抽出来,奈何他握得紧,她一抽便拉动了他的手臂,牵扯到了他自己背后的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明毓动作一顿,睨了眼他:“活该你疼。”
到底是没有再动,只道:“放开。”
谢衍抬眼,与她目光交触,眸色深邃。
这个眼神,在这一世,明毓总在他的双眼中看到。
他嗓音颇沉,缓缓的说:“不想放。”
明毓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烫人。
“那你这算什么?”她望着十指相扣双手问道。
谢衍:“想做,就那么做了。”
他的话,让明毓不禁想起在医馆说的那些话,他说“我不知什么是适合我,什么不适合我。我只知,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便是我心中所想。”
谢衍又说:“我想做的有很多,但怕你生气,便没有做。”
顿了一下,他目光紧紧地望着她,忽然间,他什么都不想隐瞒了。
“夫人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不想!”明毓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应得斩钉截铁。
谢衍却好似没听到她的回答一般,自问自答道:“想亲,想抱,想……”又是一顿,两息沉默才缓缓吐出那两个字:“敦伦。”
明毓双眸缓缓瞪大,再看他那张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脸,他怎就说得出这样的话?
但随即想起,刚回来不久,他就是这般平静的与自己说过他书房中,有一本春宫画册,还要邀她一同看。
谢衍又说:“最后那个,没你同意,我决然不会做,你放心。”
放心?
她哪里能放心。
他的话,她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古怪。
为什么只有最后一项要她同意,前两者就不用她同意了吗?
先前分明说的是,没有她的同意,什么都不会做。
忽然间,什么心思都消散,她微微眯眼盯着他,问:“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你对我做过什么?不然为何只有最后那点要我同意?”
四目无声交汇,仅仅数息,却好似过去了许久。
谢衍应:“自是没有,但往后说不准。”
明毓顿时一恼,瞪他一眼:“你且敢试一试。”
谢衍双唇微抿,不说话了。
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何止是抱过一回,亲过一回……
明毓再试图把手抽出来,这回却轻易地抽出,随即转身把帕子放到盆中去。
在她转身那瞬,谢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大抵是心虚了。
两手都擦了,明毓把方才的事略过,道:“晚间再泡一泡脚。”
*
渐入黄昏,谢府的事传得越发的烈,春瑛出去打水的功夫,便听了很多关于谢府的事。
回来后,直接与明毓说了。
明毓关于谢府被寻麻烦,饶有兴趣。
“听邻里说,今日下午国公府的老夫人提着那个外室,气势汹汹地入了谢府,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那老夫人把三个外孙都接走了,便是外室也从府中提出来扔在了谢府外。”
明毓听到外室,问:“外室呢?”
春瑛道:“好像一直在谢府外不肯走,谢府也没让她进去。”
晚间用暮食时,为迁就受伤的谢衍,只得搬桌子到了塌边。
明毓把从春瑛那处听来的事与谢衍说了,又道:“那谢家主是不打算认了?”
要是认了,早该把外室接回去了。
谢衍喝了口汤,淡淡道:“事情闹大了,他不承认也没办法,他养外室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成亲后不久就养了,太多痕迹了,他遮掩不了。再者那外室本就是他老家的青梅竹马,一查便知。”
说到最后,谢衍道:“外室始终会接回,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个有出息的儿子。”
明毓想起谢肃的另一个儿子,上一世科举中了进士后。
谢肃便把人接回去了,只不过用的是酒后犯了糊涂的借口。
孙氏虽闹得厉害,可最后还是妥协了,让外室进府了,给了个妾室的名分。
这一世,在孙氏谋害养子这个紧要时间被捅出来,他也算是名声尽毁了,帝王本就因孙氏的事烦了他,如今更不用说了,他只能是夹着尾巴为官了,自然也不敢再寻他们的麻烦。
晚间就寝,谢衍背后一阵一阵的疼,扰人清梦。
白日起来时,明毓也看见了他眼底下的痕迹,便让春瑛去询问大夫,且瞧能不能开些安神的汤药。
傍晚,丁胥过来了,明毓便出了屋子,让他们说正事。
丁胥入了屋中,也说了昨日的事:“入夜时,不仅是那外室,便是那外室子,和成了亲的外室女都到了谢府外。谢肃大抵也细想了没办法遮掩,也就把人接回了府中,现今谢府和国公夫人的关系,俨然是水火不容。”
谢衍点了头,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丁胥摇了头:“今日那明家的人又来了,却说是要寻我,我出去见了,明夫人只问大人和夫人搬到了何处,属下没说。”
“瞧得出来,明夫人确实是着急了。”
“且如大人所料,陈亭长真的来寻属下问话了,按照大人吩咐的话,属下按照原话与陈亭长说了,陈亭长并未说什么。”
谢衍:“接下来不用管,至于水户巷的案子……”他思索了一下。
丁胥忙道:“对了,还有水户巷的案子。陆司直交代了,还是大人继续查,让大人这几日居宅办公,也派了小的和陈九,随时听候差遣。”
谢衍“嗯”了一声,又说:“正好,旁的事你且放下,你去盯紧妖道的动向,若无意外,他已有逃跑的心思。”
谢衍早已在妖道面前暴露过知晓他做过的恶。
不管如何,妖道都不可能让谢衍活着。
杀谢衍未遂,嫁祸给孙氏那一刻,妖道大抵就已经盘算离开长安了。
毕竟,孙氏就是没把他供出来,也迟早会牵扯到他,这一点妖道不可能不清楚。
且只要谢衍活着,也会把他的老底掀出来,留在长安更不是明智之举。
但便是离开长安,也不可能让谢衍活得顺遂,嫁祸孙氏,不过就是妖道留下最后一步棋。
如谢衍与明毓提及过的。
妖道要利用孙氏,让孙贵妃和国公府针对谢衍。
可杀人未遂,没有闹出人命,且还有孙贵妃和国公府在,只是被判刑,不会有性命之危,便是再者针对,也不会一直抓着不放,除非……
孙氏若在牢中死去,孙贵妃和国公府的迁怒,恐怕波及甚大,他便是首当其冲。
谢衍琢磨到这,沉静吩咐丁胥:“明日让陈九回大理寺,让他去把陈亭长请来。”
第64章 六十四章
皇宫。
孙贵妃让人去调查了招供的杀手。
内侍回禀:“招供的杀手十八十九岁左右, 都不是我们找的人。”
孙贵妃闻言,神色一肃。
不是他们的人,却指证了谢家主母身边的妇人,显然是蓄意陷害, 而能清楚何媪的特征, 显然是相熟的人。
是谢衍吗?
不对。
有太多疑点了。
内侍怀疑道:“寻常杀手只是收钱做买卖, 也有素养,不会轻易供出背后的人, 那些不像寻常的杀手。倒像是被人从小教化培养出来的死士。唯有被教化得唯主是从, 主人下的命令, 将会不计一切的完成。”
听内侍所言,孙贵妃也是心生疑窦。
前些时日,她也怀疑过是谢衍所为, 但仔细想了想, 却又觉得不像。
且说谢衍这些年都生活在谢府的眼皮子底下, 便是有别的心思, 顶多小打小闹罢了。闹过最大的事大概就是科举了, 不也一样被拿捏得放弃了。
他如何识得这些被从小被教化大的杀手?
又如何得知杀手会什么时候动手?
孙贵妃琢磨许久,心里也没个头绪, 叹了一声,随即吩咐内侍:“你且差个人去国公府问一问, 现在明家和谢衍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内侍闻言,便差了人去询问。
这边才让人出宫,便有国公府的消息传进了宫中。
乍一听到谢肃养了外室, 孙贵妃也不意外, 毕竟这时间男子多薄情,没有哪个是真心的。
只是当得知那女子所生的孩子, 与谢煊差不多的年纪,脸色霎时阴沉。
据那外室交代,她和谢肃是青梅竹马,还许诺过终身的。
这谢肃,俨然是把国公府当成了傻子,当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
这便罢了,若是他态度坚定不认那外室和一双儿女,她还高看他一眼,结果竟是舍不得,把外室和儿女都接进了府中。
他可是觉得名声败坏了,没有了国公府相帮,还依旧能在朝中立足?
*
国公府找到明家,已经过去三日了。
明夫人寻谢衍无果,没办法了,最终只能把国公府的条件,以及跟踪谢衍的人被抓了的事告知了丈夫,让他来拿主意。
明父一听到人被自己的女婿抓进了大理寺,还是以尾随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的,两眼一黑,险些晕倒。
他指着发妻:“你糊涂呀!那* 些条件纵使可观,但那谢衍可是连他养母都送了进去,还与谢家断绝了关系,如此冷硬的心肠,你怎会觉得他会为了毓丫头的三言两语就给要杀自己的养母求情?!”
明夫人抹泪道:“我这不是瞧着二娘怀了身孕,而且还听国公府的人说,女婿格外的珍重二娘,且事关你和瑾哥儿的仕途,还有三娘的婚事,我若不试一试,如何甘心!”
