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开门放鬼》


    宋音在向业内人士索要一个答案。


    从前她就不避讳沿着弹幕剧透的未来行动, 只要结果正确,中间的过程都是可以省略的。不过这次宋音多了一分疑虑,合心公司暗示这是“早已开始的故事”, 而在另一个设定里, 过去是一条已经覆灭的路径,那条路上没有她与所谓候选人的存在。


    它们两个在时间线上得打一架, 但无论怎么说,前者似乎掌握着更多的未来。正好, “南歌子”这个账号的事业快没有未来了, 宋音现在需要这个。


    她抬头观察了一眼前方漫长的队列, 又重新看回对话框,很怀念当初红蓝弹幕各种提醒和剧透时的轻松。然而事不顺意, 对面的拒绝还带了一点游戏风味。


    【无相关存档可提供参考, 以下皆为新副本, 祝您游戏愉快】


    就好像它没有参与过这场未来。


    “都到了这一步还惦记你那游戏呢……”宋音欲言又止。就算真要把一切当游戏一样无所谓, 起码手上得有新手教程吧?


    她也不打算通过毁灭人类拯救世界,无论如何,宋音都自诩长了嘴。


    想到这里, 她心念一动.


    “是我们注视着南歌子, 还是南歌子注视着我们?”


    “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从未看见过南歌子, 南歌子也从未看见过我们。”


    苏玉良若有所思:“你用看见这个词。”


    孟挑云点头:“‘注视’太认真了,我们做不到,对方也不在意。我们能看见的最多只有她想让我们看见的, 她的游戏。”


    孟挑云习惯将一件事坚持到最后, 不在于她乐观, 而是因为她已经接受了最坏的可能性。在这点上,这位长期从事于核域理论研究的核子是悲观的, 她是少见的既能和苏玉良聊起来,也能和前南歌子研究小组讨论视频主生物位的人。


    作为视频主的直接接触者,孟挑云不久前成为了课题组的一员。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的问题棘手,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设想过这种情况——火星撞地球般,一切无光处的沉默被堂而皇之地展露于人前。


    “在视频主看到南歌子主页时直播恰好开启,之前公然播放视频的会议核子卡莱也死在了核域,或许我们也没有注视南歌子的权利。”孟挑云想了想在昆虫馆自己跟在南歌子后头的所作所为,确定道:“对于核子,她需要的是没有思考只听从命令的下属,一个不会动的工具。”


    这又与合心公司领着必做清单的夜班员工对上了,可惜直播中那些会议的核子并没有满足视频主的要求,最终造成那样惨烈的结果。


    “但卡莱并未在第一次冒犯时死亡,我还以为……”


    男性核子苦笑一下,他不愿意相信他们最后招徕了这样一个怪物。


    如果不能回到南歌子只发布视频内容的过去,她从未出现过也是一个他们愿意接受的结局。在看着那些员工排着队,沉默地走出大门,与进门的诡异擦肩而过时,所有核子,无论国籍与语言,此刻都升起了相同的悲戚。最后视频主上楼,无人的大楼寂静空旷,竟让人在夏日感受到了寒冷。


    人们恐惧于直播中展示的一切未知,但又在视频关闭时厌恶被隔断的耳目。之后或许一切都好转,又或许不再好转。


    这一未尽之语让众人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提示音响起。声音来自于人造超忆者的手机,苏玉良没有让身体状况急速恶化的周棋成带走它。


    那是她为南歌子专门设置的提示音。


    几人惶惶对视了一下视线,紧接着,正前方始终展示视频主账号主页的屏幕发生了变化,一条新消息弹出,你关注的UP主正在直播中。


    南歌子再次打开了视频!


    乱了,一切都乱套了。带着细微颤动的手指迅速点击按键,但室内依然一阵兵荒马乱。她怎么能一天让人两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她怎么能——


    苏玉良突然抓住身旁之人的手,低声说:“如果所有人都不点击南歌子的视频会有结果?所有人类都不,没有人去看发生了什么。”


    基于核子会在核域里越坠越深,被透露核域存在的人会走进同样的结局,很久以前就存在一个理论:核子不该了解核域,不该了解捷径,不该了解未来。他们注定罹受这样的苦,便不该想着怎样逃脱它。


    孟挑云心里闪过以上的念头,她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前者说:“南歌子会在意,对吗?她或许不在乎核子,不在乎单独的人,但她绝对在乎关注。”


    无论是诡异还是人类,拥有了社会身份,特别是视频主这种职业,就必然离开不了来自外界的联系。


    南歌子是在评论发过留言的真实“活人”,虽然这很难让人相信,像是用过家家的模型刻画神明,但她表现得是在意自己数据的。


    然而听了这话,一旁的男性核子猛然转头,神色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震惊:“你的意思是,她特地为此直播?”


    邪神尝到了流量的甜头,发现大家喜欢看这个,所以“慷慨”地杀几个人助兴——苏玉良讲的是这样的事吗?


    “不,我们的重点有偏差——”女人刚准备解释,在场的讨论被设备传来的声音打断。


    “——嗯,大家下午好。”


    几人顿时背生冷汗.


    观察人数有一会的宋音出声打起招呼,将手机对准窗户外的正下方。


    当初只是开门时为了不浪费随手放进来的资产,此刻在队列里显得无穷无尽。她观察了一会,发现数量虽多,种类却有关联或比较固定。宋音不知道这些生物有没有繁衍的功能,只能猜想当初放进去一个便代表一个族群。


    队伍拖家带口长长一串让人心生绝望,宋音主观上倒是有想解决掉它们的意图,但之前猝不及防被坑失忆让她有些阴影。自己第一轮怎么能活这么长时间?她此时对之前背后下黑手的核意识竟然产生了一丝感激。


    胡思乱想了一会,宋音又瞥了一眼在线人数——几位数?8、9?她都有些晕数字了,合心公司网这么好的吗?


    “很悲伤用这种方式见到大家。”她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接下来要谈一件沉重的事,所以现在想和大家说一点话。”


    宋音在想什么呢——她发现自己虽然说“很悲伤”,但是看到激增的人数时,依然会感到一丝开心。开心,很简单的形容词,足够形容她的心情。


    但是直播间很安静。


    “能给我一些弹幕吗?”她说。


    顷刻间,杂乱的语言在屏幕上铺满,各色的图标和表情犹如倒卷的瀑布一般逆流而上,像是程序进入死循环时飞速更迭的乱码。她看不清内容,只能看见热闹。


    好吧,笑容是藏不住的,还好她此刻在屏幕后面。


    但现在是谁在给她发弹幕?真人?假人?亦或是很久以后的后来人?大概率不是后者,合心公司说了它已无法提供可参考的内容。


    无论如何,虚假的关注数此刻转化为具体的景象,第一次给宋音一点实感。


    “给我关注吧。”宋音又说。


    三万、三百万、三千万,这是一天内的三个数字,宋音再次刷新界面,又多了一位数。其实这本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宋音一边压着嘴角一边表示不在意,再次升起同样的想法。


    谁在给她点关注?.


