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起风了
印象中的夏天好像都是格外漫长的, 但真的身处在夏天,总是会遗憾又惊讶地发现——夏天原来过得飞快。
过了处暑,夏天好像也就真的结束了。
而季节的更替在山间总是格外明显。
明明天还热着, 落叶已经铺满了山间的小径。风一吹,倒是真有了几分落木萧萧的苍茫感。
周知韵收回视线, 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幅《赫利奥伽巴鲁斯的玫瑰》, 一层一层地拆开表面的包装油纸,然后踩在凳子上, 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挂在了壁炉的正上方。
隔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 这幅画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美好。
越是崇高的艺术越是能经得起岁月的淘洗, 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感让人不管看上多少遍还是会忍不住驻足欣赏。
周知韵站在那里仰头静静地看着那幅画, 一时间忘记了从凳子上下来。
过了片刻,她突然感觉大腿处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周知韵吓了一跳,低头去看——
黎曜站在凳子前, 抱着她的双腿,仰头冲着她露出一个笑, 道:
“你去休息吧, 明天我让他们来弄。”
他神情眷恋, 脸贴着她的大腿, 轻轻地蹭了蹭。
从这个角度看,黎曜的头发漆黑润泽, 蓬松茂密,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她的腿蹭来蹭去, 好像一只温驯又粘人的大型犬。
周知韵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你先放手, 让我下来。”
她说。
黎曜抬头,冲着周知韵狡黠一笑, 道:
“不放。”
他一把抱起她,转身大步往身后沙发的方向走。
周知韵惊呼一声,急道:
“小心你的伤口……”
黎曜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满不在乎道:
“不碍事。”
他将周知韵放到了沙发上,整个人覆了上去,低头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
周知韵心跳得有些快,她视线下移躲开黎曜炙热的目光,看到他胸口处的绷带没有异样,她这才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
黎曜在医院待了五天,前天刚出院。
他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医生嘱咐还是需要静养半个月。
说到静养,再没有比西山别墅更适合的地方了。
出院当天,黎曜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问:
“陪在我身边,好吗?”
不知道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还是有些泄气的认命,周知韵最终还是答应和黎曜一起搬进了西山别墅。
反正她不管在哪里,他都不会让她安宁,还不如待在他身边,况且……周知韵无法否认——她确实关心黎曜的伤势。
不过关心归关心,她还是不习惯黎曜这突然的亲近。
两年的时间空白,不是三两句话和几天的相处可以填满的。
“你先下来。”
周知韵偏过头,视线落在大厅中央的几个行李箱上。
昨天黎曜的助理送了几个行李箱过来,里面除了黎曜的日常衣物,还有两个箱子里竟然装着周知韵之前在港城留下的一些东西,当然也包括当初他送给她的那幅画。
“我不要。”
黎曜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无赖,他用脸蹭着周知韵的头发,亲昵中带着一丝讨好。
或许是住院的这几天周知韵对黎曜的关心和照顾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周知韵转头瞪他。
黎曜有恃无恐,甚至低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口。
他的唇瓣很柔软,和他锋利的眉眼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或许心肠再硬的人,他们的唇也都是软的。
周知韵想。
她抬手抵住了黎曜的肩膀,正要用力去推,想到他胸口有伤,到底还是收了力气。
察觉到她的犹豫,黎曜的胆子明显更大了起来。
他的吻掠过她的唇,落在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再是敏感的脖颈……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柔软馨香的颈窝处,让周知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黎曜的吻里明显染上了情.欲的气息,那带着强烈占有欲和侵略意味的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渐渐滑向危险的领域。
场面突然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周知韵被吻得浑身发软,顾不上许多,她扶着黎曜的肩膀推开了他。
两人颤动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彼此眼中的情绪一览无余。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周知韵说话的气息有点喘。
黎曜的眼神微黯,竟然也就听话地停止了动作。
周知韵避开黎曜炙热的视线,站起身,脚步匆匆地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灶台上还炖着一锅排骨汤。
瓷白的汤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周知韵双手撑住案台,定定地看着那被滚烫的热气不断顶起来又落下去的盖子。
白瓷盖子和汤盅轻轻碰撞着,发出了一阵清脆又细碎的声响。
她看了片刻,抬手将汤盅的火力调低了两档,转头冲坐在沙发上的黎曜道:
“汤还没好,我先进去睡会儿,快到午饭时间记得叫我,我出来做饭。”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黎曜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上午的日光算不上太炙热,何况已经过了处暑,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落在女人白皙的侧脸上,看上去温暖又明媚。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亚麻长裙,材质简单柔软,和她周身散发的气质一样。