“你试且试,这没错,但你怎就糊涂得派人跟踪谢衍!竟还被发现了!你应该先与说,再仔细商量,哪至于落得这个场面!”
明夫人抹着泪,问:“那现在该怎么办,谢衍和二娘现在也不知道住在哪,怎的说明白?”
明父也是头大,沉静下来深呼吸了几息,认真思索了起来,半晌后,道:“毓丫头和女婿都这般躲着我们,哪怕与谢府断绝关系后也没出现,显然是知道那人是明家的人,且想晾着我们,震慑我们,免得再帮国公府说话,如此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
明夫人闻言,迟疑的问:“真的?”
明父心里也没多大的底,谢衍行事,不能按常人想法来理解。
夫妻二人正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便有老仆急匆匆来禀:“家主,主母,外头有自称大理寺的衙差,说、说要家主去大理寺问话。”
话音一落,明夫人双脚顿时一软,径直瘫到了位置上。
明父方方说过的话,不过小半会便被打了脸,却已然不是脸皮子挂不挂得住的问题了,而是累及他这九品小官之位了。
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可却也是他前半生的毕生所求。
精神有一瞬的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老仆唤了一声“家主”,明父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朝外走出去。
衣袍被拽住,他转头,木然地看向已有些许缓过神来,泪盈满眶的妻子。
明夫人这一会是真的去让人跟着谢衍了,她声音颤抖:“被发现了,会如何?”
明父忽然自嘲一哂:“还能如何,若是人被抓的那日你就告诉我,尚且能说是我要寻的女婿,要追上去请到家中来,都过去了两三日你才与我说……”
“还能如何,命好就是打个板子,命不好就是丢官。”
说着,便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了下来,转身出了屋子。
明父随着衙差胆颤心惊的到了大理寺,却听闻审案的是女婿的上峰陆司直,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那林少卿,谁都好。
但随之陆司直的话,却又让明父紧绷了起来。
“少卿大人公务繁忙,特让本官来审,交代过,从重发落。”
明父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满额细汗。
这终还是不能善了了。
可随即又听陆司直说:“本官审问过跟踪的人,说是想跟着谢评事找到住的地方,虽不是行凶,但跟踪朝廷命官便是犯了律法,好在谢评事念其是妻子娘家,几番求情,少卿大人才肯松口,让其打二十板子便可。”
话到最后,问:“明大人可服?”
明父就这心跟着陆司直的话一上一下,刺激得很,最后听到不用削官,哪里敢不服,忙跪伏下来,应:“下官服。”
趴在板凳上,二十板子下去,明父硬扛着才没昏过去。
陆司直淡淡地暼了眼他,淡漠道:“明大人若还想继续走仕途,什么该图,什么不该图,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要三思而为,别再糊涂了。”
明父听明白了,陆司直也知国公府的人找到了明家去,而说这些,显然是在点醒他,也是在告诫他。
明父疼得发抖,只冒冷汗,却还是颤颤的应:“下官多些大人教诲,往后自不会再做这些糊涂事。”
他想,若当时国公府的人来寻的他,拿出那些条件,他恐怕也会被这些条件所蒙蔽,若毓丫头没有躲着他们,他肯定也会去找。
但现在,他哪里还敢有这个想法。
不止是明父不敢再有,看到丈夫被人抬着回来的明夫人,更不敢有了。
明三娘听到父亲被打了,也慌里慌张的到了父亲母亲的屋子。
“二姐自私,二姐夫也如此狠心,那国公府交代的事,该怎么办呀?”
明父趴在榻上,听到三女儿的话,蓦然把疼得拽着的软枕怒掷到了地上:“我都这番模样了,你这孽女不仅不关心,竟还想着国公府的事,这十几年白养你了!”
明三娘被吓了一跳,忙缩到了母亲身后,轻轻地拽了拽,小声问:“阿娘,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听到她还不死心,明夫人心下忽寒了几分。
如她父亲所言,都这样,该是庆幸没丢官,而不是可惜国公府提的条件!
她凉凉地看了眼女儿。
明三娘被看得缩了脖子,不敢再言。
明父咬牙道:“谁敢再提国公府的事,我便不认他!”
他算是知道为何谢家斗不过谢衍了。
今日只是,不是林少卿,也不是陆司直,而是他谢衍在敲打明家。
谢衍……
心机城府深得很,不是他所能应付的。
想到这,又交代:“日后毓丫头和女婿上门,好生招待,不得给脸色瞧。”
说到这,瞥向明三娘:“听明白了没有!”
明三娘还没见过这么严苛的父亲,忙点头:“明、明白了!”
*
晌午,大理寺又衙差前来,告知了谢衍关于明家的事。
送走了人后,才把这些事复述给了妻子听。
话到最后,问:“夫人可怪我?”
明毓拣着豆子,打算磨粉做糕,随意应:“你明知顾问。”
谢衍摇头:“确实不知,夫人也是知道我于亲情的感知薄弱,有时候确实难以理解个中复杂。”
有的亲人今日反目成仇,他日还能把酒言欢,他又如何知道妻子会不会为明家而迁怒。
明毓闻言,默了默,随而才道:“有什么可怪的?且不说上一世他们的做法让我寒心,就是这一世,他们能为了利益而想让我昧着良心劝说你,俨然不顾我们夫妻日后会不会生出嫌隙,日子会不会好。”
暼了他一眼,反问:“如此你还觉得我会怪你?”
谢衍闻言,问:“不该怪。”
明毓收回视线:“虽然不用他们来掺和,我们也有嫌隙,但那也是我们的事。”
谢衍默默的抿了抿唇:“夫人无须日日提醒。”
明毓:“该提醒,省得你脑子里总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谢衍一思索,便知她说的是哪些想法。
自从说开自己心下那些阴暗且露骨的想法后,谢衍也不装正经了,他应:“我先前所言亲,抱,敦伦,在寻常夫妻中就是寻常事,何来乱七八糟?”
明毓冷哂一声,也不搭理他。
上一世给他不要,这一世他就旱着憋着吧。
第65章 六十五章
明毓弄好豆子, 让青鸾拿去厨房给春瑛磨粉做糕后,又回了屋子。
她拍了拍手,把袖子放了下来,看向趴在床榻上的谢衍, 说:“父亲都挨了打, 不管是怎么被打的, 我也总归要回去一趟。”
谢衍:“回去便回去吧,经过这一回, 岳父岳母也不会再提那些事, 只是……”
“只是什么?”
谢衍沉吟了两息, 说:“只是国公府怕会闻风而去。”
明毓无所谓:“来那便来吧。”
谢衍看向她:“带上春瑛和陈九。”
明毓点了头:“成。”
说着,走到了桌子上,拿起木匣子行至谢衍身后, 把盖在他身上的厚披掀开, 说:“今天该换药了。”
昨日丁胥来了一趟, 顺道给谢衍换了药, 今日还没换, 依着谢衍的性子,也是不会让那几个女使给他上药。
谢衍扶着床榻坐了起来, 坐定后才解开系带,把单衣脱下。
因背后有伤, 谢衍这两日都是趴在榻上,身上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衫,以免压迫到伤口。
衣衫从谢衍的肩头掉落, 里边是交错包扎着的纱布。
明毓上手, 动作轻缓地把他的纱布解开。纱布之下依旧是纵横交错的鞭伤。
才过两日,鞭伤依旧, 但瞧着比前两日要好一些了,起码有些许的没有破皮的痕迹淡了些许,只是开了口子的,瞧着依旧通红吓人。
明毓看到谢衍的伤口,都觉得后背不适。
谢衍趴了下去:“上药吧。”
明毓打开了木匣子,拿出金疮药,拔开罐塞,看了一眼那些鞭伤,才微颤着手往上头轻撒药粉。
全洒了药粉,晾了一小会后,拿出新的纱布说:“起来。”
谢衍缓缓坐起,复而站了起来,赤/裸这胸膛正面对着她,微张开手,双眸低垂望着她。
明毓拿出纱布抬眸时,便对上了他的纹理匀称的胸膛,胸膛宽阔,腰腹精瘦。
明毓的视线在他的上身停留了好片刻,只觉得这屋中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一些,有人闷。
不可否认,谢衍除却一张脸歪,挺拔的身体也是修长颀长,恰到好处的精壮。
她按捺下心底莫名的两分躁动,低垂敛眸。
便是不看他,也能感觉得到谢衍的视线未曾离开她,有奇怪且闷热的气息似乎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蔓延。
她走到他的身后,拉开纱布从后边环绕到胸膛前包扎,不可避免地会触碰他的肩、臂,明毓没有错过他手臂紧绷起来的肌肉痕迹。
这一世的谢衍就这么不经撩拨?
明毓有些疑惑,上一世的谢衍在她死后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又或是这一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之下,谢衍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与上一世越发的不同了?