    “那些生物暂停了!”


    “对!对!只要你按照她的要求做!”


    “那魔鬼便和他说,第一个世纪救我,我给你财产无数;第二个世纪救我,我许你三个愿望;等到第三个世纪救我,我要吃你肉,喝你血,以惩怠慢……”


    昏暗的卧室里,房间的主人如从前一样点击了那个按钮。


    ——我们是一群被圈养的用于提供关注的生物,比肉畜好一点对吧?.


    关注数还在上升,但已经趋于平稳。远方传来热武器的声响,但始终没有人影出现。宋音把椅子拖到玻璃窗前,伴着日落细细欣赏了一会关注数,截图留存后,再次回到直播间。弹幕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刷着,宋音没看内容,她知道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于是她说:“感谢大家,现在请把关注取消可以吗?”


    她严格按照UP主的态度来。


    “取消到三万,或者取消到个位数也可以。”宋音补充道,“之后我们再进行下一个环节。”


    “你对核域的控制权与这些仅通过行动改变的记录没任何关系。”语音助手再次响起,“试图以这种方式逆转现世属性,让诡异借此消失根本无法达到。”


    ‘本来就没有这个的想法。’宋音在心里回答。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她与这群非人生物站在一条线上,后者全部消失,她最好也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了。


    ‘但现在这些关注数确实没有意义,难道有什么可用来比较的地方吗?’谈到这点,她有些唏嘘。在不久前,宋音还有着一个凭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让南歌子账号进军百大的目标,此刻这一目标也因为许多事情变得苍白又单薄,也不必再提。


    真正无法达到的,是宋音最初的游戏UP主涨粉日常。


    第82章 《开门放鬼》


    宋音不装傻, 她知道自己拿着一手“重牌”——谈不上好坏,但占据关键位。


    假如她不在,管理员的位置还不知道要让给谁做, 更不好说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即便避开这点, 作为恐怖游戏实况主,她依然位于注意力的风暴眼中, 只需动几下心神就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刻,她实况的恐怖游戏是现实。


    疯长的关注数并不让人具有成就感, 外挂用起来是爽, 但缺乏几分真实。说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她情愿回到点击合心公司之前,一切的故事接着那之后发生。


    然而这条指令的执行没有前面那条那样顺利, 关注数先是缓步上涨几下, 然后要掉不掉, 显露出屏幕背后之人的困惑。


    “他们还算幸运。”核意识同样在关注着这庞大的数字, 并对结果表现出失望:“目前没有概念性诡异来到这里,暂且不会有人因为发出声音或者闭眼而即刻死亡。”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设置同样的规则。”它带着点幸灾乐祸, “关注你的人死亡, 或者不关注你的人死亡, 你足以在这块地区建一个安乐窝。”


    “这样我的‘权柄’就更稳固了吧。”宋音回顾起之前的要点,“按照你的话来说,他们——核子围绕着‘南歌子’账号建立起一套运转体系, 将此作为研究课题, 因此促成了现世像核域的转化, 我就是这样占到的便宜。”


    “所以说核子是祭品。”她肯定道,“或者说核子的‘信仰’是祭品。他们与候选人一同出现, 按照这种逻辑,候选人是被投喂出来的。”


    “它们吃掉了核子所代表的未来。”宋音作出了总结。


    成为核子的人类,无论本该有多少成就,证明怎样伟大的理论,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永远无法摆脱噩梦的漩涡。


    “没错。要想设计一切,你当然得对这些非常清楚。”知道宋音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核意识也敞开了话题:“到这一步,你也无法毁灭自己一手塑造的神格。造谣者无法控制舆情,传播恐惧之人终将成为恐惧本身。”


    好的,是的,她就是幕后黑手,一切阴谋诡计的本身。宋音此刻已经不再疑惑自己的设定了,就当她是这个算无遗漏的聪明人吧。


    这年头疯子没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她还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聪明人了。


    “诶——”宋音突然想起之前有关于高等生物的讨论,不由问道:“如果我直接禁止他们探究地下,或者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们,这又会发生什么事?”


    ——那就证明了地下确实是有来自于未来的遗骸,挖掘地核只会召唤灾难。


    ——但这确实是事实啊?


    “这不就成闭环了?”


    宋音立刻想到了她的弹幕,她按照弹幕指引,复现听到的一切,于是看见的未来成了真实的未来。她从前从没想过这点:前后两件事,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明明已经确定的事,却又再次走向错误。宋音翻滚着与合心公司的聊天记录,突然切换界面,进入了《从夜班开始》的弹幕区。


    没有、没有、没有,游戏的评论区里已经没有任何欢乐的弹幕了,倒像是某种文字规则怪谈的现场,充满了呓语和警告。温和一些的弹幕有对视频主的赞颂(谁在给她赞美啊),极端一点有对世界毁灭的祷告(别太离谱)。无论如何,那个她坚信的未来没有了。


    所以这并非既定的未来,她想,这更像一个——


    ‘无相关存档可提供参考。’


    ——过去的投影。


    想到合心公司之前的话,她在心里补充道。这些也佐证了合心公司比核意识多来了几轮的猜想,宋音隐约摸到了一点最终的答案。


    在她思绪纷飞的这段时间里,关注数开始按照她的要求下跌,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大跳水了几次,像是争先恐后的逃难。在最后,竟然真的维持在三万出头,起起伏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对着这个数字屏气凝神。


    宋音脑海里的人声依然没有给出回应,远处的日光一点一点消退,她的手机正对着玻璃外拍摄,偶尔收入推进的炮弹声。


    “我将告诉你们一个故事。”


    宋音仿照了别人的开头。


    【一切的故事并不发生在今天,而是很久很久之前,未曾被记录的时刻。】


    面对屏幕投影的核子们握了握彼此的手,相互支撑着看了下去。


    【在很久以前,人类为了获取高能物质,挖穿了地底,一场自地脉而上的岩浆与地震毁灭了世界,一切归于寂静。万万年后,曾经发生过的生命循环再次重复一遍,或许是第二次,或许是第三次。】


