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现世职业生涯


    事情发生在一场重大的国际会议上, 会议主要讨论全球范围内的地下资源勘探,以及人工钻孔的深度问题。相关问题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苏联提出,该联盟率先开展科拉超深钻孔工程, 掘地一万二千米, 这在当时已是一个极瞩目的成就,举世皆惊。*


    苏联虽解体, 但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在地球各地钻孔,不停往地壳最深处探去。不同国家、不同组织, 始终对地球内部抱有极高的热忱, 该会议的主要目的也与此有关联:募集资金、交流技术、披露成果。总而言之, 这是研究地球内部领域最为纲领性的会议,和太空计划一样令人关注, 吸引了全球各地人类的目光。


    在这样的会议中, 某位汇报人忘记了将电脑的音量调小, 同时也忘记了将后台与会议无关的网页清理干净, 使得人们在等待这一英文母语者发言时,听到了一段中文语音:“我重生了,重生在被杀死前的十分钟。”


    铿锵有力, 字字清晰。


    在场中一部分人面露疑惑和尴尬, 认为这是一次不够严谨而导致的失误;也有许多人听懂了话语的内容, 忍不住露出笑容。毕竟这段中文内容听上去很“经典”,并且与汇报人完全西式的面容并不搭边。


    而该成员,不紧不慢地把声音关掉, 任由视频后台播放, 然后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最开始, 出于汇报人浓眉深目的皮囊、极具含金量的头衔,以及处理失误时分外稳重的态度, 该片段被单独上传到网络上,这一套组合拳使得视频具有了初步的流量,然而这只是传播的第一个阶段。


    紧接着,有人对视频的内容感到好奇。根据在场人员的探听,该汇报人在发言结束后,依然在浏览该视频,并且旁边的成员还凑上去一起旁观。两张面孔严肃地盯着屏幕,似乎里面的内容比其他国家的地下打孔进度有吸引力的多。


    【我要知道他在看什么。】有外国网民评价。


    片段里的音频发言依然清晰,网民毫不费力地就弄明白了话语的内容,中文,一女子自述重生。


    【所以到底是谁重生了(笑)】


    【谁知道呢,一个中国女孩】


    【这下我一定得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谁杀死了她,十分钟够她用吗?有谁找到了这个视频?】


    该国际会议本来就有不小的流量,而严谨的科学与这内容奇幻的音频的碰撞,以及其他各种因素的加持,使得#她重生了,然后呢?#的话题直接在国外社交网站上屠版,他们自动发起了寻找视频主人的活动。但其核心不在于真正找到视频的出处,而是将#重生#和#地下两万米#这些话题联系到一起进行二创,是一场内部的话题狂欢。


    到了这个时刻,该事件进展到第二阶段。


    而以上热烈的讨论逐渐被使用国外软件的本土网民注意到。在他们把视频搬运到本国的视频平台后,有人轻易地就在内地平台找到了出处——一个游戏实况用户才发表没多久的视频。


    显然,为了看这个视频,该会议成员需要用到一些“神奇”的□□工具,才能在大洋彼岸的某个角落找到它,并且特地在一个国际会议上,专门聆听她的重生故事。想来不能怪视频主上传了这条视频,只能说会议举办的时间不巧。


    如此戏剧性的发展使得相关事件一触即发,瞬间成为了绝对的热点。而与会议最关键的核心“钻地”相呼应,一条热评瞬间被顶到最前:有人挖到了宝藏,有人挖到了宝。后面还配了一个小人手握玫瑰花,爱心眼吐舌头的表情,简直是一图胜千语。


    谁能想象得到,即便这样了,事件还没达到最高潮。在人们知道了该视频主叫南歌子后,有相关人员透露,该会议含南歌子量极高。在时长为八个小时的会议录制中,存在别的成员同时浏览她的其他作品。并且通过帧的分析,在音频被放出后,在场许多人的表情格外不同寻常,明显是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成员的表情充满恐惧,或许是熟悉的台词把他们拉回到看恐怖游戏实况的场景中去。但无论如何,名叫南歌子的UP主,成为了这一群尖端科研工作者团建的焦点,许多网民慕名打卡,留下自己的‘重生’宣言。这期网络热门视频溯源到此为止,我是UP主爆梗叭叭,咱们下期再见。”


    宋音看完了这一条科普网络热点的视频,沉默地点开评论区。


    她感谢有UP主制作了为什么南歌子火了起来的视频……真的,非常感谢。


    【恐怖游戏怎么和一群钻地的科学家联系在了一起哈哈哈】


    【显然科学家也很喜欢听重生故事(乐)】


    【我这里有一个恐怖故事,他们会不会挖到了什么,所以转向迷信[摸下巴]】


    【哈哈哈你迷信看恐怖故事,赛博迷信哈哈哈】


    宋音再次默默关闭评论区,下滑至下一个视频。


    《我重生了,重生在地下两万米的深渊中》


    下一个。


    《盘点#会议重生#内视频UP主重生瞬间》


    划划划,宋音鸡皮疙瘩四起,赶紧划走,一连切了几个视频,最后沉痛地发现自己社死了。


    为什么有人会在开会的时候看她视频啊,就你们这些人背地里看所以没法点赞评论是吧!UP主两眼无光,浑身上下仿佛感觉有蚂蚁在爬。


    所谓“重生”,是宋音为了解释自己失忆的举措,也很好地起到了衔接的作用,然而相关的概念一旦脱离了原先的情景,就立马变得没头没尾了起来。


    并且这不是南歌子在视频中说的一句重生,这是让宋音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的重生,并且喊完后,将周围昏暗布景拉开,一群人盯着她看,旁边再有一个人说一句“surprise”。


    还是洋文,宋音窒息。


    没有关系,宋音告诉自己,这是南歌子犯的事,再尴尬中二,与她宋音有什么关系呢——天杀的,到底是谁在上班的时候看她视频,还被别人发现了。


    宋音咬牙切齿,她是想要火,但不是这种火,这不完全和她的视频内容没关系了吗!


    还是有点关系的,她又冷笑着补上一句,起码她的视频内容用于一群科学家的团建。


    但即便再不愿意,UP主确实因为这个原因突然出圈,她不得不思考起后续举动。


    这研究地壳会议不会再开了吧(即便开也应该没人顶风作案)?她的新视频还发吗?这波流量应不应该抓住?UP主一边百般纠结,一边点掉自己的私信,对一切关于相关会议人员的询问视若无睹。


    多亏了大家,她之前还不知道地球上还有这样的会议呢。一边想,宋音一边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突然,她手上的操作一顿,鼠标声从室内消失。


    一封正式措辞发来的邮件,用户头像上有官方认证标志。


    【南歌子女士:


    您好!


    我们是《一模一样》游戏制作公司,很高兴看到您对本公司开发游戏的支持,因为您,该游戏得到了更多的关注,我们对此感激不尽。我们诚邀您试玩本公司新推出的游戏《风暴追逐者》,并予以一定的金额报酬,希望您能对游戏提出反馈和建议。


    如您对此感兴趣,可点击以下链接,详细了解《风暴追逐者》内容。期待得到您的回复。


    落款:合心公司】


    宋音的视线浏览到最下面的落款时,僵住了。


    她抱着“不会吧”的侥幸心态,进入了自己的游戏库,成功地在《一模一样》和《从夜班开始》的制作团队中,找到了合心公司这几个字。


    谁家把自己公司的名号作为游戏中的鬼怪啊!宋音大惊,他们一点都不避讳吗?


    考虑到自己都做了什么,这时候压力来到了UP主这边。她总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还是点开了自己以往的其他游戏,然后发现自己逐渐看不懂这魔幻的现实。


    合心公司、合心公司、合心公司。她是捅了合心公司窝了是吗——她真捅了这个公司的窝。


    又瞥了一眼合心公司的金额报酬,UP主开始思考他们愿不愿意接受自己打出的这种剧情。


    钱她感兴趣,风暴她也感兴趣,但这个公司宋音真的不感兴趣。二次元不必联系三次元,这总让她觉得玩家是制作组游戏的一环,合心公司该不会觉得自己很“酷”吧?


    她点开《从夜班开始》的评论区,一脸冷漠地留下自己的第一个游戏评价.


    核、幔、壳。这三者作为一个星体最基础的三个部分,一般不会割裂来谈。然而在另一套体系概念中,“核”代表藏满死亡陷阱的空间,“幔”代表某种筛选机制时,“壳”的定义却没有记载。


    而许多核子相信,“壳”,就是地壳,往地底挖,一定能有所结果。而让他们狂热的是,他们的举动确实得到巨大的结果。


    一盏工艺精致的燃油灯——这是从科拉超深井中发现的物品。一万二千米,地热连钻头都能融化掉,他们却发现了一盏燃油灯。没有被地热毁灭,没有被钻头损坏,更值得强调的一点,这是一盏“人类”的燃油灯。


    这件事即便现在听来都让人难以置信,更何况当时人的毛骨悚然。


    据说燃油灯被拿出来后,井中传出了很多地狱声响。不过既然前者无人知晓,后者却广泛传播,地狱声响的真实性要打个问号,更有可能是好事者的自由加工。真正的事实被隐于地下,知情者默不作声。


    科拉超深钻孔工程当初有许多普通人参与,但是在燃油灯被发现后,所有参与人员都成为了核子,无一例外。再而后,这些人陆陆续续在核域中死去,相关记载丢失了很多,连燃油灯的踪迹,都不好说在哪里。


    只是该工程得到的结果,到底开启了一些人对地下的狂热,人虽不可能打穿地球,但多往下挖挖总没错。至于究竟有什么发现,全都被严密地封锁在了实验室,能够告诉大众的,必然是和核子无关的事情。


    世界上很多人以为人类天性本就喜欢钻地,探索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实没有,有许多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核”这个病毒,只需要通过语言传播,即便这像是蜜蜂刺出尾腹上的针,自己也会落到死亡的境地,但总有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而倒霉者只能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参与“解放全核子的事业”。这导致的结果是,这个本身就在不断优化,又从外界“吸收”优秀成员的群体中,他们不乏真正的科学家与政商名流。


    如此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招式,正常核子中并不常见,而在某个团体中,简直是一抓一大把。


    “我敢肯定会有人叫你疯子。”有人笑道。


    被戴上疯子名号的、在国际钻孔工程会议上公然播放游戏音频的男子,卡莱耸肩:“老套的陈词。”


    卡莱不是“先天”的核子——某天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醒来,充满困惑与恐惧地活了下来,回到现实之中,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发现噩梦像影子一样无法摆脱。他是被人告知了有关“核”的一切,在以为听个故事的时候,在某个精神病院醒来——他进入了第一个核域。


    ‘我绝不会做出相同的事。’卡莱这样自述,但绝非出于道德限制,他只是觉得这件事由自己来完成,整体的效用降低。不过卡莱支持别人去做出高性价比的一换一,换个有利于全核子福祉的人物来。这里说的是“全核子”,即便很多核子并不理解他,卡莱为这些人感到遗憾。


    他也是在确定南歌子视频本身并不含诡异元素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配套的陈词。”他的同事兼领导阿曼达纠正道,然后微笑着评价:“你很大胆。”


    她看上去对目前造成的结果满意。


    “轮不到我挖地,总该挖些别的。”卡莱的话里带着隐约的抱怨和暗示,但很快他又转移了话题:“现在已经不用挖,会有核子千方百计地联系我。”


    而这些人,在卡莱欣赏的极限一换一中,要不就是作为耗材使用的前者,要不就是具有极高素质的后者。


    进场晚的有自己的玩法。卡莱前期做好了准备,对“核”的恐惧不深,后面对南歌子的出现也很忌惮。南歌子的存在,让想准备玩一把游戏的他,发现自己真的就是个游戏。


    这于他的高傲而言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也是卡莱行动变得更加激进的原因。


    对于核子联系卡莱的说法,他的领导赞同:“或许不止,万事奇妙。不过你也得承担其中的后果,你或许冒犯了谁。”


    不等男子回话,阿曼达继续问:“今天信什么,卡莱?”