带着疑惑地给谢衍包扎,自是没有再管有什么变化。
*
明毓翌日一早就回了明家。
明夫人听说她回来了,与前些时日相比,已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了。
若说先前是迫切想见到她,现在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那女婿俨然是拿捏住了他们明家,她总觉得在这个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不大想见到她。
明父心情也颇为复杂,但好歹是自己的女儿,且也有男子该有的自傲,自是没有那等抬不起头的想法。
他嘱咐:“今时不同往日了,见了毓丫头,别给她脸色看。”
明夫人因自己所为连累了丈夫,这些时日心虚得很,什么都听丈夫的,应道:“我哪敢给她脸色瞧。”
这个逐渐有了主意的女儿,不给她脸色瞧就不错了。
不多时,明毓便入了屋中,唤了一声:“阿爹,阿娘。”
明夫人瞧向差不多两个月没见的女儿,不仅是脸色红润,气色好了,便是体态也丰润了好些,一瞧,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滋润。
丈夫和父亲都遭了刑,她身为妻子和女儿,竟没有半点忧愁,着实让人不喜。
十几年的习惯使然,一时把方才与丈夫说的话抛到了脑后,开口便道:“你还知道回来呀,我都以为你忘了还有我们这个爹娘了呢。”
话一出口,就被明父一个气声拉回了神志,而后不大自然地暼开视线。
明毓神色淡淡,说:“自然没忘,只是自谢家主母因谋害夫君落了大狱后,怕谢府和国公府一二再来纠缠,也就搬家了,之所以没有与阿爹阿娘说,也是怕谢府和国公府找到明家来纠缠。”
明夫人转回视线,定定地看向明毓。
这话是真不知明家的人被她夫君关了起来,还暗中提醒了他们不要太贪心,还是装作不知道?
明毓忽视她母亲的视线,看向榻上趴着的父亲,心道还真是巧了,翁婿这段时日都得趴着。
“父亲如何了?”
明父挂着勉强的笑意:“没什么事,倒是贤婿现今什么情况?”
明毓应:“圣上贤明,没有重罚,再休养个几日便能回大理寺办公。”
明父闻言,忽然有些庆幸只是隐晦的警告,没有彻底撕破脸皮。
行刑之人,会依着帝王的意思而施以轻重。
谢衍受的刑轻,便表明圣上偏向谢衍,若是谢衍在这个份上还给养母求情,只怕惹圣上厌烦,往后仕途路难走了。
也难怪谢衍会这么提醒了。
明父又问:“贤婿可有收到关于谢家主母刑罚的消息?”
明毓轻一摇头:“朝中的事,夫君素来与女儿说得不多,不过来时,夫君倒是让女儿转述一句话给阿爹。”
明父闻言,眉眼微一动:“什么话?”
明毓:“明家若与国公府交好,便是身为女婿,往后也不会往来。”
明夫人脸色一僵。
明父应:“那是自然,你且与贤婿说,我们明家不会与居心不良之人往来。”
明毓浅浅一笑:“我与夫君说了,阿爹也不是那样的人,我阿爹如此的泾渭分明,不为权势折腰,女儿回去后定与夫君复述阿爹的话。”
明父心情终好了些。
明毓望向明夫人,道:“阿娘必然也是这么个想法,是吧?”
明夫人觉得她这女儿在点她。
若是知道她派人跟踪谢衍的事,还如此说,那只能说明是在敲打她。
望向女儿那平静从容的神色,明夫人暗忖谢衍究竟都教了她些什么,以至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这般看不透这个女儿。
如此,她更坚信明毓是清楚所有事的,只是在扮猪吃虎。
气恼过后,却又无奈。
如今的二娘,从上次归宁那回她便瞧出来了,不是好拿捏的主了。
明夫人表情难以维持,应道:“自然。”
明毓想了想:“对了,还有三妹。三妹年纪尚小,经不住利诱,容易被人当刀子使了,阿娘可要好好耳提面命三妹。”
明夫人确定了,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是明父也听出来了,但与明夫人认为的敲打不同,想的却是女儿维持着情分,没有给他这个父亲的下脸。
明父想起昨日自己挨了板子回来,那秀丫头关心的却是能不能给国公府交代,还口口声声说三姐自私,瞧来她比较自私。
对三女儿心生了不喜,明父道:“她的性子是该好好沉定沉定了。”
说罢,看向妻子,提醒:“最近这段时日别让她出门,请个女先生回来教教她礼仪规矩。”
明夫人颇为无奈,应了声“好。”
暗暗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明毓,不冷不热的问:“今日可要在家中用中食?”
明毓:“今日是来瞧父亲的,家中夫君也还要照顾,便不用了。”
明夫人:“那便不备你的中食了。”
明毓点头。
明父道:“也瞧过了我,毓丫头你与你阿娘去说说话,顺道也去说说你三妹。”
明毓点头应“好”,随着明夫人出去。
出了屋子后,明夫人走在前,压低声音道:“我知你都清楚所有事,我是有说服你的心思,你若不愿,大抵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一大个圈来折腾你父亲!?”
明毓面色依旧不愠不怒,平静道:“女儿避着阿娘便是不愿了。可阿娘不也是想派人跟踪夫君,等知道女儿的住处后再寻来,要求女儿向夫君提出给谢家主母求情的事。”
明夫人脚步一顿,转头拧眉看向她。
明毓敛去了温婉,神色与眼神逐渐淡漠:“阿娘自小偏心,在意大哥,在意三妹,事事都紧着他们,阿娘唯独委屈我。”
明夫人脸色一黑:“你兄长是嫡子,你妹妹身体不好,我照顾得仔细些是应当的,可我从未亏待过你,你非得说这些话寒你阿娘的心吗?”
明毓淡淡道:“是吗?”
“可女儿尤记得八岁那年,家中连续三年困难,第一年阿娘给哥哥妹妹做了新衣裳,说第二年就给我做,第二年做衣裳的时候妹妹又病了,我新衣裳也没了,第三年又是如此,阿娘可曾在意过我也难受?”
明夫人一愣,又听她说:“哥哥妹妹病时,阿娘总会去陪,可轮到女儿高热不退时,妹妹不过咳嗽几声,阿娘也只是过来瞧一眼,然后又去陪了妹妹。”
“还有,阿娘以为女儿不知,可女儿很清楚,阿娘给三妹准备的嫁妆比我的丰厚不止一倍。”
话到最后,明毓莞尔一笑:“如此,到底是谁寒了谁的心?”
第66章 六十六章
明夫人听她说, 恍惚回想,她知道自己有所偏倚,可从未觉得会偏移得这么多。
好半晌后,才呐呐道:“可你自小也没说什么, 怎长大了就记上了?”
明毓讥诮一笑。
原来母亲对孩子偏心, 也能怪是不受宠的孩子不提要求。
“所以就应该像三娘那样, 装病博取阿娘的母爱?”
“你三妹她怎么可能……”
明毓打断道:“怎么不可能,自女儿上回回来提起病秧子不好说亲后, 三妹可还曾犯过病?”
明夫人一愣, 过去快两个月了, 偶尔听到三娘咳几声,却是没有再犯过病。
明毓继而道:“从小到大,女儿受的委屈还不止这些, 所以阿娘是怎么有脸欲让女儿不顾夫妻和睦, 寒了夫君的心, 也要满足国公府的要求, 让明家上下所有人都得利的事?”
“感情只牺牲女儿一人, 成就阿爹的官职,满足兄长的仕途, 更满足三妹的婚事,更满足阿娘你与高门结交的心思。”
明夫人听到最后, 为遮掩住心虚,恼羞成怒的道:“别把你自己胡乱揣测的想法安在我的身上,我也没想应下, 不过是想寻你商量商量。”
明毓轻嘲一笑:“明家与国公府是决然没有交好的可能, 而夫君已得圣心,阿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总归往后女儿少些回来走动就是了。”
说罢,明毓径直掠过明夫人。
明夫人听到她那句“少走动”,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毓步子停下,转头看向她:“阿娘还有什么话交代吗?”
明夫人闭眸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目看向了她:“二娘,是阿娘偏心了,确实委屈你了。”
明毓知道她为何会妥协,为何会认错,但绝不是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明毓恢复了如常的温婉笑意:“是否委屈,是否偏心都无所谓了,女儿也不在意了。”
说着,抬手慢慢地把她的手推开,转身往外走。
到底还是自己生出来的,怎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且只是偏心,不是冷心冷肺。
明夫人心里头复杂得很。
明毓从院中走出,恰遇匆匆赶来的明三娘。
明三娘见着二姐,眼神一亮,忙拦在前:“二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明毓暼向她,连装都不想装了,语气极其冷淡:“有事?”
明毓的冷漠的态度,让明三娘一怔,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忙道:“二姐,国公府的事,阿娘与你说了没有?”