黎曜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配合地点点头,道:
“好。”
周知韵没再说什么,抬脚往一楼的卧室方向走。
虽然那天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但别墅的大厅早已经恢复了原样,就连那些被砸得粉碎的稀有摆件也都好端端地摆在了原来的地方,让人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时光回溯的奇妙魔法。
周知韵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她像是卸下了浑身力气,整个人软软地扑到在了床上。
阳台的门没有关,风吹动着米白色的窗帘,空气中有盛夏的残留气息。
周知韵将脸埋在了枕头里,过了片刻,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Luke上个星期给她发来了一封邮件。
他在邮件里先是向周知韵问好,又询问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回意大利,最后又再次提及上次所说的向教授引荐她的事情。
周知韵看着那封邮件出神,过了片刻,回了几行字过去。
或许是这几天她的精神实在紧绷到了极点,或许是从阳台上吹过来的风实在太过舒适,又或许是窗外湖水拍打岩石的声音格外的催眠。
周知韵竟然觉得有些困了。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沉沉地睡去。
……
一觉睡醒,房间里一片晦暗。
周知韵揉揉惺忪的睡眼,抬眼看向阳台外——
睡前还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不见了,整个天空半灰半蓝,仿佛要和那一望无际的湖水连成一片。
这场景竟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清晨还是傍晚。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湖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仿佛都小了许多。
让人无端萌生了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周知韵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突然,想起睡前炖的那一锅汤,她一个弹跳坐了起来,匆匆忙忙穿上鞋子,拉开了房间的门。
大厅里没有亮灯,精致的屏风层层叠叠,更显得晦暗。
周知韵没有心思去看别的,一路直奔厨房的方向。
灶台上果然还炖着汤。
她急忙掀开汤盅的盖子低头去看——
排骨炖得软烂,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伸手去摸汤盅,还是温热的。
她松了一口气。
此刻窗外已经渐渐黑了下去,模糊的光影里能瞥见远处山峰的轮廓。
周知韵终于能判断出来,现在应该傍晚时分。
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身后是空旷又晦暗的客厅,面前是寂静的山间夜景。
周知韵靠在案台边静静地等候着夜幕降临,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平和与宁静。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叫声。
“喵呜~”
周知韵一愣,只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喵呜~”
又是一声,好像更近了一些。
周知韵不敢置信地转头去看——
一个雪白的团子在黑暗中朝她奔了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身体已经提前一步做出了反应。
“小黑?!”
话音刚落,那个团子已经跑到了她的跟前,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周知韵蹲下身抱起那个团子,激动地揉搓着它圆乎乎的脑袋,欣喜道:
“小黑!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年前周知韵在黎曜的秘密安排下离开港城,因为行程实在匆忙,她没有机会带上小黑,只好把小黑暂时留在了港城。
周知韵没想到还有能再看到小黑的一天。
她抱着小黑肉乎乎的身体,激动地转了好几个圈。
小黑明显记起了她这个旧日的主人,在她怀中翻滚着肚皮撒娇卖萌,叫得欢快。
周知韵把脸埋进小黑柔软的毛发中,欢喜之余又是一阵难过自责:
“对不起,小黑,对不起……”
她还没来得及诉说更多对小黑的思恋和愧疚。
周围突然亮了起来。
那光并不刺眼,而是由数根蜡烛的光汇聚而成。暖橙色的光将面前的那个偌大的客厅照得半明半暗。
周知韵抬眼去看——
黎曜站在那光源的中心位置,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滤镜,连头发丝仿佛都发着光。
他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那张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俊美异常。
周知韵的心猛然一跳。
安静的大厅里适时地响起了一阵小提琴曲。
是那台黑胶唱片机发出的声音。
那乐曲缱绻动人。
然而比音乐声更缱绻的是黎曜的嗓音——
“陪我跳一支舞,好吗?”
他看着周知韵的眼睛,朝她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邀请动作。
周知韵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她吻了吻小黑的额头以示安慰,然后轻轻放下了它。
踩着小提琴优雅婉转的声音,周知韵走到黎曜跟前。
“你……”
她刚要说点什么。
黎曜牵起她的手,把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烛火摇摇晃晃,暖色的光落在两人脸上,气氛暧昧极了。
周知韵看着面前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嘴里那些打哈哈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黎曜上前一步,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在周知韵注视的目光下,十指交叉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什么都不要想,陪我跳完这支舞,好吗?”