    卡莱曾经介绍自己是个坚定的信仰自由者,体现在他信的东西都要于“此刻”有利。这在他们这个群体中算罕见,因为大部分人是造物主派,或者认为存在着外星文明。


    “谁知道呢,来自地狱的声音?”这次他这样回答,与平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样平静。


    “哈,你这个魔鬼的信徒。”阿曼达开着玩笑:“魔鬼也不会要你这不虔诚的信徒。”


    卡莱低声叹气:“只要我贡品齐全,魔鬼怎么会在意我的虔诚?”


    他这一操作不可谓不精妙,钻井工程添加了一波热度这种小的不说,当事情闹得足够大,许多先天的核子就有机会看到视频,意识到卡莱是他们的同类。这群人的数量必然是庞大的,弥补了他们精英虽多,总量不够的尴尬。


    当然,他们可以让一个人将“核”的存在讲给所多人听——只是大概第一句话还没说完,讲述者下一秒就死在核域里。对于核记录的封锁堪称严苛,南歌子的出现才显得那么古怪,也因此,卡莱的做法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讨好南歌子。


    他确实忌惮南歌子,也就更要讨好她。如果是平常,这样的视频绝对会被各方压下,没有传播起来的可能,但是在意识到南歌子想要一个like的时候,事情就完全变了。


    她只想要一个like,而是谁在阻止这件事呢?


    南歌子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是需要关注,而核子连留评论都做不到,看样子某些人眼中的神不是为他们而来的,卡莱再次为核子同胞们表示遗憾。


    也因此,在有关于地壳渗透的会议进程中,他选择看揭露“核”中一切的视频,这是一种强烈的暗示,而之后的全员关注也有多方推波助澜,他相信南歌子会喜欢他献上的祭品。


    看,南歌子明明在亚洲视频平台上传作品,真正让她为人所知的,确是海外的人。卡莱不知道南歌子是如何选择平台和语言的,就好像自己真实存在于世界一样。毕竟一个有墙的国家,视频传播到世界总是会更困难一点,核子的选取却是世界随机的。


    “如果你不担心魔鬼找上门就行。”此刻阿曼达语气意味深长。


    卡莱皱眉:“什么意思?”


    他确实有个好皮囊,皱起眉来显得眉眼深邃,这也是视频广泛传播的一个重要原因,颜值经济永远是眼球经济的一部分。


    不知道中国的魔鬼能不能看得懂外国人。阿曼达脑海里思绪闪过,直到此刻,她面上依然带着赞赏的表情:“信息传递员刚从中转枢纽回来,得到了一个消息,合心公司中的核子遇见了南歌子,亚洲人。”


    “人?”这次眉毛重重压下去。


    “人。核子与她有过接触,初步判断其不带敌意。”


    “这又是什么新的圣女把戏?”卡莱不相信。他尚且只用南歌子的视频来做关联暗示,没想到有人直接说他们遇见了视频主,强行插手了南歌子的解释权。


    亚洲人,很好的借口。他打量着阿曼达的神色,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情绪管理方面做得很到位,也够藏得住消息。


    “他们下一步该说南歌子加入了研究所。”卡莱眼里浮现怒火。


    卡莱对南歌子的存在有自己的解释,他已经积极接受了游戏的说法,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卡莱逐渐相信地球就是一个被设定的程序,那么封锁也仅是道指令。


    南歌子不受封锁的限制,就像在后台被开了特权的管理员——她确实可以认为世界是个游戏,因为他们之于南歌子,就是视频里的游戏之于他们。


    总之,卡莱必须要把视频主捧得足够高,使得自己的失败看上去像规则插手的天灾。现在他听到有人硬是要把视频主拽到与他们同等高度——他们怎么敢的?


    “他们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并不完全如此。”阿曼达说:“他们决定在多人核域中接近南歌子,从而在现实世界找到她的存在。”


    “为了防止弄巧成拙,这件事不会对所有人公布。据他们判断,南歌子对核子不感兴趣,对核子硬往上凑也毫不留手。”


    阿曼达暗示着自己最开始所说的,卡莱的冒犯。南歌子会看不出来卡莱在借她的视频做些什么吗?


    卡莱冷笑:“看来有一位精通规则的玩家上演了一场极佳的剧目。”


    “如果她也能表演死而复生。”阿曼达微笑.


    研究院的决定下达得很慎重,它的主旨之所以是保持紧密、保持链接,就是因为对于核子而言,这件事并不简单。


    经过了几天的筹备,在特地为视频主新成立的部门中,上述主旨稍微发生了改变,此刻并非强调彼此之间的紧密与链接,真正的落脚点是南歌子。


    保持与她的紧密,保持与她的链接。他们需要在核域中识别南歌子,以一种后者能够愿意听下去的方式,讲述核子目前的境遇,求助。即便这相遇的几率再小,但只要不为零,就有去做的价值。


    “如何就能确定这是视频主?这不只是重复她会说的话。”在会议上,参与者最开始听闻这件事时,反应尤为激烈。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事实,恶魔也好上帝也好,离得太近,总是格外显露锋芒。


    苏玉良再次被问到了相同的问题,然而此刻,解释会比以往更容易一些。


    “这位俄罗斯的通讯部核子,不久前抵达了北京。”研究员介绍道:“我们两人各看到了一次死亡。”


    坐在研究员旁边,灰色瞳孔的男子朝众人致意。他皮肤白得有些泛清,高瘦,和人们对于俄罗斯人的刻板印象并不相同。


    即便从外表和语言上有判断,但找到在核域中见过的核子依然不容易。好在当亚洲区和俄罗斯区的对接人刚见面时,就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急切。


    他们瞬间就意识到对方有着同一个目的,又或者说,真正意识事情重要性的人,总是会从面容中流露出来,彼此吸引。


    二者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个名字,南歌子。


    而南歌子如何成为主管这块空白,也被填补了上去。


    对于苏玉良所说的死亡,信压部部长齐清瞬间凝眸:“然后复生?”


    “然后复生。”


    “最后结果?”


    苏玉良眼神锐利,回答询问者:“所有核子的待做清单都立刻完成,当场具备从核域脱离的资格。后续的核子记录汇总也表明,这次的生还人数高到罕见。”


    并且有几位核子看到了非同一般的场景,他们收到待做清单的提醒后,顺着大部队来到走廊,遇到了从电梯中打量着逃生众人的女人。


    相关人员这样描述那一幕:‘不带善意,或许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动物世界围观非洲角马的逃生。没有任何员工选择乘坐电梯,都表现得很恐惧。’


    苏玉良必须承认,南歌子很可能没有主观救援的想法,她也想不出南歌子有什么施展援手的理由。台风过境,是被摧毁的建筑,还是被润及的草木,全凭运气。但无论如何,这次结果是好的,他们便希望次次结果都能为好。


    看到齐清表示自己已经没有问题,她继续说:“这无法表明视频主对人类抱有善意,但我们希望争取到这一点,而且这是可以争取到的。”


    苏玉良对南歌子提出了两次请求,第一次是同行,第二次是拿到相关的物品,全部都没有被拒绝。而关于“核子”“人类”“视频”的概念,后者又显得格外无动于衷,对韦德的呼救南歌子也表现得冷漠。显然,她的“友善”有个泾渭分明的界限,一旦越过,她便不再配合下去。


    苏玉良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或许南歌子永远也不愿在意他们的存在。但即便不能改变“台风”的风向,能够预测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然而视频并未被放出。”第一个发言的说话人的语气已经松了很多,他已经并不怀疑了,只是有些迷惘。


    “我们并不知道其中需要花费多久,并且或许多人核域的视频不会被上传。”


    “为什么这么说?”语调惊愕。


    “有人透露了核子的信息,我也提到了视频这件事。”苏玉良承认:“我当时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说出了这点,毕竟现场有两位核子。”


    言下之意,另一位核子能够记录一切,无论后果多么严重。


    一个人哭笑不得:“跟周延学什么不好……”


    “视频主的反应?”


    “她无视了这一点。”


    “那么——”信压部部长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只是在引出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钻孔会议上南歌子出圈事件,她又会有什么反应?”


    钻孔会议是简称,但指代的内容无论是核子还是普通人都能瞬间理解,其主要成员在研究院中风评不佳,被戏称为“打洞派”。这种恶评对人不对事,原先核子们都支持对于地壳深处的挖掘,但钻孔工程确实需要耗费大量资金,而“打洞派”就是能做出把富豪变为核子,然后拿救命信息来让他们买命这件事。


    一旦富豪死亡,相关人员也会迅速接手其下产业。他们把“核”封锁的相关规则用成了人体炸弹,而负责筛选核子的“幔”对此视若无睹。它会让透露信息的人死得凄惨,但是真正的策划人却安然无事,也不知道是“幔”的漏洞还是纵容。


    这个问题让场上意识陷入了沉默。


    关于要不要出手封锁视频的流传,这点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因为外国相关视频已经被讨论得火热,国内谁敢说让这番热度归为零?不仅生硬,南歌子会如何想?


    只是因为钻孔会议而流传的视频带来的热度,使得网民溯源回南歌子的账号,集中讨论着相关事迹,南歌子又会如何想?


    有人指出:“很容易意识到是核子做的这一点。”


    “现在硬要沾视频主的边,吃相难看,也不怕当场猝死。”


    “我对于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毫不惊讶。”


    对于打洞派这群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人当人,抹黑了整个研究群体的核子,众人基本都持负面评价。


    “南歌子会联系他吗?”


    “外星人真的降临,不把他吓死。”有人冷哼。打洞派希望能打到文明遗迹这种传言,基本上所有核子都有听闻。


    这番话题稍微舒缓了会议紧绷的情绪,苏玉良终于进入了自己最担忧的话题。


    “她很特殊,远超以往的特殊。”研究院深吸一口气:“这点阿列克谢研究员可以解释,他亲眼看见了一切。”


    在单人核域里,南歌子的特殊之处体现在她的死而复生,如同“核”是个可以继承存档的游戏。这对于在“核”中死了就是死了,现实世界要不就是失踪,要不就是死亡的核子来说,本身就是一项特权。


    虽然不知道这种复生是不是毫无限制的,多人核域里,视频主能利用这一特性攀升得更高,打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结局。


    “在合心公司中,她凭借着死亡,成为了诡异的主管,甚至计划接手合心公司,并且成功在核域中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我想大家并不会否认核中存在社会这件事,特别是在多人核域中,我们更像是整个文明的外来者。”


    说到这里,苏玉良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她毫不在意核子,也毫不在意现实。如果我们不争取她,恐怕她就会全然接受诡异的规则。”


    这个猜想简直如深水鱼雷一般,所有人心神瞬间一震。


    “你说得对。”有人喃喃道:“‘文化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而且就那么肯定南歌子不是另一片外来文明的一部分吗?视频主从前的视频出场的可只有诡异,而她的态度却很暧昧,并非全然的无视和抗拒。


    想得深了点,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作为南歌子的发现者,广含卉也察觉到了研究院的一些大阵仗:他们打算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南歌子——他们认为后者存在。


    广含卉能理解这一行动的重要性,但是越看南歌子的视频,她就意识到了核子与南歌子本质的不同。前者没有办法专注于故事本身,因为这于他们而言就是生死,通关也成为一个套路模板。


    而南歌子是沉默的,她只说情绪,不说线索。她虽说是在游戏实况,但是最终目的不是通关,而落脚于故事的完成。


    为了故事,她能够接受自己的死亡,将视频上传上来也未必是出于要拯救核子,核子甚至无法在她的视频下留言。


    南歌子看上去并不愿意争取他们。即便在“核”里遇见,广含卉并不认为视频主会对看过自己视频的核子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越是如此,就越脱离故事。


    核子的诉求很可能与视频主的本意相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各种需求理论里,生存与温饱总是排在最前面。


    广含卉看了一眼正在给南歌子过去视频写解读的女儿,无声叹了口气,随即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她的女儿广庭玉是纯粹的,广含卉想。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不知道这些视频的真正含义,假若有一天知道,也不要丧失某种表达欲——她希望后者能够拥有生存的余力。


    信压部研究员自己已经闭口不言许久.