明毓面色渐冷,眸色沉沉地盯着明三娘。
明三娘被瞧得有些发憷,可随即想起这二姐以前的包子脾气,便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只是劝一劝,国公府说了,只要姐夫到圣上面前求情,便是不成也会兑现承诺的。”
明三娘说到最后,见包子二姐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一派的沉着冷漠,她的声音渐弱:“我可不是因为我自己才劝二姐的,我是为了阿爹和大哥,”
明毓缓缓启口:“在我能好脾气的时候,最好别来惹我。”
声音却好似挟带着冰碴子。
明三娘闻言,甚是错愕。
这时,听了好一会的明夫人自院子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愠怒呵斥道:“三娘,我与你阿爹说过,不许再提这事,你是不是当作耳旁风了?”
明三娘看了眼黑脸的阿娘,又看向面无表情的二姐,二人的神色着实是吓人,以至于她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提。
明毓转而看向身后的母亲,格外的冷静:“阿娘是该好好教导三妹了。”
说罢,径直从明三娘身旁走过。
望着二姐离开后,明三娘才走到母亲的身旁,呐呐的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二姐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明夫人一默。
至于吗?
先前她觉得便是置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帮衬家里。
可二娘方才的控诉,却是让她心里怪异,且最后那句“不在意”了,给她一个感觉——她是真的不在意什么亲情了,若不是有亲缘关系,只怕她也不会回来。
沉默片刻后,明夫人暼向了女儿:“你父亲被打了板子,你以为真的只是意外?”
明三娘“啊”了一声:“不是因为阿娘派人……”
“是你二姐夫给明家的一个提醒。而国公府那边是没法交代的了,你也不可能借着国公府嫁个好人家,若是你再在你二姐或是二姐夫面前提起求情一事,恐怕连你二姐这边关系也没了。”
明三娘想到方才二姐的神色,一时间也不敢确定,语气带着些许的迟疑:“不至于吧……”
*
明毓从谢家离开,不到半道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七八个壮年男子拦了去路,陈九警惕的盯着前边的人,手已然按在了佩戴的腰刀上中。
府衙随卫可佩刀,陈九今时是谢衍的随卫,自是可佩带。
子在马车前开了口:“谢夫人,我家主子想请谢夫人到茶楼一叙。”
马车内的春瑛撩开了帘子,问:“你们家主子是哪一户人家?”
中年男子背脊挺直,应:“孙国公府。”
春瑛笑了笑,说:“原来是国公府呀,只是我家夫人身体不便,可能去不了了。”
中年男子似乎也料到了没那么顺利,道:“只是去半刻,就在这茶楼,且还我家主子还随带着会些医术的女使,不会有意外的。”
说着,目光望向侧面的茶楼。
春瑛也顺着那男子抬起了目光,茶楼近在咫尺,二楼的凭栏处站着一个雍容富气的老太太。
春瑛转头与车厢里的明毓说了情况。
明毓撩开了车窗的帷帘,抬眸与二楼上的老太太对上视线,面色清冷,缓缓启口道:“我夫君与谢家已断绝了关系,与谢夫人又有龃龉,夫君不喜我与谢家有关系的人来往,为了避嫌,我便不去了。”
说着,放下了帘子。
外头的中年男子道:“我家主子的意思,今日谢夫人若是不见,明日便亲自登门拜访。”
国公府不似明家,想要在长安城查一个不算是特别隐藏之人的住处,不消半日就能查到。
这中年男子的话,只差没把“威胁”二字挂在嘴上了。
明毓带着沉闷情绪从明家出来,现在又遇上嘴唇一抿。也不再客套,丝毫不惧国公府,朝外硬气冷声道:“我不去,难不成你家主子还想强迫我不成?”
“ 我便是闭门不见,难道国公府还要硬闯民宅?”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茶楼立于静处,她的声音也就传到了二楼。
茶楼上的国公夫人隐约间也听得到她的话,和她说这话的语气。
国公夫人沉下了脸色。
这二人不愧是夫妻,都是如出一辙的难应付。
底下的中年男子闻言,拿不定主意,抬头望向二楼。
国公夫人轻摆了摆手,意为放行。
若那明氏是个软耳根,软绵的性子,便能拦下,也能成功施压。
但听她那话,不仅不是,性子与那谢衍有几分相似。也是个拿捏不住的主。
强硬请上来,也没什么好处。
中年男子领了人让开了道,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离去后一刻,有人从外入了茶馆,上了茶馆二楼。
二楼已然被包下,只一个老妇人和一行随行的婢女和侍卫。
那人快步走到国公夫人前,行礼后,说:“明府那边也拒绝了。”
“小的还听说,明家家主被打了板子,也是因为女婿。”
国公夫人闻言,复而走回到凭栏处,往明氏离开的方向望了去。
被打了板子,才歇了心思,那定然是谢衍用了什么手段。
还真是无情,便是岳父都能下手。
她的二娘,到底该如何是好呀……
*
明毓回到家中,正巧在家门口碰上了两个男子。
一个十八九岁,一个三十来岁。
年轻的那个,在从谢府搬出来的时候,还来帮忙了。
“郑使?”
年轻的衙差看到明夫人,忙一拱手:“见过谢夫人。”
明毓颔首,目光落在了中年男子的身上。
中年男子也一礼:“在下姓陈,大理寺亭长。”
这时,红莺开了房门,明毓轻颔首,温声道:“二位是来找我家夫君的吧,请进。”
迎着几人进了院子,明毓与青鸾到小厨房,一同准备热茶,目光看着那陈亭长入了屋中。
明毓前两日在屋外在谢衍和丁胥的谈话中,听到过这个名号。
从谢衍的话中,可以揣测得出来,这陈亭长是林少卿底下的人。
林少卿,后来的大理寺卿,是个有着铁腕手段的人。
谢衍虽与她说得不多,但她隐约猜到他为了对付妖道,用了不怎么光明的手段。
若是被那林少卿看透了,可还能平安无事?
陈亭长在谢衍的屋中待了小半刻,连茶水都没用就走了。
明毓端着茶水入了屋中,看向坐在榻上,披着披风的谢衍,问:“那陈亭长来寻你,是为了什么事?”
谢衍缓缓站起,应:“林少卿传谢煊的乳母到大理寺问话,但那乳母却失踪了,陈亭长过来,询问我关于那乳母的事。”
明毓把茶水放下,微微拧眉:“你与那乳母连话都少说,问你能问得到什么,我瞧倒像是来探你口风的。”
说到这,明毓面色逐渐严肃:“莫不是林少卿怀疑你知道一些内情?”
谢衍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动作迟缓地倒了一杯茶水,不太在意的道:“大概是吧。”
“那乳娘能躲到哪里去了?”明毓疑惑道。
谢衍垂眸沉思几息,说:“不管躲到哪里去,最终会找到青云观去,林少卿会盯着,我的人盯着青云观,若去了,也会发现。”
说到这,忽换了话题,问:“对了,你今日去明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明毓:“我家里都是什么人,你不是知道吗?且我父亲被打了板子,父亲母亲都歇了心思。就是回来时,被国公府拦了下来。”
已送到嘴边的茶水,在听到她这话,复而放了下来,定定地望向她:“被为难了?”
明毓摇了摇头:“不算是。”想起那男子所言,又说:“那国公夫人要见我,我直接回绝了,但听那拦路的说,不见便会找来。”
谢衍听她没有被为难,心下一松,抿了一口茶水后,才似漫不经心的道:“国公府势大,但理亏,他们但凡闹起来,孙氏的刑罚就越重,所以他们只敢在利诱,或是言语上威逼,不敢以权用强。”
第67章 六十七章
林少卿查案, 不查则已,一查便要查到底。
且只信人为,不信天命。
命格相克追溯源头是妖道算出来的,若要把妖道的这一卦彻底推翻, 证明他招摇撞骗, 便能找到突破口, 能证明孙氏被蒙骗,也能证实妖道确实是犯了律法。
命格相克, 最重要的在于谢煊自小大病小病不断, 若不是真的生病, 而是人为,那就是身边的人所为。
而在谢府,能一直亲近谢煊的, 除却亲爹亲娘, 便是那乳母了。
林少卿查到谢煊乳母的头上, 谢衍丝毫不意外, 更不会过多在意如何审查。
时下, 明毓也不会再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谢家身上,毕竟谢家都自顾不暇了。
虽未在意, 但架不住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在外住了六七日后,谢衍身上的伤好了些, 要去上值了,又搬回了梨花巷。
出去住的那些天,夫妻俩都是同床共枕。
时下回来了, 地方也就够夫妻俩分床睡了。
谢衍在妻子沐浴时, 站在先前睡过几宿的长榻旁,沉默地望着。
好半晌后, 他转头望向里间的床榻。
静默半晌,谢衍抱着被褥走进了里屋,放到了床榻上,就侧着身闭上眼。
待明毓回房时,看见背对着外头而躺的背影,轻“呵”了一声。
他这打的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吧?
以为躺下了,她还不能把他喊起来了?