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或许是眼前这场景实在太美好了,周知韵不忍心破坏,于是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人伴随着音乐声慢慢地踩着舞步。
周知韵的动作起初还有僵硬,但黎曜显然是一个出色的引导者。他握着周知韵的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踩着音乐的节奏慢慢舞动。
慢慢的,周知韵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本就擅长舞蹈,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适应之后,反而不满足于跟着黎曜的引导做动作。她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把他带进她的节奏里。
黎曜先是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他十分配合地跟着周知韵的动作,时不时地还和她争夺一下“控制权”。
一首缱绻浪漫的华尔兹舞曲被两人跳得宛若一场博弈,远远望去,倒有几分西班牙斗牛曲的气势。
一曲结束,两人望着彼此。忽地,一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暧昧的气氛被打破,周知韵反而自在了很多,她看着黎曜,语气真诚道:
“谢谢你,小黑肥了不少。”
话音刚落。
头顶上方突然飘下几片玫瑰花瓣。
她惊讶地抬头去看——
漫天落下了无数片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绯红色的雨。
数不清的玫瑰花瓣落在了地板上,越积越多,仿佛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鲜花地毯。
然而,那从天而降的玫瑰花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周知韵的头上、衣服上、甚至是脚背上都覆盖上了一层玫瑰花瓣。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这情形竟然像极了墙上的那副《赫利奥伽巴鲁斯的玫瑰》。
周知韵沉浸在这梦幻般的场景中,一转头,对上了黎曜炙热的目光。
她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眼睛里看到的是他充满纯粹爱意的炙热双眸,脚下感觉到的是那柔软湿润的玫瑰花瓣。
不知道怎么了,周知韵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起来。
她顿住脚步,似乎不忍心再踩踏那些玫瑰花瓣。
下一秒。
黎曜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拽到了他的怀中,低头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玫瑰花雨还在继续下着。
周知韵只觉得鼻息间和唇齿间全是那馥郁的甜香味。
黎曜的动作比起往常都要温柔,甚至算得上虔诚。
那样的吻很难让人不沉浸进去。
周知韵不想否认,她很享受这个吻。
两人唇齿交缠着,躁动的气息在这浪漫的空间里蔓延开。
“知韵,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一吻结束,黎曜低头看着周知韵,见她沉默,他又哑声保证道:
“我会对你好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张合同,不等周知韵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在签名栏签下了她的名字。
周知韵要躲,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不得动弹。
“这是什么?”
她问。
黎曜将签好了名的合同揣进口袋里,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她,道:
“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他朝她眨了眨眼,语气带上了俏皮:
“我现在算得上是身无分文了,知韵姐姐,你应该不会狠心地丢下我不管吧?”
周知韵愣了一下,意识到刚才那张合同可能是什么类似“财产转让协议书”之类的东西,她瞪大了眼睛,嘴唇颤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知韵本来想说“你疯啦?”
但又觉得这实在是一句废话。
黎曜本来就是一个疯子,他就差把“疯子”这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根本不需要她来说。
周知韵心里惊吓之余又有几分感动,她还没想好措辞来表达自己的震惊,更没想好要怎么劝他收回这份过于厚重的“赠礼”。
黎曜的吻已经落在了她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周知韵要退,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黎曜!你……”
周知韵的话被他吞了进去,只剩下唇齿间一片破碎的呻.吟.声。
黎曜抱着她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等一下……”
周知韵惊呼道。
这一次,黎曜没有再扮演绅士。相反的,他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流氓。
漫天的玫瑰花雨倾泻而下。
周知韵躺在沙发上,脸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玫瑰花瓣。
身上那人的进攻一次比一次逼得她更紧。
他炙热的气息贴着她敏感的颈窝,让她无处可逃。
她只能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那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
或许软弱,或许不够理智,但人生本来就是不受控的,不是吗?或许,她能做的,只有听凭此刻胸腔中猛烈跳动着的那颗心。
周知韵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陷入那场柔软又馥郁的玫瑰花雨中……-
黎曜做了一个梦。
梦里下了一场绯红色的雨。
从小到大他淋过很多场雨。
很多时候,他能做的,只是任凭那些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让他从狼狈变得更狼狈。
但十六岁那年,有个女人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出了那场雨。
女人的手很纤瘦,却很温暖。
即使是在梦里,黎曜也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她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身体,化作了一汪温暖的山泉水,包裹着他的一切。
他想抱着她,想亲吻她,想要更多更多……
于是梦中那漫天冰冷的雨水也化作了绯红色的花瓣雨。
……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曜从那场绯红色的梦中醒来,只觉得胸口一阵隐隐作痛,低头去看——
他赤裸着上半身,胸口的纱布已然换了新的。
应该是昨夜他的动作太激烈,伤口裂开,周知韵给他重新包扎了。
黎曜没有在意,转头看向身侧。
她不在。
他皱了皱眉,披上衣服,下了床。
黎曜正要走出房间去找周知韵,余光瞥见阳台的门开着。
风将米白色的窗帘吹得微微摆动。
他转头朝阳台外面望去——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远方的天际处挂着一轮硕大的夕阳,晚霞热烈似火,消融在一片苍茫广阔的水面上,像是漫天洒下了无数片闪闪发亮的金箔。
他要找的那人正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出神地看着面前那片宽阔的湖水。
山间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在她的脸上,撩乱了她蓬松的发。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湖面,似乎在想些什么。
“起风了。”
黎曜开口道。
听到他的声音,周知韵回头看了过来,冲他露出一个笑。
一如他十六岁那年,她站在廊下回头冲他笑,而她身后是一大丛盛放的月季花。
“是啊,起风了。”
她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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