    旋涡的中心,台风眼,疑似外来文明者的宋音,只关心自己列好的计划。


    其一,她把合心公司弄垮的视频现在发是不是不太好,这明显不是正常的解法。要不先测评了公司新游戏,过一段时间再发这条视频,就当避一下目前的风波,否则她无法想象评论区玩梗会到何种程度。


    其二,即她遭遇的风波,科学家看恐怖视频事件。网络上的谣言真真假假,除了一个片段,宋音对这番热度的来源始终觉得莫名其妙。不说笑话,她感觉自己本人快成了灵异事件了。


    为什么要看南歌子的视频呢?有位网友解答,因为钻孔这件事钻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观看一些更诡异的压一压。还有人说,因为人死亡灵魂向下,在地下开展轮回,南歌子重生的话语正好契合这一点。


    更有人现身说法,说自己的邻居天天抱着南歌子的视频看,简直走火入魔,而他邻居本人就很沉默寡言,活像是被摄了魂。她的视频绝对有问题。


    南歌子:?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我真的报警了,帮你邻居也报一个。


    其三,她要开始梳理一下自己的游戏与重生始末。


    看到所有游戏的出品人都是合心公司这件事,宋音心念一动,她开始查看自己的游戏库,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就是合心公司出品的软件,用于下载他们发行的所有产品,那就有所解释。


    宋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到了这个软件,不过她的重生与出品方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宋音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某种程度上能够“进入”游戏中。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种通感,自己仅凭视觉和听觉,就在自己脑海中构建了全部的场景。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玩游戏”的过程没花费一点时间,一切仅发生在眨眼间。


    不过失忆是必定的,只是会随着死亡解锁。如果没有“死去”,宋音会在游戏里睡眠后,从现实世界醒来。这种刚睡着就马上被惊醒的感觉并不好受,也使得宋音转向了恐怖游戏。


    录像也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但是录屏却能够留存。在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视频发布到网站上,在之后的游戏,她就能够看见来自未来的弹幕,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真奇妙,她的游戏好像发生在现在的某一瞬,又与未来有一点关系。那段时间宋音简直就是个哲学家,思考着时空这些东西。


    再之后,她就成了现在的南歌子。


    好在游戏gg对宋音的身心来说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这点让她的经历很像是通感。宋音对此没有痛觉,纯粹是被通知了自己的死亡,偶尔还能看到镜头出现的痕迹。她移动的时候,也总感觉自己在按键盘,僵滞感明显,不过最近改善很多。


    唯一奇怪的点就是,她开局时总能听到声音。虽然每次都是几个词,但听得多了,或许能够对自己的经历有所解答。


    她一点都不着急,就像是她失忆的时候也不算惊慌,她总是会知道的。


    其实第二件事情她也不用着急,宋音对自己说,她现在的人设就是个淡人,对一切都淡淡的,已经不会被任何事物打败。


    只是到底如何回应,她有些犯难,因为确实有很多人艾特她来讲几句。


    ……好吧,宋音来讲几句,蹭一下南歌子的热点。


    她进入了自己的视频网站账号,恐怖游戏区UP主——南歌子。


    第24章 现实职业生涯


    关于视频主南歌子的研究小组其实早已存在, 但并不是以找到“她”为目的。在研究院无论通过什么手段,都无法通过网络溯源到用户南歌子的身份,甚至遭遇主机烧毁这种典型的封锁现象时, 南歌子的形象就抽象成了一个符号, 置之不理和细究下去都让人觉得不安,只是粗略对其形象进行一个刻画。


    能发出人声就是人吗?“核”中的诡异非人形的不计其数, 而既然要在网络上传播,就得使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就如同自然界的一些昆虫, 会模拟成猎物的模样混迹其间, 然后将整个猎物的族群一网打尽。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很多诡异以人形示人, 也更让“核”中人与非人的概念模糊不清。


    只是如此类比,天然地将诡异放在了猎食者的范畴, 更显得人类像是某种被圈养的生物, 未来无望。而越带着这样的想法去分析南歌子, 便越觉得后者发出的所有视频, 是掺杂砒霜的毒药,或者用来引诱的饵食。


    其实整体来说,研究院对南歌子态度的基调并不负面, 反而更倾向将其视为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掌握并且有权掌握所有答案的更高层存在。从前深埋暗处的有关于“核”的答案, 如今轻易地突破封锁, 被南歌子公之于众。这使得所有核子的视线牢牢集中到她身上,并且许多视角是仰视,并且更极端的大有人在。


    只是在这种主流观点和氛围中, 更需要有人逆着潮流, 去猜想更多的可能性, 哪怕其中的假设过于黑暗悲观,没有人愿意接受。否则一条船的重量总朝一边偏, 时刻有可能因为一阵大浪倾覆,再无翻身的可能。原先有关于南歌子的研究小组就保持着这样的论调,唱赞歌的太多了,宣称其为神明的宗教也不少,不差他们这些人。


    而现在,这些已有的研究小组和理论成果,将直接被以苏玉良为组长的研究组接手。


    “首先可以达成共识南歌子并非人类,在此基础上,我们必须承认她对于人类的‘拟态’趋近完美,虽然某些地方会露出漏洞。”


    前一任组长简略总结小组的研究成果,由于没法用纸质记载,这些事情一向费口水:“在南歌子的形象汇总中,她熟知人类伦理,并且每次进入新的核域,会快速地根据周围环境给定自己一个身份。如果在后期发现身份有偏差,南歌子也会很快予以纠正,保持和环境的一致性。”


    “这算所谓的‘拟态’吗?”下面有听者询问。


    “可以理解为其中的一部分,算作她对小环境的反应,也为我们全方位了解南歌子的本能提供了参考。在此身份外,她同时拥有视频主的设定,这时候需要融入的大环境,即是平台上的所有观众。”


    “怎么看出来的拟态漏洞?”


    “先见性。南歌子拥有自己的设定,并且会伪装情绪,但是装成猎物不代表失去了掠食者本性。以林中木屋为例——”


    房间最前侧的投影仪正常工作,显示着《一模一样》游戏实况中的某个画面,这个时候,她正坐在梯子上,摸索着上方的屋顶,试图找到上阁楼的通道。


    南歌子的视频,有人不禁坐直了身体。


    前任组长点击投影笔,视频播放,紧接着出现一道女声:“要是上面也有跳脸的话,我不会摔死吧?”


    “注意看南歌子的表情。”他补充道:“因为无法用机器进行分析,所以我在这里会放大,直接进行肉眼对比两个画面的情绪。”


    他说完,在旁边又调出了同样的视频,往后两秒。


    在场之人已经知道了视频并非游戏画面,而是“核”中现实的二次加工,在主讲人的引导后,所有视线聚焦于画面人物的脸。


    两张初看完全一样的面孔,却让在场之人神情一变。


    “失望?”有人不禁说道。


    与前者相比,后面那一张面孔,视线下瞥,嘴角拉平,隐约能看出一些冷漠。


    “这也是一种解释,无论如何,此时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并且转向负面。”


    主讲人继续播放视频,同时补充道:“接下来的剧情大家都不陌生,即她对阁楼入口距离她‘两米半’的判断。”


    随着话音的落下,视频里的角色搬动椅子,往旁边突然移动很长一段距离,直接找到了入口位置。


    “即便南歌子表现得犹如对剧情全然不知的新玩家,但在这个环节,她对核域内容的先见几乎没有任何遮掩。显然,她已经不想再摸索下去,按照‘应当遵循’的步调走。”


    “她脱离了‘拟态’。”主讲人做出了总结。


    “有没有可能是画面中,屋顶的细节被吞掉,其实现实情况能够判断出——”


    “情绪没有办法解释,找到关键点不该是负面情绪。”


    主讲人打断了这段话,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还有很多东西要讨论:“后续进入阁楼中,南歌子对里面的女尸并不惊讶,就像是事先被剧透一般。最重要的是,这种先进性伴随着情绪的转换,发生过不止一次。”


    “精神病院、动物农庄等单人核域中,她在很多时刻都展现了对于核域的超前了解。”主讲人看向座下的苏玉良,表情礼貌:“请问苏副部,你是否在与南歌子的相处中感受到这种先进性?”


    苏玉良正欲说话,脑海里却闪过一段对白:‘哦,那我是合心公司员工。’


    这是南歌子面对着韦德的尸体做出的回答,而在这句话之前,也是她询问的韦德是否为合心公司员工。


    苏玉良没有回答主讲人的问题,只是反问:“你是想说南歌子事先知道故事的内容和规则?”


    “我只能说,南歌子与核域并非完全无关。其中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联系。我还需要强调一点,诡异对南歌子的态度与对核子的态度不同。”


    主讲人也不执着答案,继续说道:“她更容易死亡,也更容易碰见诡异。但这并不代表二者必然敌对或者如何,毕竟死亡于她而言可以轻易地跨越,她也真的在重生。”说到这里,主讲人眼里浮现一丝忧虑。


    “南歌子的死亡不是毫无收获的,每一次死亡后,她都具有更强的动机,行动更激进。而第二次复活后,南歌子才自述视频主的身份,成功地从小环境进入大环境,披上了另一层拟态。同时,她也是在这个阶段出现先见性。”


    “这像不像——”他轻声问道:“一个诡异在成长?”.


    “果然是号称反南歌子的研究小组。”记录员周棋成感慨:“说得我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并非无的放矢,也分析得很细致,足够说服人。”


    会议结束,核子研究部部长级小团体私下开展着交流,他们的联系比很多部门要密切,核研部的工作也要求这些人足够互相熟悉,才能在“核”中相遇时更好地配合彼此。


    “你被说服了?”对于记录员的评价,苏玉良这样问道。


    “我不能被说服,记录员最好不要有自己的感情色彩。”周棋成露出无奈的表情:“看来我的用词不恰当,不过也没人让我做总结,就这样吧。客观上来说,我认为他们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值得思考。”


    “你被说服了?”苏玉良又问部长周延。


    “我只知道你没被说服。”周延不欲交锋,只是指出:“你对南歌子抱有善意,不是她所做的事,而是她本身。”


    苏玉良垂下眼睛,接受了这个评价:“这很奇怪吧?”


    她到底是受到了日夜回忆南歌子举动的影响,后者留给她的印象里,亲昵活泼与冷漠旁观交织,从前者一步步走向后者,让她反复想起不同核子存活与死亡的结局。即便如此,苏玉良不认为南歌子与人类天然对立,只是前南歌子研究小组组长却始终秉持这一观点,并且在会后建议她转换观念。


    ‘怀着敌意争取南歌子?’她那时回答。


    ‘你可以争取她,但不能相信她。’前组长这样解释:‘我们研究南歌子,为的不是神话而是拆解,找到潜藏的真相。这样才能在最坏的情况下,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


    ‘我以为你会说,在最坏的情况解决她。’


    ‘怎么可能。’前组长哭笑不得,眼里深处还有一丝无法隐瞒的恐惧:‘我都把她描述成这个样子了——’


    ‘当然是跑啊。’


    苏玉良不知道前组长是抱着怎样的感受研究南歌子,还是始终以食物的视角来看待。而被前组长“描述成这个样子”的南歌子,研究员自己却有另一种观感。


    “你是当事人,而说伪装的人都没见过南歌子。”周延无奈:“善恶又如何,我从不假定龙卷风对人类怀有善恶,以物种为绝对的中心去考虑一件事。”


    “只要她天然不对人类带有恶意,冷漠就是个不错的开局。据你描述,南歌子面前死亡过一个核子,但往好处想,这不是她直接动的手。”


    “这已经是巨大的成功,毕竟暴露身份的你最后安然无恙,初步说明了南歌子的可接触性。”周棋成这时也补充道。


    “我确实认为没有必要预设她的态度。”苏玉良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毕竟我对于我们的定位,并非是观察南歌子‘拟态’习性的研究人员,更不可能是代表核子与她建立平等关系的外交官。”


    “不能再赞同。”


    苏玉良补齐了最后一句话,眼神坚定:“我们是递出去的橄榄枝,至于二者的关系,该由掌握主动关系的人定义。”


    “听起来比余灰好听不少?”周延叹气,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周棋成的手机发出了提示声。


    “别说我不专业。”周棋成抢在所有人说话前先申明:“这是UP主‘南歌子’限定。”


    三人立刻查看起通知来,而南歌子继单纯上传恐怖游戏视频后,终于发了自己的第一条图文。


    一张照片,以浏览电脑的视角拍摄。画面上,电脑里正显示着某个游戏的界面,录屏开启,暗示着UP主似乎进入了“工作”状态。然而键盘前,一个平板正播放着与之全然无关的视频,视频名称也显示了出来,《地壳渗透与钻井工艺》,视频下方正好是一句台词,人类对地核的探究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程。


    照片上有一段文字描述:玩游戏的人摸鱼时,是不是在搞学术?其后又添加了一个摸下巴的表情。


    地壳、钻井、人类、核——每个词都用得惊心动魄。


    在一阵沉默后,周棋成错愕:“她在暗示什么?”