但明毓并未喊。
或许,她是真的心软了吧。
不可否认,这段时日以来,谢衍做得无可挑剔。
日子既要过下去,便再给他一个机会。
虽知道谢衍的情绪薄弱,但并不是没有。
谢衍现在大抵也还没睡着,不过是装模作样,大抵想着她会把他赶下榻。
她便是不赶,也要折磨他一会。
今日梳头抹香膏,用时格* 外的长,大抵小半个时辰才捯饬好。
本闭眼假寐的谢衍,睁开了双目。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妻子上榻或是赶他下去。
隐约察觉到了她的用意,便也心安了又闭上了双目。
明毓细致地收掇好后,才行至床榻,从床尾入了里侧躺下。
躺下后,暼向面对着自己,离得自己极近的谢衍。
眉眼紧闭,五官英挺,每一分轮廓都恰到好处。她的心软里边,大概有很多的原因,是因为他长相英俊,赏心悦目。
若换个普通样貌的,她大概也不会太心软。
欣赏了一会后,却语带嫌弃的说:“别对着我睡,不然你便回去睡。”
最后那句话百试百灵。
谢衍默了一下,闭着眼,假意翻了个身,清晰的听到身后传来轻嗤一声。
随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的:“要装睡就装得像一些,哪有睡着的人这么听话的?”
谢衍:……
总归睡回了床榻上,别的不重要。
*
谢衍今日上值,时至晌午,难得有日头,待在屋中也冷,许久未出门的明毓,便出去逛一圈。
才行至巷口的大榕树下,便听到外边人都在议论谢家和国公府的事。
明毓有些许的惊奇,谢肃养外室之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了,现在还传得这么热烈?
仔细听,明毓却听出了别的味来。
“听说国公府直接把谢家家主告到了殿上,说那谢右丞背信弃义,故意养废嫡子,引导正妻苛刻养子,为他那青梅竹马生的爱子让道。”
自在茶楼被拦,已经过去两三日了,国公府并未找来。
她还以为是国公府放弃说服了,但原来是改变了舆论的方向,把矛头指向了谢家。
国公府和谢家撕破脸,互咬,就没有闲暇时间来对对谢衍和她了。
明毓没动,继续听着。
“前些时日寻上门的那个外室,是青梅竹马?”
“可不正是,听说在还没成婚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既如此,那谢右丞怎敢欺骗国公府?”
“还怎么敢,人那豁得出去,胆子大,所以今日才能靠着岳家的提拔,一路坐到右丞的位置。”
“那现在告到圣上那处,圣人能处理这种家事吗?且又说回来,国公府状告的那些,又有几分真假?”
“虽说是家事,可这谢右丞的好名声是整个长安都知道的,便是好些年前,圣人都称赞过。他能坐到右相的位置,难得靠的只是岳家?其中定然也有他好名声缘故。”
“状告的那些,谁知道真假,谢右丞连国公府都骗了二十来年,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明毓听到这,便猜测其中或有国公府的推波助澜。
孙氏的刑罚或轻一些,但绝对不可能被赦免,至少会关个三到五载。
而谢肃名声竟毁,仕途不仅不会再顺畅,大抵也有可能被调离长安。
至于国公府,只要还在乎百年基业,就不会帮孙氏帮谢煊对付谢衍,毕竟一旦谢衍受到伤害,国公府也会受到怀疑。
最后孙贵妃。
妖道落网,也逃脱不了。
明毓暗自呼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明媚不刺眼的明光,唇角微微上扬。
太平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她转身回了宅子中。
临近年关了,明毓也开始置办年货和年礼。
*
谢衍复职第三日,丁胥按着腰刀走入大理寺,身后的两个衙差还押着一个狼狈的妇人。
双手被捆着,嘴巴被捂着,一身脏乱。
与丁胥交好的衙差暼了眼显然是在逃亡中被抓到的妇人,旁敲侧击的问道:“丁使这是立功了?”
丁胥笑应:“哪里算得上立功,不过是顺手抓了个林少卿林大人缉拿的人。”
衙差闻言,神色一亮:“少卿大人要缉拿的人,可都是要犯,你这还不算立功?可是立大功了!”
丁胥依旧挂着笑,说:“一会得空了再与你说话,我便先行一步,把人交给大人了。”
说着,一扬手,把人带进内衙。
丁胥把人抓到了谢衍的办公署外,先行入了内堂。
“大人,谢煊的乳娘在青云观附近的山头抓到了。”
谢衍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眼从敞开的窗牗看了出去。
虽然浑身脏乱,可还是能看出样貌的。
确实是谢煊的乳母。
丁胥交代道:“属下等在青云观附近埋伏,不过是撒泡尿的功夫,就遇上了这个鬼祟的妇人,仔细分辨,才知是谢煊的乳母。”
“不过我们在盯着青云观的时候,似乎也有另外一拨人在盯着。”
谢衍收回视线,道:“那应该是少卿大人的人,便不是,也不必在意。”
“现在把人交到少卿大人那处,就说我为了查水户巷的案子派人盯着青云观,顺手抓到的,我一会再过去。”
丁胥应了声,旋即转身出了内堂。
丁胥把人领到了陈亭长前。
陈亭长看了眼被送来妇人,说:“你且等着,我去禀告大人就来。”
陈亭长入内堂禀告了林少卿。
林少卿闻言,微微蹙眉:“你不也派了人盯着青云观,怎你的人没抓到,谢衍的人就抓到了?”
陈亭长羞愧的低下头:“属下无能。”
林少卿道:“听说陈九和丁胥都是谢衍主动要的,二人先前在大理寺里边,如何?”
陈亭长道:“二人都是从水户巷出来的,陈九一身蛮力,常与犯人发生冲突,若是谢评事没有提出要了这个人,现在大概已经在打杂或是被赶出大理寺了。至于丁胥,有些小聪明,只是常与三教九流的人往来,行事也不太正派。”
林少卿闻言,沉吟间轻点了点桌面,问:“自跟随谢衍后,二人可曾再闹过事?”
陈亭长仔细想了想,应:“两个余月下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们闹事的话。”
“二人先前虽有些本事,但闹出来的事也大,大理寺的人也不敢用他们,谢衍倒是艺高胆大,也会御人。”
只是,谢衍的手段,到底有一些不光明。
那日审问青云观的监院道长时,他确实对谢衍有疑,但对那监院道长也有疑。
但也暂且选择站在谢衍这边,孙氏与那装神弄鬼的道士被判后,再追究谢衍。
这时,外头衙差通报说谢评事求见。
林少卿朝着门外看了眼,随即吩咐陈亭长,说:“先把人押到牢中,一会再审。顺道让谢衍进来。”
林少卿应声退出了堂内。
见了谢衍,说:“大人让谢评事进去。”
谢衍颔首,撩袍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陈亭长看了眼谢衍的背影,心里也纳闷,怎敢把谢煊的乳母送来,谢评事就过来?
谢衍朝着林少卿一礼。
林少卿看向他,开门见山问:“来寻我所为何事?”
谢衍应:“谢煊乳母之事。”
林少卿挑了挑眉,忽然一笑:“这案子不若给你查得了,你说有人会害孙氏,让我派人多加看管,这便罢,今日又是谢煊乳母,你又知道些什么?”
面色波澜不惊,应道:“下官怀疑,那乳母与青云观的净能监院有私情,若非如此,那乳母又怎会寻到青云观去。”
林少卿:“便是有私情,那又能证明什么?”
谢衍:“十八年前,谢府外聘乳母,那高媪才从宫中出来一年余,懂规矩识大体,自是首选。”
“而选做乳娘的其中一条要求,便是生子不得超三个月,也就是说高媪的孩子不到三个月,而就恰好谢煊出生后不久,那道长就寻到了谢府,算出了命格相克来。”
“若二人早早相识,命格相克不过是二人的一出戏,有没有一种可能,谢煊自小小病不断,有一些意外都是高媪所为呢?”
林少卿闻言,垂眸分析,谢衍所言,确实有理。
复而琢磨了他的话,抓住了要点:“你方才似乎格外提及了那乳娘的孩子,可是有什么线索?”
林少卿自然是查过乳娘孩子的下落,却说是送人养了,早断了联系。
谢衍抬眸,目光如炬:“想要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应当是先查明孩子的生父是何人。”
林少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微微眯眸:“所以,你怀疑乳母所生之子,生父是那青云观的监院?”
第68章 六十八章
“所以, 你怀疑谢煊乳母所生之子,生父是那青云观的监院?”
谢衍应:“下官确实有这个怀疑。”
林少卿:“根据呢?”
谢衍举例:“若那乳娘真的与青云观的监院里应外合,那么是什么样的诱惑,又或是什么把柄被拿捏在其手中, 才能让其坚持十八年为他办事?”
若说要挟的把柄, 二人眼神交汇, 似乎想到了一处去。
林少卿道:“或亲生孩子在监院手上,以此要挟, 也只能同流合。”
谢衍却道:“是十八年, 而不是一年两载, 因只是担心孩子的安危,难以坚持十八年,亦或者之后更久。况且自己的孩子被要挟了, 长久以往皆会有逆反心理, 皆是便会反着来, 但这么多年, 直至今日都没有被怀疑过, 可见大差错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最重要的一点……”
听到谢衍最后的那句话,林少卿腰身略一挺, 认真了些。
谢衍:“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注意过,那日被擒住的杀手中, 其中一个杀手的眉眼轮廓,让人觉得熟悉?”