    “你在说什么?!”核意识震惊。


    “就当解释为什么高维生物要特地收集星球碎片回到过去,再把它塞进地核里吧。”宋音回答。


    核意识再次一言不发,它并未向宋音解释过其中的原因。


    【如同程序被设置了同一个随机数,杂乱的混沌有时也是某种必然。如果没有外力打破,或许结局永远无法改变,然而在进程中的某一环节,有一个界外生物出现了。】


    虽然将高维生物翻译为界外生物,但这点上倒也没有说错,核意识想。


    【是我。】宋音直接在故事中插入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脑内的人声开始爆炸。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它一副从未见过如此之人的语气。


    不知何时人声开始拥有强烈的存在感,卸磨杀驴的宋音又开始怀念过往的好。


    想想吧,过去她是个多么单纯的视频主,除了上传游戏视频以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突然有一天,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在玩现实游戏,真人NPC在其中受苦受难;又突然,一个脑内人生纠着未来聒噪不堪,像是无法屏蔽的弹幕——


    一条宋音再熟悉不过的路径。


    【我逐渐观测到,在原来的地球上,岩浆喷出地表,植被生物又沉积地底,一些特殊的物质隔着地幔不断坠落,直至地核。在这里,一套新的生态系统诞生了。】


    屏幕里拍摄到了一片黑色的湖泊,此时随着宋音的话语正在咕噜噜地冒泡,突然,一只只奇形怪状、各不相同的生物爬了出来。宋音也有些惊讶于其中的巧合,继续编、讲述道:


    【它们是已经死亡的过去,关于旧死新生的所有意识,你们中间有人见过它们,对吗?】


    现场的核意识已经怒不可遏了,场外的核子却是一脸茫然。他们从未有这种设想,这些自己为之挣扎求生与分外恐惧的存在,竟然比他们跟早地存在于地球上。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能说明核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因为它们自始至终就在那里。


    “史前文明吗?”躬身于核域理论研究的孟挑云,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这种说法只能让人无可奈何地接受它,因为他们才是后来者,并且与前者踏上了同一条命途。


    除了搞理论研究的研究员,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核子对于视频主“界外来客”的身份无比接受,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南歌子必然是更高一层的存在,不然挣扎求生的他们算什么呢?


    观察着核子动态的核意识悲哀地发现,如今真的只有宋音“长了嘴巴”。她都说了,说了一堆假话。


    但某种程度上,它其实接受了南歌子的做法。


    就像核子无法将一切告知旁人,世界的某些真相也只能在内部流通。知识具有重量,承载不了就只能导致过早的覆灭。


    它不说这一点,因为它一直在重复。宋音没选择让上一个核子亲自开门尝试,它原以为宋音能够在此刻见识到。


    宋音不知道核意识的心理活动,她正继续自己的故事会。


    【当然,大部分人依然走在日常中,未来的覆灭离你们很遥远,并不在这一刻,地壳与地幔层为你们托底。但有一部分人,他们的命运只能与这些沉积到核中的过去纠缠,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经历过正在发生着的一切。】


    这是专门说给核子听的,有什么比点出他们存在更能得到认同的方法?


    【地表之上的生命对我来说并不特殊,但地核之下这些由循环死亡堆积而出的物种,反倒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足够有趣,我用自己的方式经历它,并且将它制作成了游戏视频。】


    到这边宋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过没关系,她的重点在后面——


    【像核子被牵引至地面一样,这些生物也因我而来,而我在游戏的过程中可能也得到过一些人的帮助?】这点宋音完全是本色出演,她也有些搞不懂核子到底干什么,不过可有可无就是了,【总之,是时候解决一些问题。】


    【不会有核子再坠入核域。】


    真话,因为这里是同一个地方。


    【我将结束掉今天的游戏。】


    真话,宋音从失忆状态醒来时看见了窗外的公车,这说明至少《风暴追逐者》还未了结。


    【今天的视频不会上传,游戏结束后,幔也会开始进行封锁。而我将这个视频的记录删除后,所有普通人都会失去这段记忆。】


    宋音打开了电脑。


    第83章 现实职业生涯


    宋音有关于此的灵感来源于两方, 核意识与合心公司一同做了贡献。


    在前者表示她可以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则时,宋音就开始了相关设想。她无意参与过于复杂的情况,所以为什么不能回到大家上班之余关注一下南歌子的过去呢?世界总不该在一个多方都感到不适的状态达成稳定。


    另一件当初感到奇怪事情此时重回宋音的思绪:合心公司向她索要了一份风暴追逐者的游戏视频, 也正是在这之后, 席卷一切的风暴才真正地出现在世界中。


    当初昆虫爱好者对于照片同样表示了狂热,而核意识也曾说过, 这些有关于核域的记录,承载着知识与规则。


    宋音有理由去想, 视频本身一定存在某些内涵, 它与诡异的出现相关联。也只有到了解足够多信息的此刻, 那些曾经并不理解的事情,才渐渐发现有迹可循。


    UP主别的没有, 但绝不缺游戏视频素材。在这时她才想起来, 虽然直播没有视频保存, 但是在网页之外, 在刚刚进入合心公司点开游戏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在为下次更新录制视频了。


    再次回想起这一举动,宋音都对自己的事业心感到震撼, 在录制软件的储存文件夹里, 她也成功找到了这段素材。其中, 卷席全球的风暴被处理得只剩最后一场,沙尘暴在戈壁之上肆虐,南歌子的账号界面被刻印在黄土之上。


    原来一切都好好被留存了下来, 宋音想。但这种东西又有多脆弱呢?只有录制的设备里存在原件, 只要删除, 这段颇有意义的视频也就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而她就是要根据这一概念与事实,来使全世界, 或者所有核子认同一件事——只要她删除文件,一切动荡将会平息,噩梦与死亡将全部被遗忘。


    “所有普通人都会失去这段记忆。”视频主再次重复道,声音平静得像是在下达着通知:“幔会完成这一步骤。”


    咔哒——鼠标点击的声音被完整地传递进所有人的耳朵,连带这宣告命运的通牒。


    无数死死盯着屏幕内移动物种的观众,对着视频主的宣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普通人不知道幔,或者说他们对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很困惑,被动得像是被雨水扯落飘零的树叶,为暴风雨侵袭,为风暴中的人影震惊,为突然出现的黑色区域感到恐惧。并且在这之后,现实在所有人面前被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表皮。


    宋音刷的最热的几个视频全都聚焦于事件中心,那片合心公司坐落的诡异区域。然而除合心公司本身存在,诡异并不少见。每有一个游戏被点开,现实世界都会悄悄落下一片阴影,形成一块散落在各地的微小核域。