    第25章 现实职业生涯


    宋音手指一点, 成功发送了南歌子的第一个图文消息。


    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热度看得分明,重点不是自己的视频内容,而是国际会议、科学家、摸鱼失误、重生文学等多方面因素杂糅, 以及一堆赶热闹的网民的往灵异方面做的助攻, 使得讨论的中心南歌子多了一圈不属于恐怖游戏区UP主的光环。


    已经有人围绕南歌子的视频作用在她的评论区造句了,基本上是“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 结论都是循环播放南歌子的视频,中间添上各种转折、主视角困惑与朋友的变化, 力图渲染出一些不对劲的气息, 使得她的视频荣获新时代电子魅魔的称号。


    再离谱的一眼为假的谣言, 架不住宋音本人对此略有心虚,不敢反驳一句。流量是被玩梗带起来的, 但是最初外国人是怎么看到的这些作品?这番突如其来的国际化让UP主摸不着头脑。并且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数据很不对劲, 看赞比太高, 与账号的关注并不相符, 这本就是一个未解之谜,只是现在谜更多了一点。


    虽然很想让大家将恐怖游戏和迷信区分开来,但是联想到自身的特殊, 宋音在这方面也不禁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联系她, 宋音也就不打算拿这些事烦恼自己。唯一的好消息是, 目前南歌子的关注升到了六万,翻了三倍,这波流量宋音觉得自己还是得再蹭一蹭的。


    考虑到出圈视频内容为“科学家在会议上摸鱼看恐怖游戏实况”, 她选择出一个反转版。


    宋音从网络中随便找到一个关于地壳打孔的介绍, 正好与会议的主题相关联, 这就是她摸鱼的选择了。在确定科普的内容没有什么不对劲后,UP主同时使用三台电子设备:电脑打开接下来要玩的游戏, 平板播放着科普视频,手机拍照,得到的画面主题就是“UP主在工作时摸鱼看科普视频”。


    仔细看还能看出电脑界面游戏的介绍,非常应景地选择了《一模一样》,简直和前一段视频处处照应。


    虽然总耗时不过五分钟,宋音很为自己的灵机一动得意.


    问题并非是“南歌子是否有暗示的意味”,而是“南歌子在暗示着什么”。


    仅从第一眼看来,周延就意识到这张照片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巨大。根据搜索,《地壳渗透与钻井工艺》这一视频于三年前被上传到了网络,只是比较冷门,看的人不多。但无论如何可以先肯定,南歌子上传了一张来源于现实世界的照片,或者最起码,取材于现实。


    正如苏玉良曾说的那样,她必然在地球的某处存在。


    而视频的内容也非常微妙,它首先肯定了人类对地下探索的意义,同时也指出,只要人类还存在于地球一天,那么把地球打穿,获取到地幔与地核中的物质是不可能的。


    这一带有科普性质的视频或许原意简单,但是特地被南歌子挑选而出,足以表明视频主的态度。


    “不是问南歌子会对钻孔会议的看法吗?”周延低声说:“或许就是如此。”


    钻井会议到底想干什么,探索地壳资源?核子都知道这是一个遮羞布。“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空间,消失的核子又去了哪里?地球各处已经找遍,唯一的线索或许在地下,并且事实证明,地下确有线索。也从这个时期开始,这群核子逐渐走向疯魔,为了追求钻孔的深度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钻井会议里核子的出发点已经不是摆脱核域,或者存活下来,而衍生出对于与人类另一套不同体系挖掘的狂热,他们坚信世界有某种造物主,一切的未知和完美都来源于设计。不过即便大家基本上想法相同,但是在细节上并不统一,对于造物主的形态与存在方式有着不同的描述。


    好在钻井会议并不是某个确切的团体,而是一类人的集合,内部“求同存异”,在探索地壳方面达成了一致,也就避免为统一的定义而打架。


    “她肯定了钻孔的行为。”记录员语调轻飘飘地翻译了一遍:“然后又给了钻孔协会一个耳光,认为他们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好在拍照时的台词带有鼓励性质,‘人类对地核的探究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程’。”


    “看这个游戏界面。”苏玉良手指点在了电脑屏幕上,吸引另外两人注意力:“合心公司的视频她并没有放出,而现在的游戏界面叫做,《一模一样》,游戏出版方——合心公司。”


    完全理解了事情的可怕程度,二人面色陡然一变,难看得厉害,彼此交换了一下神色。


    “还真的是游戏……”记录员喃喃道。


    “找一下有没有这家公司吧。”苏玉良苦笑。


    “但愿没有、不,不——”周延此刻也有些混乱:“我不知道自己期待怎样的答案。”


    怎么会是合心公司?这绝不是巧合,“核”与现实世界,此刻有了交集。


    如果说南歌子是在核域与现实两边模糊的存在,那么合心公司,完完全全就是“核”的产物。它过来,比核子过去要糟糕万倍,这触及了一个没有人愿意设想的问题:核域是否会触及现实。


    众人费尽心思要向找到核域位于哪里,这是否是一种叶公好龙?


    周棋成突然问:“玉良,你是不是可以肯定,南歌子成了合心公司的总负责人?”


    “没错,什么意思?”研究员皱眉。


    “南歌子每次都说‘要夺回自己的一切’,有没有一种可能——”记录员斟酌着言辞:“她确实在逐渐掌控着一些东西,以通关的方式,这也是她进入核域的目的,也正好印证了之前‘南歌子与核域并非完全无关’的判断。”


    如今看来,南歌子进入是可选择的,那么她进入核域的原因就耐人寻味了起来。


    周延叹气:“有关南歌子的猜想越来越复杂了。”


    单纯的邪神、对人类具有恶意的猎食者、对核域出手的另一种存在。这还只是他们讨论的结果,更多的可能性存在于别的群体中,神明、外星生物、造物主,或者其他。


    她做到了让所有的核子为其焦头烂额,但本身不在意后者。


    完全理解了周棋成想表达的含义,苏玉良说道:“你是想说,每次南歌子通关一个核域,对应一个此核域以外的结果。”


    “没错。你们还记得吗,在科拉孔中曾经发现过一个燃油灯,虽然此刻没有确切的记录说它在哪里,但是我认为这真实存在,否则钻孔会议不会几十年如一日的开下去。”记录员按压者太阳穴,脸色渐白:“打洞派的动静让我想到了这一点——在林中木屋的结尾,南歌子其实带着一盏煤油灯离开了木屋。”


    周棋成明明没说任何猜想,只是提了两件出现相同元素的事情,但是却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出了冷汗。


    周延立刻打开了视频《她要锯掉我的腿!这里有着可怕的家人》,拉到最后,看着主人物提着微亮的煤油灯,走入黑暗的森林中。


    彼此几人又看了一眼。


    “时间对不上。”周延说了一点大家都知道的事。


    “但是林中木屋的发布时间,也在她进入合心公司之前。”周棋成反驳。


    “如果她离开合心公司,她会带着什么?”苏玉良自问自答:“穿着职员制服——如果一定有什么,就只能是她的权柄。”.


    “‘摸鱼’是什么意思?”卡莱问。


    “不务正事。”阿曼达解释,又说:“这会是你想要的回答吗?”


    “不算太糟,这不是对冒犯的反应。”卡莱心态平和:“往好处想,南歌子回应了我。”


    如果注意力是一笔财富,那么现在卡莱富可敌国,各种意义上的,他这段时间可是焦点。被评价为不务正业又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南歌子并不知道自己视频的重要性。


    卡莱也发现了,南歌子发视频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指导核子过关。但无论如何,挖井他虽慢人一步,挖到南歌子的注意力也不错。网络上对于他“挖到宝”的评价是笑语,但是核子们知道,这句话并不能简单概括最近发生的事情,也不能阐明南歌子所代表的所有意义。


    不过在知道后者对他行为做出回应时,卡莱确实吓了一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在走钢丝,但暂且没摔死,就继续向前看。


    “你改口很快。”阿曼达感叹,脸上带着来自领导亲和力的笑意,说不好是讽刺还是夸赞。


    毕竟卡莱之前不接受南歌子出现在现实中,而这张照片里起码涵盖了现有的视频。


    卡莱习惯了阿曼达的说法方式:“我善于接受现实。”


    阿曼达又道:“她对钻孔的评价并不高。”


    “她没有必要对前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做出高的评价。”卡莱毫不避讳地透露自己对前辈取得成就的不以为意。


    阿曼达只笑,没有说话。虽然卡莱算作她的下属,但二人更多的相处方式是互惠互利。卡莱看上了阿曼达的消息源,而阿曼达,正如她之前评价卡莱改口很快一样,她从没见过那么善于转换阵营的人,也很好奇。


    从普通人被转换为核子,为核子谋划;加入钻孔会议,为会议做些脏事;现在他似乎对南歌子有了些看法,最近又改口很多。他的阵营和他的信仰一样奇妙,阿曼达便很喜欢问这一点。


    这样的人阿曼达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还是有的,卡莱极端自私自利,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天才。


    23岁成为斯坦福博士,被同校另一位学生坑成核子后,凭借对已死之人过往行动的探查,主动找到研究院,后来又加入会议。阿曼达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人能够成功。


    卡莱抓住了机会,成功借助南歌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他主动找到研究院,申明自己会上报那些联系他的游离核子,至于是不是全部上报,那就得问问上帝了。


    阿曼达作为旁观者,也存着一些看热闹的心态,观察这些被“核”毁掉一半人生的天才的选择。有时候她也会思考哪些转折会让事情变得更有趣——南歌子的出现算一个,卡莱的出圈也算一个。


    “今天信什么,卡莱?”阿曼达开始了例行惯例。


    “让我想想——”棕发的男子语速很快,像是随口一说:“智慧之神或者幸运之神。”


    然而大抵是强求的东西求不来,在下一秒,两人同时感受到了振动,然而桌椅上的物品皆摆放得平稳——振动的不是现实,而是他们的灵魂。


    核子对于这个非常熟悉,进入核域前的征兆,幔振。


    它意味着大规模的核子进入核域,如同黄豆绿豆坠下筛网一样,触碰封锁者绝对会被清算。每次幔振都预示着无数核子的死亡,而这次的振感尤为强烈。进入核域的刹那间,阿曼达内心冷笑,显然,幸运之神不眷顾卡莱,连带着她也被牵连。


    下一秒,二人坠入黑暗中。


    第26章 《风暴追逐者》


    宋音进入游戏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仅是因为她等评论的时候很无聊,干脆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下一个游戏已经确定,已经要决定去做的事, 还是早早结束为好。


    或许因为她开始在意进入游戏后能听到什么, 这次在从游戏中醒来的一瞬间,她第一次听到完整的一段话。


    “死亡是向下的, 直至核心。”


    宋音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雷音轰隆作响, 恍若天崩地裂, 甚至连大地都在为此颤动。雷鸣后, 紧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火星爆裂的声响,需要仔细听, 才能意识到这是在下雨。


    仅听到声音, 骨头里就不免泛起属于雨夜的刺骨寒意。


    宋音躺在床上努力眨眼, 想去捕捉到眼前的光线, 无奈周围实在是太黑了,这一动作效果不大。只有一道突然出现的闪电,如玻璃碎纹从一点爬满天际时, 亮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里, 宋音朝窗户偏头, 陡然看见了床边的人形白影。


    通体灰白,有着人形的头颅和身体,没有五官, 像是被水泥包裹的人甬。


    “轰隆——”


    又是一阵雷声。


    宋音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下一秒, 哪还有什么白影,只有一个表情空洞, 齐颌短发的女性。


    女性瞳孔微转,对上了宋音的视线。


    眼型偏圆,脸部轮廓也并不锋利,仍然能看得出处于青年阶段的特征。这并不是一张具备攻击力的脸,甚至如果其主人愿意,能够使它显得分外亲和。但在拥有者毫无表情时,观者只能感受到机械造物的人偶感。


    更让宋音感到不对劲的是,这张脸让她分外熟悉,即便她此刻脑海里没有任何记忆。


    “你醒了。”女子说。


    下一秒,闪电消失,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看来我们需要些照明。”她又道。


    宋音茫然,她开始怀疑到底是谁在说话,伸手试探地朝看到白影的地方摸去,直到碰到了一具冰冷的,触感怪异的人体。


    宋音猛然收回手,很好,眼前确实有人。


    “看来我们需要些照明。”依旧是原来的地方发出的声音。


    宋音从床上坐起来,礼貌问道:“那么照明工具在哪里?”