林少卿眯眸回想了一番,记忆力虽超群, 但让他即刻把只见过一两面的人相比较, 还是有些难度的。
林少卿一时没坐住,站了起来, 与谢衍道:“且去牢房瞧一眼。”
说着,便领着谢衍一同去了牢房。
除却谢衍外,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水盆的衙差。
从地牢下去,一层接着一层的阶梯,过道窄小,压抑沉闷。
严刑之下都不招供的,但长此以往被关在这样的地牢中反而会招供,可见这地牢有多压抑。
走了约莫小半刻,才到了关押杀手的牢房。
孙氏虽谋害罪已经是逃脱不了了,但尚未结案,更未定罪,是以杀手都还被关在牢中,但死罪是决然逃不了的了。
为免串供,四个杀手都被单独关押。
牢房也甚是狭小,长五尺,宽八尺。
勉强躺得下一个人,放得下一个恭桶。
有通风之处,气味倒不算得太难闻。
走到关押杀手的地方,在杀手疑窦防备的目光之下,林少卿冷肃道:“净脸。”
犯人极少可以清理,多日过去,脸上早已有脏污。
衙差从桶中捞出了一块淌水的湿布,直接从铁门栏杆缝隙递了进去。
杀手迟疑了半晌,却还是把湿布接到了手中,胡乱擦了几下脸,余光扫了眼林少卿身后侧的谢衍,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擦了脸后,林少卿仔细端详,片刻后微微蹙眉,并未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到了下一个关押杀手之处,也是如前头一个一样,让其净脸。
以此类推,四个杀手都如此。
看了人后,林少卿又去了暂时关押谢煊乳娘的天牢。
多日奔波,狼狈至极,让她净脸却不配合,便是让人强硬押着,粗鲁地擦了一遍。
端详半晌后,林少卿沉着脸回了办公署中。
有些话不用多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方才所见已然能证明谢衍所说的“眉眼相似”。
林少卿入屋前,吩咐外头的衙差:“让陈亭长去青云观把净能监院带来。”
随之看向谢衍:“你且先回去。”
谢衍一揖告了退。
长安此去青云寺,快去再回,也得一个时辰。
陈亭长领命去了青云观,不到一个时辰便往返了回来。
丁胥疾步走入了谢衍的办公署,神色匆匆:“大人,妖道跑了!”
谢衍抬眸看向丁胥:“人都在瞧着,怎么能跑?”
丁胥面色很是难看:“方才陈亭长去青云观提人,属下也跟着进了青云观,但却没找到妖道,却找到了穿着妖道衣裳的一个年轻道士。”
“那道士的长相和妖道与妖道长得极像,仔细瞧,那眉眼和脸上做了修容,若是卸去这些修容,大概也有五六分相似。”
谢衍听到这,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谢衍到林少卿办公署外,里边便传来林少卿怒斥的声音:“这么多人盯着,竟能让他逃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谢衍站在廊下望进去,陈亭长的脚边有个穿着监院道长袍子的道士被捆绑跪地。
林少卿的余光瞧到了谢衍,开口:“谢衍进来。”
谢衍从外走近,一礼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道士。
乍一看确实与那妖道长得相似,只不过妖道就算是驻颜有术,但看着也有三十来岁的年纪,而这道士便是特意修了显老的妆容,却也很难掩饰他的稚气。
若去了修容,大概不到二十的年纪,甚至还不足十八。
这道士面上和眼底没有半点惊恐失措,反倒在眼底有一股子的犟劲。
林少卿问:“你的人也没发现那监院跑了?”
谢衍摇头:“那净能既然可找来替身,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逃跑的打算,自然是计划精密,只怕从大理寺离开后不久,就逃走了。”
“且能招摇撞骗二十几年没被抓住,逃跑的本事应当也是炉火纯青。”
林少卿不管是什么理由,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沉脸道:“立刻画出净能的画像,发出去通缉。”
跪在地上的小道士忽然冷笑:“你们就算是把整个皇朝都翻遍了,也是抓不到我师父的。”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那小道士,就在此时,谢衍忽然启口道:“多谢提醒。”
说罢,看向陈亭长:“往来长安的外邦商旅,自净能从大理寺离开至现在,所离开的商旅商团都追查一遍。”
林少卿盯着那小道士的神色,在听到外邦商旅的时候,眼底浮现了微惊之色。
他遂借口:“多添人手,尽快追查出消息!”
陈亭长领命,立刻去安排。
谢衍看了眼道士,与林少卿道:“少卿大人不妨让人再去一趟青云寺,把相似之人都抓来,再把谢煊乳娘领到这些人的面前。”
林少卿已让人去审问谢煊乳娘,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那乳娘也是个嘴硬的,咬紧牙关,什么都没有交代。
若真的心甘情愿为那淫道生下了孩子,又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了十八年,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下狠手,这显然不像是一个刚生产不久,易对孩子生出慈爱的普通人,普通母亲。
更像是……被蛊惑得陷入了情中没了自我。
道士听到了谢衍的话,怒瞪着他:“谢衍你如此多管闲事,活该是天煞孤星的命!我师父说了,你命中注定会断子绝孙,无妻无儿,不得善终!”
谢衍淡淡地暼了一眼道士,神色依旧冷漠,好似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半分。
林少卿喊来了人,让其先把这道士押下去。
这边才安排好,就有人慌急地从外快步而入,附到了林少卿的耳边低语。
林少卿听到他的话,惊诧地看向谢衍,片刻后,才道:“被关着的谢夫人,吃食中被人下了毒,多得你先前提醒,我便让人把每次的吃食都暗中检查过再给谢夫人食用。”
话到最后,话锋一转,问:“你是如何得知有人会害谢夫人的?”
谢衍垂下眼帘:“下官不便多言。”
林少卿瞧了眼室内其他人,把他们都屏退了出去,而后望着谢衍,声音徐沉:“怎么,又使了什么手段,就像特意绑了水户巷的居户,把祸水引到那净能的身上?”
谢衍早知瞒不住,便撩袍跪下:“下官确实有构害,任由大人责罚。”
凌少卿端起一旁的茶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才道:“为官者,若是人人都似你这般行事,有怨恨就如此,那得判错的多少的冤案?”
“你的事另议,再说吧,先站起说谢夫人会被害,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谢衍这才站起来,徐声应:“下官妻儿有孕后,下官知道命格相克这一事,便日夜担忧谢夫人或是谢煊为了所谓的命格相克,谋害下官妻儿。”
“这时下官便想到谢夫人把净能的话奉若真理,便暗中调查净能,调查中发现他的手脚不干净,很多年前就这般招摇撞骗过,且似乎沾了人命,便威胁他,让其想法子让谢家把下官分出来。”
“而净能在长安近二十载,结交的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不知凡几,不是下官小小的一个八品评事能查得了的,唯有祸水东引,让大人注意到这个人,大人彻查后,便能发现一些端倪。”
如谢衍所言,这段时日调查青云观的净能,林少卿确实发现了许多端倪。
譬如香客屡屡听到孩童啼哭,观中道士不是说是其他香客的孩童,便说是被人遗弃的,男童会留下,女童会送去给好人家收养。
可林少卿查过,平日身上会有人带孩童过去,且观中的幼龄男童是自小长在观中的,不会留下,且也没查到从青云观中收养孩童的人家。
而那些哭过的孩童又去了哪?
其二,好好的一个道观,却是求子灵验,几乎去求过子的妇人,十个有七个都有了孕。
林少卿素来不大信鬼神之说,只信人为。
若不是鬼神,那便是借种了。
净能若只是唆使孙氏谋害谢衍,或靠着关系也只是个从轻发落,不至于逃跑。
但若做了谋财害命,且奸/□□人,那便是砍头的罪名了。
心中有了这些猜想,林少卿神色一片肃寒。
等着去青云观提人的这间段,林少卿不再与谢衍多说一句话,也不曾让谢衍离去。
一个多时辰后,已然到了下值的时辰,大理寺的其他人陆续走了,而谢衍随着林少卿还在办公署中。
直到衙差押回了一个十二岁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二人眉眼间都有些相似,仔细瞧,还能看得出来是兄弟俩。
林少卿才让人把谢煊的乳娘先行押上来。
第69章 六十九章
谢煊的乳娘高媪被人押着进了堂上。
连日来的躲藏, 让本姿容不差的高媪,瞧着衰老了许多。
到了林少卿面前,衙差一声厉声“跪下”,高媪忙惊惶地跪了下来。
身份确认无误, 便询问她为何要去青云山。
高媪忙解释道:“在民妇走投无路之时, 是谢夫人收留了民妇, 谢夫人对民妇有收留之恩,民妇一直深为感激。这回因夫人被抓, 煊哥儿被国公府的人带走了, 民妇没法, 想起夫人常说青云观的寻净能道长本事大,便想去寻净能道长帮助。”
“只是去的途中不慎踩空摔下坡底,是以花了两日才到青云观, 谁成想还没进观, 便被官爷抓了起来, 民妇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林少卿:“便算事实如你所言, 你只是因想找净能帮助才去的青云观。那本官且问你, 你去谢府做乳母时,所诞下的那个孩子, 今在何处?