    对于只看前三的视频主而言,这些事件太过微小,只能被忽略,但这些细碎的、位于转角的恐怖,才是真正被人们直接接触的梦魇。亲历者却越来越意识到一点:血淋淋的故事被用玩笑话讲了出来,有一头怪兽在暗中默默吃人,将啃食得完全看不出原型的骨头摆放到众人面前。


    “她在玩弄这个世界……”


    愤怒被燃烧殆尽,恐惧也逐渐陷入麻木,听者一副枯槁神情,被这近乎一天的紧绷扯断了精神,沙哑着声音问道:“我想这只是一个梦,梦要醒了……”


    噩梦或许会醒来,又或许永远不会。


    宋音再次打开录制,随后谨慎地点开《风暴追逐者》的游戏图标——很好,她没有失忆。


    摄影师依然出现在那张主页图旁,图像被风暴磨损得有些模糊。宋音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印记,没道理别人比她更早知道她会来到风暴的现场。然而她最后并没清除掉图片内容,就当是个与现实联动的彩蛋。


    这时候她问核意识:“作为管理员,在核域里,我拥有这样的权利,对吗?”


    像一个游戏通关后再次重启后一样回到原处,NPC不会记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除了观众。


    而这次,终于轮到核子成为了南歌子视频外的看客。


    在这一刻,作为完全旁观者,核意识也冷静了下来:“基于这段故事不能被普通人知道,我认同你的做法。”


    “故事?”宋音没想到重点在这里,有些惊讶,“百分之四十的再创作内容还不够彻底吗?”


    “因为你保留了人类挖掘地面导致世界毁灭的结局。”核意识说道,“你越去看它,就越接近它。进入核域的核子如此,听闻过灭亡消息的普通人如此。”


    直面深渊的人终为它所俘获,观测对于自身也是一种干涉。


    它停顿片刻,隐去了一句话。


    知道结局的管理员也如此.


    “南歌子用的词是失忆。”苏玉良喃喃道,“但是至今发生的一切无法遮掩,就算没有记录留存,死掉的人呢?”


    周延默然。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这是他能接受的结局。


    人们第一次了解到世界之于视频主的视角,暴风摧枯拉朽、带着吞天灭地气势,隔着屏幕依然能看出狰狞的气势,然而这又如何?摄影师靠近天灾的视野不带一丝抖动和摇晃,像是穿帮的虚假镜头,就好像这只是特效制成的动画。原来这就是她眼里的世界吗?


    现在他们开始分不清南歌子是谁,又存在于何处。镜头之外,或者画面之中。如果她所见一切都犹如这般虚假和轻佻,那么死亡只是几个像素点的消亡。


    周延无意去纠结于视频主的选择,费尽心思表现得像欲图理解人类的蚂蚁,然而在知晓摄影师依然位于沙暴之间时,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类确实犹如像素点一般存在于视频主的眼中。


    在前几场暴风雨的外圈,所有人只能看见风暴的终止,但不知道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环节。直到这一次,镜头投注于电脑之前,真相逐渐显露出其残酷的一面:南歌子点着自己拥有的“手卡”,原先每一场吞噬生命的风暴此刻是罗列堆叠的勋章。她从中挑选了另一场灾难,相片随风卷入了飞旋的沙土之中——


    犹如火山爆发喷涌出了浓浓灰烬,原先昏黄的沙尘膨胀出了一团黑云,显然后加入的风暴里夹杂着另一种物质。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在炼魔药。”电脑屏幕外的视频主说道,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割裂感此刻到达了顶峰。


    神啊——


    再也看不下去的人开始祈祷。


    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面中的摄影师拿出相机,对准面前的场景,又是一阵快门声。


    说不清是一切被解决,还是人类的灵魂被相机摄取。


    这里的天亮了。南歌子解决了拖了许久的一切,风暴的事项落入尾声。


    “今天的游戏到此结束。”她最后说了一句话,语气意味深长:“我们下次再见。”


    视频陡然黑了下去。


    在大洋的另一端,太阳逐渐消失,夜晚抖落光影出现在天幕。看了一眼天色,虽不知道夜班的具体时间,宋音此刻依然多了几分急迫感。


    “我要删除这段录像,将一切回退到刚进入合心公司的时候,这是能做到的对吗?”


    “可以直接重置到你接管核域的那一刻。”核意识说道:“但这不是时间回溯,人类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判断时间,行星轨迹就是最大的穿帮点。归根结底来说,核域与你脑海中的现实并不相同。”


    “更好的方法是,按照你告诉他们的那样,删除这段记忆。”


    视频主若有所思:“很明显能发现不对劲吧?”


    “不,消失的人或物将彻底不复存在,相关改变将会被合理化,幔从前便能做到这一点。”说到这里,它的口吻再次带上个个人情绪:“剩下的活人足够配合你实现你想做的事,继续让所有人参与你的视频主游戏。”


    “听上去就像我圈养了一群提供注意力的观众。”


    宋音没有理会败者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回忆当初用鲜血灌溉火鸡的日子,颇有感慨,虽然这本不是她的意图。


    这确实是个可以采纳建议,好不容易打通的关,宋音也不想再打一次,然而她突然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冲突:“如果重置地球是被允许的,我完全可以打断即将走向毁灭的结局。”


    无论挖了多大的坑都会被顷刻填平,这样一来,真实的未来也没有不可告知的理由。


    核意识轻飘飘地说:“你终究会死,但人类还会有无数代。”


    宋音思考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


    “也是,多了一份工作而已。”她默默想,将两段录制视频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


    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宋音思索了片刻这个足够让人好奇的问题,最后决定还是等着瞧好了。


    鼠标点击彻底粉碎视频文件,咔哒一声——


    秒针在此刻移动了一格。


    天色未变,室内依然空旷,却仿佛多了几分嘈杂声,宋音心神一动,站了起来,重新走到玻璃前。原先外出的诡异队列不知什么时候更改了方向,四面八方的奇怪生物朝着合心公司的方向走来,就这点而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火药与爆炸声也已不再响起,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抵达门前。


    她无端地感受到几分寂寥。


    第84章 现实职业生涯


    周一, 工作日。广庭玉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刷牙时,莫名想起了母亲最近的变化。


    她很难去形容这种变化。事实上,她觉得被改变的事情有许多, 不只有她的母亲, 但细细去想时,这些痕迹又像清晨的薄雾, 在试图看清的时候消散了。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广含卉一直是个沉思者。她常常会在房间里坐上一天, 像一颗驻足海岸边任凭潮水拍打的山岩, 一动不动, 一言不发。


    广庭玉越来越感受到,母亲的脑海里必然有一团在不断旋转的风暴, 旁人看不见其中的电闪雷鸣, 只能观察到她一个人随着时间逐渐憔悴下去。


    作为一个女儿, 有时广庭玉并不理解母女之间的隔阂。但某个时候, 她产生了更觉困惑的疑问——


    在结束一天工作,在家中点开视频合法摸鱼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和母亲坐在沙发上, 用网络电视观看同一个游戏直播视频。


    “hello大家好, 今天要实况的是一款中式恐怖游戏《红事班子》, 我是你们的UP主——”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亲子活动?广庭玉瞥了一眼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妇人,不由得有些恍惚,之前有人通知过她这件事吗?