    然而女声只会重复一句台词。


    没能得到任何答案,宋音只好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除了黑别无它物。


    还是安心等一会闪电吧,她想。她不说话,女子也不说话,一时间只有滂沱大雨声,嘈杂得像是电视故障的雪花音。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这一秒与上一秒没有任何不同,黑夜和大雨无穷无尽,宋音渐渐发现等得有些过于久了点。


    “假设你没有让我摸黑找东西的想法。”她认真说道。


    “看来我们需要些照明。”完全不出人意料的回答。


    哈哈。宋音无声地笑了,她不想承认,在刚刚仅有亮光的几秒,自己只看见了窗户在哪。


    身下是床,毛茸茸的,后背是木质的床头,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这两个地方宋音有些心里准备,除此之外就是全然的未知。


    她慢慢挪到床左侧,睁圆着眼睛,什么表情也没有,小心翼翼地将腿放下。


    在“手被什么人拽到”与“脚被什么人拽到”两种脑补猜想下,宋音选择了后者。手部靠近她的脸和脑袋,比起被贴脸打击,她更愿意尝试能不能把突然出现的未知物踹走。


    宋音开始移动着小腿试探,直到某一时刻,踢到了什么东西。


    大雨中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触碰到硬质平面的触感提醒她此处有发现。宋音动作一顿,在做好心理准备后,又踢了一脚。


    空心,木质,是柜子。


    这下得上手。她坐在床沿两腿垂下,一手扶着床头木板,另一只手开始翻柜子。此刻女人在她的背后,床的另一侧,但这是几分钟前的定位。


    宋音一边拉开抽屉,一边试探地问:“照明工具会在床头柜子里面吗?”


    “看来我们需要些照明。”


    声音确实从背后传来,但在雨声的干扰下,听不出远近。


    同时,第一个抽屉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看来我们真的需要些照明。”宋音叹气,将抽屉推回,慢慢拉出第二个。


    她像第一次一样将手伸进未知,这次,她的掌心贴到了一个冰冷的器件。


    无论是什么,宋音都将它一把捞起,然后两手齐上试探起来——金属,圆柱形对称,带着底托和把手,中间有着曲线,像是某种镂空容器。


    “我找到了煤油灯?”她猜测着说。


    话音刚落下,天边又是一阵亮光,这次闪电的形状和之前不一样,是一条蜿蜒的白线,将天空劈成两半。在这迟迟而来的电光下,宋音身前骤然浮现起一道黄晕。


    确实是煤油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点燃了。


    “轰隆——”


    “下去吧。”和雷声同时响起,女子说:“夫人在等你。”


    宋音算是搞明白了,眼前这位会且只会颁发任务:任务二,找到“夫人”,触发对话。


    在照明工具的帮助下,她顺利找到了放在地上的鞋,刚穿好没走几步,便发现女人也跟了上来。她原以为这位要给她带路,但女人最后只站在她的后方,便没了动静。


    宋音彻底放下了指望她的心思,提着灯出了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左侧有几扇关闭的门,右侧连着一座向下的木质楼梯。不开玩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眼熟,但宋音总觉得不该如此。


    按照“下去”的指示,她下了楼。原先雨滴霹雳啪啦打在头顶的声响更加明显,总让人感觉会有雨水渗下来,好在目前情况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


    “近日,强降雨……特大风暴……龙卷风登陆……”


    楼下,一位妇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裁着衣服,密密麻麻的布料堆在她的身侧。另有已经制成的成衣,叠好放在沙发上。根据电视音频,电视放送的大概是天气预报一类的节目,宋音猜测到。


    宋音以为必要走到妇人面前才能触发对话,但她刚从台阶踩到地面,妇人便抬头面向她:“过来试试衣服。”


    任务三,宋音想。


    沙发上有两套一模一样的风衣,明显是给两个人准备的。宋音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女人,后知后觉,二者现在的服饰也没有区别。甚至说,她们连身形肤色其实都一致——再进一步深想,或许那张宋音觉得熟悉的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宋音突然问:“我们是双胞胎吗?”


    “她算不上。”妇人回答道,而女子依旧面无表情。


    宋音皱眉,慢吞吞穿上衣服。在此之后,女子也重复了这一举动,却是在宋音背后换的。


    她始终没有越过宋音。


    宋音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主位感”,再结合女子对妇人的称呼是“夫人”,她对自己与妇女的关系略有猜测,试探道:“咱妈是吗?”


    妇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去拿你的东西,该出发了。”


    是不是默认了?从妇人的眼神中,宋音能察觉她更加智能一些。这样想着,她又问:“东西是?”


    “在地下室。”


    妇人说完,继续低头裁衣,看上去不能再问出些什么。


    拎着稳定亮着的煤油灯,宋音开始在周围绕起圈来,最后在楼梯下方找到了一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她隐有将要看到奇怪物品的紧张感,最后却在尽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相机。当宋音将相机拿起时,后面女声传来:“灯可以让我拿。”


    这也是她的声音,宋音转头,再次后知后觉。


    此刻,女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雨伞。宋音将煤油灯交给她,心下觉得不妙,一边打开相机一边说:“我们现在要出门吗?”


    毫无光亮的天,倾盆而下的暴雨,电视音频里提到的龙卷风,宋音想不明白带着相机能干什么,拍遗照也是一片黑啊。


    “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片。”女子说:“相机能够完成这些。”


    “或许我不能。”宋音委婉地暗示,最大问题不出在相机身上。


    “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


    “好的我能!”宋音及时打断施法,转身走出地下室。这时她发现后面的人跟得很稳,始终让她没有走出光照范围。


    走到地下室门口,宋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重新被黑暗笼罩的房间。


    现在宋音改口强行“能”了,但对于相机的性能又开始感到怀疑,便就着煤油灯昏暗的火光,随手朝地下室按了一下快门。


    下一秒,随着机器运作的声音,相机上方吐出了一张照片。


    宋音低头看向照片内容:昏暗的房间里,一条人腿放在地上,以断面为中心,晕出一滩血泊。人腿看上去并未腐烂,大概刚断没多久。


    她又翻到背面,发现上面有一段文字。


    【名称:地下室


    概述:非风暴,一个曾经发生过惨案的地下室,没什么特殊的。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


    宋音抬头看向前方的地面,空荡荡一片,血迹人腿荡然无存,地面比照片上的要更暗沉。


    “惨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遇害者是谁?”她忍不住问。


    背后之人回答:“你要收集所有风暴——”


    宋音:“很好我一点也不好奇。”


    没再有语音传来,宋音握着相机,走出了地下室。


    门外,妇人依旧在裁衣,暴雨声陡然变大。宋音接受了自己冒雨出行的命运,但想到任务的艰巨程度,不由得朝妇人问:“有车吗咱家?”


    背后传来:“你要收集——”


    “好的我去外面找!”宋音对这个用语言霸凌她的世界绝望了。


    宋音安慰自己,自己起码得知道外界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实在不行再另做打算。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猛烈的巨风夹着细碎冰雹卷来,吹得她衣角猎猎作响,割人眼球。雨声风声混成一团,狂乱的鼓点,或者爆炸的地雷,最后留给人的只有一阵耳鸣。


    了解不了一点——


    出于门开都开了的心理,宋音拿起相机,准备看一眼照片内容再做打算。然而随着快门被按下,相机发出运作的机械声——就在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暂停了一瞬,紧接着,空气发出撕裂的爆鸣声。


    宋音隐隐感觉到手中相机发烫,她凝眸,感受到全部气流尽数朝她、朝她手中的相机里涌去,天幕快速泛出一丝灰白。几乎就是下一秒,整块天空蒙蒙亮,远处树林连成一片,除了潮湿的地面外,之前的一切好似只是幻象。


    相机上方吐出了一张照片。


    来不及去想原理了,宋音立刻看向照片的画面——全黑一片,这点倒很科学。


    【名称:黑夜地


    概述:在黑暗中生成的风暴,阴云暴雨,电闪雷鸣,不见天日,寸步难行。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中


    可使用次数:1】


    这片天象,此刻在宋音手中的照片中,即便照片里什么也看不见。


    “可使用次数是什么意思?”这条属性在另一张照片中并没有出现。


    “拥有的风暴可以被召唤,用来抵御另外一片风暴。”女子说:“不是所有的风暴都能直接被捕捉。”


    宋音注意到,她用了“捕捉”这个词——这不是怪兽大师吗——欸,怪兽大师是什么?


    “拍照次数是无限的吗?”


    女子说:“当相机完好时,即可实现拍照。”


    宋音指尖点了点相机,感受到这个原先发烫的物体正在慢慢冷却。显然,“捕捉风暴”这件事,对相机会造成一定损伤。


    她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得到答案。看着对面人毫无波澜的面容,宋音心神一动,对着女子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随着咔嚓一道声响,宋音再次得到一张照片。


    【名称:等身裁衣模特


    概述:专门用于裁衣的模特,现在开发出了其他的用途。


    拍摄质量:低


    珍稀程度:低】


    照片上显示着宋音最初看见的人形白影。而相机外,女人依然维持着一张平静的脸。


    宋音发现自己还挺冷静,并不对此感到惊讶,不过接下来,该轮到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将摄像头翻转,宋音手很稳地按下了快门。


    新出照片上的人像,确定了她的猜想——二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而图片背后,没有文字描述.


    其实宋音打算回屋再拍几张,无奈当她转身时,背后的建筑已经消失,只余一条突然出现的公路,道路宽敞,看不见尽头。


    她的身侧也出现了一个很高的标识牌,插进土里的木棍顶端粘着圆形的图标,上面写着两个字:停车。


    与此同时,女人撑开伞,遮住了两人。外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宋音已经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试图发现周围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草地带着干枯的灰色,天的极远处还有黑夜残存的痕迹,周围的环境有些阴翳,拍出来的照片更显得老旧暗沉。


    【郊地的公路,没有什么特殊的。】


    正常的图片。


    【吊死过人的标志牌,没有什么特殊的。】


    照片上,细长的木棍上挂着一具男尸,脚碰不到地,二者挨在一起。


    她离案发现场远了一点。


    【即将到站的公车,不知道开往何地。】


    这个时候,宋音已经放下相机,目视远处的大巴一点点靠近。


    “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宋音没有转头,平静地说:“姐妹,咱们有钱吗?”


    不出意料,没有人回答。


    大巴缓缓地在立牌边停靠,开门,里面竟然坐着不少人,老人儿童都有。宋音又对着车厢内又拍了一张,果然,这次的图片和描述都有改变。


    照片里,座位上与乘客重叠的地方,多出了几只硕大的昆虫,昆虫头颅或者四肢掺杂着人类的形体特征,伤口处沾着紫红或者腥绿色的血,不出意外都已死亡。


    【一辆载过许多人的公车,目的地不明,收取的费用未知】


    宋音打算以后有些地方就不拍照了,比如一定会上的车,怪膈应人的,虽然她总觉得自己不太能忍得住。


    新晋摄影师一脸忧郁地上了车,随后就是收起伞的女子。


    第27章 《风暴追逐者》


    一个关系着许多人是否能存活的问题, 新接入研究所的核子应该从哪个核域开始了解?