高媪的神色一时滞然,眼眶缓缓涌上雾气, 沉默了许久,直至林少卿再次逼问“今在何处?”高媪这才回神。
她抬头看向座上的林少卿,应道:“民妇一个妇人且都过不下去了, 更别说是带着一个孩子了, 所以只能把才不过两个月大的孩子给了好人家养。”
“是哪户人家?”
高媪:“都过去了十八年,民妇哪里记得这么多, 只记得是一对在长安街头开面摊的中年夫妇,他们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吃穿不愁,也不用跟着我吃苦。后来民妇在谢府做了几年乳娘,手上也存了一些银钱,再想去找,却已经找不到那对夫妇了。”
高媪神色悲伤,说得煞有其事。
林少卿办案无数,若非方才证实了一些事情,他可能还会觉得这妇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那你那亡夫又是何许人?”
高媪应:“武安镇许记杂货铺家的二子。”
在侧室听审的谢衍,听了高媪的供词,垂下腿侧的长指轻点了点。
妖道的戏做得还挺全的,但不代表没有疏漏,做得越多,疏漏也就越多。
外头的林少卿忽然一嗤:“你且是从宫中出来的宫女,样貌不俗,哪怕年纪稍大,但也不愁嫁,何至于嫁给一个小商贩,还是个自小体弱的?”
“这便罢了,那许家是开铺子,也不愁吃穿,更是养得起你们母子,可为何你为许家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却还是被赶了出来,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高媪低下头抹泪:“他们说我克夫,又说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二郎的……”
林少卿忽然冷哂:“本官已派人去了武安县调查过许家了,那户人家说了,刚成亲不过七日,新郎就去了,那户人家怀疑是你下毒害了自己的夫君。且他们还道若真的成婚七日就去了,那身体自然是虚弱,又如何来的能力洞房?”
“许家怀疑你是嫁到他们家之时,便已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让他们家的二郎做了冤大头,便宜爹。”
高媪闻言,猛然抬头,又悲又怒:“他们怎能这般诬陷我!我与许二郎虽相识不久,但也是情投意合,我为他守寡了十八年,难道还不算忠贞吗?!”
“守节与否确实能证明一部分的忠贞,但却也不是绝对,且你的说法分明就有所冲突。”
“你说你深爱许家二郎,甘愿守节十八年,那么他唯一一个延续香火的孩子,只要还没到饿死的情况,便不会送人,且说你从许家离开的时候,你自己的那些私产,许家愤然说没有私吞。”
说到此处,林少卿眼神蓦然凌厉:“再者谢府何等人家,岂会只因你入过宫当过差,就不在意你的样貌穿着?”
“你且能顺利入谢府做乳娘,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精神气,样貌都必须出挑,你既能入选,如何算过得艰难?”
话到此,蓦然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的逼问:“还是说这孩子的生父都另有其人,而你则把这孩子送去给了其生父!?”
高媪神色一滞,随即露出了羞愤之色:“大人虽是官,而民妇虽只是个势孤的寡妇,可也不能平白被大人这般诬陷侮辱!”
林少卿:“到底是诬陷侮辱,还是实情,把你的亲生儿子提到堂上来,便知真假。”
说罢,看向衙差:“把人都提上来!”
高媪闻言,脸上难掩错愕。
她的儿子?
身后传来声响,高媪忙转身往回看去。
看到第一个出现的少年,微微蹙眉,觉得熟悉,但也能认得出来不是她的儿子。
到第二个的时候,她眼神蓦然一变。
那少年一身囚服,脸颊微凹,俨然是她那有半年不见的儿子!
接连四个人被提了上来,上到十七八岁,下至十一二岁。
看到其中一个少年的相貌,瞳孔骤然一缩,这样貌实在太像了!
高媪死死地盯着少年,目光从四个人的身上一一览过,分开来不觉得相似,可站在一块就很像了,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三个是道士的穿着,而穿着囚服的那个也就是她的儿子。
四个人环顾了屋中的人,看向地上的妇人有平静的,也有好奇的,唯独没有惊诧,就好像是不认识这个妇人一样。
林少卿仔细观察了高媪的反应,可以确定牢中的杀手和净能的替身最有可能。
依着年纪来看,应是牢中的那个杀手。
儿子成了杀手,还被亲生父亲派去送死,作为生母不知是何感想。
林少卿道:“你等四人中,一人为通缉犯净能做掩护,已触犯窝藏罪犯之罪,徒一年。而初五参与刺杀朝廷命官,我朝严明律法,诸谋杀者,徒三年,谋杀朝廷命官虽未遂,更是罪加一等,流放二千里,而其从业刺客者,藐视性命,轻则徒十五年重则斩首。”
高媪本不知林少卿口中的初五是谁,可逐渐反应了过来。
这其中就只有一个身穿囚服的,初五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在知道初五是自己的儿子后,脸上浮现不可置信之色,再听到最后的那“杀手”和“斩首”两个词,面上的震惊之色更是无以言表。
震惊之余,讷讷道:“怎会叫初五呢?又怎么会是杀手呢?明明叫傅琮,还是个秀才呀……”
唤作初五的杀手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并未过多好奇。
林少卿闻言,心中已了然。
这高媪显然是被骗了,还被骗了十八年。
这时林少卿让人端来了一碗水。
“滴血认亲虽不可信,但若是亲兄弟,便有极大的可能血融于水。”
听闻“亲兄弟”几个字,那几人皆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在青云观里长大的三个少年,其中十二岁的少年涉世未深,道:“我师父说,之所以收留我们,是因我们眉眼都有些许的相似,因缘际会便收留我等,平日也让我们把对方当成亲兄弟,但绝对不会是有血缘的亲兄弟?”
林少卿暼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水端了上来,每个人都被划破了手指,作为净能替身的少年脾气较烈,不肯配合也被衙差强迫地划了手指。
鲜血一滴一滴滴入了清水中,第二滴开始,几个少年的神色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两滴血相溶了,第三滴也融合了,直至第四滴血滴落碗中,也与前边几滴相融,几个少年都浮现了错愕之色。
高媪忙站起,伸长脖子去看,看到相融的血,面色顿时一片死丧,整个人都瘫软跌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怎会相融……”
林少卿道:“若有一滴不融,尚且可以说有误,四滴血都融合了,便已然说明了你们几人是亲兄弟。”
叫初五的杀手面上带着少许的错愕,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我难道不是净能道长收养的孤儿吗,而是亲生的?”
高媪听到“孤儿”二字,恍然回神,看向他,顿时潸然泪下:“琮儿你不是什么孤儿,我是你阿娘呀!”
初五眉眼略一动,看向了她:“你是我阿娘?不可能,道长说亲眼看到我阿娘想狠心把我丢在河里,是道长恰好路过才救下的我。”
对净能满腔爱意的高媪听闻儿子所言,深受打击:“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不会骗我的,他明明说了让我进谢府助他成大事,也会好好抚养我们唯一的儿子,还会让他成为人上人的……”看向儿子,说:“我上次在书局看见你,一身青袍,还是书生意气的模样,好好怎就成了杀手?”
初五杀手出身,哪怕十八岁的年纪,但心智却极强,惊愕了片刻后,逐渐回过了神来,也想起来妇人所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说:“五个多月前,我在书局帮人买书,顺道打听消息。”
其实是道长让他去的,自小每年都有两回,道长让他打扮成一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形象,要么去学堂,要么去书局,或是去文会宴,献芹等。
以前只当是道长训练自己,如今想来,他大概明白了道长的用意。
只是瞧着自称生母的人,他心里似乎没有什么波动。
初五面上很是冷漠,就是被人特意调/教过,像是缺乏了感情的木偶。
林少卿看着他凝眉,看到他便想起了谢衍。
可谢衍与他却是不同的。
一个是特意调/教的杀人利器,视人命如草芥。而谢衍则是自小没有感受过别人待他的好,所以冷漠,可却对妻儿有旁的感情,也有所理智。
虽陷害妖道此举触及了为官者的底线,但还是有他自己的准则的。
旁的不说,他自己也并非什么手段都不使用。
就方才,他便提前命人在那碗水中做了手脚,所有的血能相融,便是水中加了明矾的缘故。
为的,便是从这些人口中套话。
结果显然显著,起码现在高媪已然不打自招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几个少年中, 除却身为杀手的初五外,其他几人都被那碗相融的血,还有妇人的话给惊着了。
一脸惊愕与茫然。
他们四人是亲兄弟?