    但下一秒, 她又回忆起来, 自己确实关注过这个颇有游戏特色的视频主, 还给后者写过视频内容分析。这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广庭玉将自己的遗忘归结于短视频刷太多的结果。


    让她看看这次的视频有多长——超过十分钟, 那没问题了。


    她便安心地继续看了下去。但越看,广庭玉越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是因为游戏配乐吗?还是略显阴暗的布景,或者行为诡异的NPC?她无法形容,总有一种围观怪物在巢穴挣脱着束缚,下一秒就要破茧而出的恐慌。


    “这视频看得人有些毛毛的。”她小声说道,却发现母亲聚精会神的神情。没有太多恐惧,但透露出超乎寻常的严肃,看上去更在意游戏中的解密。


    母亲是一个一点都不怕鬼的人吗?广含卉开始回忆,但说不出什么相关经历来,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视频主今天的内容颇有功底.


    普通人继续一无所知下去,处于交接点的人也只是混沌了片刻,但是核子记得,只有核子记得。


    当原先一同跟进南歌子事件的官员再次挂上客套的笑容时,研究院对接的高层们便知道事情就此止步。众人谈起了能源开发,政策利好,一半人神态自若,侃侃而谈,另一半人虽然也笑着接下话来,但屡次一字难言,心头只有一片怅惘。


    他们看见了属于核子的未来:重新被关入玻璃囚笼,他们窒息而死,旁人擦肩而过,不见一物。


    信压部部长齐清缄默已久。她在心里描摹了所有故事千百遍,这些真相终有一日有机会对普通人诉诸于口,却又随着逆转与遗忘,不复存在。


    但她已足够幸运。相比于到死静默无声的先辈,她的一腔郁气随着秘密一同吐出,在新一日的到来时,齐清也披上了普通人的皮囊,像水融入了水中。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名为世界的巨大机器中,如呼啸的火车一般运转下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脱离世界的轨道。


    倘若世界仍然走在既定的轨道.


    在坐着大巴车回程的路上,抱着绝对再也不玩合心公司游戏的想法,宋音打开了俄罗斯方块。


    下一秒,因为死亡而从现实游戏中退出时,视频主开始汗流浃背了。她发现比起方块,自己还是更愿意当鬼一点。


    “有没有关于俄罗斯方块的核域?”她朝语音助手确定道。


    “什么?”对方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吧,没有,宋音表示遗憾。


    她回忆起来,自己确实一开始就有这种特殊能力,专门玩恐怖游戏也是基于此做出的选择,为的是早点失败,重启时获得更多信息。至于之后一头撞进合心公司,现在想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对于宋音来说,没有什么游戏是特殊的,这点核意识必然不能理解,合心公司作为核域化游戏的接口,倒有可能知道得更多。但大仗之后不宜动脑,她选择放空思绪。


    这一放就是一路,直到巴士停在最初的上车地点时,宋音走到门前,回过神来,盯着熟悉的门框,不免有些热泪盈眶。


    她觉得自己承担得有些过多了。宋音不与别人比惨,莫名其妙接受一份不属于她的责任总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哪家UP主像她一样还要考虑世界未来啊,宋音满怀唏嘘地用钥匙打开门,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将视线慢慢地朝右移动。


    一个无臂无面的灰白色人影静静站立右侧,模糊的音频声从门缝中漏出,音调奇特而尖锐。房间里没有开灯,宋音只能看见门框处不断变化的暗光。


    这一刻她开始怀疑自己还在游戏里。


    “妈呀。”宋音干巴巴地叫了一声,“我家进鬼了。”


    没人对她这句话做出反应,于是宋音推开了门.


    有门口的摆件做提醒,宋音对接下来要经历的场景有了一定心理预期,然而当看到空旷的室内时,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房间里一片昏暗,电脑打开着,不知道播放的什么视频,对面墙壁上折射出的光明明灭灭,声音流淌出来,一段颇具民族特色的管乐。


    她弯腰换了鞋,回头看了一眼安静不动的人形模特,走上前去,伸手摸向模特肩侧的开关。


    啪嗒——


    随着灯光亮起,宋音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不太想去碰门边的模特,但显然也不能放着不管。犹豫了一会后,她准备先解决播放视频的电脑。


    播放着PV的电脑,几秒后宋音补充道。


    对画面里的内容除困惑外,她还略感一丝敬佩。视频中,老妪、妇人、少女与童女组成的管乐班子,在浓烈的红衣与红色布景的映衬下,敲锣打鼓,唢呐笙箫齐上。平面的动图带来了纸片的飘摇与怪诞感,最重要的是,左上角竟然还带着一个滴着黑水的标题,真是像模像样的巨大进步。


    宋音以前在筛选游戏的时候看见过这个标题,《红事班子》。然而这些都先不谈,合心公司的经费也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宋音关心的事只有一点。


    “所以演都不演了吗?”视频主表达着自己的无语。


    直接把PV播放给她看……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进游戏里面呢?


    她将视线从纸片动画内容中离开,往右一瞥,眉头突然皱紧。


    事情并不像宋音原先猜想得那样简单,界面右侧有一栏显示着列表循环的标题,《红事班子》几个字加粗放大,表明只是恰好循环到这里,等待着视频主的好事多着呢。


    核意识倒是看明白了,直接出声道:“这是一些你当初并未接手,此刻被地球俘获的核域。”


    “我给过你权柄,但当时你退得太快,此刻核域的碎片依然一团乱麻。”游离核域被更大的区域吸引,在现世这块巨大的区域前,这种现象并不难以理解,它给出了自认为十分适合宋音的答案:“你可以放着等它镶嵌进来,与地壳融为一体。”


    既然管理员不承担责任,那就放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次的管理员走上了一条娱乐至死的道路。至于是娱乐他人,还是以他人为娱乐——


    “碎片镶嵌进来会如何呢?”宋音问。


    核意识冷冷说道:“不如何。偶尔你录制视频时会吹着唢呐从楼下走过,收录一点杂音。”


    连收录杂音这位都知道呢!语音助手总透着一种精神不稳定的美感,就这点而言宋音听得可乐,并且十分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触发机关在哪。


    能看出它对宋音的事业很有意见,可惜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事实上,这句话透露的内容没有表面那么富有趣味。


    “所以它们会出现随机出现在现实世界?”宋音问,“即便我关闭掉合心公司?”