    到目前为止,除了未被发现或者没有核子幸存的核域,有过记载的已经过万,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有增加。记全编号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更何况熟知其中的规则和禁忌。


    从知识中获取到了某个核域的一线生机,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丧失了在其他地方存活的可能性。同时, 人们只能统计生还者,如此反推进入核域的概率并不让人信服, 而按照逃脱最困难、或者存活率最低的方法排序也都有其缺点。最重要的一点, 一旦这些数据有变动, 核子们又无法用电子方式辅助计算和通知,整套体系到最后会变得非常复杂。


    死亡如影随形, 在这种情况下, 核子们逐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所共识——从最残忍、扭曲的核域中开始了解。


    他们不仅要存活, 还要生活。按理来说, 经历过的核域越多,核子往往会越游刃有余才对,但现实情况是, 他们以核域中的精神病院开篇, 往往以现实世界的精神病院结尾。


    相比于肉.体, 人类的灵魂和精神有时显得更为脆弱。了解从这些扭曲的诡异中得以摆脱的方法,为了是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刻能够死的轻松一点;如果能活,也不至于陷入终生的崩溃和恐惧。


    那么, 熟知多人核域“杂交昆虫馆”是所有核子前期越不开的课题。被大巴车载往昆虫馆, 又凭借着大巴车从昆虫馆离开;去的时候是人形, 回来的时候却人虫交杂,甚至因为昆虫的特性, 只保留部分肢体。


    即便在他们回到现实时,肉.体完好无损,精神上的崩溃却不可逆。人们至今不知道那些陷入疯狂的核子,眼前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样。


    这样看来,死永远不会是一个最坏的结局,而核子记住的所有规则,最起码能够避免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对于熟知“杂交昆虫馆”的核子来说,现在有一件事能够肯定——中途上车的乘客,绝对不会是人。


    坐在靠下车门的座位上,周棋成捏了捏手指,忍住按压额头的冲动。


    她是研究院人工制造超忆者的一个尝试,并且就结果来讲成功了一半。周棋成的听觉记忆力很可怕,听过的任何话不会再忘记,其他方面的能力也远超常人水平。但对于大脑的操作总是存在代价,持续的头痛和短寿已经不算太糟。


    人造超忆者的身份使得她存活概率陡然上升,但如今周棋成预感不佳:剧烈的头痛影响着她的思绪,大巴车的细节虽然能对得上号,但是天上却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这点根本不曾记载;车子无缘无故从市区进入了荒郊野岭,简直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至于突然上车的两个女人——


    这已经不能说是双胞胎了,周棋成看得分明,她们两个的形体完全一致。


    先上车的女人手持相机,路过几个座位时微压眉头,脚步偏向另一侧,能够隐隐看出排斥的态度,但这抹抗拒浅淡,不过分在意,和路过水沟时绕路没什么两样。后面的女人没有任何表情,手上湿润的雨伞后遮掩着什么东西,她是在场唯一一位带了雨伞的人。


    假如二人是专门为这趟车的到达地点——杂交昆虫馆而来的,那么前者手上的相机也有所解释。只是她的面容看上去不带多少期待,反而在片刻沉思后,抬起相机,咔嚓一声。


    周棋成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从相机的视野中逃走。


    ——没到昆虫馆,不可能这么快就触发必死的环节。行动异常的核子会被规则盯上,周棋成自认为没有伪装诡异做出反应的能力,她只能保持沉默,暗中观察还有哪些人有闪躲的迹象。


    下一秒,一道孩童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姐姐你在拍什么?”


    左右两侧扎着小辫子的女孩,七八岁大,满目好奇地看向拍照的人。


    昆虫爱好者,卡莱立刻辨认出来。


    他此刻坐在大巴的最里面,能将发生的一切尽揽眼底。臭名昭著的杂交昆虫馆他当然听过,也知道进入这里是多不走运的一件事,好在卡莱并不为自己前一秒还在宣称信仰幸运之神,下一秒就来到这个死亡之地的遭遇感到尴尬,他一向向前看,现在他只关心这个核域的要点。


    对于杂交昆虫馆,卡莱并没有细究大巴车的细节以及天气情况,仅针对性地记住了一些绝对不能冒犯的规则。其中有关于昆虫爱好者的——她的虫子,不要碰,不要贬低,就这两条。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既然目的地是昆虫馆,那么必然得对这些生物感兴趣。符合人物的身份,这永远是核域中最大的行动要求。


    被询问的摄像师回答道:“拍虫子吧。”听起来她自己也不确定。


    哪里有虫子?


    暗中投过去几束隐晦的目光。


    “可是没有昆虫呀。”女孩脆生生地说:“你要看看我的昆虫吗?”


    她手臂放在背后,轻微舒张自己的手心,坐在后侧的人很容易看出来,里面隐隐有什么黑色的生物爬动。


    车子开始在公路上行驶,落在窗户上的雨逐渐变大,直到发出明显地“啪嗒”声响。


    没有人注意到公车的底盘,密密麻麻攀附其上的小生物开始躁动起来,随着外侧水滴的溅入,一只挤压着另一只,群体犹如黑色的浪潮开始起伏涌动。


    巴士里,宋音低头看向说话的小孩,没想到自己还有听到正常回答的一天,天下苦复读机久矣!会说话的诡异和不会说话的诡异,她更愿意选择前者。


    她刚准备回答,突然观察到女孩的脑后的辫子:两边各用头发扎出两个蝴蝶结,一个大一个小,剩下的头发也用几段小皮筋扎好,直直垂下。


    短头发的宋音有些惊奇,面前的小女孩头上扎着的是蜻蜓。


    她又欣赏了几眼,不吝赞美道:“你头上的蜻蜓很好看,我可以拍这个吗?”


    宋音当然不把这趟巴士当做寻常公共交通,也不把女孩提到的昆虫按字面含义理解,反正无论是什么物种还是不见为妙。老实说,刚从照片中看见那几只肥硕的虫子,她还怪恶心的。


    女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一只蜻蜓从她手心中钻了出来,停留在一侧蝴蝶结上,颤动了两下透明的翅膀。


    “你拍这个。”她说,弯起了眼睛。


    只要它不飞起来,怎样都好。宋音由衷地想。


    她用镜头对上了小孩头上的昆虫,一边回忆大巴上其他虫子尸体的位置,一边按下快门键。


    到现在为止,相机已经完全变冰凉,似乎只要不拍天象,其他场景并不会带给它多大负担。


    咔嚓——


    【名称:幼生蜻蜓和它的主人


    概述:还未成熟的幼生蜻蜓,亟待饱餐一顿。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又是两个低评,摄影师到目前为止已经获得了许多不具有收藏价值的照片。她心里哼了几声,眼睛扫过概述,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个蜻蜓好像还没成熟——”


    声音一顿,宋音突然觉得话题有些危险。四只翅膀一条尾巴,这都已经是成虫的外表,还能怎么成熟啊?


    “您看出来了!”谈到这件事,女孩显得很高兴:“她马上就会成熟,我会把她喂得饱饱的,我发誓!”


    宋音将她特地避开了尸体的图片展示给女孩看,委婉建议道:“我觉得这么大还能停在头上做装饰,挺好的。”


    再大一点或许就要人头了,大巴里的亡魂还尸骨未寒呢。


    不说未来景象,照片里的蜻蜓已经足够完美,它立于蝴蝶结头发的最高点,翅膀纹理清晰,眼珠黑润,带着昆虫特有的精巧感。


    “拍得真好,她真美丽,不是吗。”女孩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照片轻叹,语调符合孩童特有的夸张,能看得出来她很爱自己的昆虫。


    即便宋音对昆虫没什么兴趣,但不可否认她拍这张照片还算用心。来自小姑娘的称赞让她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也觉得拍得不算很差很差吧,但好像怎么都还是缺了一点——”


    她自己都不知道照相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女孩好像瞬间就读懂了,又抬手拢住头上的蜻蜓:“我知道的,她还没成熟呢。等到那个时候,您一定要过来拍,我保证会很好看的。”


    说话的同时,她扫了一眼车后座的人,说不好眼睛里有什么感情,只是笑容更加洋溢,头上的蜻蜓在女孩手心里缓缓摆动了几下翅膀。


    宋音自觉“到时候”大概拍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倒是体会到了拥有一门技术的重要性。女孩的称呼从“你”变成“您”,虽然后者总让她有种自己是哪家幼儿园领导的感觉,但谁说幼儿园的领导不是领导?


    “遇到了一定帮你拍。”摄影师对这番热烈的邀请很受用。虽然她没有直接承诺,不过或许是拥有技术的人拥有话语权,她本人也不是怯场的性子,话题往下进展得很顺利。这时候一大一小开始你好我好,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事实上,宋音的直觉是对的,蜻蜓成熟的结果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要经历一次真正的蜕皮,从蛀空的某个生物体内蜕出,成为一只非常臃肿且丑陋的昆虫,她是不会喜欢的。


    即便女孩邀请她前往拍照。


    这番其乐融融的场景,周棋成欣赏不起来。即使交流表面再正常,但是自拿着照相机的女人说出“没成熟”这个词,就注定整场对话和女孩头上的蜻蜓一样,再精致的皮囊也遮掩不住其中腐烂的内里。


    摄像师的形象完全独立于杂交昆虫馆故事外,周棋成想不到任何理论去解释她的出现,除了一个非常冷门的概念,核域交错。


    这种现象从被某位研究员提出,再到现在,暂无一枚例证。但基于核域的“链式法则”,即湮灭多人核域会引起单人核域消失,就有足够理由猜想核域间并非完全泾渭分明,必然有什么内在联系。亦或者说,这一整个核域族群中既然存在着关联性,那么故事的融合和交叉就是能够理解的。


    此时此刻,周棋成或许见证了第一例,但更有可能,第一例早就死了,所有遭遇这件事的核子最后结果都是死亡。


    人们永远无法将他们死后看见的一切公之于众。


    周棋成不知道摄影师对“没成熟”的判断是基于哪点,对于“昆虫”有所了解还是其他,但是自摄影师说出这句话,昆虫爱好者转头看过所有人一眼,带着恶意的打量。


    “遇到了一定帮你拍”——这句话设定了一个概率上的时间点,摄影师已经暗示了自己不会结伴同行的打算。在这样的背景下,百分百的遇见,就是此刻。为了让那些虫子快速成熟,没有什么比车上的人更好的材料。


    简单的一句话,注定了乘客们悲惨的命运,他们并没有冒犯前者,但毁灭他们,与他们何干?


    昆虫爱好者只是想要摄影师帮她拍一张照而已。


    周棋成有点被这悲怆的命运逗笑,她突然想起讨论南歌子出现时,周延说了这样一句话,‘怎么没给我遇上’。


    这下轮到我说了,人造超忆者轻飘飘地想。


    第28章 《风暴追逐者》


    昆虫爱好者或者摄影师, 哪个更好解决?


    即便不太乐意,但卡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显然,他对幸运之神的供奉不足够, 导致自己落到这番境地, 而对智慧之神的供奉也不足够,使得他只想出了一个听上去毫无希望的办法。


    让她们两个互相解决。


    人类不必在梦魇前挑战以卵击石。对于摄影师卡莱并不了解, 不过诡异的触发点和它们的外形存在一致性,或许可以往拍照技术和内容方面做猜想。至于昆虫爱好者, 无数被旁观的血证说明了一点:贬低或者伤害她的昆虫, 绝对是能够狠狠得罪这个诡异的做法。


    卡莱从座位上站起, 三两步走到她们旁边,对讨论得正热烈的两位突然打起招呼:“早安, 小姐们, 冒昧打扰。”


    随后, 似乎才注意到女孩头上的昆虫, 他赞叹道:“一只很漂亮的蜻蜓,她的主人一定把她照顾得很好。”


    两双眼睛此刻注视着他。被恭维者表情没有变化,看上去并不把他的称赞放在心上。卡莱来晚了一步。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意识自己吸引到了摄影师的视线, 卡莱的面色更加真挚, 回看过去:“我来只是为了问您一个问题——您是特地前往昆虫馆拍摄昆虫吗?”


    钻孔会议的核子有着一张好脸, 眉深目阔,棱角分明,蓝色的瞳孔深处泛灰, 带着薄薄的雾感。这是一张兼具精英人士和实干家的脸, 也是某个视频第一次破圈的部分原因所在。


    宋音看着倒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只是感觉这张脸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在心态较为放松的时候,她的想法一向往脸上写, 于是这种疑惑轻易地让卡莱有所察觉。


    ——他走出来可不是让这两位专门关注他的。卡莱心里一沉,正欲发言,摄影师举起了照相机,冰冷的圆形机械镜头对准他的面孔。


    “并非如此。”她回答道,紧接着便问:“介意我拍一张照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摄影师手上的动作却不带丝毫询问的含义。


    不对劲的东西就拍拍看好了,宋音已经迅速接受了这种解决方法。


    雨越下越大,雨滴夹杂着冰雹打在巴士的车顶和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密闭空间里无端多出了几分压抑的气息。


    在两人的对话外,扎着蜻蜓辫的女孩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卡莱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一些。


    “我的荣幸。”他语调依然轻松,只是眼睛始终看着下方被女孩拢在手心的蜻蜓,一幅仅在意昆虫的样子,没有与镜头对上视线:“不过我还以为前往昆虫馆的专车,所有人都会去看他们。”


    当然如此,这一巴士的人都主动或被动地怀着这个目的,所有人都爱好昆虫,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些生物呢?