而他们那仙风道骨,素来敬重的监院道长是他们的父亲?
怎会如此?
他们一直以来都信任着监院。
可眼前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让他们如何再相信?
自幼监院道长就告诉他们, 说他们都是被父母所遗弃的孩子。
若是这么说, 他们没有被遗弃,全是道长欺骗的他们?
那么他们是否一母同胞?
可瞧着这妇人, 只在看向杀手时候眼中有慈爱, 那说明不是他们母亲。*
以前被道长抱回来的孩子, 他们的身世又如何?
几乎每隔个两三年,监院道长就会抱回一个男婴,说是被人遗弃的。
思及此, 几乎所有人都细思极恐。
可那个人是他们十数年来如一日, 真当做父亲一样的人。不仅如此, 还信任且尊敬了十几年的人, 便是事实摆在眼前, 他们却也不能接受。
妖道替身的小道士在惊愕之后,眼神逐渐愤恨, 丝毫不惧林少卿,怒瞪他:“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道长待我们极好,给我们吃穿,教会我念书做人, 怎可能做出那等□□的事!”
被欺骗了十八年的高媪, 也受不了这等打击,立马接口道:“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的儿怎会是杀手?!傅郎又怎会负我!”
林少卿神色依然凌厉:“证据已摆在眼前,尔等却犹如盲目般自欺欺人,可悲可笑。”
“高媪你先前说与青云观的净能道士交往不深,可方才却是矢口承认了那道士是你情郎,你还为其诞下一子。”
“如此可见,武安县许家二郎便真做了冤大头,本官合理的怀疑你伙同青云观净能,俗家名岐姓傅,下毒蓄意谋害许家二郎。”
许家为许家二郎尸身收拾过,并未受外伤,后来把人赶走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便怀疑是被用了毒,
高媪因被情郎所负,而秀才儿子成了杀手,且将要面临斩首处境,被这接踵而来的三者刺激得没了理性才会说错话。
而猛然间听到林少卿这话,有了一丝清醒,她应道:“民妇没害许家二郎,我们是提前说好了的,我们给他一笔银钱做假夫妻,只需嫁给他给孩子一个身份就和离,民妇又何必对他动手,落得个杀人的罪名!”
“有无谋害,本官只需派人去武安县开棺验尸便可,若尸骨呈黑色,便说明下毒无疑了!”
话音落下,只见高媪变了脸色,林少卿心里约莫有了数。
大理寺中,但凡有些本事的都知道,中毒身亡只会呈现在尸身上,尸骨并不会发黑。
不过民间一直流传着这种说法,从未接触过这种深究查案的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林少卿继而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日你若配合如实把许家二郎的事全盘托出,还有谢家的事,本官或可酌情留初五一命。”
林少卿并未说对她本人从轻发落,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软肋来做条件。
高媪闻言,微微张了张口,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
不过只是短短的两息,眼中便浮现了亏欠,慈爱,纠结。
最后似带着些绝望闭上了双眼,开了口:“宋家二郎在婚后坐地升价,狮子开口想要加五百两的银钱。那时傅郎传道才刚有起色,哪里能拿得出来这么银钱。他便说一不做二不休,让民妇在宋家二郎的吃食中加了能让他病重的黄芩、桑白皮、浙贝母三种性寒的草药。”
“这些不是毒药,只会加重他的病情,让他短寿,原本打算花三个月慢慢要他性命,谁承想他那么不中用,不过几日就去了。”
林少卿也不意外,又问:“谢府嫡子的事呢?”
“宋家二郎死了,民妇被赶了出来,只得投奔傅郎,与他一同去了长安,他特意打听了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嗣问题,原本只是想要先从六品官开始积攒人脉,但偶然得知谢家抱养了孩子,恰好主母又有了身子,他便觉得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先是在谢家嫡子出生后,直接在谢府门前说本是福星高照,可奈何命格相克这话便先行离开了,不急于见谢家主母。”
“婴儿刚出生,照顾得便是再精细,也总会有一些小痛小病,届时会因他的话,也会在爱子心切的谢府主母心下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把这些小痛小病放大无数。他说等孙氏派人来请时,这盘棋才算顺利开局。”
“接下来由他来提醒,选乳母需得的生辰八字,越接近越好,谢府选民妇不是因为是从宫中出来的,而是因为生辰八字。”
“为了让谢府主母更加地依赖他,他让我瞧准时机。谢家养子若是过得极好,就让我吃一些容易让孩子腹泻,热气等食物,谢府虽管民妇的吃食虽管得严,但总有办法能弄到一些。”
“便是谢煊长大了,偶尔在他的吃食中下微量巴豆,还有朱砂,这些下得极少,只会让他身体不适,不会造成性命之危,只是长久以往,谢家嫡子的身体便虚得不似常人,若是养子病了,或是摔了,我就立刻吃一些温补的食物,或是给他吃些解药的吃食。”
命格相克,事实竟是这般荒唐。
林少卿沉默不语。
因一己之私,竟如此恶毒。
他虽不喜谢煊,可这两个恶人开始加害的时候,谢煊不过才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呀!
“你也是母亲,那谢家嫡子是你奶大的,你就从来没生出过半点恻隐之心?”
高媪低下了头,幽幽道:“有过,可没有回头路了……”
那几个少年,听到这里,面色都有所不同程度了僵滞。
侧间的谢衍听了高媪的供词,转身看向身旁被绑之人——原本瞪着他的孙氏,眼神恨不得饮他的血,啃食他的肉。
谢衍与林少卿提出让孙氏旁听,为的就是让她知道妖道的险恶,不再包庇。
林少卿便去请示了温公,得了牌票后,便直接将孙氏押来了。
为防她捣乱,双手双脚皆被捆绑着,另还有两个衙差押着她。
在听到高媪的供词后,原是对谢衍的憎恨转变成了震惊。
双目渐渐赤红,浑身不停地颤抖,下一息忽然挣扎了起来,似想要冲出去质问,又或许是想冲出去杀了高媪。
谢衍瞧了一眼,便淡然收回了目光。
他这一世的所有盘算,原本只是为了让妻子有个安生的日子,为了她上一世的委屈,痛失爱子的反击。
可这一刻,却觉得便是不需反击,这些事也是必须要去做的。
外头,林少卿又逼问:“你供出的这些,可不足以减轻初五的刑罚。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没供出的,说得越多,便越有机会让你的儿子活下来。”
高媪张了张口,复而转头看向神色冷漠的儿子,只听他冷着声音道:“我不需你救,任务败了,是我自己的过失。”
林少卿眉头一皱。
这人自出生起就被如此调/教,只怕这些错误的观念已然难以矫正。
高媪原本已然开始麻木的双目,再次又蓄满了眼泪,她转头破罐子破摔道:“傅……净能他在外头做的事,一直都瞒着民妇,但民妇知道与他交情颇深的一些官员,大多都做了一些缺德事,而且他想攀上宫中的孙贵妃,曾让我在谢家主母身旁装作无意提醒,或议起他。”
林少卿听到孙贵妃的名号,神色一肃,一拍惊堂木:“若无证据,诬陷皇族,株连三族,你可好想清楚了再说。”
高媪道:“民妇想得很清楚,三族不过只剩下民妇母子二人,若不说那便是死,说了才能有一线生机。”
林少卿让人把那四个少年押了下去,堂中只留几个心腹。
看向高媪,问:“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高媪:“十二年前皇后娘娘难产,与孙贵妃和净能有关。民妇有一回与那道士……温存后,偷听到他找人想法子拐走皇后娘娘的小妹,然后辱了她清白,皇后娘娘怀胎不足七月,大抵是听到这个消息,打击之下直接早产了,便是生下了先天不足的皇长子。”
“而也是同年同月,孙贵妃也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之后有传言说是孙贵妃的孩子会抢走了皇长子的寿元。传言出来后,孙贵妃那刚足月的皇子总是生病,这时又有传言皇后娘娘对二皇子用了巫术。”
“太后娘娘本就偏帮孙家,便让人直接搜查了皇后娘娘的寝宫。搜查的人在皇长子的摇篮下发现了一个锦囊,里头是一个包着婴儿胎发的小草人,背后更是贴着二皇子的生辰八字。”
“圣上厌恶巫术,自然是大怒。自此皇后娘娘虽没有被废,却也被禁足在了椒房殿。”
这事宫里很多人都知道,但百姓却不知,林少卿也只是略有耳闻。
说到最后,高媪反问:“大人不觉得这一出格外的熟悉吗?而宫中深严,净能很难安插人对二皇子动手,唯一能自己动手,且伤害还恰到好处的,除了孙贵妃,还能有谁?”
林少卿的神色凝重深严。
原本只是查谢家孙氏谋害的案子,竟不想牵扯出了这么多的事。
那淫道,到底还做过多少的缺德事?
林少卿手背的青筋凸显,几乎要捏碎了惊堂木。
那妖道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让其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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