    她已经打算这样做了,这家不事生产的跨国公司还是不必存在为好,还是好好给她做游戏吧。


    对面回答:“这是一套与合心公司完全不同的规则,除非你现在再次打开通道,将它们并入其中。”


    宋音恐怕按照对面的建议操作自己只会再次失忆,那么后续的结果就不由她的控制了。为了自己和世界的未来,这个选择还是永不启用为好。


    “看来我只能在它们游街的时候再拍摄一下。”她叹气,“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随时并入诡异的世界,似乎还是和日常所去甚远,看了看自己的粉丝数,视频主更显忧郁。


    当初应该让大家将粉丝数维持在四万才对,三万出头,要是有的陌生粉丝回过神来再掉掉,不就只剩两万了!


    宋音刚觉之前所做有失妥当,她的目光突然一扫,瞥到了摆放在门边的模特。


    或许是因为游戏的结束,摄像机已经不在它的手上,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形衣架而已,留在这里有任何实际意义吗?


    “我有了点特别的想法。”她说道,直奔卧室,打开衣柜,对着里面多出来的几件衣服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看来她得换大一点的衣柜了。


    第85章 现实职业生涯


    她想再次复刻一次风暴追逐者键游:如果这里有两个宋音, 那么即便剧情中的“那一个”一无所知,屏幕之外的她依然拥有着全部的记忆去做决定。


    如今连背景都与上次分外相似,现实世界与诡异是怪诞但又亲密的伴侣, 虽然属于恐怖故事的版本。


    “首先可以确定我不会吹唢呐。”宋音一本正经道。


    那么上阵的就必不可能是她了, 她都不敢想象这是怎样一场灾难。然而在将赤红的衣服套在模特身上的一刻,她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难道我都不带休息的?”


    这句话确实引人深思, 但看着已经被放在人形模特上的衣服,宋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比她将衣服脱下的动作更快来的, 是远处锣器乍响的击打声。


    像是一声清嗓或者引吭, 下一秒, 其他乐器一齐奏响,尖锐霹雳, 连成一支热闹得古怪的乐曲。


    “来了。”脑中的人声补上了一句。


    与此同时, 宋音隔着布料的触碰的地方突然透露出了肉感。她眼皮一动, 抬眸向前看去, 对上了一张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中透着陌生的脸。


    她放下了手。


    人活了。


    乐曲声越来越近,几乎下一秒就抵达了楼下,吱呀昂扬, 好事将近。宋音总感觉像被顺水推舟一样走上贼船, 偏头理了一下现状, 确定道:“我还觉得是在这等着我。”


    人声:“你只是多出了选择。”


    “谁给我的选择?”新晋管理员自觉莫名。


    它欠你的。但核意识不想这么说。


    “如果核域的梦魇选择了你,你就有权参与其中。”


    核意识想说的是,宋音也曾那么自然地应承下自己的身份, 对着高级鬼怪开口叫“妈”, 并且用视频记录了下来。她应该对自己做的事心里有数, 不必表现出一副惊讶模样。


    宋音眼睛一亮,有自己的数:“我就说礼貌点有用吧!”


    裁衣模特紧紧跟在形体主人的后面, 代她先一步承受命运,这不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其实宋音更乐意选择另一条路,键游是安全,但缺了点意味。然而失忆的设定是谁给的?被耽搁了大事的视频主一肚子恼火。她也不好和核意识商量帮她开启二周目,留一张自我解决的信息更是不切实际,暴露太多。


    “好,我选择玩电脑。”


    最起码键游轻松,宋音说服了自己。她视线一扫,略过窗外血一般的红色,看向还未息屏的电脑,最终放在键盘旁的手机上。


    她盯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开口说:“你猜什么?”


    “我又有一个好想法。”


    让游戏变得特殊的不是合心公司,也不是运行着软件的电脑。她当初用于拍照的手机同样留存了注释信息,或许照相机本身也不是多么稀奇的存在。


    特殊在于我,宋音想。


    她将游戏库的软件数据传输到手机上,明明操作系统都不对,偏偏就是能安装运行起来。打开游戏库,顺利进入《红事班子》,第一视角看到的竟然还是她的客厅,宋音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怎么能这样啊,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嗯——”视频主沉吟一声,熟练地打开了界面录制键,然后开口:“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核意识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你打算怎么做?”


    “我准备跟在后面——话说她们这样走过街道会扰民吗?”她轻巧地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又重新穿起鞋子来,积极得像是要去吃席一般。


    人声沉默了好一会,无视它管理员兴致盎然的态度,只是说:“非核子无法注意到诡异的存在,这不是你所想要的结果吗?”


    “当然如此。”宋音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宋音回家不久就再次出门,坠在乐团班子后面玩着手机。在她离开楼道的下一秒,一扇窗帘被悄悄拉开,缝隙间露出一双盛满惊惧的眼睛。


    在喜乐奏响的第一刻,盛书就察觉到了异常的地方。


    核子太熟悉那些东西了,它们的吐息,它们的脚步,它们到来的气氛,甚至于,在锣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陡然产生了一种海水倒灌,即将被逆毙的错觉。


    他又开始恨为什么核子并没有遗忘这些记忆的资格,以至于自己像惊弓之鸟,举动不安。核子本以为这已是一件极大的不幸,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


    吹奏鼓乐的红衣诡异来了,又走了。埋头点着手机的女人明明穿着截然不同,走在其后却毫不违和。


    那是谁?那是——


    他面部抽动了几下,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宋音不知道自己减少扰民的打算开局就宣告失败,不然她会尴尬的。好在永远不会有人用这件事影响她的心情,缄默永远是核子面对视频主唯一可以做的事。


    “我对未来充满了浓厚的期待。”她对核意识说。


    她当然充满。这是宋音最舒适的一回,她不必面击各种离奇生物、开局莫名死亡,或者上演你追我赶的生死时速。即便这次参演NPC极多,动不动上演八方追逐,也不妨碍她蹲在角落里当只一览全局的蘑菇,在手机上大秀走位。


    红衣的鬼在房间里搜寻一回,然后擦着宋音的肩膀离开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她是空气人。


    “此处可以故意动作一点,专门设计一个贴脸跑。”


    对着离去的鬼影挥手告别以后,她甚至点评了起来,“出于营造恐怖气氛的考虑。”


    这番发言的设想让核意识颇有既视感,它不得不出声回应:“就像你在核域最开始的做法?”