    又是一阵快门转动的声响。查看照片的摄影师似乎没花心思观察周围的气氛,只是随意翻转着相机吐出的照片。她心里隐约觉得上错车了,嘴上说道:“看昆虫……昆虫风暴?假如昆虫馆有这个东西,我会特地去拍它的。”


    话音未落,一块人指大小的黑色物体猛然撞击在车窗玻璃上,砰的一声,窗户上炸出一小块绿色的脓液。


    大巴上不少人惊呼起来,而扎着蜻蜓辫的女孩尖叫:“小虫!!”


    绿色脓液间挂着几根昆虫的腿,半片被挤压扁的虫腹贴在玻璃上,暗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豆大的雨点扑簌落下,冲刷着尸体的残骸,腿和虫腹顺着雨水的轨迹滑下车窗。


    但这不意味着事件的结束。半块虫子掉下去,紧接着,一只又一只虫子突然从视野下方冒出,密密麻麻铺成一片。即便被风卷走,往往下一秒又会被风送回来,如石子一般撞击着车厢外侧。


    “让它们进来!”女孩尖叫:“它们会死的!”


    她趴在窗边,停留在头发上的蜻蜓展翅欲飞。


    雨越下越大,平时开着的车窗被乘客自发地关上,没留一条缝隙。这些虫子不知道之前藏在哪里,当难以抵抗外面的风雨时,便一拥而上寻找一个遮蔽物。


    无视一个异常的方法,是突然发生一个更大的异常。原先疑惑上车之人身份的乘客,此刻也不免转移了注意力,满面焦急。


    “停车,快停车!让他们进来!”一位老人朝司机招呼道。


    “造物主在上,这也是生命啊。”一位男子推着窗户。


    而坐在窗边的人造超忆者,完全感受到了来自于核域的恶意:因暴风雨而往车窗里钻的飞虫,以及一车狂热爱好昆虫的乘客,两者相遇,接下来只能发生一场灾难。


    对于核子来说,一旦被这些虫子寄生,结果只有随着时间的迁移一步步成为人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然而如果她试图上前阻止,马上就会被判定为异常,导致自己死得更快。连沉默不动也不是好方法,想要活过现在这段时间,她最好努力地迎接死神进门。


    早在卡莱说话时,周棋成就认出了他。这位钻孔会议的核子最近风头可热,许多研究员都在等他蹭南歌子热点的结局:被核域清算,或者安然度日。


    卡莱的心思并不隐蔽,或者说这件事本就无法掩藏。如果不是因为南歌子发布了要求点赞的评论,视频早在稍微有些热度时,就被上层压下。而如今他这位“触碰封锁者”的结局,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核子们后续对待南歌子的方式。


    显然,清算冒犯者的台风尾扫到了自己——周棋成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只是如今事态已不是人力能够阻止,死亡避无可避,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她只能自认倒霉。


    那么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人造超忆者突然感到迷茫。


    研究院对超忆者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必须按照给定的方式通关,不允许自行发挥和探索。某种程度上来说,超忆者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他们最好是一本没有自主意识的书。


    但这一刻,知道自己必定死亡后,周棋成第一次感到未来的道路宽敞得可怕,即便通往悬崖。无所谓好坏,但或许总有些不同.


    狂风呼啸,雨点撞击车厢,乘客大声呼喊,在这杂乱的混响中,按压快门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却被一直关注着摄影师的卡莱捕捉到了。


    昆虫风暴,他再一次无声地重复这个词,望着窗户外狂风卷着昆虫的景象。此刻这些生物显得那样无力、孱弱,像是被卷入命运中随之颠簸的核子。假使风雨再大一点,或许他们乘坐的大巴也会变得脆弱如纸。


    “您是专门来拍现在景象的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言显得不那么急促,即便事态再紧急,也没做出探头查看照片内容的举动。


    虽然经常被一些人评价行事冒进,但一些看起来就像死线的东西,卡莱自觉还是不碰为妙。


    车窗已经被稍微打开了一点,水汽一拥而入,带着凛凛的寒风。好在因为这辆车实在过于老旧,窗户一时半会难以拉得更开,此时无数虫子已经聚集在缝隙外侧,探进的触须和脚剐蹭着窗沿,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许下一秒,它们就会彻底占据这片空间。


    然后卡莱听到她说:“不,不够大。”


    【名称:虫夹雨


    概述:某些风暴的前期预兆,但最终是否能够生成不得而知。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宋音抬头看向攀附在车窗上的虫子们,现实比照片更有冲击性,她想象不来这些虫子进入车内的场景。宋音觉得自己应该叹气,但新的照片总是会让集邮党感到期待的。


    概述上描述的可是“某些风暴”,看起来现在的天象还能生长成不同分支,真奇妙。


    “雨得再大一点,虫子……也得多一些。”


    大巴车外,昆虫被吹得七零八落,随风打卷。


    车内,手持摄像机的女人说出了一段足以让任何听者都汗毛耸立的话。


    下一刻,随着人们的一声欢呼,车窗大开——


    风、雨、虫子扑面而来,水汽吹来的冷意,虫子打在身上的麻痒,以及瞬间就湿透的衣服,这一切不能阻止乘客和女孩一起露出笑容。只是后者的喜悦真心实意,而前者中有的人却骂起了脏话。


    那是一个先前也在“推开”窗户的女人,事实上,是推是拉只有她自己知道。看着自己身上散落的昆虫腿,她忍无可忍,指着卡莱说道:“喂,是你吧,刚才为什么不来推窗户?刚才说得可真好听啊。”


    这外国人干的什么事!孟挑云心里破口大骂,她看得出来卡莱在尝试解决这个要人命的“约定”,防止一车人成为虫子的食粮。但真正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就干站在那里是吧!


    好了,死完全了。她翻了个白眼,还想再说几句,但害怕暴露自己声音的颤抖,只是擦着脸上的雨水,又看向袖手旁观一切的摄影师。


    不过她的视线立马被旁边的另一人吸引过去,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在车厢内打开了伞。即便是那样大的风,伞架依然完好无损,并且挡住了大部分飞溅进车厢的雨滴。这不合理的场景不知道遵循了哪条规则,总之到目前为止,这两位是整个大巴里最体面的人。


    随着窗户被关闭,周围的温度稍微回温。孟挑云注意到,女人将伞收起后,从地上捡起一盏煤油灯。灯盏里还有火光在跳动,虽然在白天里并不显得明亮,但经历过刚才的一场狂风,竟然到现在还没熄灭。


    第29章 《风暴追逐者》


    孟挑云对燃烧的煤油灯留了一个心眼, 转而又看向卡莱。敌人的强大尚且无解,队友的拎不清更让人揪心。临死前不必再遵守保持紧密这种“政.治正确”,她不打算让自己带着一肚子窝囊气上路。


    从昆虫爱好者手下求生并不困难, 或者说这个核域里真正的重点只有昆虫馆, 官方给出的名称完全明示了这一点。昆虫爱好者的虫子更类似于一种病菌,人类一旦接触感染, 最后会不可逆地逐步转变成另一个物种。好在只要不去故意触碰,后者一般也不会找上门来。


    生机和死亡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同建筑互相支撑的筋骨, 找到结构中的稳定点就能活下去。然而所谓的平衡此刻完全被打乱, 几位熟知其中规则的核子事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个地方。


    倾盆暴雨只是个野蛮的外来者, 没有人为它的出现感到高兴。


    卡莱瞳孔微动, 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这时, 好像已经走上了绝路, 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人类无法杀死诡异,但诡异可以。


    摄影师是这样说的:雨要更大,虫子要更多, 显然她有一套自己的拍照标准。虽然一旦符合这个要求的场景被拍下,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无人知晓, 但目前的解法必然在摄影师身上,卡莱不认为这是一场开头即死的局。


    他无视了孟挑云的指责,反而对旁边的摄影师叹气:“造物主在上, 我为死了这么多昆虫感到遗憾。小姐您呢, 您的照片是不是拍不起来了?”


    “真可惜。”他脸上露出一丝感同身受的忧郁。


    说到底, 卡莱不认为摄影师愿意拍这些,判断依据并不少:她上车时的表情, 对某些座位的避退,以及关键的一点——她用的词可是“它”和“虫子”。


    当两个诡异的规则彼此冲突,外来者强势地打破了现有的生态循环时,之前钉死了的食物链,必然会发生改变。那么,谁是此刻吃掉螳螂的黄雀?


    这外国男的现在还没死心呢?孟挑云第一反应有些错愕,之后便没再说话,选择抱臂旁观。就当她的临终关怀了,看看卡莱到底能挣扎出个什么结果来。


    假若卡莱敢辩驳,孟挑云就能展示一下自己在核域中高超的行动力——她一向认为自己该是核研部的人。只是此刻一个人但凡想活,他的心理压力会比不想活的大得多。而卡莱看上去像前者,那就继续吧,反正够悲惨的了。


    然而孟挑云只等到抚摸着昆虫的女孩大喊:“绝不会。只需要她们吃饱就能拍!”


    后者看上去是对拍不拍虫子最为在意的一个,特别是当车底的昆虫被风浪卷席走一半后,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损失惨重。


    而拍照——那可是拍照!谁能记载核域中的一切呢?她比那些头脑混沌的诡异清楚得多!


    核子们也因昆虫爱好者激烈的反应立刻打起警惕,改变了自己的位置。果然,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急迫性,虫群明显变得异常躁动,背上的甲壳抬起又收回,露出沾着水的透明翅膀。


    下一秒,几只虫子扑腾一闪,钻入了几个靠得很近的乘客的口鼻中。


    它们要更快地成熟。


    “啊啊啊!!”


    后者原先还在一脸伤心地抚摸着这些“小家伙们”,这时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开始满地打滚。这声尖叫最初凄厉,只是马上就淹没在涌入喉中的黑色潮水里。他再也叫不出来了。


    人体的滚动惊扰了整个虫群,霎那间,攀爬在车厢各处的节肢生物一拥而上,抖擞着翼翅往倒地乘客的口腔里钻,他的头部转眼间成为了开满黑色碎花的石基。


    司机的车依旧开得很稳,半点没受车厢里的大动静影响。


    大巴外,风雨不歇。从天空中俯瞰,一座圆形的场馆就在车辆行驶方向的前方。


    剩下的人全都被这发展惊动了,不少乘客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虫子怎么能去伤害他们呢?


    无视倒地之人的惨叫,女孩看向摄影师,眼睛异亮:“她们马上就能完成孵化,这次一定会非常好看,你一定要全部拍下来!”


    “你在说什么?”瘫坐在一旁的乘客先一步抢答,脸上既有惊恐,又有难以置信:“你怎么能对我们动手!”


    他的手指向离得很远的周棋成,尖叫道:“她的表情一直不对,她才是异常!你该喂掉她才对!”


    被指认者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发言者,这是——诡异!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又默默观察了多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什么时候才会揭穿这一点?


    周棋成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这件事恐怖到如果她此刻死亡,死而有憾。


    然而死而有憾的不止她一个人。


    在一个核子面前杀了另一个核子,即便整个场景让人悲痛,但是对于后者来说,前者的死亡并非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起码牺牲的人试探出的规则,为后人增加了一线生机。


    然而如果诡异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那么整个事情就会发生大转弯——犯错的人暂时活了下去,而其他人毫无意识地重蹈覆辙,直到最后,所有人被一网打尽。人们能够想象得到诡异在隐瞒规则吗?比猎物知道自己是猎物更可怕的,是猎人知道自己是猎人。


    随着乘客的指认,女孩的视线转向周棋成。


    “叫什么,好好看看你的表情才对,你在质问什么?”周棋成脸色苍白,没有流露出任何心虚的表情:“我从来没在下雨时去过昆虫馆,下雨让我头痛,反而你在下雨的时候很有活力。”


    这一刻,七八岁的女孩竟然是他们两人对话的裁判,只是周棋成不觉得有任何好笑的地方。好在她反应很快,做出的反驳几乎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前一句指出另一人的异常,后一句话又提起和群体的共同点,从言语到表情,配合得完美无缺。


    人造超忆者确实持续头痛,至于是不是下雨那就另说了,她始终疲倦的神态也佐证了自己的话语。连指认她的诡异此刻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因为她提到了雨,而这是绝对不能与其有关联的事情。


    非要说突如其来无人预料的暴雨,明明是打着伞的摄影师二人更加古怪。但是显然,昆虫爱好者对摄影师的态度让诡异选择避讳。或许他们心里也认定了后者行为异常,好在只要等到照片被拍出来,无摄影师的用武之地,这群真心为了昆虫而来的游客依旧是一个群体。


    “我的小虫被雨淋死了!”