    “对!”宋音神色自若,语气无比令人信服:“都是设计。既然开局的死亡是注定的,我也不必摆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吧。”


    二者的相处模式不知何时发生了颠倒。从前核意识极力灌输着有关规则的事项,宋音从未开过一次口(也没法开口),然而现在她倒是轻松了起来,力图把前者培养成自己的专属AI。


    不然除了它宋音还有谁能聊呢?她不刻意去送死,便也不知道次数一定后弹幕是否能够归来,这让热衷于与网友同乐的视频主分外失望。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疑虑,即对于现世这个巨大的“新核域”,自己以记忆的完全体进入,是否有重生的可能?


    这是一个无法验证的猜想,还是另一个疑问更切实际,即外面的鬼走了没有。


    以上过程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在宋音转身朝门口走去时,左边的柜门朝外推出了一点。她停顿了两秒,确定核意识为了现世的监测权绝不会对自己下手,于是上手拉开了柜门。


    里面躲藏着一个满面惊恐的人影,显然是个以为自己被诡异发现了踪迹的正常人。


    好了,这下宋音可以感到尴尬了,她默默合上了柜门.


    故事到这里宋音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答案,还有一些她或许未来能知道,或许本就没有原因。


    “不对。”她说,“难道我还有联机队友吗?”


    宋音刚上传完自己剪辑后的游戏视频,全新的操作方式使得整个视频非常紧凑,正如她之前所说,她对未来充满了浓厚的期待。


    她这时提到的联机队友,指的是先前在柜子里开出的人类。她后来回过神来,觉得这大概就是那群活人天选倒霉蛋,因为上辈子从事地底资源开发进去了。这样想来,钻孔会议的科研学者现在还蛮危险的,指不定以后有的苦受。


    不过自己之前似乎遇见过这些人……宋音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啊,开灯姐!”


    实在不是她硬要用这种不太礼貌的方式,事情过了有一段时间,宋音只记得这条颇为玩梗,核心却是苟富贵的弹幕。


    不过核意识并不接受这种说法,它自我消化了宋音偶尔透露出的戏谑的态度,但在核子问题上并不让步,坚持道:“他们是用于供养规则的祭品,无视就好。”


    “我差不多理解你的意思。”宋音说,“但是连灯都没办法开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对面怀着愤怒陷入沉默。


    至于核子,宋音想,这可是已视频主的规则构建出的核域啊,应该全都属于她才对。


    “供养南歌子好了。”


    她这样说道,列出以下规则:


    【所有核子可以关注南歌子】


    【所有核子可以评论南歌子的游戏】


    【所有核子可以表达对南歌子的关注】


    宋音的逻辑自洽:这些人未来的命运堪忧,还不如用来支持一下视频主。她的短期目标是关注数回归四万,当初也是凭自己的努力上这个数的,打个广告不算作弊吧?


    这样想着,她在评论区再次置顶了留言:“已开启全员评论权限,动动发财的小手,快来评论、转发、关注UP主吧~”


    “谁能抵挡发财的祝福?大家一定很能感受到我的真心。”


    她一本正经地抬头说道,不意外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过没关系,有了弹幕谁还在乎它啊。视频主心情明媚,看事物的发展过程也一片美满,不啻用最积极的视角进行设想。这次游戏也充满了体现UP主专业水平的细节,她简直是劳模,一觉睡醒包涨粉的。


    宋音绝对没想到,自己乐观到近乎膨胀的未来预测,在现实面前竟然显得过分保守了。


    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难道是她的记忆没消干净——


    “这又是哪来的百万阴兵啊,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与第一次不同,宋音没有喜悦,只有哀叹。


    总之,第二天早上,她的关注数再次破了百万。


    第86章 现实职业生涯


    没有百万阴兵, 一拥而入的是应激的核子,以及一堆万分好奇的普通人。明面看上去鲜花锦簇,视频主一眼望去会发出“好多人哇”的感叹, 实际上这团锦簇的根系之上, 遍布死水里浸泡已久的腐败。


    宋音转发的建议提得不好。当初国际钻孔会议流出的视频里,她很为其中有一句“我重生了”的台词感到羞愤, 连夜把记忆丢到背后,拒绝回忆。她不会想到, 同一片阴影会两次笼罩到自己头上。


    从哲学、地质学到物理学, 许多位相关科研领域的大拿都做出了相同的事, 他们在个人的言论平台发布了南歌子的视频,周围的社交圈子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振动。具体体现在这一位也转发了, 那一位也转发了, 还有一位转发了的学者配文奇怪, 据考究, 那是用古语言书写的一段祷告词,和神明、灾难与命数有关。


    没想到科学家还信邪.教呢,某位网友锐评, 看得视频主差点破防。


    不是, 你们学历这么高啊!啊不是, 一些国外的教授真没必要发,怎么还发在这里啊,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然而他们还能怎么办呢?眼睁睁地看着不久前的灾难重新发生一遍?他们心里知道, 自己没有选择。


    这一次核子对此的反应远比之前要大, 他们真切地从结果上理解了南歌子的存在。她走过, 一阵风暴卷席而来,蚂蚁死得一片干净。


    她或许不带恶意, 但人类已经分不清了,这样的存在行为无法用人类的伦理解释。视频主看似可交流,却只下达命令,言语里一派轻松,面对着死亡时依然如此。


    这是恶意吗?又或者,蚂蚁不该向她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止如此。这群人只是这场舆论风暴里较小的一块碎片,出于有趣,也有人做了相关整理。作为这场网络震动的后知后觉者,如果风波中的主人公不是视频主,宋音会很乐意看热闹的。


    核子的挑选归因于上一次轮回,那些在触碰核域中大有贡献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本身就比旁人更容易获得成功。并非核子成为了他们,而是他们变成了核子。


    即便核域的存在似乎断送了他们的未来,但过往的底蕴犹在;又或者有人即便在枷锁之下,也在自己的领域上不断钻研。起码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


    前者有息影的明星,后者有著名的企业家和政客,形形色色的人一并参与进来,让整个事件的风波变得更大,更诡谲。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彼此间没有任何关联,更别说彼此有过接触,却都在这个时间段内做了同一件事,像是在梦中事先交流过一样。转发南歌子的行为已经不只代表它本身,而是抽象成某一团体的联结符号,神秘学一时甚嚣尘上。