    听闻周棋成的话,昆虫爱好者几乎要哭出来,可见下雨确实是个好借口。这趟前往昆虫馆的路途永远艳阳高照,虫子们也并不喜欢下雨天。起码这一场雨,他们折损过半——不过马上就快补齐了。


    想到这一点,女孩稍微收回了自己委屈的表情,看向地上的人蛹,脸上带着残忍的天真:“不过还好有大家的帮助,她们会借着你们的身体活下去。”


    一部分实在排不上队的飞虫选择再次振动翅膀,等它们落下时,那位指认周棋成乘客再也无法偷偷观察核子了。


    他也成为了另一个虫子的温房。飞过去的昆虫不多,没想之前一样遮住整张人脸,乘客脸颊与喉道被钻进去的虫子撑大的痕迹,完完全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等她们重生的时候——”


    女孩的视线再次回到摄影师身上,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回答。这次,没有人再敢打断这段对话。


    被寄予厚望的宋音只能沉默。


    包在、包在我身上?包不了一点啊,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在核子的视线中,摄影师再次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和她最开始进入车厢内的脸色相似,只是程度更甚。


    宋音没想到自己要拿一句话做例证:“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片”,话语引用自旁边的复读机。她想说的是,自己最开始的任务只是拍天气,现在在拍到什么大虫子小虫子也就算了,这种限制级的画面真的没问题吗?她也不是走这个路子的啊!


    “我答应的只是你头上那只蜻蜓。”似乎感到被女孩强硬的态度冒犯,摄影师脸上露出了一点冷淡。


    虽然整个发展确实充满戏剧性,不失为一个地狱笑话,但看看得了。宋音无法想象自己拍出这种照片来,总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会被玷污。


    女孩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她抬手摸向头上的昆虫,然而早在窗户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它就已经被风卷走,不知去向。即便这只蜻蜓最后混入了虫群中,也很难将其再分辨出来。


    说到底,这只虫子和其他虫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恰巧被饲养者拿在手里,又恰好背负了一张成熟后拍照的承诺。直到此刻摄像师说,不见虫子,便没有承诺。


    她脸色沉了下来,上一秒还是一副天真童稚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无比阴暗。


    面对摄影师的说辞,忽然遭受冷遇的诡异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


    第30章 《风暴追逐者》


    在这场风暴中, 昆虫爱好者失去了陪伴她多年的“家人们”,当她追溯这场悲剧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脑海里逐渐闪现出突兀的人或物, 小雨、停车大巴、带着照相机和雨伞的女人。


    摄影师不喜欢昆虫, 她不是为昆虫馆而来的。女孩原以为刚才她在一旁站着,是在拍大家得救的场景——她在拍那些风!这些风, 这些风——


    “是你!你是故意的!”扎着蜻蜓辫子的女孩尖叫道。


    这声充满愤怒的悲鸣让所有事情开始失控,虫子行动的方向陡然逆转, 反而从窄小的入口一簇簇挤出, 犹如迸溅到空中的腹水。人茧的外皮也开始胀大, 仿佛下一刻有生物涨破肚子钻出来。


    与此刻气氛分外配合,车外的风骤然变得猛烈, 残留在车外的虫尸被风扯着一路绕着大巴周旋, 剐蹭在铁壁上, 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


    当初宋音说自己想象不来虫子进入车厢的场景, 现在发现她对自己的想象力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毕竟再怎么样宋音也不会猜到,自己只是说明仅打算为蜻蜓拍照片,女孩听过后就尖叫着翻脸了, 开始对无偿拍照的摄影师动起手来。


    伴随着车外的狂风怒号, 如竹笋出芽般, “噗”的一声,一只蟋蟀的头颅从人蛹里钻出。紧接着下一秒,人体外侧整片皮肤被陡然撕裂, 一团点状黑云炸在空中。这时再看, 倒地的乘客只剩薄薄一层皮囊, 里面的骨骼森白,不带一丝血肉。


    在虫群振翅飞扑而来时, 宋音从未将一切看得这样清晰过——陡然扩大的虫灾,上一时刻的受害者,惊恐的乘客们,以及目眦欲裂的女孩。整个画面混乱又真实,带着一种灾难片的怪诞感。


    站着必然是等死。宋音举着相机,对始终沉默的同行者快速地说道:“开窗!”


    她对后者是否会听命还算有把握。除了短于言辞,在行动上,后者明显以宋音的方便为行动依据,一直在为她营造安定的拍摄环境。无论是雨伞还是煤油灯,始终在女人的手中。宋音需要做的只有拍照,此刻也是一样。


    这场风暴两人都期待已久,而结果即将揭晓。


    宋音的思路其实没有问题,“等身裁衣模特”会帮她的,它为此而来。然而,声波是朝四周传播的,这句在公开场合说出的没有指名道姓的话,进入了所有在场者的耳朵里。


    开窗!


    此刻,即便旁边就是乘客的尸体,孟挑云和周棋成双双撞到窗户旁,彼此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开窗!


    风冲了进来!而另一侧的窗户,卡莱几乎是同一时刻将其打开。看来这边的窗户开得更顺畅一点,当初昆虫爱好者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他,钻孔会议的核子想,他已经做了自己所有可以做的事情,是活还是被清算——


    偏离航线的飞虫打在下风口的卡莱身上,男子只是轻微地侧身,让风继续带走这些昆虫,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一抹尖锐的火光。


    等身模特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先抬起的手微微放下,然后再次抬高——她撑起了伞。


    此刻,大巴两侧窗户大开,咆哮着的风从一边进入,又从另一边穿出,囫囵地吞噬着一切,不仅将空中的昆虫一网打尽,还一同卷走了摊在地上的几张皮囊,几副骨架。剩下的人在风中摇晃,没有多少岁数的女孩更是如此,抓不住东西,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最后被几个乘客给扶住了。


    “小虫!!”她又是一声惨叫。然而即便这些虫子杀人简单,它们的翅膀在风中却那样无力,任狂风席卷摆布,最后成为车厢内或者外壁的一滩污迹。


    此刻,到底哪些人行为异常已经完全清晰!


    下命令的是摄影师,她站在伞中,上半张脸被相机挡住,下方嘴角微勾,露出几分微笑。高位的相机正对眼前的一切,裸露着金属皮囊,圆形的镜片透明反光,像是其后之人冷漠的眼睛。


    女人的手臂也端得很稳,合身的风衣只是扬起,却不剧烈摆动,似乎没受风暴多少影响。


    她从始至终就站在那里,没对一切的威胁有半点反应,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戏般地记录着一切!


    此刻,那些开窗的外来者已经被诡异彻底忽略,真正的罪魁祸首浮现于眼前,他们感同身受昆虫爱好者此刻的愤怒,他们要她死!


    几个乘客逆风扑了上来,又被狂风陡然掀回去,然后再往前扑,如乱转的苍蝇一般,一点一点靠近拍照的女人。


    摄影师抬起头,眼睛从相机后侧暴露出来,显露出当其主人不带情绪时它的真实样貌,瞳孔清圆,黑白分明。她的眼型并不尖锐,但显得目光透露出一种毫无情绪的专注,无端让观者陷入一种被注视的恐惧。


    这双眼睛快速地眨动了一下,与运作中的相机毫无差别——快门转动一次,所有的景象被记录在了底片中。


    人,风,虫子。照片之外的唯一一人,摄影师。


    摄影师本人倒没想到是几位乘客帮忙开的窗,她只觉得稀奇,无以为报——之后奖励为他们拍证件照吧。更有意思的点在于,当她向前方看去,便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的雨伞,以及自己两颊处只是飞舞却不抽人的发丝,这时已经完全理解了雨伞真正的意义。


    “流泪了妹妹。”宋音从没想到陪同者这样尽职尽责。她重新看向相机里的画面,露出认真的神色,虽然说话的语气仍然是轻松的:“我一定念着你的好。”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这次,新晋摄影师一定要拍出一个高评价的图片!


    这点已经清晰:这场风完全有利于她,甚至很有可能是她带来的。然而即便风吹得再猛烈,几个面皮狰狞的乘客也已经逐渐接近目标。旁边的孟挑云见位置合适,抓紧扶手,一脚将最靠近她的诡异踹倒。


    被踹倒的乘客惊愕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孟挑云对此无动于衷。都说了,她可是能去核研部的女人。


    随着核子和诡异的身份被揭开,后者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本质,诡谲且怪异。倒地的乘客此时脸色变得古怪,他大张嘴巴,两根粗而尖的物体从口腔中冒出,然后往两侧旋转,撕裂了嘴角。


    那是一对昆虫的颚,此刻沾染上了一抹猩红。


    它开始继续朝前走去,眼睛也逐渐突出变大,颚互相敲击着,如一把张张合合的剪刀。


    “啊。”


    看到这一幕的摄影师拍摄的动作一顿,面露难色,本就迟疑的动作更是一僵,快门始终按不下去。


    总之如果死到临头前她绝对不会再纠结构图,然而现在——太丑了。宋音沉痛地想,实在是太丑了。


    即便以她任职一个小时摄影师的视角来看,眼前也不是什么好场景。风卷着虫子的尸体漫天飞舞,星星点点的黑色夹杂其中,像是大块的煤灰,显得整个场景分外脏污。而走过来的人——那是什么玩意?!


    这种丑东西真的能得到高评价吗?宋音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要是真给了高分,倒像是一种审丑般的阴阳怪气。她实在没有按下快门的想法,生怕关联上一些有辱风评的东西。


    最让宋音在意的是,按照她上次的经验,一旦快门按下,即便拍到的是整个画面,消失的也只有风暴。然而现在眼前可不止这一点危机,有些乘客突然开始尸变……虫变。考虑到一旦没有暴风雨阻止,未来走向会有多不妙,艺术工作者自觉还是多做些准备为好。


    于是她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那个口袋里仅放着一张照片,以便宋音能够随时取用。图片的画面上一片漆黑,除了拍摄者本人,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其中的狂风暴雨。


    宋音不一样,她会脑补。


    实在不行只能黑屏了,宋音叹气,倒也不觉得过分可惜。道具就是要用的,起码能保证最后不会拍到走过来的虫人。这可是她要收集的卡,带着人形虫子是很不像话的,她宁愿掩耳盗铃。


    挡镜头打码——往好处想,如此还能顺带遮蔽一下攻击者的视线呢。


    以上的心路历程虽然想了很多,但实际时间中只过了一瞬。在诡异变成虫子的形态后,摄影师抿了一下嘴巴,似乎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无奈。她的反应不会比刚上车时对某些座位的抗拒更多。


    孟挑云都准备再去踹几脚了,她现在恐惧的情感不大,心里倒是有一种在接受自己死亡结局的壮烈感来。这位核子刚准备放开扶手上前迎战,就注意到摄影师将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


    那位的手除了相机和照片,从来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二者的概念在众人的心中已经划上了等号。而这一次,发现她的指缝间多出一张黑色的照片,核子们屏息。


    他们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梦魇级别的诡异和它的规则,昆虫爱好者是一个,而摄影师又是一个。


    孟挑云眼睛全神贯注看向摄影师高举的手,第一次这样支持一个非人。虽然当她落到后者的手里,结果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是此刻,让虫子死!


    那么出来吧——


    没有朝暴风雨喊“请赐予我力量吧”,已是宋音足够成熟的表现,剩下的不能期待更多。在心里为自己配上了前摇后,宋音扬起照片,像喊小狗一样招呼起来。


    她说:“黑夜地——”


    于是,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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