    【我就说三角眼睛协会是真的!我也转发了,结社的时候加我一个(狗头】——这又是一条高赞评论。


    宋音:别评论了,否则真带你一个。


    “他们吃得都是南歌子的人血馒头啊。”宋音一怒之下怒了一怒,“总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


    核意识上网搜索了一下,确定宋音有玩梗的痕迹。


    它对这一任的管理员有自己的理解。或许是因为职业特性,宋音会有意或无意地推动着事件朝更戏剧性的方向发展,非常具有职业素养的是,她的反应也遵守着以上的准则。


    她的愤怒不是真实的愤怒,忧愁也只是表面的忧愁,惊讶或许是真的。她又怎么可能真心感到愤怒呢?虽然事件不像宋音想象得那样发展,但她只是预估错了核子面对她的反应。她都想建议这些人稍微放轻松了,她之前没说过吗?


    这群自宋音知道以来没见过几面的人类,像惊弓之鸟一样生活在南歌子存在的世界里。


    回归现实,当一开始只有两三个国家出现这样的现象时,人们还在猜测这其中存在着哪种交易和暗示,但当全球各地,凡是联网的地方,都有转发南歌子的行为存在时,全世界开始为此沸腾。


    这是玩笑吗?还是某种共识的达成,或者被上层势力所操控?这和一个专播恐怖游戏的视频主又有关系?


    部分人津津乐道,部分人心有隐忧。他们并非出于对未知的惊疑,或者对未来变动的抗拒。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莫名不安,像是隔着毛玻璃与一个庞大黑影擦肩而过,回头看时,旁侧是空无一物的模糊,但某种预感仍然留存于心中。


    某张窗户纸将破未破。


    赵佑林作为一个紧抓热点的新闻记者,她嗅闻到了一个巨大的隐秘。怀着激动的心绪,她开始深入调查这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后者的特殊性,最后机缘巧合获得一份数据——南歌子数以9位数的关注量记录。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赵佑林疑惑这份记录怎么编得如此不走心,正审视着记录的其他细节,突然,一段行为的记忆碎片从她脑海底部浮现。


    点击的鼠标,中断的直播,随着刷新不断上涨的关注数,一种压迫性的恐惧——那是什么呢?


    记者感到头脑一阵疼痛,但她像是被湍流卷进的一块石头,没法反抗,继续在思考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暴雨……金属大厦……视频……鬼!


    啊、啊!女人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叫不出声来。


    南歌子!.


    核意识首先向宋音宣告了一个噩耗,如果有非核子过于在意宋音,幔的意识封锁有失效的可能。说到底,它本身就不是专门用来做这件事的。


    “你是怎么想的呢?”宋音对着核意识叹气,“这步子迈得太大,我有些受不了。”


    她罕见地询问起对方的建议来,只能说明视频主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方案,在这里稍作试探。


    核意识观察着她的表情:“你的日常让你不满意?”


    “可见日常是不能作弊的。”宋音作反思姿态暗示答案,接着便有些犹豫:“才过多久,总不能再来一次吧?”


    怎么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哇!视频主暗暗发誓,自己再不玩抽象了。


    还不如再来一次,她删除视频,拥有了其他路线的可能;普通人再次遗忘这些异状,重新走进正常的世界;至于核子——


    “你有再来一次的选择。”人声说道。


    宋音眨眼:“但是没忘记的人不会感觉莫名其妙吗?”


    阻碍她做最终决定的就是这群记忆的保留者,总让她有种掩耳盗铃的错觉。就像是聊天界面中出现了一条撤回记录,在特定情境中倒是让人略感尴尬。


    核子不能朝非核子转换,他们的意识决定了此刻的状态,因此宋音不能要求幔也消除他们的记忆,另一方面,视频主的名声最好不要牵扯政治事件,否则她的事业会出现一条越不过去的瓶颈。


    这回宋音没多少选择,她看着网络上愈演愈烈的状况,点击了删除键。


    也是在这个时刻,核意识彻底完成了对这任管理员的判断。


    虽然宋音确实拥有着管理员的名号,但这是她规则笼罩的核域范围所决定的结果,并未完成正统的路径——拓展拥有的核域,与其他候选人相互吞并,两条道路都鲜血淋漓,吃人性命。


    与此同时,她对许多规则的无视导致视频主立场莫名,核意识曾担忧宋音会偏向于核子。正如她所说,那是后人的未来,洪水滔天与她无关。


    管理员隐瞒事实,带领着人类朝核域牟利,这是在宋音当前身份下做出的合理假设,此刻被核意识宣告为并无可能。


    这边宋音还在对着主页感叹白干一场,核意识确定了一件事:人类在宋音的视角里是注意力的载体,除此之外,不是任何存在,不含任何概念,没有生死或者喜忧。她在乎这点,且只在乎这点,在此之外不与任何人有交集。


    它不由地说道:“我已经开始好奇你的目标实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宋音没想到对方对她前景的设想还挺光明,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希望蛮大,只是中途有些坎坷。


    “好哦。”她回答道,“等着瞧吧。”


    于是记忆再次重置,记忆上即将被擦净的玻璃又覆上了一层浓厚的水雾。


    这次玻璃上的雾不会再被任何人擦干净了吗?.


    宋音实现了她当初所发的誓言。她不仅没玩抽象,勤勉更新,还常常应观众的要求游玩续作,具体操作为融合两片近似的核域,创造一个人物更多区域更大的plus版本,核意识对此乐见其成。


    而这次,没有任何限流,也从未出现过恶评或者杂音,南歌子双视角真实游戏的配置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回报。在每日一条视频发出后,她以恐怖却又真实的速度,三天破百万,白日飞升。


    先不谈宋音大呼“我就说吧”的喜悦,外界的反应不一而足。


    “为什么找不到任何一款游戏!”


    熬了两个通宵将所有视频清点了一遍,许资挠了挠头,难以置信:“难道这些都是动画?或者她真是某家游戏公司的大老板?”


    恐怖游戏区的一场地震,南歌子。作为同行,他不从其他地方多做评价,只有一个问题——这堆游戏到底打哪来的?这种等级的建模和追逐,让他来实况他也能一举封神啊!


    不行,许资想,他得朝这个新来的打听一下。他是前辈,提供一个让南歌子进入他们大UP主圈子的机会,大家有空联动联动一下。咖位小的他们都不带人玩,这一条件想必能让对方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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